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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次預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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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富廣場32層,財富集團寬敞的總裁辦公室裏,呂笙南平靜地傾聽著朱木講述昨晚的遭遇,儒雅白凈的臉上沒有一點情緒的波動。

“事情就是這樣恐怖,昨晚毫無疑問我見到了蘇霓。”朱木撫摸著額頭上新換的紗布,“是不是鬼魂我不敢肯定,但這種怪事確實在我眼前發生了。”

呂笙南隔著辦公桌坐在朱木對面,透光性極好的眼鏡片裏閃出一絲笑意:“你有夢游的習慣嗎?”

“什麽?”朱木驚訝地問。

“哦,我忘了,你自己是無法意識到你是否在夢游的。”呂笙南用兩根手指敲打著桌面,“昨天黃昏你目睹的蘇霓自殺場景對你影響太深刻了。還記得你兩場夢中的兩次關門嗎?門重重地合上,‘啪’的一下,你割斷了與蘇霓鬼魂的接觸。關門,是一種拒絕的象征。你在拒絕這個讓你恐懼的女人。”

“你……你說我在夢游?”朱木的臉漲得通紅,“從來沒有!你……在大學裏,你和我在同一個寢室住過半年。你大四的最後一年,你說那些學心理的家夥讓你厭惡、惡心,你就搬到了我們寢室。”

“是,是,是。”呂笙南打斷他,“夢游只是一種突發的潛意識在指揮你的行動,它極有可能是突發的。”

“可是那張夾在門縫裏的報紙怎麽解釋?”朱木說。

呂笙南認真地說:“聽我說,阿木。蘇霓已經死了,你承認吧?”

“承認。”

“精神只是人腦的化學產物,人死如燈滅,這個世界上沒有鬼魂,你承認吧?”

“承認。”

“那麽你怎麽能夠見到蘇霓呢?昨晚的遭遇只是你大腦一時的迷亂產生的夢游,相信我。”呂笙南站起來走到了窗邊,望望遠處低矮的樓群,嘆息一聲,“站在這個城市最宏偉的建築上,才明白了人是多麽渺小。而正是數百萬渺小的人聚集,才使城市充滿了夢想,也充滿了恐怖。我來這裏之前,應邀到市委參加了一場會議,分析如何平息前三起離奇死亡案和‘蘇霓準點死亡’——公安局稱之為‘都市報事件’在社會上引發的群體性恐慌。事情的起因的確是出於一場印刷事故,報社新聞部副主任兼股市版的主編周庭君在最後一次審校報紙清樣時,發覺那篇評論裏的一些字串起來可以連成一句話:今日18:30,蘇霓將死於財富廣場。他邊閱讀邊無意識地將這串字加黑了,之後忘記取消便付印了。”

“周庭君?”朱木問道,“他好像和你一起在電視臺做過一期談話節目,就是分析那三起離奇死亡事件那次。”

“對,就是那個精幹的、略微有些急躁的福建人。”呂笙南說,“市委會議上,我用社會心理學分析了‘蘇霓準點死亡’的原因,重現了蘇霓死亡的心理過程。蘇霓的心理具有極其容易受到外界暗示的特征。那天,她拿到《商城都市報》,意外地在上面看到了預告自己死亡的消息。蘇霓死後,警方沒有在她身上找到任何有關身份的證件或者線索,也沒有人來認屍,我們無法確定她生前的生活狀態是否是使她產生輕生念頭的主要原因。但毫無疑問,預告自己死亡的消息使她受到了巨大的心理壓力,這種壓力逐漸轉化,成為一種她逐漸認同的暗示,使它成為她的行為意圖。於是,她來到財富廣場,登上了財富大廈的頂樓。18:30的時候,強烈的暗示終於取代了她的思維,我們誰也無法準確描述當報紙上登出你即將死亡的消息時的內心反應,她終於接受了地心引力的召喚,就是這樣。”

“那個周庭君呢?”朱木問,“這個事件就這樣結束了嗎?”

“周庭君已經停職,正在寫檢查。”呂笙南平靜的臉上顯出一絲陰郁,“也許明天就會被拘捕吧!然後,一切都將恢覆平靜。”

“拘捕……”朱木皺著眉喃喃地說,一個念頭猛地跳進他的腦海,“對,監控室!如果昨晚我見到的不是蘇霓的鬼魂,她一定會出現在大廈的監控錄像裏!”

