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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亂命不從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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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是府兵首領汪海。他一見我,行了一禮,道:“真是巧,大人正要我叫你呢,你就來了。”

我呆了呆,道:“大人叫我?”

汪海道:“正是。不但是你,還要我去通知鄧將軍、畢將軍和邵將軍他們。楚將軍,請你先進去吧,大人在書房等你。”

雖然我來過好多次,一個司閽還是照例領著我向文侯的書房走去。一邊走,我的心裏迷惑之極。文侯這麽急叫齊四相軍團究竟有什麽事?難道出事了?

到了書房前,我在門口整了整衣服,大聲道:“大人,末將楚休紅求見。”

門開了。讓我吃驚的是,開門的竟然是個陌生人。這人滿面於思,但年紀還很輕,他一見我,躬身行了一禮,道:“小將西狄沙吉罕,見過楚都督。都督請進。”

他是個狄人!他的帝國話說得字正腔圓,極是標準,如果不看他的穿著,都讓我懷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狄人。前些年狄人五王合盟,聯軍犯邊,駐守西北的青月公抵擋不住,是文侯親自領軍平定,後來狄人便十分恭順,年年入貢,帝國軍的軍馬不足時也向他們收購,只是我沒想到文侯麾下竟然會有個狄人。我滿腹狐疑地走進書房,卻見文侯正在寫著一幅字。我走到文侯跟前,行禮道:“大人,末將楚休紅有禮。”

文侯沒有擡頭,道:“楚休紅,你來得倒早,先坐吧。”

我有些猶豫。如果這狄人不在,我當然馬上就要稟報,但現在卻不知該怎麽說。我低低道:“大人……”

我的話還沒說完,文侯頭也不擡,道:“坐吧,有什麽事過一會再說。”

我的心一下涼透了。文侯的話中,分明有點不耐煩之意,雖然現在文侯對我已經冷淡了許多,但這樣子還是從來沒有過的。我看了看邊上那狄人,他倒會意,又躬身一禮,道:“楚都督,請坐。”

我還沒有回話,文侯在一邊道:“楚休紅,沙吉罕殿下是狄王太子,以後要編入你營中,你先和他聊聊吧。”

凡是帝國藩屬諸王,都要將王子送到帝都為質,等國中先王去世,才將質子送回繼位。一來是防止藩屬作亂,二來也是讓這些藩王早受帝國王化,以利與帝國結為一體,像句羅現在的國王,當年就曾在帝都住了十餘年,連正妃都是帝國宗室之女。狄人歸順未久,沙吉罕來帝都也不會有多少年,但話說得如此流利,這人倒也聰明得緊。只是看到他,我心裏卻很不好受。曾幾何時,我也常常隨侍文侯身邊,現在這個位置被沙吉罕頂了,難道文侯有讓這狄人取我而代之意麽?

沙吉罕自然不知道我在想這些,他見我坐下,站在我邊上,小聲道:“楚都督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沙吉罕三生有幸。”

他的話倒甚是文雅,而且他年紀和我差不了多少,對我卻恭敬之極,倒讓我對他也有了幾分好感。我道:“沙殿下請坐。”

沙吉罕道:“楚都督今之名將,小將絕不敢冒瀆,還是站著吧。”

雖然狄人只是藩屬,但他終是王子的身份,長相雖然兇惡,卻能如此謙和,實屬難得。只是他站著,我也不敢坐了,忙站起來道:“沙殿下過謙了,末將豈敢如此無禮。”

文侯在一邊忽然道:“沙吉罕,你坐吧。”他仍然在寫著這幅字,頭都不擡。沙吉罕這才松了口氣,小聲道:“楚都督請坐。”

這個沙吉罕對文侯竟是視若天人,尊崇已極。我也聽說過狄人生性剽悍,向不服人,但一旦服氣,便忠貞不二,看來文侯將他們已是打得口服心服,西北一帶終文侯之世,恐怕不會有戰事了。我看了看正在寫字的文侯,如果走在街上,只怕沒人相信這個貌不驚人,面團團如尋常富家翁一般的老人會是讓狄人都尊崇之極的文侯吧。

沙吉罕雖然說了要坐,但還是等我坐下後,他才側著身子坐下來,以示不敢和我平起平坐。我掃了一眼,發現書房裏已經擺好了五張椅子,正圍繞著文侯那邊,看來是為沙吉罕和我們四相軍團的四個都督預備的。這更讓我吃驚,文侯這樣的舉措,竟是將沙吉罕和我們相提並論了,這個一臉胡子的狄人青年絕對不是個簡單的人。

沙吉罕這時低聲道:“楚都督,小將自幼便聽大人與妖獸征戰的故事,不勝向往之至。今日有緣得見,實是沙吉罕之福。”

我又是一怔。我隨武侯南征時的事,大概也不會有什麽傳聞的,真正能傳的,大概是從符敦城一戰開始。那只是五年前的事而已,他說自幼聽聞,現在那該是幾歲?我道:“沙殿下英武過人,不知今年春秋幾何?”

