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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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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不知道那天在天山巔,究竟發生了什麽。

對於以何明鸞為首的普通修士而言,他們只看到一道光柱從天宮青華殿的方位沖天而起,直指霄漢。

那光柱是如此耀眼奪目,既像是一支穿雲箭,穿透層層疊疊的雲層;又像是一柄利劍,直插天穹的中心。

何明鸞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在藏書閣中翻到的一本古籍。

古籍中記載上古時代,履霜劍仙重鑄天柱拯救世間那天,四海八荒的人們都看到一柄光劍拔地而起,撐起整個搖搖欲墜的天之穹蓋。

她心頭重重一跳,下意識看向父親,發現以何意為首的一幹掌門皆面色凝重地註視光柱方向。

但是他們皆一動不動,甚至呵斥住了一名想上前查探的弟子。

直到光柱消失,籠罩眾人頭頂的寂靜才被何意本人打破——

他率先邁步,朝天宮方向行去。

有的人想跟上,卻被自家掌門長老給喊住。

有的人沒動作,只是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還有的人,如何明鸞柳依依兩人,她們彼此對視一眼,緊隨玄元宗掌門身後跟了上去。

她們兩,一個是何意親生女,默認的下一代玄元掌門人;還有一個是玄女宗大師姐,同樣是公認的門派接班人。

看在這層身份上,玄元宗的長老們沒攔,玄女宗宗主張了張嘴,到底最後也沒說什麽。

何明鸞就這樣順利同柳依依一起,重新回到莊重肅穆的天宮前。

那裏她的父親,玄元宗掌門何意已佇立許久,腳下躺著一個人。而在天宮入口前的丹陛上,則站著妖皇和劍尊。

這麽奇異的組合,讓何明鸞和柳依依同時屏住呼吸——

她們皆意識到,有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發生了。

而在那件大事背後,隱藏著這個世界絕大多數都不知曉的恐怖真相。

“請問,這是何意?”

何明鸞聽到她的父親,背對著她,用嘶啞的嗓音質問。

雖說是質問,但明顯底氣不足,語氣緩和。

何明鸞大感震驚。

她的父親平日裏最是厭惡妖族,對妖皇更是不假辭色,何時在妖族面前這麽低聲下氣過?

難不成是因為劍尊當面的影響?

可是……

“意思很明白啊。”劍尊沒說話,發話的是妖皇,“邪魔已經徹底解決了。但這小子不堪做繼承人,更不堪為劍尊。你看著辦吧!”

何明鸞這才發現,躺在父親腳下的是程昭!

之前之所以沒發現,是因為程昭此時灰頭土臉、蓬發蒙面,渾身更是沾滿不知從何而來的黑灰!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何明鸞沒感覺到他身上的靈力波動!

此時此刻的程昭躺在那裏,仿佛一個毫無根骨的凡人!

何明鸞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何意的聲音也微微顫抖:“你憑什麽這麽說?!”

玉辟寒嘿然冷笑:“就憑我每十年都會來此地獻血割肉!就憑如今的天柱內含歷代妖皇的血與肉!就憑,當初重鑄天柱時,妖族明明出了大力氣,甚至獻身了一名妖皇,我們的功績卻被抹去,至今無人知曉!”

仿佛有一道無形驚雷在頭頂上方炸裂。

何意後退半步,身體微微顫抖。

踟躕片刻後,他看向易風行:“劍尊大人,您也是這樣認為的嗎?”

易風行負手而立,面無表情:“他拒絕為這世間獻身。”

易風行的視線落在何意身上,讓後者再次連連倒退三步。

易風行卻沒放過他,繼續道:“既然他拒絕了責任,就不該享有責任對應的榮耀。”

這一次,何意久久沒能說出話。

何明鸞在後面驚得同樣說不出話。

程師弟他居然……

雖然早就知道程昭桀驁不馴,內有傲骨,但何明鸞沒想到程昭已經桀驁到這種程度。

想要享受劍尊的尊榮,卻不願付出嗎?

話雖如此,何明鸞確實從沒想過,原來成為劍尊,是要付出整個人生的。

那歷代劍尊都是……

何明鸞不願再想下去。

她想起了業已坍塌的鎖妖塔,突然有種呼吸不暢的錯覺。

更讓她心漏半拍的是,方才妖皇說邪魔已經被解決,並且他跟劍尊都嫌棄程昭不願出力,劍尊又在此處,那到底是誰解決的?誰頂替了程昭的位置,履行了他不願履行的職責?

答案在舌尖呼之欲出。

何明鸞再次看向程昭,想起之前在崇天大典上,有幾個內門弟子替他打抱不平,認為一個合歡宗女修,就算真有實力,也不該臨時頂替程昭的繼承人位置。

現在,何明鸞只覺應該將那幾名弟子拉過來,讓他們自己親眼看看,要成為劍尊繼承人,到底應該具備什麽樣的條件。

想到此處,何明鸞出聲詢問:“請問劍尊大人,妖皇陛下,柳道友她現在怎麽樣了?是消耗過大,還在殿內修養嗎?”

話一出口,就發現氣氛有些不太對。

妖皇臉上冷笑擴大,劍尊垂下眼簾,半闔著眼,仿佛徹底化身一尊無悲無喜、無情無緒的神像。

何明鸞心悸一瞬,嘴巴張開,卻沒能發出聲音。

最後,還是站在她身旁的柳依依開口:“柳道友,她是犧牲了嗎?”