呂笙南怔了怔,失笑道:“這也是個辦法。如果錄像裏沒有,那就是你意識中的產物。”

朱木按了按通向秘書的通話器:“楊小姐,你立刻通知保安部沈經理,我一會兒下去,到大廈監控室察看監控錄像。”說完拉起呂笙南急匆匆地往外跑。

呂笙南掙脫他,整整自己的西服,跟在他身後不緊不慢地走了出去。

兩人乘電梯下到大廈六樓,走進保安部,一臉緊張的沈經理早已候在了門口:“老板!”

朱木揮揮手:“帶我去監控室。”

沈經理松了口氣,和幾名彪悍的保安簇擁著兩人徑直來到監控室。監控室占地近一百平方米,四周全是屏幕,上面標明了方位,顯示著大廈公共場所的各個角落。

“我在32樓的套間是哪個屏幕?”朱木問。

沈經理立即回答:“是32東08號,您入住前,我特意安排人在正對著您門口的走廊上安裝了攝像頭,在這兒,您來看。”

朱木和呂笙南走過去,望著屏幕,畫面上方是朱木的房門,側面是一條走廊,角度非常專業。朱木想了想:“把時間調到今天淩晨兩點鐘。”這是他估計當時蘇霓出現的時間。

沈經理親自操作,輸入時間,一點確定鍵,一條幽深寂靜的長廊出現在畫面裏。

“快進。”朱木說,“有人出現立即停止。”

沈經理操縱著鼠標,點擊了快進鍵。屏幕下方的時刻飛速前進,但畫面卻沒有絲毫變化,房門和走廊像是畫在上面的靜態畫。畫面上的時間已經到了淩晨三點,呂笙南的臉上漸漸浮現出笑意,朱木也開始絕望。

“有人出現了!”一個保安突然指著屏幕叫道。

沈經理心裏一跳,急忙倒了回來按正常速度播放,他知道總裁深夜被人騷擾對自己而言意味著什麽。眾人睜大眼睛,只見屏幕上走廊的盡頭出現了一個淡淡的影子,隨後身體開始顯現,攝像頭的距離有些遙遠,那個人影有些模糊,像是一個飄浮的幽靈。隨著人影的接近,終於可以看清楚是個女人。

“就是她!”朱木喃喃地說,他抓住呂笙南的手,有些語無倫次,“真的是蘇霓,她真的來過!”過了半天沒聽到呂笙南說話,朱木驚訝地望著他,只見呂笙南深邃而充滿洞察力的眼睛裏居然流露出一種難以置信的恐懼。

畫面裏,蘇霓慢慢地接近,在朱木的門外停了下來,然後敲擊著房門。幾秒鐘後,房門一開,朱木站在門口。畫面像場無聲電影,朱木慢慢往後退,蘇霓伸出手臂,手裏似乎抓著東西。朱木猛然關上了門,蘇霓手一縮,手裏的東西被夾在了門縫裏……

“我不是夢游!”朱木仿佛被畫面帶回了昨晚恐怖的時刻,臉上呈現出一種茫然。他望著呂笙南,這個心理學家仍處於一種冥想或思考的狀態中。

“真的是她。”呂笙南喃喃地說了。

朱木心裏一驚,見沈經理和幾個保安還沒從震驚中醒覺,瞪大了驚恐的眼睛望著他倆,現在他們也意識到了事情的非同尋常。呂笙南清醒過來,嚴厲地盯著保安們:“今天發生的事列為公司的一級機密,一個字也不準向外界透露!我替朱總裁宣布,你們在場的人本月工資加倍,年終獎金加三倍,另外,查出這個女人進入大廈的所有鏡頭,做一份拷貝,其餘監控錄像上的資料徹底洗去。”

保安們望望朱木。朱木點頭:“從今天開始,呂先生是財富集團的特別顧問。”

回到總裁辦公室,朱木望著神情陰郁的呂笙南,嘆了口氣:“你有什麽看法?”

呂笙南苦笑了一下:“我不相信世界上有神鬼。拋開這個因素,我認為極大的可能是一個惡作劇。”

“惡作劇?”朱木不置可否,“是針對我還是針對你?”

呂笙南楞了:“什麽?”

“你認識她!”朱木激動了起來,“你認識這個女人蘇霓!方才在監控室,你看到畫面上那個女人時的神情瞞不了我,你說‘真的是她’!而且,”朱木煩躁地站起來,指著他,“在商城大學體育館的休息室,我發現了‘今日18:30,蘇霓將死於財富廣場’這句話時,我念了出來,然後你很吃驚地問我‘蘇霓怎麽了’!你是個心理學家,可我對你太了解了,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事情能讓你驚慌失措,再意外的事你也是躲在弗洛伊德、榮格和馬斯洛的背後,用你心理學的尖刀來解剖它。這是你為自己確定的社會角色、人格面具,但這兩次你忘了戴上心理學的眼鏡,表露出了你自己!”

