一號卡座的內側，戴著黑色口罩的年輕男子，修長的雙手快速在鍵盤上敲擊，聚精會神地看屏幕上色彩繽紛的游戲畫面。

他很年輕，明亮的燈光下，額頭有一層淺淺的絨毛，仿佛半熟未熟的果子。他頭發很短，露出飽滿的額頭，眉又黑又長，自帶眼線，眨眼的時候睫毛兩排扇子一般顫動著。瞳仁很黑，裏面有光點在跳躍，眼尾很自然地向上挑了幾分，仿佛妖魅一般。

向嵐是個顏狗，第一眼就被他的眼睛吸引，視線忍不住往下挪移，掠過他的口罩和修長的頸項，抵達他領口的位置。大外套內灰色襯衫被解開了兩顆紐扣，精巧的鎖骨露出一點點來，隨著他雙手的動作，起伏著，仿佛一對調皮的翅膀，讓人想要親上去。

這個方子都，有她想要的眼睛和最性感的鎖骨。

一盤游戲結束，少年低嘆一聲，活動手腕，上半身向後靠在卡座後背上，襯衫下擺不聽話地分開，露出一點點光滑的肌膚和緊致的肌肉線條。他雙目微閉，擡手揉著眼睛，扭動頸項活動頸椎，勁瘦的身體呈現優雅的線條。

向嵐的目光過於赤|裸，他好奇地看過來，目光流轉，仿若琉璃。

她露出標準微笑，道，“方子都同學？！”網吧在大學城，做的就是學生的生意，叫同學萬無一失。

方子都有些詫異，因為口罩的阻隔，聲音略暗沈，他道，“你認識我？”

“當然！”向嵐順勢坐到他身邊的空位，嗅到了淡淡的檸檬味道，這香味十分清爽，立刻驅散了周圍那些斑雜的味道。

熟人好辦事，裝熟便是一條捷徑，她無辜眨眼道，“上次一起玩，人太多，你可能不太記得我了。”

“上次？”他目光純凈，看著她。

三月春寒，她大衣裏卻是短裙，裙擺因坐下的動作而上爬，露出一雙修長的腿，之上是平坦的小腹和纖細的腰。

方子都視線沒在她身上多停留，最後落在她的臉上，確認道，“我記性很好，但我不記得有見過你，你叫什麽名字？”

“我是向嵐。你當然不記得我，當時你被好多人圍起來問問題，我站在外面擠不進去。”向嵐說得很模糊，轉換話題道，“你一個人，這個位置可以給我用嗎？我把錢算給你？”

方子都眼中懷疑的光芒沒有消失，有點抱歉道，“對不起，我真的不認識你。雖然這個位置沒人用，但是，搭訕不是這樣強行——”

“搭訕？”

“不懂？你現在的行為，就是搭訕吧？”方子都好整以暇，雙手閑閑地搭在桌面上，皮膚白而亮，手腕骨精致極了。

向嵐看不見方子都的臉，但他的眼睛卻瞇成了月牙的形狀，分明是在笑。

太可惡了，人美，性格卻很可惡呢！這麽沒情趣，活該單身一輩子。

“外面人已經滿了。”她輕聲道，“打個商量，借個位置——”

方子都坐直了身體，比她高了有大半個頭，居高臨下將她從頭看到腳，意思很明顯，沒有他的同意，她也已經坐了下來。

那麽一雙美麗的眼睛，那些美麗瀲灩的光沒了溫度，也很冰冷無情。

被沈默地拒絕了，向嵐直接起身，抓起書包轉身就走，搭扣飛起，打在桌面上，彈上他的手背，立刻起了紅暈。

向嵐轉身，見他眉頭微皺，擡手揉著傷處，她停住，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揮揮手，“沒關系。”

向嵐臉燒得緋紅，低頭走出網吧，隔壁是個藥店，買了一管藥膏，她感覺自己今天的行為很奇怪。

回到網吧，匆匆穿過過道，她將藥膏拍在桌面上，“這個，給你。”

方子都似乎被嚇了一跳，停下手，側頭看著她。

她將下巴擡得高高的，“擦藥啊！”

他看看藥膏，再擡頭看看她，半晌沒有動作。

“不要？”向嵐抓起藥膏，又走掉。

方子都手剛擡起要去拿，見人跑了，只得放下，“奇怪——”

向嵐沖到服務臺，將身份證拍給網管小哥。

“我要二號卡座，就在一號隔壁那個。”她算是和方子都杠上了。

網管小哥看了下，“那你得等半個小時。”

“那就等好了。”

半小時後，她拿著網卡走到自己的位置，方子都的隔壁。她坐下，一邊解書包，一邊很刻意地看他一眼，他還在繼續認真游戲，側顏的線條還是那麽冷冽優雅，仿佛沒看見她一般，心裏突然覺得有點委屈。

