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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怒雷驚蟄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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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正交立春,天卻仍然沒一分春意。這一天是太子大婚,冊封了一正妃、二側妃,正妃是紅月公之女。這個婚姻不無以姻親來拉攏紅月公之意,蒼月公的反叛對帝君的觸動定是很大。正妃雖是紅月公的愛女,聽說長得並不好看,矮矮胖胖的,玉樹臨風的太子一定不甚滿意這樁親事。而兩個側妃中一個是秦艷春,另一個竟然是她。

我也是下將軍,太子大婚時我也得去上朝賀喜。跪在一班文臣武將中,看著太子身著吉服接受文武百官的祝賀,我的心中仿佛要滴下血來,幾乎不知是怎麽回來的。

薛文亦最終是絕望了,他也已經忘了秦艷春,可是我知道自己不會忘。即使她的面目在我記憶中已漸漸模糊,但我不會忘,永遠不會。

太子大婚後,薛文亦也結婚了。他是工部員外郎,這官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來賀喜的人倒也不算太少。在喝他的喜酒時,我看著他笑逐顏開的樣子,心中只是想著他是否還記得秦艷春。

此時北寧城的戰爭已平息下來,蛇人圍而不攻,看樣子真是要等開春後再大舉進攻了。文侯密令北寧守軍逐步退兵,此時北寧城尚有守軍五萬,如果再消耗下去,蛇人雖然打不破北寧城,但這五萬守軍遲早會在城中消耗完,那些撤回來的守軍一回到帝都,個個如釋重負,紛紛讚美文侯能夠當機立斷。聽著他們的談論,我又有些茫然,那時我只想著軍隊守在北寧城可以讓沿途村落得到安全,但也沒有想到那些士兵一樣是人,一樣也想得到安全的。在北寧城堅守下去,也許尚有可為,但軍心勢必一天比一天低落。這方面看來,我想得實在沒有文侯遠。

文侯的新軍仍在加緊訓練,這支新軍中有兩萬人由畢煒與鄧滄瀾分統,番號為水軍團和火軍團。水軍團自是水軍,但這支新軍與以往水軍不同,平素駐在船上,但隨時可以上陸作戰,可謂水陸皆備。而火軍團十分隱秘,旁人只知名稱,畢煒這個人卻也看不到了。我卻猜到了幾分,這火軍團定是一支以遠程武器為主的部隊,雷霆弩,加上神龍炮。水軍團已能讓人大吃一驚,一旦將火軍團拉出來,定能讓人感到震驚。只是我覺得以水火兩軍這等編制,卻缺少一個專在陸上行動的軍團,而這個軍團該是最為重要的,不知文侯怎麽想,現在竟然毫無消息。

此時唐開在我推薦下,進入軍校當教官。教官雖然不是個大的官職,地位倒也不算太低,唐開總算答應下來。雖然我是在幫唐開的忙,可是唐開答應時我倒松了口氣,好像我有求於他似的。我一直對蕭心玉感到內疚,總覺得我如果能夠看得遠一些,蕭心玉不一定會死。

二月中,我受命換防到雄關城新軍駐地去參加訓練。雄關城本身駐軍一萬,原先是帝都外圍駐軍所在地,極盛時達十二萬人馬,此時大約只有四萬人了,而這四萬人也都是受訓不到半年的新兵。

一進雄關城,便覺得這支新軍與以往大不一樣,距城還有一裏多地,便聽得到裏面的喊喝口令之聲。我把前鋒營先安頓好,便去向鄧滄瀾繳令。走過兵場,只見那些新軍正在操練隊列,雖然裝備不及過去,但那些士兵一個個鬥志高昂,聽說每天訓練長達五個時辰。

在雄關城我是隸屬鄧滄瀾麾下。一到他的議事廳,鄧滄瀾正和一個人在談著什麽。自從上次由文侯帶著上殿受賞後,我一直沒再看到過這個年輕一代的名將。我上前向他行了一禮道:“鄧將軍,末將楚休紅奉文侯大人之命,前來受訓。”

鄧滄瀾看了我一眼道:“好的。”他跟我也不熟,對我有些愛理不理的,不過話語還算客氣。我把文侯的將令交給他,他接過來對邊上那人道:“李將軍,你安排一下楚將軍的住處吧。”

邊上那人想必是他的副將,這人身材不高,年紀也比我大不了幾歲,臉上卻顯得極是老成。他站起來行了一禮道:“末將遵命。”轉身對我道,“楚將軍,請跟我來。”

他帶著我到軍營裏把前鋒營安置好。前鋒營其實並不用訓練了,但是文侯想把前鋒營也納入新軍,才會來雄關城受訓。這李將軍把我的住處安排好後,道:“楚將軍,以後你就住這兒吧。”他說著,突然又笑了笑道,“楚將軍解決了西府軍之厄,真個了不起。”

西府軍的事完了後,我與鄧滄瀾同時受到帝君表彰,這姓李的將軍料想也聽到了。我不禁有幾分得意地道:“豈敢豈敢。”得意中卻更有三分沮喪,畢竟我是被陶守拙牽著鼻子走,說實話也並不很光彩。

他臉上又閃過一絲笑意,很有些高深莫測。我一時也沒話可說,搭訕著道:“李將軍,不知您尊姓大名啊?”