朱木一口氣說了半天,臉色漲得通紅。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對呂笙南發脾氣,但一想到呂笙南有可能早就認識蘇霓,他就感到不舒服。

呂笙南擺擺手:“阿木,坐下,不要和我講這些,整個事件我也是迷惑不解。之所以我們是朋友,就是因為我們在交往中表現的是我們自己,沒戴什麽人格面具。相信我,我真的不認識蘇霓這個人。這件事我會調查到底的。今天下午我還有課,我先走了。”

呂笙南微笑地望著朱木,那眼神就好像是一個慈父望著發愁中的小孩。他拍拍朱木的肩膀,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朱木沈思了片刻,決定不惜代價揭開這個謎。在他不願正視的內心裏,似乎有某種東西在吸引著他。眼前再一次浮現出蘇霓那完美的容貌,她是那種即使明知是幽靈也忍不住讓人愛上她的女人,就像《聊齋》裏的聶小倩,她們的身上有男人在這個世界上永遠得不到、只能夢想的東西。朱木不知道那是什麽。在知道這個女人不是鬼魂之後,在他毫無覺察的狀態下,他被這個神秘的女人深深地吸引了。

朱木抓起電話,撥通了高中同學、現任市公安局刑警隊副隊長傅傑的電話。在呂笙南參加過的那次電視談話節目中,朱木記得傅傑也參加了,主持人介紹說他還是調查那幾起離奇死亡事件的負責人。

“餵,是阿木嗎?”傅傑的聲音裏透出明顯的疲憊,“我的總裁大人今天怎麽想起老同學了?”

“小傑,你說這話就沒有良心了吧?”朱木聽到他的聲音心裏便覺得安定,“前一陣是誰來我這兒哭訴市局經費不足?五十萬塊錢汽油讚助費剛剛打到市局的賬上就又開始說我冷落你了!”

傅傑嘿嘿地笑了:“我不就從你財富集團拔了根毛嘛!餵,哥們兒,這個時間找我是不是有事兒?請我吃中午飯也過了時間啦!”

“你這家夥!”朱木笑罵了一句,“我還真有事請你幫忙。”

傅傑有點意外:“你這個大老板也需要我幫忙?我這裏是刑警隊啊!”

“我需要你幫我調查一下戶籍,找一個人。”朱木說。

“找人?”傅傑問,“找誰?”

“蘇霓。”

“蘇……”傅傑的下個字給堵在了喉嚨裏。

“是的,蘇霓。昨天墜樓自殺的女人,看看有哪個能符合我描述的特征。”朱木把昨晚見到的蘇霓的相貌、身高大致描述了一下。

傅傑給弄暈了,遲疑了半天才說出話來:“阿……阿木,我們警方也正在查找這個蘇霓的資料,你怎麽能描述出她的相貌?而且……這是我們警方的任務,你怎麽會感興趣?”

朱木嘆了口氣:“她去哪兒自殺不好,偏偏跑到我的財富大廈跳樓,我不了解一下也不行。”

傅傑猶豫了一下:“這個……這個事情目前是一樁案子,從程序上講會有些問題。不過看在你那五十萬汽油費的面子上,局領導想必能通融一下。我試試吧!”

“好,那就拜托你了。”朱木說。

傅傑笑了:“嘿嘿,阿木,還是哥們兒有先見之明吧?讓你捐了五十萬汽油費,果然派上了用場。呵呵,以後有好事我還找你啊!”

朱木哭笑不得,掛了電話。

過了片刻,沈經理敲門走了進來,小心翼翼地報告:“老板,監控錄像上那個女人的鏡頭都洗掉了,我拷貝了一張光盤,請您收好。”說完把光盤放在朱木面前。

朱木拿著光盤:“沒有另外備份嗎?”

