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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脫身之計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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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這樣麽?”

“父王向來看不起這些文士的。”小王子咂了下嘴,“楚將軍,他對你也沒那麽器重。只有以前可娜老師走時,父王才送她到大門口。”

我依稀還記得那可娜老師曾是郡主的西席,大概是個很讓安樂王心折的女子。安樂王自己沒什麽了不起,但是看來很能尊重有才能的人。只是我總覺得小王的話有些什麽地方不對,順口道:“那有什麽不對?”

小王子道:“父王以前出門,總要嘮叨個半天,要我不要出門,這回一句也不說就走了。哈,楚將軍,我們來比槍吧。”

小王子本是無心之語,但我的心頭忽地像有根針刺了一下,猛然間想起了什麽。鄭昭現在不敢對我施術,但他對安樂王和小王子卻仍然可以的,安樂王的行徑與平常大為不同,很有可能是中了他的攝心術。只是鄭昭的攝心術顯然又進了一層,以前中了他的攝心術,形如行屍走肉,大不一樣,但現在安樂王談吐舉動與平常沒有太大的不同,以至於我一直沒想到。

小王子大概見我面色有異,奇道:“楚將軍,怎麽了?”

我道:“鄭昭會不會想綁架王爺?”

小王子“嗤”一聲笑了起來,道:“他綁架父王有什麽用。再說陳超航帶著家兵跟著,真要綁架還不知是誰綁誰呢。”

小王子並不知道鄭昭的本領,但他所說也有道理。安樂王雖是宗室之首,但向來不幹涉軍政兩方之權,鄭昭綁架了他也毫無用處。我沈吟了一下,道:“鄭昭以前與王爺交往很多麽?”

小王子道:“倒也不太多,只是父王很是欣賞他。不過以前頂多送出書房,這回他走得那麽急,居然連夜回五羊城,父王才送他到城門吧。”

我腦海中像是有個炸雷炸響,失聲叫道:“他連夜回去?”

小王子道:“是啊。原來你不知道啊?”

我一直以為鄭昭總要過幾天才回去,不然今天也不會來赴宴了。直到現在才算明白,這一切都是鄭昭的欲擒故縱之計。他故意前來赴安樂王之宴,這等消息自然也在文侯的耳目之中,文侯多半也會和我一樣的想法。即使文侯有所準備,但鄭昭拉上安樂王,除非文侯能請動帝君擋駕,否則誰都不敢攔。鄭昭這條脫身之計絲絲入扣,叫上我的真正目的也並不僅僅如我先前所想的是為了證實我在懷疑他們,更主要的是拴住我,不讓我向文侯告密。整個帝都,鄭昭唯一不能讀出的就是我的心思了。只要保證我沒有受文侯之命來幹掉他,那麽不管是誰過來對鄭昭不利,他都能預先知道。而在鄭昭的想法中,文侯要攔住他,肯定會派我這個他讀不出心思的人出馬,綁住我的手腳,就足以保證文侯不會向他下手。

鄭昭雖然聰明,但這計策一石二鳥,我不相信他想得出來,更有可能是那個南武公子想出來的。當初丁亨利大讚南武公子是人中龍鳳,我心中很不服氣,現在卻不得不佩服此人。

我笑了笑,道:“是不知道。既然他要走了,那我也得去南門口看看,為他送行了。小殿下,你在家休息吧。不管鄭昭有什麽主意,反正只要我在,就不會讓他輕易得逞。”

小王子搖了搖頭,道:“楚將軍,你想得也太多了。”他對我向來言聽計從,唯唯諾諾,但我說的話實在太不可思議,讓他也無法相信了。我叫過在一邊休息的馮奇,正要走,小王子忽道:“楚將軍,你和鄭先生說馬上要在高鷲城見面,那我們地軍團又要出發遠征麽?”

我已跳上了馬,道:“也許是吧。小殿下,你好好練槍,過些天有個狄人少年武士也要到地軍團來。”

小王子眼中一下亮了起來,道:“狄人?他的槍法好不好?”

我順口道:“很好的。”扭頭對馮奇道:“馮兄,快去追上王爺的人馬。”

馮奇沒說什麽,與我並馬出門。現在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卻未到禁夜之時,街上人已經少了,鄭昭和安樂王的隊伍走得並不很遠,我們只追了一會兒,便已看到前面浩浩蕩蕩一片人。我道:“馮兄,你別靠近。”自己催了一下馬,追上前去,叫道:“王爺!王爺!”

