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送秋第一次見林鷺的時候, 是在一個中午。具體多久他已經不記得了, 只是那天格外的熱，他去小賣部買的礦泉水格外的冰, 握在手上，手掌心一片通紅。

走到教學樓下，剛一腳踏進樓中, 餘光中一抹白光就閃到了他的身旁。

下意識地側過頭看，才發現那根本就不是什麽白光, 而是一個女生, 穿著純白的T恤, 沒穿校服。

他的目光還停在那件白T恤上，那個女生突然激動地向他喊了句：“我願意！！”

清脆又明亮的聲音，似初晨拍打葉面的雨絲，落在人耳中，讓人不得不好奇她是如何模樣。

可她此時卻彎下了腰, 像是累極了, 肩膀一搭接著一搭地喘著氣。正在他猶豫著要不要問一句時, 她卻一下擡起了頭，眼睛亮晶晶的, 炳若日星。

顧送秋怔楞半秒，回了神。

面前這個女生又繼續說了起來：“我就是那個林小鳥啊！你說你喜歡我, 我也是喜歡你的！”

她臉上還掛著細汗, 巴掌大小的臉，泛著奔跑而來的淡淡粉色, 不知為何顧送秋竟想到了過了水後晶瑩剔透的桃子。

只是這話……

即使是閱過無數表白的他，此時也有些聽不太懂了。

這是什麽新套路？

明明平時對著再熱烈的告白都能不為所動，這個時候也忍不住好奇。

他開口，本應該直接否定，卻用了疑問句：“我……有這樣說過？”

她像是下意識一般立即接了他的問題：“就是剛才啊！你在QQ上……”

話語猛地停頓下來，剛才還紅潤的臉色肉眼可見的變得慘白：“你是不是……”

“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我是誰？不知道林小鳥是誰？”

最後連聲音都帶了輕微的顫抖。

顧送秋基本上能判斷出是怎麽一回事了。

無非就兩種可能。

要麽她被惡作劇了，要麽是把其他人當成他加了QQ。

那時的他被人追捧慣了，內心帶了那麽一點傲，他想，這兩種可能無論是哪種，她會當面跑過來找他告白，證明這個女生其實喜歡的其實還是他。

他興致全無，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隨後看到面前那雙本是如星子般燦爛的眼睛瞬間失去了光，長翹的睫毛蓋在上面，眼裏只剩下一片黯淡。

她為什麽會失落成這樣？

是意識到自己被騙了？還是意識到自己所經歷的歡喜不過是一場鬧劇？這確實是大起大落之後該有的表情。

顧送秋心有不屑，在他看來，那些因為情情愛愛輕易露出這種失魂落魄模樣的人，並不值得人在意。

他正擡腳準備走，她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

帶著涼意的觸感連上了神經。

他原本覺得手裏的礦泉水已經足夠冰冷，但被她的手這樣一碰，他居然有一瞬間覺得骨子裏都摻了冰。

擡頭看過去，目光在她臉上驀地一頓。

只見她明明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但眼神卻是未移半分，直直地看著他。

“你QQ頭像是什麽？是不是……是不是上面什麽都沒有，只有……只有黑色，對，只有黑色？”

顧送秋怔在那裏，下意識搖了搖頭。

但很快他就找回了神志，看著她這想著強行掙紮的模樣，心中不屑更甚。

他已經這樣否定了，這女生難道還要繼續糾纏下去？

她還準備怎麽做？

還準備再說些什麽話？

她該不會這樣天真的覺得，自己會因此可憐同情她吧？

嘖。

女生的想法，從來都這麽軟弱。

他正不耐煩地想著，卻見她表情突然平靜下來，聲音也不抖了，連帶著語氣也顯得淡淡得。

她說：“我知道了。”

只一句，她轉身就走。

沒有半分猶豫。

她走了好會兒，顧送秋依然定在原地，直到樓上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才緩緩回過了神。

有什麽想法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他突然想起，自從這個女生猜測出他和QQ那人不是同一個人過後，雖然看著他，卻也再沒把他看進去。

像是看著一個事不關己的陌生東西。

只進眼，不入心。

從轉身開始，代表他們再無關系。

她喜歡的，原來從來都不是他。

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麽了，後來每有空閑，他總會想起她那副要哭出來的模樣，以及轉身就走的背影。

他覺得自己肯定是中邪了，所以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才會在腦海裏不斷回蕩。

不過好在已經臨近畢業，顧送秋在夏意正濃之時告別了這所學校。

但他還是忍不住在畢業日那天去學校裏逛了一大圈。

他到底想找什麽，心裏明明清楚，卻不願意承認。

即使是在高一樓下，看到了坐在窗邊的她，他也只是定定地站在那裏，雙手揣在褲兜中，視若旁觀。

淡藍的窗簾被突如其來的風吹起，隔在他倆之間，擋住了他向她看的目光。

他想。

他和她的故事走到這裏應該就是結尾了吧。

顧送秋收回視線，默默地離開了高一樓下。

後來他考進心儀的美院，學上了院內最熱門的專業，在校內談過好幾個漂亮的女朋友，分手都是他提得。

論壇中經常有人說他花心罵他渣，他雖然從來不辯解，但其實每一次交往他都是很認真地在對待，也從來不在分手過後就立刻換女友，只是情從來都定不下來，每一次覺得可能會合適的人最後都無法付出除了責任外更多的感情。