“沒有。這張光盤剪輯了那個女人從進入大廈到離開的所有鏡頭。只刻錄了這一份,其他的全部刪掉了。”

“很好。”朱木點點頭,“你已經失誤了兩次了。記住,沒有第三次機會。”

“是,老板。”沈經理說,“再有失誤,我就從六樓跳下去當門衛。”

朱木笑笑,沈經理松了口氣,退了出去。

朱木把光盤插入電腦光驅,打開播放軟件,畫面彈出,蘇霓又一次出現在他面前。畫面記錄了她在財富大廈的每一個瞬間,朱木全神貫註地盯著她的身影,大廳裏,走廊上,電梯裏,她孤孤單單一個人在午夜空曠的財富大廈裏行走,纖瘦的身影被龐大的空間映襯得孤獨、渺小而無助。現在,朱木看著她,卻奇怪地沒有了昨夜的恐懼,他已經確定了她是一個人而不是鬼魂和幽靈。因為朱木知道,他遇見她的時刻絕不是一個夢境,朱木知道在夢中自己無論如何也幻想不出一個如此完美、如此讓自己心動的女人。她是為他而存在的,他是為她而等待著。是幽靈又如何呢?只要她能永恒地存在於自己的視線裏,這個世界就再也沒有缺憾了。

《商城都市報》前新聞部副主任周庭君靜靜地躺在黑暗裏。自從出現“蘇霓準點死亡”事件後,從報社到上級主管單位以及公安部門沒完沒了地調查,兩天裏,僅檢查就寫了將近二十份。現在報社內部的處理還沒下達,但他已經了解過,停職是肯定的了,現在的問題是自己是否會被移送司法機關,負法律責任。停職對周庭君而言無關痛癢。他只是心疼自己的錢,就在事件發生前幾天,為了讓自己的職務級別上一個臺階,他剛剛在報社上層和上級主管部門打點了三十多萬人民幣。那可是自己花了多少年,不要臉、不要命、不要職業道德才掙來的啊!這下可好打了水漂了!

臥室裏沒有開燈,周庭君裹著一層黑暗重重地攤在床上。初升的彎月將細碎的光芒映在窗簾上。房間在六樓,四周的靜寂帶給人一種孤獨感,讓周庭君感覺自己連同這幾堵墻壁一起漂浮在這個城市的半空。

周庭君今年三十多歲,他生活的目的很簡單。他不抽煙,不喝酒,不要老婆,不生孩子。能算得上愛好的僅僅是勾引一些有夫之婦,偶爾過過夜,以調劑單調的生活,然後偷拍下她們的裸照發到網上逗逗樂子。他的生命似乎只有一個目的:賺錢。可是幸運女神從不向他微笑。十年前,他為一個家族洗錢,當他以為終於可以賺到自己人生第一個一百萬時,那個家族毀滅了;現在,他精心籌劃的計劃眼看就要成功,即將為他賺到一千萬甚至更多時,“蘇霓準點死亡事件”又摧毀了他。

周庭君忽然想哭。

他聽到了哭聲。哭聲就來自這個臥室,隱約,尖銳,又像是笑。他全身抽緊,警覺地坐了起來,突然間,他全身汗毛直豎了起來——面前的窗子上,映著一個人影!

這裏是六樓啊!那人影戴著軟沿的帽子,衣袍寬大,在彎月的映照下翩翩起舞,一邊舞一邊哭。突然,窗子的另一邊伸出一只手臂,手裏握著一把尖刺的匕首,緩慢地向那人影刺去。那人影毫不躲閃,任由那匕首慢慢刺進他的心窩。然後,他垂下了頭,伸出兩臂緊緊地貼在窗戶上。窗戶上映出一個“大”字的人影,就此一動不動……

周庭君呆呆地望著,顫抖的雙腿使他回過神來,踉踉蹌蹌地走到床頭櫃旁,打開底層抽出一把防身匕首。他邊取匕首,邊朝窗戶張望:“媽的,我不怕……不怕你!老子……老子憑什麽怕你?這是幻覺!”

匕首在手,他略微鎮定了一下,彎腰弓身,慢慢地走向窗子。到了窗前,他用匕首捅了捅。匕首刺過窗簾,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前面是窗戶玻璃,他定定神,按捺住強烈的恐懼,猛地拉開窗簾,刷——

“啊!”他發出一聲慘叫,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窗戶上,果然掛著一個人!那人穿著一件黑色的大衣,頭顱下垂,歪斜的帽子蓋住了他的臉,手腳像四只空空的袖管和褲腿,軟綿綿地垂著,脖子上絞著一根繩索。

周庭君壯起膽子,慢慢地站起來,拉開玻璃窗,匕首探尋似的朝那個人碰了碰,刺到那人身穿的衣服後,匕首絲毫不受力,就像刺到了一層布料,毫無困難地推進。

他目瞪口呆,濃烈的恐懼使他渾身被汗水濕透。他又用匕首捅了捅,那吊死的屍體就像全身肌肉都已經腐爛掉只剩下骨架一樣,匕首穿透了衣服,卻沒有陷進人的身體。

極度的緊張使周庭君渾身顫抖,呼吸困難,幾乎要窒息。他猛地扯掉了死者的帽子,於是一聲非人類所能發出的嘶叫從他喉嚨裏噴薄而出——他面前,是一具正在獰笑的白森森的骷髏!