雖然一臉的胡子,但我還是看到他黑黑的臉上一紫,道:“小將過年便要十九了,讓楚都督見笑。”

他現在才十八歲!雖然狄人食肉多,又是風吹日曬,看去顯老,但我實在想不到他居然才十八歲。轉念一想,卻又不由好笑,狄王自己也只有四十餘歲,他實在也該是這點年紀而已,我倒是被他的樣子騙了。

知道他還只是個少年,我心底對他的防範之心不知為什麽一下淡了許多,不由微微一笑道:“沙殿下英雄年少,令人佩服。”

這也只是尋常客套而已,哪知沙吉罕大是興奮,道:“多謝楚都督青眼。”看他的意思,居然有站起來行禮之意,我忙道:“沙殿下,末將營中監軍是安樂王的小殿下,過年十八,便可以介紹給你。”

小王子今年才十七,和沙吉罕應該有不少話好說的。沙吉罕一怔,道:“小殿下原來比我還小啊?”他的臉一下沈了下來,我呆了呆,不知這話有什麽觸犯了他,哪知他道:“楚都督,小將還不曾上過戰場,和小殿下比起來,實在差得遠了。”

我這才明白他是自覺連小王子都比不過,大為灰心,忙道:“小殿下也是今年剛從軍校畢業的,呵呵。”狄人性子很直,沙吉罕的帝國話說得那麽好,談吐也頗為風雅,但性格仍然保留著狄人的直率,倒是大得我心。雖然在軍中心計少的人沒有心計多的人用處大,但我還是喜歡性子直的人,五德營中,雖然陳忠和曹聞道兩人能力不及另外三人,我卻和他們更接近一點。

沙吉罕聽我這麽解釋,舒了口氣道:“那以後可要楚都督多多栽培,莫要怪沙吉罕才疏學淺,貽笑於方家。”

他的樣子實在談不上文秀,又是王子之尊,但說話倒讓我想起當初的樸士免,一想到樸士免,我便又想起壯志未酬,中道雲殂的李堯天,心裏不由一陣黯然。文武雙全,驚才絕艷的李堯天,死得太不值得,豈但是他,甄以寧、路恭行這些人何嘗不是國之棟梁,卻死得無聲無息,還有的就是……郡主。

一想到郡主,我的心裏更不好受。大概是臉上也露出來了,沙吉罕大為惶惑地道:“楚都督,小將說錯了什麽話麽?”

我強笑了笑,道:“沒什麽,只是想到已經為國捐軀的幾個同袍。”

沙吉罕道:“為國捐軀,死得其所,楚都督也不必難受。沙吉罕雖是化外小民,亦知忠君愛國,子民之責。”

我又強笑了笑。沙吉罕能得文侯歡心,這一類話張口就來大概也是一個原因。我還想說什麽,門外忽然傳來汪海的聲音:“大人,鄧將軍、畢將軍、邵將軍已到。”

鄧滄瀾他們和我平級,他們進來自然要向文侯行禮,我當然沒有大剌剌地坐著的道理。我一下站了起來,沙吉罕也隨著我站到一邊。文侯將手中筆一擲,長了長身,道:“進來。”

他個子不高,但這般一長身,真有睥睨天下之勢。我不由一凜,看看邊上的沙吉罕,心頭忽然感到一陣寒意。

沙吉罕雙眼發亮,眼中盡是神往,如果我沒看錯的話,當中還有一絲陰沈之極的痛恨!沙吉罕年紀還輕,說話也謙和,我根本想不到他還會有這樣的眼神,這個人分明不是個善類!文侯將他帶在身邊,只怕會養虎為患。只是我知道現在我在文侯眼裏定比不上沙吉罕的分量重,這席話就算說了,文侯定會覺得是我在妒忌沙吉罕而已。好在沙吉罕會編入地軍團,到那時……