逐漸他對於愛情這種虛幻的東西看得越發得淡。

甚至有時候想起來，覺得不如孤獨終老來得痛快。

大三快要開學時，他在C城機場登機，對著機票找到位置，剛坐下不久，旁邊的位置來了個女生。

放在平時他一定不會去留意，可那天卻鬼使神差的向那女生看了一眼。

然後怔在那裏。

黑白無趣的畫面突然開始有了顏色。

明明是蕭瑟的秋季，他眼前卻是春暖花開。

他在那一天，重新見到了他的心魔。

————————自那天起，顧送秋再沒有交過女友，小心翼翼地出現在她身邊，不過從來不會靠得太近。

他見過太多向她表白的人，都是以她一句“我有喜歡的人了”而收場。

所以他依然選擇了旁觀。

離得遠遠地，連做朋友都沒有去嘗試。

直到後來有一天他又一次假裝偶遇她，然後兩人在一起聊天的照片被拍到發進論壇。

標題尤為醒目。

【———震驚！建築系的顧送秋為新女友收了心，從來沒見他笑得這樣溫柔！】

他見了她，似笑非笑：“我昨天看論壇，熱帖居然說你是我的新女友，有點意思。”

她抱著幾本漫畫書，聽到這件事的時候輕輕皺了皺眉：“是嗎？那我待會兒發帖解釋一下。”

一副厭煩卻又不以為然的樣子。

他沒由來地覺得不知所措。

那晚他在操場跑了很多圈，直到最後精疲力盡，倒在旁邊的人工草坪上。然後目不轉睛的盯著上方的夜空看，稀稀疏疏幾顆星星，絲毫沒有第一次見她時，她的眼睛那樣亮。

但也是他觸及不到的星星人一旦產生懦弱，下意識就會選擇退卻。

他去了歐洲，一去就是六年。

這六年間，他受過異國他鄉的孤獨煎熬，嘗過創新立業的酸甜苦辣，終於獨當一面，在建築行業中逐漸嶄露頭角。

他曾試圖用工作來轉移註意力。

但當成功過後松懈下來那一刻，卻發現腦中心心念念的依然不過一個她罷了。

大概是這些年裏想法成熟了不少。

總之，他決定賭一賭。

回國撥通她的電話，這麽多年，她的手機號碼依然沒有變。他其實是有些怕，因為這可能代表著她是個念舊的人。

她可能依然喜歡著那個人。

但在聽到她聲音的那一刻，他又不得不覺得慶幸，慶幸自己能回來賭一賭，能再見她一面。

她在聽到自己的表白後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呢？

是不是怔怔地看著自己，接著臉上逐漸浮現出吃驚？

然後會不會。

會不會答應他？

他與她通著電話，腦中有很過畫面晃過，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

到了相見這天，他捧著玫瑰走到她的面前。

她不知在和誰通著電話，一只手將手機貼在耳邊，一只手拿著筷子。

向他看過來，果然先是怔在那裏。

他有些話，很久很久以前就想對她說了。

“鷺鷺，我藏了很多年，再藏下去可能就太懦弱了。”

“我喜歡你。”

她的臉上果然又慢慢浮現出了驚訝。

他將玫瑰遞給她，她卻沒有接。

那一刻，他似乎知道了些什麽。

這時周圍有了起哄聲，他才意識到這樣也許是在給她壓力，有些手足無措，連忙又說道：“我只是想告訴你一聲，不論你答應與否，我只是想告訴你一聲。”

“我喜歡你，很久以前就喜歡了，從未變過。”

她看了他良久，嘆了口氣，站起身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她對他說：“對不起，我有男朋友了。”

一如大學時，他旁觀著那些人去告白，她對他們說著“我有喜歡的人了”

他和他們沒有一點區別。

他怔在原處，本想笑笑說聲“沒事，那我祝你們幸福”，可話到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甚至連笑一笑都做不到。

兩人沈默半晌，她突然伸手卻接過他的花，又轉過身拿起了包。

看向他，眼中一片坦蕩：“走吧。”

他跟了出去。

雖然知道她只是為了不讓他留在這裏難堪，但他也清楚的知道，這大概是他和她所走的最後一段路了。

他一步一步的數著。

一共五百九十二步，他們最後一段路的距離。

林鷺停在了商圈門口，將玫瑰重新還給了他：“花我就不收了，謝謝學長，今後各自安好吧。”

他默默地接過了花。

她笑了笑，然後擡腳準備離開。

顧送秋突然出聲問她：“林鷺，你現在的男朋友是大學時喜歡的那個人嗎？”

她似乎微微一楞，轉過頭看他，搖了搖頭：“不是。”

他有些艱難地開了口，唇齒間滿是苦澀：“我知道了。”

她又說：“我走了。”

他點頭：“好。”

他又一次地目送了她離開，就如初次見她，她的背影依然是那樣毫無猶豫。

鬧市上空，沒有星星。

如果那年他沒有一次又一次地當著旁觀者，今日空中，是否會是群星璀璨？

可哪有那麽多如果可言。

他和她的故事終於走到了結尾。

他又想，要是他會抽煙，或者此時天上有雨，那就太好了。

那樣煙就可以熏到眼睛，雨可以淋在臉上。

他便可以肆無忌憚地落淚了。

『曾經你一見鐘情的人如今怎麽樣了？』如今她一切都好，只是從來……從來都沒屬於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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