他兩腿一軟,正要癱倒,那骷髏仿佛“嘿嘿”地冷笑了一下,兩只手臂一攏,扣住了周庭君的後背,猛然一提一拽,周庭君的身子翻出了窗戶,在六樓高、離地近二十米的空中旋轉了一下,翻滾著墜向黑沈沈的地面。

一聲淒厲的慘叫,一聲重物墜地的悶響,然後死一樣靜寂……

小區樓群的燈接二連三地亮了,幾個健壯的男人和一些老太太不約而同地跑了出來,樓群的窗戶裏伸出一個個腦袋朝傳來聲響處張望。

“剛才的聲音你們聽到了嗎?好像有人墜樓了。”有人說。

“是啊,聲音很近。我住在一樓,響聲就在這窗子根。”

“有手電筒沒?這小區過了十二點路燈就熄滅,太黑了,咱們找找,人命關天啊!”

有人提來了一部礦燈,強烈的光線在紛亂的人影中搜遍了整個小區,卻沒有發現墜樓者,只是在一個窗戶邊發現了一頂帽子。

“夏天怎麽有人戴這種軟沿帽?”有人疑惑不解。

半個小時後,一無所獲的人們紛紛散去了。周庭君就像落地的人參果一樣消失在了土壤與空氣中,蹤影不見。

樓群的窗戶紛紛合上了睡眼,彎月隱沒,暗夜籠罩大地。

朱木從深沈而紛亂的睡眠中醒來。糾纏了一夜的蘇霓的影像消失在睜開眼的第一縷陽光中。蘇霓再次出現在夢中,已經沒有了恐怖的成分,那個孤獨而無助的身影仿佛囚禁在地獄中,惹起朱木無限的憐愛。

朱木決定尋找她。想了想,他決定去找周庭君,他覺得周庭君應該認識蘇霓。一篇文章中所用的字絕對可以組合成上百句話,為何周庭君會無意識地組合成了“蘇霓將死於財富廣場”?有一個解釋讓朱木怦然心動:“蘇霓”這兩個字對周庭君的印象太深刻了,一看見這個名字,他的意識陷入了短暫的混亂中!

朱木越想越興奮,當即匆匆刷牙洗臉,嘴裏叼著一片幹面包,乘電梯直達地下停車場,鉆進車裏。

朱木打算拉上呂笙南,他的冷靜和睿智能帶給自己思考的空間。法拉利無聲地穿過停車場,向商城大學馳去。

城市已經蘇醒,路上,是剛剛匯聚成人流的上班族,機動車道還很暢通。拐過一個街角時,朱木減慢速度,停在一個剛剛支開的報攤前買了一份《商城都市報》。

“聽說周庭君被停職了,別不在報社。”朱木翻開散著濃重油墨味兒的報紙,翻到股市版,上面還有周庭君的電話。他試著撥了過去:“你好,我找一下周庭君。”

“哦,他剛到,可能在衛生間吧!我幫你喊一下。”接電話的人說。

“不用,我是他朋友,我一會兒到報社再找他。”朱木掛了電話,然後發動了汽車。放下報紙時,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刊登“蘇霓將死於財富廣場”的那個版面。一瞥,他頓時呆住了,同樣的位置,同樣的內文中黑體字,組合成了一句相似的話——“今日,周庭君將死於報業大廈!”

“吱——”法拉利突然停在了機動車道上,發出長長的剎車聲,良好的制動性能使朱木身子猛地往前一栽,又被安全帶扯了回來。飛馳而過的車窗裏飄出一連串的咒罵。

朱木顫抖著手,揉揉眼睛,沒錯,同樣的詛咒又一次出現了!車窗外,明朗的陽光下漂浮著令人窒息的詭異。

朱木把汽車停在路邊,想解開安全帶,但身上的力氣似乎被抽幹了,手上軟綿綿的。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掏出手機,抖抖顫顫地撥通了呂笙南的號碼。

呂笙南似乎在刷牙,嘴裏含糊不清:“餵,這麽早啊!有事嗎?”