他回過頭道:“化外子民,楚將軍客氣了,我叫李堯天。”

李堯天!我大吃一驚。他與鄧滄瀾大破倭人,雖然功勞大多給了鄧滄瀾,但是他的名聲也一時傳遍帝都,沒想到這李堯天居然如此年紀,也根本就貌不驚人。我一把握住他的手道:“你就是李堯天……李將軍?幸會,幸會。”

李堯天怔了怔,大概沒料到我如此激動,嚅嚅道:“你聽說過我?”

“太聽說了!海上一戰,五千破兩萬,殺得倭人棄甲而逃,李將軍之名,現在可是帝都上下都在傳頌的一個傳奇。”

李堯天呆呆地站著,道:“真的嗎?”他嘴角也浮起一絲得意的笑容,看來對這戰例頗為自得。李堯天因為平倭一戰,名聲大噪,文侯特意向句羅王要來輔佐鄧滄瀾,沒想到居然這麽沒自信。

從這天起,我空下來就時常和李堯天聊天喝酒。他槍馬嫻熟,深通兵法,談論起用兵之道亦是深中肯綮,令我大為心折,越談越覺得確是個不世出的人才,有時我甚至覺得他的才能似乎還在鄧滄瀾之上,和他談談,我也覺得大有進益。

不知不覺已是三月下旬。這天我正和李堯天兩人說些見過的奇聞異事,一邊喝酒烤肉吃。句羅島有種吃法是別處所無,卻是以石頭放在火上燒紅,再取出來,將肉片攤在上面烤熟後蘸調料吃。李堯天自己與帝國人沒什麽兩樣,但在飲食上還是極嗜這些故鄉風味。我和他說說笑笑,正吃得開心,只覺手上油膩膩的,從懷裏摸出汗巾來擦擦手。剛摸出汗巾,卻帶出一塊斑斑駁駁的布,李堯天眼睛很尖,笑道:“楚將軍,你這是什麽東西?”

我拿起那塊臟布,一時也想不起來是什麽東西,拿過來看了看,才記得原來是當初到蛇人營中換二太子出來時木昆給我的。從蛇人營中回來後我便被二太子關了起來,後來換了衣服,我都忘了還有這塊布在。我笑了笑道:“這個說來話長了,慢慢跟你說吧。”

他拿過來看了看,突然動容道:“這是伏羲氏祭天圖啊!”

我也吃了一驚,道:“什麽?你也知道伏羲這個名字?”

他將那塊布還給我道:“在句羅的金剛山麓,有座聖賢祠,那裏有些石雕,也不知是什麽年代留下來的,刻的也是這伏羲氏祭天圖,和這大同小異。”

我道:“伏羲氏到底是什麽?”

李堯天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道:“你都見過這圖卻不知道嗎?據老輩人傳說,伏羲氏是上古聖王,是天下人的始祖。”他又笑了笑,接道,“因為伏羲氏是人首蛇身的,現在也沒人說了。”

我不由陷入了沈思。我一直以為蛇人說的什麽“伏羲女媧大神”是它們捏造出來的,沒想到竟然那是真事。如果伏羲女媧早有傳聞,是不是說明木昆那時說的一切都是真事?而他們說的都是真話的話,那麽我們反而成了奪走蛇人一切的不速之客了?

李堯天見我在沈思著,他道:“怎麽了?”

我強笑了笑道:“沒什麽。我那時聽一個蛇人說過,說這世界當初是伏羲女媧大神留給它們兩肢人的,後來我們這些四肢人搶了它們的土地。”

李堯天撇了撇嘴道:“別聽那些妖獸胡扯,其實這傳說已經傳下來很久了,那時還根本沒有蛇人的消息呢。何況我聽老人說過,女媧摶土造人,造出來的可不是蛇人,就是我們這種有手有腳的人。”

李堯天說得輕描淡寫,雖然他年紀比我大得有限,但是我對他幾乎有種崇拜。如果李堯天生在帝國的話,恐怕只有甄以寧才有可能與他比肩,我只怕根本沒機會與他這麽說說笑笑地平起平坐了。我把那塊布放回懷裏,不再去多想,李堯天忽道:“對了,楚將軍,昨天我見你們前鋒營在操練一個陣法,極其神妙,那是什麽?”

我道:“那是八陣圖,是我從西府軍得來的一個陣法,的確很了不起吧,呵呵。”昨天我和李堯天的部隊演習過一次,各統五百人對敵,結果李堯天被我打得落花流水。雖然我領的是身經百戰的前鋒營,他帶的卻是五百新兵,原本就不會是我的對手,但輸得如此幹脆利落,李堯天也一定沒想到。想起他當時氣惱的樣子,我直到現在還很得意。

他艷羨地道:“楚將軍,你能傳給我這陣法嗎?”

