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昭這突如其來地猛入，一下給柳棉幹不會了。

甚至連躺在地上的狐妖都沈默一會兒，才慢吞吞問：“他是你的同伴嗎？”

“是啊。”

“……他中招了。”

“是啊。”

“……他中了我族的萬象森羅大法啊！”

“我知道。我有眼睛，看到了。”

那你怎麽還這麽冷靜？！

他真的是你的同伴嗎？？？

你們人類真是太可怕了！借刀殺人，陰險狡詐！袖手旁觀，冷酷無情！

狐妖似乎失血過多，開始發起抖來。

而柳棉已經走到程昭面前站定，檢查一番發覺：“居然結嬰了？”

這就是他救駕來遲的原因麽。

不過看他目前這狀態，還未渡劫，恐怕是強行壓制住自己的修為，有意推遲天劫。

中了萬象森羅幻術的程昭眉頭緊皺，表情痛苦，臉上呈現出高燒狀態下的紅暈。

柳棉見他嘴唇蠕動，像是在念什麽，不由好奇地湊上前去。

程昭噴出的氣息也像病人般滾燙。

柳棉側耳許久，才從他支離破碎的吐息中捕捉到幾個字：“柳……柳……依依……”

哦，不是她啊。

那沒事了。

“呵！”

柳棉剛擡起頭，就聽旁邊的狐妖冷笑一聲。

扭頭看去，狐妖滿臉嘲意：“我還以為他愛的是你，沒想到……呵。”

“你懂什麽。”柳棉一本正經道，“這是我們人族修士裏最新流行的愛人方式，有個人愛在心裏難開口，就去找個與他或她相似的人放到自己身邊，這樣深情修行兩不耽誤，美滋滋啊。”

“是、是這樣嗎？”狐妖兩眼發直，嘴唇都有點顫抖。

“當然是假的啊！”柳棉白了他一眼，抽出程昭佩劍，倒提在手裏，走了過去。

“你你你你想幹什麽？！！！”狐妖這下是真抖了起來，嘴角溢出血沫，雙手掙紮著要撐起身子往兩邊退。

柳棉舉起劍。

旁邊月輪似的燭火照在劍身上，反射出白色光芒，照亮了她含笑的臉孔，她的眼中，似乎也倒映著冷銳的劍鋒：“你知道得太多了！”

話音未落，白光一閃，手起劍落。

雷霆般的一擊，直接將狐妖的那句罵娘堵在口中。

血跡慢慢散開，血泊中，狐妖死不瞑目：明明都是你自己說的……

柳棉低頭看了眼在她手中嗡鳴的靈劍，隨手挽了個劍花，甩掉劍尖殘留的血跡

——靈劍的抗議這才平息。

她用左手食指在劍身上輕彈了一下，笑了一聲：“真愛幹凈。”

隨後走回去，將劍重新插回劍鞘裏。

接著，她維持著蹲身彎腰這個動作，扯開還在念叨“依依”的人的衣襟。

衣領一松，一片墨玉般的鱗片狀飾品就滑了出來，並在柳棉的註視下，發出淡淡的黑色光芒。

很快，黑光就凝成一條筷子長短的細龍，漂浮在半空中：“果然是你！”

“嗨，小乖。”柳棉笑瞇瞇擡手打招呼，“這麽多年未見，你怎麽變得又細又小了？”

“這都是誰的錯啊！”黑龍瞬間暴怒，彈射豎起身子，變成一根直挺挺的黑色棍子，朝柳棉怒吼，“你這個女人怎麽回事？！不是失了情魄在沈睡嗎？！為什麽突然活蹦亂跳醒了？你這是轉生還是奪舍了？”

“你為什麽會認為我是奪舍……”柳棉眼一瞇，忽而反應過來，“你以前就見過這具身體是吧。也對。假如你一直跟著程昭，確實早該見過‘我’。”

黑龍也冷靜下來，察覺不對：“我之前見到的‘你’，不是你。怎麽回事……我不可能認錯！”

“那時候還是我的情魄啦。”柳棉擺擺手，“後來她就哭著回來找我，拜托我替她過活。”

黑龍突然沈默，垂頭思考一陣，才冷哼一聲：“那她總算做對了一件事。否則她頂著跟你一樣的臉，卻見天唯唯諾諾，真是礙眼！”

“唷，”柳棉笑嘻嘻調侃，“真看不出來，原來你對我這麽滿意啊。以前不是天天叫囂，解除契約以後，就要把我咬爛撕碎嗎？”

黑龍又“哼”了一聲，卻避而不談這個問題，反而理直氣壯要求道：“既然現在是你，那你就快把我的鱗片從這小子身上取回來吧！我受夠這家夥了！”

“不行。”柳棉無視了黑龍怒發沖冠的樣子，豎起食指搖了搖，“我身上已經滿員啦。下次吧，下次一定。”

“你說什麽？！！！”黑龍剛剛放松下去的軀體再次擡起，怒氣沖沖的樣子，險些連凝聚成形的魂體都沒法繼續維持，“那你為何找我？！你又在耍我嗎！！！”

柳棉一臉奇怪：“我不是專程找你的啊，我要跟程昭雙修！”

“？？？”