那隊伍後面有個人聞聲轉過頭來,一見我,叫道:“楚將軍!你怎麽也來了?”

那正是陳超航。我道:“我也來送送鄭先生。”

此時前面的車也聞聲停了下來,最前一輛的車簾撩開了,安樂王探出頭來,道:“楚休紅麽?”

一見到安樂王的樣子,我的心才算定了下來,但也證實了我的猜測。鄭昭並不是要綁架安樂王,只是想讓安樂王送他出城。

我在車前下馬跪下,道:“王爺,末將也來為鄭先生送行。”

安樂王微微一笑,道:“難得你有心。上車來吧。”

安樂王推開車門,我跨了上去,安樂王對面正是鄭昭坐著。我上來時,他眼中有些閃爍不定,準是我追上來讓他大吃一驚。只是他讀不出我的心思,多半不知道我早就已在文侯跟前失寵了。我心中暗笑,拱了拱手道:“鄭先生。”

鄭昭眼裏閃過一絲驚懼,勉強笑了笑道:“多謝楚將軍厚愛。”我這般突如其來地追上來,縱然他智珠在握,也會擔心我是不是受文侯臨時之命緊急捉拿他回去。我道:“鄭先生原來要連夜趕回五羊城,小將先前不知,尚有與鄭兄盤桓數日之心,未曾想草草別過,實是不敬之至。”

鄭昭這時倒平靜下來,道:“在下在帝都頗招人忌,自不敢招搖,何況拙荊歸鄉心切,還望楚將軍見諒。”

他突然說起白薇,我心頭又是一痛。他這樣說,多半是認定我奉文侯之命不顧一切來對付他了,想讓我看在白薇面上放過他一馬。只是他對安樂王使了攝心術,讓我大為憤怒。我笑了笑道:“鄭兄學究天人,小將仰慕之極,實想再請教數日。”

鄭昭的臉一下白了。在他聽來,我說的這話已經是承認要對付他了。他低頭不語,安樂王在一邊忽然道:“鄭先生,楚休紅也是一片好意,不知是否可以再留數日?”

安樂王這樣一說,我已明白鄭昭並沒有對他用攝心術了。看來鄭昭確實是大得安樂王歡心,以至於肯送到城門口。想通這一點,我對鄭昭的憤怒一下子便消失了。鄭昭咬了咬牙,擡起頭道:“既蒙楚將軍錯愛,晚生不敢貿然相別。只是拙荊急著回鄉,只好讓她先走了。”

聽他願意留下來,只是要讓白薇走,我心中更是一軟,道:“鄭兄伉儷情深,令人稱羨。小將不敢如此不通情理,令鄭兄受拆鸞之苦。”

鄭昭長舒一口氣,長長一躬身,道:“多謝楚兄。”

此時已經到了城門口了。門官高聲喝道:“是什麽人?城門已閉……”話未說完,陳超航已然喝道:“我家安樂王爺出城送客,快快開門!”

陳超航這人有點狗仗人勢,這兩句喝得中氣十足,比那門官更有威勢。果然那門官的聲音一下啞了,過了一陣,只聽外面有個人道:“末將康宗佐不知王爺大駕光臨,死罪死罪。”

帝都的王公國戚向來都是無法無天的,加上帝君兄弟多,即位後帝都更是多出一大批王爺。這些王爺別的用沒有,就會發威。這些王爺在天保年間作為太子,不少受封為一字王,如今帝君即位,他們的一字王保不住,成了二字王。王號裏的字加多了,卻更不值錢,加上文侯的新政大大減少他們的俸祿,這些王爺的脾氣大多不好,前不久剛出了一件事,帝君的四弟靜海王,以前的信王,因為在一個酒樓裏跟人慪氣,就叫了一幫家人把那酒樓砸了個精光,在金吾衛過來彈壓裏,靜海王還大打出手,將金吾衛也打傷。這事鬧得民怨很大,文侯要對靜海王治罪,帝君則因為這個弟弟與他關系不錯,只讓他閉門思過,奪祿一年,輕輕放過了。事後帝君下詔讓這些兄弟註意言行,不得再做出格的事。說來好笑,我名義上是安樂王府郡馬,帝君對王親國戚下的詔書居然也給我下了一份,我才得知這事,但在民間那些王爺名聲已壞,人人見了都怕,這個康宗佐大概已被嚇慘了,抱了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

看來,南宮聞禮現在改革吏制是自下而上,實在有點本末倒置。吏制清平,決不是汰去冗員,提拔能吏就能樹立起來的。上行下效,如果上面盡是一些無恥之徒,那有什麽資格要求下面的官吏清廉正直呢?