向嵐打開電腦，進校園網，她的圖樓果然飄紅了，掛在首頁，看看頁碼，又新翻了好幾頁出來，應該是如鄧一帆所言，掐起來了。

點開最後一頁，無數李行達真人女粉的猜疑和謾罵撲面而來。

“LZ的四格漫畫情節，男神去打飯被阿姨多給肉肉，我當時站在李行達身後，真事哦！”

“自行車轉眼被偷，男神憤怒排查後，在修自行車大爺那裏找回，再次被偷，再次找回，如是再三，真事哦！”

“男神沒女朋友，被女生追逃躲在衛生間不敢出去。這裏，衛生間改成後勤會議室，真事哦！”

“這麽熟悉男神的生活作息，肯定是他周圍的人，大家一起把它找出來吧！揭發這個偷窺狂——”

“YY一時爽，陰暗的暗戀和偷窺只會讓人格扭曲，LZ，回頭是岸——”

“好變態，好可怕啊！一想到有個人暗戳戳地偷窺我家行達，就覺得危險——”

向嵐靠在卡座後背上，冷冷地滑動鼠標，感覺自己沒法吐槽了。將四格小漫畫裏的搞笑段子，引入現實生活，這是分不清楚什麽叫做創作了吧？而且罵她也就算了，居然用它來指代她，已經是要開除她的人籍了嗎？更可惡的是，李行達和她的美人兒，差了十萬八千裏。

她從書包裏摸出畫稿和U盤，又仔細端詳了一下自己筆下美人兒的臉和眼睛，五官分布完全符合黃金分割的，眼睛也非常有內容。整個素描采用黑白灰來表現空間結構，說不上完美，但起碼是很過得去了——

她嘆一口氣，將畫稿放在左手邊，U盤插入電腦，導出裏面最近的新圖。已經是被劉南陽否定過的東西，就沒有任何價值了，掛在網上，給追貼的小天使們樂一樂，也算是死得其所。

新圖剛發上去，便收獲了無數的鮮花和跪舔，小天使們各種花樣誇獎安慰了她受傷的心靈。

不出所料，李行達的真人女粉聞風而動，又開始刷各種酸話和陰暗的猜測。她看了一會兒，挑出最先發李行達照片的那個號，點進去，註冊日期就在前兩天，除了這個圖樓外，沒有任何的發帖和回帖。ID裏有相冊鏈接，跟著鏈接找過去，找到一個騰訊號，進入其空間後，查閱瀏覽人和好友發言，她心裏基本有底了。

確定了大概的方向，她再翻到網頁最後，跟帖支持她的小天使們集結火力，開始了猛烈攻擊。

“李行達是誰？沒聽說過這人，他帥嗎？連美人兒的小手指都比不上，就算他是個人，也不能YY是以他為藍本——”

“李行達這人我認識，為人不錯，長得算帥氣，但硬要往美人兒身上套，過份了啊！”

“這就是可愛的LZ的作品而已，虛幻的美好何必強拉到醜陋的現實。那些搗亂的人，已經被沖擊波破滅，分不清這個世界的真相了呀！”

“搞事，要搞大事。這是美人兒突破次元壁，要從二次元降臨三次元了呀！”

“那些真人粉，才是分不清現實和創作之間區別的人吧？”

“他也算是個人呀，畢竟有眼睛鼻子耳朵嘴巴，五官齊備，當然像了。”

向嵐看到“他也算是個人呀”就笑了出來，悲傷的心一下子被填滿了，被罵什麽的，延畢什麽的，都是浮雲了。正準備關掉網頁，肩膀上卻被輕輕地點了一下，側頭看，卻是方子都從自己的位置挪到了靠二號的一邊，看著她。

她立刻擯棄自己不雅的躺坐姿勢，挺直了腰，保持姿態。

“向嵐，是嗎？”

“嗯！”向嵐應了一聲。

“那個藥膏？”方子都把手背展示給她看，白皙的皮膚上，一大塊烏青的印記，皮膚表面還有一條淺淺的血痕。

她挑一下眉，右手食指按上去，“痛？”

“有點發炎紅腫了。”方子都看著她。

她起身，從書包裏摸出藥膏遞給他，“要不要去醫院包紮一下？”

方子都接了藥膏，壓著嗓子，“不用，擦點藥就會好。”

向嵐看著他打開包裝，擰開蓋子，擠出一點藥膏敷在手背上，用掌心慢慢揉搓。他一邊揉搓，一邊低頭，見她放在旁邊的畫稿，認真看了幾眼，擡頭又見她的電腦屏幕上，是更清晰的畫像。

“這是你畫的？”

“對！”向嵐有些尷尬，連忙將畫稿合攏。

“畫上的人，是誰？”

“並不是誰。”向嵐頓了一下，擡頭看他的眼睛，這人很高，站起來幾乎將她整個人罩在他身體的陰影裏，襯衫外面的黑色外套有些大，松垮垮的感覺，但因挺拔而顯得有型。他的味道很香，只是這麽站著，就令她眩暈，“只是我創作出來的形象，一個不存在的人而已。”

“不存在？”他眼睛笑了，如朗星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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