門開了,鄧滄瀾他們同時踏了進來,躬身向文侯行了一禮,文侯道:“坐下吧。”

他們看到沙吉罕,也不由一怔,文侯道:“這位是狄王王子沙吉罕,以後就會編入地軍團中,是你們的同僚了。”

沙吉罕十分恭敬地向他們行了一禮。現在他又成了一個謙和的大胡子少年,眼中已沒有半分桀驁,但方才他那一瞬間的眼神流露我仍然記憶猶新。

文侯等我們都坐了下來,才慢慢道:“今天把你們叫來,是有一件事。”

他擡起頭,掃視了我們一眼,低低道:“諸位,蛇人的末日到了。”

當我到營中,楊易他們仍在等我。我不等他們開口,先道:“馬上到我帳中吧,有緊急命令。”

到了我的營帳,我讓馮奇他們帶領親兵在外守衛,不讓閑雜人等靠近,再煮了一壺茶,曹聞道再也忍不住,道:“統制,到底出什麽事了?”

我給他們倒了一杯,道:“郎莫開口了。”

楊易呆了呆,道:“文侯真的使了掉包記?”

我點了點頭,道:“是。”

方才文侯沒有再隱瞞,將他的計策全都說了出來,我猜得並沒有錯。這兩天,他一直在文侯府中加緊審訊郎莫,郎莫倒也剛硬,一直到了現在才開口。

在朗月和南寧兩省西南邊界,有一條極長的山脈。那一帶因為地勢極高,山也高峻之極,雖然地處西南,仍是四季如嚴冬,山頭長年積雪,得名為大雪山。地勢稍低一點的地方,也是森林密布,奇禽異獸極多。隔山便是帝國藩屬香虎國,只是因為有這條山脈阻隔,香虎國與帝國也是十年一貢,極少往來,就算往來走的都是海路。當年大帝得國,為征服香虎國,想水陸並進,發兵兩萬探路,準備打通大雪山通道。但這兩萬人一去便失去消息,兩年後才有百來人回來,說路實在太艱險,根本無法行走,統軍大將不顧一切,結果在山中迷路,又遇到雪崩,兩萬人竟然有一萬八千多人被山巔崩塌的積雪掩埋,剩下兩千人在回程中也因為嚴寒和怪獸襲擊,得以生還的只剩這百來人。大帝征戰,戰無不勝,唯獨在大雪山損兵慘重,幸好走海路的兩萬人順利抵達,七戰滅香虎國。只是因為去香虎國實在太艱險,無法收其收歸版圖,只好讓他們就地駐紮,成為藩屬國。

這香虎國的始末,我早先便曾讀過。而郎莫在嚴刑之下,終於說出,在大雪山北麓,相當於朗月與南寧兩省交界處最偏僻的地方有一個山谷,那兒四季如春,蛇人稱為伏羲谷,便是蛇人的大本營,伏羲谷地形險要之極,只有一個山口與外相通,而外面則是茫茫林海,自古便無人煙,因此從來不曾見過人。

蛇人在山谷中生息百餘年,首領稱為巴山王。巴山王以下,有相柳、燭陰、共工、禺強四職,稱為四弼,郎莫擔任的,正是禺強之職。而巴山王之上,還有一個天法師發號施令,但天法師極其神秘,以郎莫四弼之尊,竟然從來不曾見過天法師一次。就算巴山王,一共也只見過天法師三四次。

“身形極小,但聲響極洪,手有雷電。”巴山王有一次和他們四弼說起天法師時,是這樣來形容的。天法師教他們生火打獵,鑄造鐵器,在蛇人眼中,天法師就是它們的始祖大神伏羲女媧的化身——天法師也是這樣對它們說的。只是蛇人天性畏火,而獵食獵物實在不需要太多鐵器,一直進展甚慢。

蛇人在伏羲谷中休養生息,在林中獵取獵物為生,但隨著蛇人的數目增多,獵物越來越少。雖然天法師教它們馴養野豬野羊野牛之類,仍然無法滿足它們所需。雖然蛇人飽餐一頓可以數月不食,但長此以往,總有一天會糧食不繼,因此有少數大膽的蛇人便離開伏羲谷到了外間,這也是六十年前天法師陪同太子周游天下,在南疆首次發現蛇人的原因。只是天法師嚴命不得出谷。