我不禁看了看鄭昭,心裏突然間極其悲哀。不論共和軍是不是說的一套做的一套,那些“以人為尚”、“以民為本”有沒有成為事實,至少共和軍還做一些表面文章,而帝國卻連這種表面文章都沒有,制造出來的只有尊王團一類的愚民。

鄭昭這時倒沒有註意我,只是向安樂王行了一禮,道:“王爺,晚生此去,不知何時覆返。王爺大恩,晚生他日有緣再見王爺之時方能圖報。”

他向安樂王行了一禮,忽然轉過頭,道:“楚兄,在下也將告辭,多謝楚兄相送之情。”

現在到底該不該讓他走?我心裏又有些猶豫。讓他回去自是放虎歸山,但他一直在努力彌合帝國與共和軍之間的裂縫,兩方的盟約也是他全力支持才得以訂立。何況他的本事雖然神奇,在戰陣上卻毫無用處,對戰事根本沒有影響,如果文侯想殺了他,只不過是因為在這個人面前他不能保留自己的秘密吧。現在帝國與共和軍的同盟即將破裂,錯並不在他們這一方,我就算拿下他,無非是討得文侯的歡心,別的一點好處都沒有。

我嘆了口氣,小聲道:“鄭兄,我再送你最後幾步。”

下了車,我與他都上了馬。向前走了一程,鄭昭微微一笑,道:“楚兄,多謝成全。”

我不再和他打機鋒了,將手按在刀上,小聲道:“鄭兄,你這般一走,是不是帝國與共和軍又要勢不兩立了?”

鄭昭顯然沒料到我會如此赤裸裸地問他,怔了怔,忽然嘆道:“楚兄,我真服了你了。再假裝不知,那是看不起你了。”他擡起頭,看著我,低低道:“共和軍與帝國的戰爭,已是迫在眉睫。”

我苦笑了一下。這個答案早有準備,但我實在不想聽到。我道:“難道沒有挽救的餘地麽?”

鄭昭微微一笑,道:“你也該知道,文侯大人隨時都會對我們下手。這同盟原本就是互相利用的,楚兄聰明人,難道真信有同舟共濟,坦蕩無私之事麽?”

他見我又要說什麽,笑了笑道:“鄭某定下這條脫身之計,雖然自信瞞得過文侯大人,只怕瞞不過楚兄你。但楚兄看來也不曾想到,在下以身為餌,丁將軍他們早已出城了。文侯之網雖密,但未撒之前,猶是滄海一片。”

我又苦笑了一下,道:“確實。我該向文侯大人進言,說丁亨利才是該留下來的,你對戰事沒什麽影響。”

鄭昭的臉上更是笑得高深莫測,搖了搖頭道:“楚兄若是這等人物,我早就束手就擒了。只是楚兄真是這等人物,恐怕楚兄自己早已身首異處。”

他的話雖然很有點玄妙,但我已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在五羊城丁亨利送我回來,就算我看破了鄭昭的脫身之計,現在仍然無法去對付丁亨利。而我如果真是這等不擇手段的人物,恐怕文侯就是第一個容不得我的人了。

我道:“鄭兄,你想過沒有,也許帝國與共和軍仍有修好的餘地。”

鄭昭想了想,道:“恐怕沒有了。”他長長嘆了口氣,又道:“蒼生苦難,不知伊於胡底。”

“也許有的。”我想說,這時身後忽然響起了白薇的聲音:“楚休紅!”

我轉過頭。白薇也騎在一匹馬上,看來她與鄭昭準備輕身而退。她一臉驚愕,眼中卻不知是什麽神情。我的心頭又是一痛,在馬上行了一禮,道:“鄭夫人,一路走好。”

白薇想說什麽,便還是沒有說。看著他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暮色中,我不禁長嘆了一聲。

鄭昭還是對安樂王用了攝心術。在他下車時,我突然提出要下車送他,照理安樂王肯定要說兩句的,但安樂王一聲不吭,顯然就是中了攝心術了。可是當初想到他對安樂王施攝心術時的憤怒已經蕩然無存,耳邊回響的總是他最後一句話:“蒼生苦難,不知伊於胡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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