黑龍臉上出現人性化的茫然，接著是暴怒，尾巴尖一甩，半透明的魂體從程昭臉上穿過：“他都拿你當替身，你還要跟他雙修？！”

渾然不覺的人，還陷在幻術餘韻中緊閉雙眼，喃喃念叨“依依”。

柳棉嘿然一笑：“就是因為他拿我當替身，我才會用他來嘗試。”

試一下，她從妖族采補功法中得到靈感，從而改進的“雙修”心法，能不能成功。

不過如今她的雙修心法，或許該改名叫“吸星大法”才對。

程昭剛醒過來的時候，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渾身酸痛，意識模糊，仿佛被整架馬車碾了過去，又扔進無盡漩渦中轉了幾百圈，整個人仿佛都成了一個破布娃娃。

好不容易撐起身，仍然頭暈眼花、舌頭發麻。

發生什麽事了？

他只記得，他之前擔心柳棉和明月會被狐妖所欺，急匆匆沖進來，結果迎面撞上了埋伏……

對了！

埋伏！

狐妖！

程昭立刻跳起身，不顧酸痛擡手握住背後劍柄——

“嘶！”

他暗暗倒吸一口涼氣，很想知道在自己失去意識的過程中，到底發生了什麽！

結果下一秒，他就沒空考慮這個問題。

因為洞外忽然雷聲大作，緊接著天搖地動，整間山洞也跟著晃動，頭頂碎石砸落。

是天劫！

自己來之前有意壓制境界，想要避開進階天劫，不想中了暗算，一下就沒能控制住，導致雷劫最終還是來了！

好在……

程昭沖出山洞時，眼角餘光瞥到山洞一角處，狐妖的屍體。

屍體胸口的致命劍傷無比顯眼。

……難道是自己做的？

自己在中了幻術埋伏的情況下，還能無意識斬殺掉狐妖？

自己居然已經這麽強了嗎？！

沒等程昭狂喜，頭頂一道手腕粗的紫雷當頭劈下！

洞外，狂風怒吼，烏雲滾滾，銀蛇般的紫雷在雲層中翻滾，陸續向這座山頭降下劫罰。

程昭揮劍引雷，突然發覺不對！

他體內靈力怎麽這麽少了？

明明來的時候，他應該已是元嬰前期的水準，怎麽眼下只有金丹中期？！

非但沒進，還倒退了？！！！

程昭難以置信，忙詢問自己的秘密武器：【墨玄大人，您可知，剛才在我身上發生了什麽？】

還好，頸上黑龍並未掉鏈子，很快給出回應——

【是那個，就是那個。那只狐妖。沒錯，都怪那只狐妖！它暗算了你以後，你強撐著與它鬥法，居然真的斬殺了它，不過你自己也受了重傷，暈了過去。】

跟他猜想的一樣！

自己雖然在無意識狀態下還成功殺了狐妖，但也付出了很大代價！

只是雷劫當前，程昭顧不上再肉疼，連忙掏出身上所有防護型法寶，一起抵禦雷劫，減輕他自身壓力！

可惜的是，他身上最好用的護身玉佩給了柳棉，否則，那枚玉佩也能幫他抵擋三道天雷！

程昭這次到底是虧空太深，又沒有足夠準備，是以在連綿不斷的落雷中，漸漸體力不支、左支右絀。

手中法寶一一損耗，漫長雷劫卻似乎永無盡頭。

更可恨的是，老天似是要有要與他作對！

就在程昭氣力不支的緊要關頭，突然降下一道人腰粗的驚雷！

雷鳴怒吼中，程昭臉色被電光照得一片雪白，毫無血色！

他明知自己吃不下這道落雷，卻還是只能硬著頭皮去接！

因為在這場雷劫中，無人可以幫……

程昭倏地瞪大眼！

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在他放大的瞳孔中，先是倒映出一枚向他飛來的玉佩，玉佩閃著動人的光澤，撐開一道屏障，替他擋下落雷。

而後，一道人影映入他的眼簾。

“把劍給我！”

程昭楞了一瞬，手指下意識一松。

下一秒，潤澤的玉佩代替劍柄出現在他掌心，而他的佩劍玉華則落在另一只纖細雪白的手掌裏。

是柳棉！

她握住玉華劍，與程昭擦肩而過，毫不猶豫舉劍迎上下一道天雷！

“等等！你……”

“不是對手”四個字還沒吐出，程昭就看到令他永生難忘的一幕。

天地間一片陰沈黑暗，唯有四周狂舞的銀蛇危險璀璨，但都比不上銀樹火花間，那道紫色人影。

廣袖飄飄，人影纖纖，那支舉劍指天的手臂卻穩如磐石、紋絲不動！

搖晃的天地中，只有她的人、她的劍，是這世間最穩固的錨，可以在任何驚濤駭浪中，穩住這世上的一切！

天搖地動，銀蛇狂舞，獨她巋然不動。

面對道道劈落的驚雷，她信手拈來，隨意揮劍。

似是毫無章法地揮動，卻在每一次擺動時，都將一條天雷甩向旁邊的山峰。

她一個人站在那兒，明明纖細窈窕得像是下一秒就會乘風歸去，仍替程昭擋下了千軍萬馬。

那一刻，程昭眼中只有她。也只剩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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