“你……你有沒有……看見今天的報紙?”朱木連喘了幾口氣才把這句話說完整。

“報紙?什麽報紙?難道剛睜開眼看到的就是報紙?”呂笙南灌了一口水,“咕嚕嚕”漱了幾口噴了出去。

“《商城都市報》!”朱木喊叫著說,“今天的報紙,同樣的位置,刊登了一句話:今日,周庭君將死於報業大廈。”

“什麽……你……看見了?”呂笙南的喉嚨似乎被堵塞,吐出來的字支離破碎,含糊不清。

“是的,報紙就在我手裏。剛剛印出來。”朱木默然片刻,“我正趕往報業大廈。五分鐘後到你樓下,你等我。”

電話裏沈默無聲。朱木也開始無聲地沈默。

掛斷電話,法拉利箭一般飛了出去,五分鐘後,駛進了商城大學校區,停在教師公寓樓下。

呂笙南失魂落魄地站在路邊,下巴上還殘留著一圈牙膏的白沫,見車過來,他艱難地走過來,拉開車門鉆了進來。

“報紙呢?”他說。

朱木遞給他,發動了汽車,駛向北郊的報業大廈。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呂笙南一遍又一遍地看著報紙上的那行字,臉色陰沈得可怕。

汽車駛進報業大廈的大門時,呂笙南說了一句:“這兩起事件將要震動全國了……誰也控制不住了。”

朱木泊好車,苦笑了一下,打開車門:“我們還是迅速點兒吧,別讓周庭君真的給這份邀請函請到地獄裏。”

他們剛下車,忽然感覺到一種異樣的空氣。大廈裏響起尖銳的口哨聲,隨即自動大門“咯咯”聲響,大門封鎖。從大廈裏湧出了一隊又一隊的保安,個個手持警棍,扼守住了各個要道。

“所有人員註意,全部待在原地,一會兒在登記卡上登記你的身份!”一個主管人員手持擴音器喊道。

朱、呂兩人面面相覷。呂笙南苦笑:“報社的人終於看到了那行字。”

此時正是上班時間,大門一封鎖,片刻工夫門外聚集了無數行人和車輛。人群擠在一起,議論紛紛,莫名其妙。又過了片刻,警燈閃爍,十幾輛110摩托開道,大批警察趕了過來,荷槍實彈,全副武裝。

自動門打開,幾輛警車開進大院,其他警察則守住大門。警察們跳下警車,接管了保安的任務,一隊警察快步沖進大廈。

朱木搖搖頭:“搞得跟遭到恐怖襲擊一樣。看來咱們找周庭君的願望擱淺了,希望警察能保護他不受到那份請帖的邀請。”

呂笙南沒有說話,神情覆雜,嘴唇不停地顫動。這時,一個警察走過來敲敲車窗:“請你們到大廈門口登記一下身份。”

兩人點點頭,推開車門出來,並肩走向大廈。這時,大廈門口的臺階旁已經排了一個長隊,所有的人都焦灼不安,四處張望。

報業大廈位於路東,門朝西,朱木越往前走,心中不安的感覺越強烈,似乎有個鬼魂正纏繞在自己身邊,可是光天化日,陽光正烈……陽光?他怔了怔,猛然醒悟——自己腳下居然有個人影!

“阿南!”他一把扯住呂笙南,驚悸地指著腳下。

呂笙南眼睛一掃,頓時臉色劇變,愕然擡起了頭。朱木順著他的目光擡頭望去,初起的陽光蓬勃地照徹了大地,將報業大廈巨大的影子長長地按倒在地面上。就在大廈的頂端,陽光耀眼的鐘樓邊緣,正搖搖晃晃地站著個人!耀眼日光將那人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像個懸掛的衣服不停地晃動!

朱木不可思議地看著這一切,從喉嚨裏不由自主迸發出一句:“上面有人——”還沒說完,腳下的人影突然隱沒,樓上的人影突然飛翔起來,以一種無限自由的狀態在空中翻滾不休,只一瞬,轟然一聲巨響,人體砸到了大廈凸出的門廳上,再重重彈起,拋向了地面。

“砰——”萬籟俱寂。

墜樓者俯身趴在地面上,鮮血迸飛,腦漿四濺。整個空間隨之死亡,悄然無聲。朱木茫然四顧,只看見身後的人群瞪大的眼珠和張大的嘴巴,似乎吞噬了所有世間的聲響。

來自地獄的預言又一次成真:周庭君死在了報業大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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