還是沒人回答。

許久之後,就連妖皇臉上的笑容都徹底消失了,才有一句輕飄之語:

“誰知道呢。”

柳棉消失了。

當法陣徹底熄滅、亮光消退以後,丹爐中空空如也。

無論是先前由邪魔本體凝結的墨丹,還是柳棉本人,皆無影無蹤。

一時間,玉辟寒和易風行兩人都不知她到底是偷偷離開了,還是真的死去。

只是玉辟寒發現,他跟柳棉之間的靈契斷了——

他被從那片廣袤識海中徹底踢出,再也看不到遮天蔽日的巨大黑龍,也看不見如正午陽光般耀眼奪目的人形魂體。

她履行了她的承諾。

在玉辟寒替她在緊要關頭攔住易風行後,還給了他自由。

玉辟寒本該欣喜若狂,並在解除契約的瞬間就施以報覆,但當他看到柳棉縱身跳入丹爐時,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縱使後面回過了神,心裏依然空落落的,就像那個打開以後,空無一物的爐腔。

她真的死去了嗎?

玉辟寒不知道。

他只知道,從今往後,他真的、徹底地自由了。

不僅是從與柳棉的靈契中解脫出來,更是不用每隔十年前來貢獻血與肉。

玉辟寒看向同樣解脫的易風行,同樣未在後者臉上找到一絲一毫解脫的輕松笑意。

他自己也一樣。

明明解脫了,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甚至只覺天地之大,空曠無極,令人生畏膽寒。

玉辟寒最後望了一眼躺在地上,廢人一個的程昭,擰身化為原型,長嘯而去。

所有仍在天山的修士便看到,一頭黑龍發出一聲悠長龍吟,鉆入上空雲層。

龍身巨大,其上的鱗片卻是斑駁不堪,接近心口的部分鱗片甚至還未徹底長好,血跡斑斑。

明明龍鱗是這世間至堅至硬之物,除了黑龍自己的龍爪,其他器物很難將他傷成這般。

可要說是黑龍自己自殘造成,又說不通。

大部分人想破頭也想不通個中緣由,但他們終其一生,也未在見過那頭黑龍。

少數幾名知情人知道,自那日離開天山後,妖皇玉辟寒便回歸了妖族群聚地聚窟洲,而且自那以後閉門不出,再也未曾在世間出現。

與之相反的是劍尊易風行,他離開了固守多年的天山,倒也沒回玄元宗,取而代之的是游歷四方。

有人說在極北之地的萬雪城看到過他,也有人說他曾於西方極淵處現身,還有人說看到他漫步在元洲某俗世國都中,甚至還有人聲稱於香火鼎盛的廟宇中碰到過這位無上劍尊。

準確的說,是前劍尊易風行。

易風行離開天囈樺山前,曾當眾發布過一篇聲明。大意是說因為劍尊繼承人柳棉的犧牲,天柱穩固,隱患已除,這世間從此再不需要劍尊。

且不說內容如何引起整個修真界的嘩然,隨後玄元宗甚至是妖族,都證實了易風行真人所言不虛。

大家也從一開始的難以置信道驚慌失措再到慢慢接受,他們同樣也接受了那尊屹立在天宮前的銅像。

據說這就是那位成功救世的柳姓修士。

她曾是人人殷羨的無為劍骨,卻因小人作祟而未入玄元,反而流落在合歡宗。幸而合歡宗掌門慧眼識珠,一眼認出她的不凡,想辦法在小人手中護住了她。

而後這位柳姓修士默默積蓄力量,終有朝一日一鳴驚人,揚名天下,不僅成為劍尊繼承人,還在一秘境中解救了眾多門派的精英弟子,最後甚至犧牲了自己,成全了整個世界。

“這段話到底是誰寫的?這麽肉麻?”

無人寂靜的天山上,一個人站在銅像前,負手而立。

他身旁有一道常人無法看到的虛影,正對著銅像嫌棄不已:“這人像又是誰立的?又是祥雲又是霞光的,好花裏胡哨。”

“……是我。”負手而立的人靜默半晌,還是老實承認。

虛影跟著沈默片刻,最後“噗嗤”一下笑出聲:“好吧,那沒事了。挺好看的。我很滿意。”

易風行側過臉,透過虛影臉上的笑容,看到正日漸蒙塵暗淡的天宮,又似乎越過了天宮看向了更遠的地方:“您的情魄會落在哪兒呢?”

“誰知道呢。”柳棉伸了個懶腰,輕松愜意的樣子,仿佛丟了一魄的那個人根本不是她,“反正多找找,總能找到的。”

“一回生,二回熟嘛!”

望著那抹半透明的笑,易風行也微翹了一下嘴角。

而後緊接著,他就被身邊人催促著:“行了!趕緊走吧,這裏沒什麽好看的!下一站去哪兒?”

“唔,聚窟洲?”

“那裏有什麽好看的。去南邊吧。聽說百花島上的花海四季不敗,常年盛開,我要看那個。”

“好。”

應諾的男聲尾音還飄蕩在半空中,原本的位置已空無一人,只餘那尊持劍銅像,依然靜靜屹立在天山巔,並且似乎會這樣永遠屹立下去,永不衰敗。

一道神光劃過天際,像一顆流星,從天際北端劃向南,在濃墨重彩的瑰彩晚霞中,劃出一道空白的尾印。

程昭仰著頭,怔怔盯著那道神光,想起了很多事。

比如,他也曾能這樣,穿過雲層,禦劍飛行。

而如今,他再說起這些往事,只會被村裏的人當成又一次茶餘飯後的閑聊,是他的又一場白日夢。

是啊。

確實是自己的癡心妄想。

不想承擔責任,又怎麽能獲得與之對應的榮光。

程昭苦笑一聲,坐在村口的大樹下,靜靜閉上眼。

夢中,他還是那個意氣風發,揮劍斬浮雲,牽劍引星辰的仙人。

現實中,他卻已蒼蒼老矣。

梧桐老樹一場夢,白頭須翁話仙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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