漸漸的,伏羲谷的蛇人已有了二十萬之眾。雖然蛇人吃的不算多,住也簡單,伏羲谷地方也大,但二十萬蛇人擠在一個山谷中,到底已相當困難,許多蛇人都開始有了怨言,說天法師不準出谷的禁令下得太不通情理,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獵物吃光,馴養的豬牛羊之類也接濟不上,統統都要餓死。

正當蛇人開始抱怨時,天法師突然發出一次新的命令,由四弼將二十萬蛇人分為四部,分批出谷。天法師告訴蛇人,遠古時天地由伏羲女媧執掌,當時二肢人——也就是蛇人,是大地的主人,但後來出現一種四肢的妖獸,得妖魔之助,席卷大地,奪走了二肢人的世界,現在二肢人終於到了奪回這世界的時候了。

蛇人開始出發了。率先出谷的是相柳和燭陰二部,共有十萬之眾。這十萬人兵分兩路,一路由天法師直接發布命令,攻向高鷲城,另一路則掃蕩四野零星村落。在伏羲谷時,蛇人只覺得伏羲谷就是天下,而出了谷才知道世界有多大。想到這麽大的世界原本都是二肢人的,卻被四肢人奪走,蛇人更是憤怒萬分,士氣大盛,連戰連捷。僅僅用了不到一年,就已經掃平了一塊讓它們都不敢相信的龐大地盤。

初期的勝利,使得蛇人沖昏了頭腦,覺得用不了多久,世界就重新是它們的了。事實上,大部分頭腦簡單的蛇人已經心滿意足,現在這塊地方到處都是食物,除了四肢人本身,四肢人所馴養的家畜也比蛇人馴養的要肥大可口許多。有些蛇人甚至打了主意,覺得讓四肢人生活在世上並沒有什麽不好,雖然蛇人是世界的主人,但四肢人的靈巧也讓它們驚嘆,讓四肢人去養殖家畜,侍奉它們,遠比直接吃了更合算。抱這種想法的為數極多,郎莫也是這樣想的。

可是天法師不同意。天法師要它們不得與四肢人聯系,一定要將四肢人消滅幹凈,絕不能剩餘。雖然蛇人覺得消滅四肢人有些可惜,但它們還是照辦了。這時候它們的武器和智慧在與四肢人戰鬥中大大長進,本來覺得手到擒來,但奇怪的事,這時的四肢人突然變得厲害了許多,原本勢如破竹的蛇人軍越戰越艱難。權衡之下,蛇人的厭戰之心越來越強,幾乎有一半蛇人不願再與四肢人交戰了。

但天法師的命令極為嚴厲。而蛇人雖然遇到了不少困難,還是攻到了四肢人的帝都,準備發動最後的決戰。因為覺得勝利即將到來,雖然不少蛇人並不覺得天法師的命令是什麽高招,還是不折不扣地執行。

然後,就是霧雲城的守城之戰。這一戰的結果讓蛇人大吃一驚,四肢人的反擊淩厲之極,竟然將蛇人消滅了近一半。這是蛇人有史以來最慘重的大敗,憤怒之下,就有蛇人建議聚齊軍隊,以全部力量再次進攻四肢人的帝都,勢必要將帝都打成齏粉,不惜同歸於盡。可是意外的是這個計劃卻被天法師否決,天法師要求蛇人各自為戰,拼命擴大地盤。

蛇人終於開始懷疑天法師的用心了。頭腦簡單的蛇人想不到,但蛇人中還是有一些相當聰明的,它們覺得天法師的命令越來越有偏向於對蛇人不利的意思。四肢人戰鬥力雖然不強,但人數眾多,遠遠超過蛇人的數量,幾乎有無窮無盡之勢,而蛇人兵員損失卻往往得不到補充。另外盡管蛇人的戰鬥力遠遠超過四肢人,但四肢人層出不窮的新武器抵消了蛇人體力上的優勢,事實上,現在蛇人並不能占到多大的上風,長此以往,仍然各自為戰的話,最有可能就是被四肢人各個擊破,最終全軍覆沒。然而懷疑歸懷疑,天法師在蛇人中的威信仍然無可比擬,而且蛇人的各自為戰並不是全無戰果,天法師不時調度分派,也帶來一些勝利,使得大多數蛇人仍然對天法師仍是深信不疑。郎莫雖然有所懷疑,卻也不得不聽從調度,率八千蛇人堅守一個毫無必要的南安孤城。

我說到這兒,只覺口幹舌燥,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廉百策卻嘆道:“原來南安城才八千蛇人啊,我們還以為有兩萬呢。”

我點了點頭,道:“如果真是兩萬,只怕也沒那麽容易打下來。”

蛇人的戰鬥力有目共睹,如果一對一,大概只有陳忠這種神力之士才能抗衡,別的人肯定要敗。南安城有兩萬蛇人的話,我們起碼得有八萬才能攻下。楊易也詫道:“是啊,只有八千,而且南安已遠離前線,歸路被我們截斷,那天法師為什麽命令這些蛇人堅守孤城?”

這個問題誰也回答不了。我記得當初在東平城與山都換俘時,曾經有個天法師的使者過來制止山都換俘,卻被不顧一切的山都殺了。天法師到底打什麽主意,卻是誰都不知道。我清了清喉嚨,道:“郎莫交代的話便是如此。它說的話中最有價值的,便是伏羲谷的所在。據它說,大雪山綿延數千裏,自古便無人跡,從伏羲谷到高鷲城,大約有兩千到三千餘裏,當中有數百裏是茫茫林海,而出伏羲谷的百餘裏又是一片冰雪,即使是蛇人,要出來也極其困難。”

楊易忽道:“那蛇人的繁衍生殖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它們在外面似乎並沒有多起來。”

曹聞道也插嘴道:“對,統制,那郎莫說沒說蛇人是胎生還是下蛋的?”

我搖了搖頭,道:“大人轉述的話也沒說這些。”說到這兒,我不禁有些茫然。的確,和蛇人作戰多年,知道蛇人中也有女的,按理,蛇人在外面也有五六年了,總該會生下一些來,但我從來沒見過小蛇人,那些蛇人即使身體有大小長短不同,一個個卻都像正當壯年,真不知它們怎麽冒出來的。

楊易喃喃道:“小時候讀過一部書,說到海裏有種魚本是生活在河中,每年游歸大海,但到了一個季節又會游回那條河裏產卵。難道蛇人也是這樣,只有在伏羲谷才能出生?”

我將桌子一拍,道:“楊易,你說的正是!”遠征伏羲谷不是一件易事,比當初武侯南征更要困難,文侯卻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讓遠征軍成行,我先前總覺得有點異樣,但楊易這般一說,我才恍然大悟。的確,文侯一定也是這樣想的,在外面不論對蛇人打了多少個勝仗,既使那些蛇人被全殲,但伏羲谷中總有一天不定期會殺出一批蛇人來。唯一一個釜底抽薪這計,就是索性毀掉伏羲谷。

楊易皺了皺眉,道:“看來要破蛇人,最直截了當的就是毀掉伏羲谷,讓蛇人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了。但我覺得,勞師遠征大是困難,伏羲谷地處那麽偏僻的地方,我們就算找到它們,趨百裏而蹶上將,實是以疲兵犯強敵,大是不智,單是補給就困難已極了。”

我道:“這些就不是我們要考慮的,文侯大人自然會布置周全。”我從櫥裏取出一幅帛書地圖掛了起來,指著高鷲城西南道:“郎莫說伏羲谷就在這一帶。”

他們都湊過來看著地圖。曹聞道哼了一聲,道:“這鬼圖。統制,什麽時候出發?”

雖然文侯命人繪制地圖,但那一帶亙古便無人煙,繪得也相當粗糙,只能看個大致情形而已,要在那裏行軍,這地圖等如無用。我道:“事情緊急,但準備還要一點時間,大概……”我心裏估算了一下情形。輜重、糧草,都非一朝一夕能預備的,我想了想道:“大概總要兩個月吧。文侯大人也說,明年二月初出發。”

楊易皺起了眉頭,道:“從帝都到伏羲谷,大約有五六千裏的路程。就算行軍,也得花上兩三個月,何況這一路大概還會有不少征戰。就算明年二月出發,八月能殺到伏羲谷,那也是個奇跡。”

我道:“奇跡也要人創造的,首先要有信心。大人既下了這個決心,勢必不能回頭,我們做好準備,這消息先不要透露出去。而且,”我指了指符敦城的方向,道:“大人下令,往這條路走。”

我剛說完,曹聞道已叫了起來:“這兒?那可是難走得多了。”

天水省以下都是崇山峻嶺,人煙稀少,路也很少。雖然從那裏向伏羲谷一帶進發,路程要短一些,但艱險不能與轉道五羊城一帶相提並論。楊易喃喃道:“往那兒走,就不能搭水軍團的船了。”

我道:“是啊。大家努力,這一戰,定要成功,不能失敗。”

雖然這樣說著,但我自己也覺得自己沒多少底氣。文侯的計劃總讓我想到武侯南征,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來。楊易他們臉色也凝重起來,同時站起身,道:“遵命。”

也許,這就是我的最後一戰了吧。分派完任務,我突然覺得心煩意亂,走出營帳在操練場走了一圈。白天這裏十分喧鬧,現在卻空空蕩蕩,只有偶爾幾個輪崗的士兵走過。我找了塊旗竿石坐下,看到邊上有一小段木頭,是一截斷了的槍柄。我從懷裏摸出刻刀,隨手幾刀,已刻出了一個魚形。現在我常常刻上一會兒,手法已相當熟練。當初文侯讓我學吹笛,但我對吹笛實在沒什麽興趣,倒是雕刻有了點名氣。周圍雖然漆黑一片,但刻這樣一條線條簡單的魚根本不會戳在手上。

正刻得木屑紛飛,身後忽然響起了廉百策的聲音:“楚將軍。”我轉過頭,見廉百策站在十幾步外,道:“廉兄,你還不去休息麽?”

廉百策走了過來,道:“楚將軍,方才我見你臉色不太好啊,是在擔心麽?”

廉百策察言觀色之能便也厲害。我強笑了笑,把旗竿石讓開一塊,道:“當然,又要遠征了,哪能不擔心的。坐一下吧。”

“文侯大人定計,應該不會有錯。”廉百策走到我身邊坐了下來,“只是,楚將軍,文侯大人為什麽要瞞著共和軍?”

我道:“大人的心思,我也不敢瞎猜,你說呢?”

廉百策道:“末將覺得,文侯大人似乎想要收伏蛇人。”

我嘆了口氣,道:“你怎麽這麽想?”

廉百策道:“既然蛇人只有在伏羲谷方才繁殖,要控制它們並不難。按理說伏羲谷在南疆,五羊城離那兒要近得多,從五羊城補給後再出發,要比從帝都直接出發方便許多。文侯大人命我們舍近求遠,不去和共和軍合作,自然是想收伏蛇人。”

我渾身一震。廉百策說的完全沒有錯,文侯正要我們攻破伏羲谷後,查明蛇人是如何繁殖的,將它們的種子帶回來。早在高鷲城時,路恭行就和我說過,萬一有人能馴養出一支蛇人軍來,那當真是所向披靡,無往不利。當時我們怕蛇人是蒼月公馴化的,後來才知道不是,但馴服蛇人的念頭文侯一定也有了。以蛇人的戰鬥力,加以兵法指揮,這支部隊幾乎可說是無敵的。今天聽文侯分派任務時我就想向文侯進諫,勸他千萬不要動這個念頭,蛇人現在已經如此難對付,等它們也有了雷霆弩神龍炮鐵甲車一類的武器,萬一那時叛變,還能用什麽克制它們?但看文侯的樣子,我又喪失了勇氣。現在文侯對我不比以前,他大力栽培沙吉罕,安知不是要取代我的位置,如果我再頂撞他,恐怕更會讓他猜忌我。

我看了看周圍。現在周圍漆黑一片,邊上也沒有人。我小聲道:“你不要亂猜,回去吧。”

廉百策道:“楚將軍,末將大概狂妄了。但末將以為,文侯大人此舉實是不把我們的命放在心上,明明和共和軍聯手勝算更大一些,卻要我們單獨行動。轉戰五六千裏,不知多少弟兄又要倒下了。”

我的心頭像刀絞一樣一陣陣地疼痛,小聲道:“別說了。”可是我知道,廉百策說得一點也沒錯。我們單獨行動,傷亡肯定要比與共和軍聯手行動大得多,但文侯既然下了這樣的命令,我又該怎麽辦?

雖然叫廉百策別說了,但他今天居然特別執著,小聲道:“楚將軍,亂命有所不從。末將覺得,蛇人這種妖獸萬萬不可留,否則後患無窮。將軍,你一直有點優柔寡斷,但這等大是大非一定要拿定主意。”

我吃了一驚,看著廉百策。他在五德營五大統領中向來最為低調,但今天卻像變了個人。我道:“你向別人說過麽?”

廉百策道:“我與楊將軍他們方才都商議了一下,覺得楚將軍你還是該三思而後行。兵法有雲,亂命有所不從,縱然定計的是文侯亦然。”

我的心頭猛地一跳。他說的,可是讓我不服從文侯的命令啊,雖然我暗中已答應向帝君效忠,但文侯所頒命令我向來不敢違背。現在廉百策居然要我不再聽文侯分派,一旦文侯知情,只怕後果難料。但我也覺得文侯這等計策實在太不識輕重了,他要收伏蛇人,自是要用來對付共和軍。共和軍現在也有了神威炮,火器上並不落後,鐵甲車他們多半也會做出來,如果收伏了蛇人,將來與共和軍開戰必然大占上風。可是我實在無法認同他這樣的做法,不僅僅是這樣令得我們損失更加慘重,而且我也不相信蛇人能真的被收伏,一旦蛇人都有山都、木昆、郎莫這樣的智力,再有了我們的武器,我根本想不出我們還有什麽本錢可以抵擋蛇人。

文侯是在玩火。也許可以得計於一時,但我絕對不相信永遠不會出亂子。

我咽了口唾沫,道:“你的意思是……”

廉百策道:“我們還是和共和軍合作吧。文侯不讓我們行動,那就暗著來。”

我怒道:“胡說!這豈不是等於叛亂?大人縱然定計有誤,也不能這麽辦。”

廉百策嚇了一跳,一下站直,道:“是,是,末將知錯。”

他一臉的惶恐,站得筆直,動也不敢動。我小聲道:“文侯大人所慮也不是多餘,安知共和軍會不會也打這個主意。”

廉百策道:“那楚將軍您的意思是……”

我想了想,道:“不能先行通知,但可以將伏羲谷的消息透給他們。到時兩軍共同攻打伏羲谷,將伏羲谷摧毀,誰也不要再用蛇人。”

廉百策道:“楚將軍明鑒。”

我道:“休息吧,現在得好好訓練。這一趟遠征將要橫跨半個帝國,不是簡單的事。”

等廉百策一走,我嘆了口氣。其實我這個主意也和廉百策所說的差不多,唯一的不同就是他說要主動去和共和軍聯系而已。

我看著天空,夜深了,一陣陣寒風吹來,如刀鋒掠過。現在天上堆滿了雲,無星無月,周圍越發的黑暗。我想起在五羊城海老曾和我說過,世界萬物都是平等,都有生存的權力。即使蛇人不是人類,也和我們一樣是生命,如果能夠共存的話,未必不是件好事。

只是,現在已經太不可能了。打了那麽多年仗,蛇人也曾經想和我們有過溝通,但都斷絕了。現在蛇人和人類已經站在同一個懸崖上,只能留下一個來。

你們可以做對手,卻不能做奴隸。我默默地想著。

還是決一死戰吧,木昆,那也是對你的尊敬。

我站起身,向營帳走去。剛走了兩步,忽的站住了。猛然間,我又想起了在得意居所見到的那塊燒焦的手帕。

丁亨利為什麽要燒掉一塊手帕?

我打了個寒戰。我突然覺得自己像是忽視了什麽。丁亨利為什麽要做這樣一個奇怪的舉動?手帕不便宜,臟了洗一洗便是,丁亨利並不是不知稼穡艱難,花錢如流水的世家公子,他到底為了什麽?

手帕上有什麽非要毀去不可的東西麽?我想不出來有什麽東西非得讓他燒掉一塊手帕不可。就算寫了字,揣在口袋裏帶回去,也沒人會發現的。這種絲帕燒起來很臭,相當惹人註目,以丁亨利之能,他這麽不小心麽?

我只覺身上寒意更增,隱隱的,我覺得自己又墜入了一個圈套之中。不對,丁亨利這人不是等閑之輩,得意居的二樓雅座也只有他們這幾個人,難道他們在裏面做這機密事項,居然沒有放風的?

我抹了一把臉。雖然寒風凜冽,但我額頭已見了汗。這件事越想越奇怪,我怎麽都想不通丁亨利為什麽要燒掉一塊手帕,除非,他是故意想讓我知道……

故意?我身上又是一凜。那麽,丁亨利其實已經知道我跟著他們進了得意居了?他在手帕上寫字給鄭昭看?可是就算這樣,他也不必燒一塊手帕,而且丁亨利既然已經發現了我,又為什麽仍要說那些機密之事?

我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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