我本想找個借口推脫掉,見他一臉希冀,卻也不忍拒絕,想了想道:“好的,我把那陣圖給你,你抄個副本吧。”說出口,心中卻也隱隱有些後悔。

李堯天猛地站了起來,我嚇了一跳,他卻一躬到底,向我道:“楚將軍,多謝了。”

他感動得似乎要流出淚來,我扶住他道:“李將軍請起,一個陣圖也不至於如此吧。”

他長嘆一聲,道:“楚將軍,你有所不知。堯天雖蒙文侯大人青睞,但是帝國軍中總覺我這麽個化外之人居然能做到鄧將軍的副將,對我向來不服,昨天演習敗在你手下後,更是說我浪得虛名。楚將軍能如此大度,堯天真個感激莫名,楚將軍誠人傑也。”

八陣圖雖然也是西府軍獨得之秘,但也並不是秘密到要瞞人的,如果李堯天多看幾次我們演習,他多半能摸到當中門道。他這麽稱讚我,想到方才我還為答應他而後悔,臉上不禁有些發燒。我扶起他道:“李將軍,你這樣就見外了。李將軍用兵神妙無方,我向來佩服得五體投地。何況如今分屬同僚,共同對敵,這些小事,何勞掛齒。”

李堯天眼裏淚光閃爍,看著他的樣子,我心中沒來由得有些心酸。他是個不世出的名將之才,文侯雖然看得起他,鄧滄瀾對他也很推崇,然而那些帝國士兵卻還是看不起他,僅僅就因為他生在句羅島。我抓著他的手臂,只覺他的身體也在顫動,心中一定極其激動。

傳他八陣圖,於我只是舉手之勞的小事,他如此感動實在讓我覺得受之有愧。他站起身後,又在身上摸來摸去,突然摸出個小小的圓球道:“楚將軍,大恩不敢言謝,堯天也有點小東西想請楚將軍笑納。”

我只道是些什麽珍寶之類,說實話,要能賣個好價錢,倒也不無小補。我接過來道:“多謝李將軍了。這是什麽?”

那東西足有小孩的拳頭大,我本以為那是個金器之類,可一接到手中,卻覺得大約只有兩斤左右。李堯天道:“楚將軍,這是我家傳的流星錘,是馬上用的,你看。”

他拿過來,手一揚,那小流星錘閃電一般飛出,向桌上一擊。桌上原本有個空酒壺,流星錘在酒壺上一磕,那酒壺登時直飛出去,在地上砸個粉碎,而流星錘直如活物,眨眼間又回到了他手中。我又驚又喜,拿過來道:“是種暗器啊。”

李堯天點點頭道:“雖然也沒甚大用,但練得好的話,五步之內,百發百中。”

他跟我說著流星錘的用法。原來這流星錘也沒有什麽太奇怪的手法,全在發力之間的巧妙,我試了兩下,便覺得也已摸著門道了。這流星錘裏面是灌了鉛的,雖是熟銅打制,卻比同樣大小的銅錘重得許多,五步之內砸人,確實難以抵擋。挽手是鹿筋制成,又細又堅韌,平時掛在腰上也沒什麽異樣,要用時套在腕上,錘可以藏在掌心,別人根本看不出來,拋出後鹿筋自動收回,很是靈巧。可這流星錘雖然花哨,真要用的話卻不如手弩好用,在陣上廝殺時,如果與敵將相距只在五步之內,一定殺得全無閑暇,哪裏還有空用這流星錘。只是他送給我,我當然不能拒絕,謝過他後將流星錘收了起來。

重新坐下來,李堯天還在翻著我給他的八陣圖譜,嘆道:“故老相傳,過去中原有許多陣法,後來都不曾留下來,沒想到天下之大,真個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還有人能編出這八陣圖來,這人實在太聰明了。”

他自己就是個絕頂聰明的人,而他說的那個“太聰明”的人卻是被陶守拙玩弄於股掌之上的周諾,陶守拙卻沒能編排出八陣圖來,看來聰明也未必就是一切。

李堯天翻著八陣圖,不時還讚嘆著“匪夷所思”、“神奇莫測”之類,我想再問問他關於那伏羲女媧之事,他心不在焉的,我說了兩遍才擡起頭道:“你說那聖賢祠啊……”

他剛要說,突然從外面傳來一陣號角的長鳴。這是緊急召集令,吹這召集令,只怕已經出了大事,我們都吃了一驚,同時站了起來,也顧不得收拾,一下沖了出去。

新軍中大多軍銜不高,名義上是太子和文侯主持,如今實際主持的是鄧滄瀾。我和李堯天到了議事廳,大小將領大多已到齊了。鄧滄瀾在上首坐定,他臉上很是平靜,身邊有個風塵仆仆的將領,大概剛趕到,臉上還帶著很多灰土,卻是一副惶急的樣子。等我們都坐齊了,鄧滄瀾道:“列位將軍,這是文侯大人剛派出的急使鐘尚將軍,他帶來了一條緊急軍情。”

鄧滄瀾看了看我們,我們也都緊張地看著他。其實不用想都猜得到,定是戰況不利的消息。果然,鄧滄瀾道:“昨日蛇人攻破北寧城,已向帝都南門集結,文侯大人命我們緊急回師增援。”

他看了看那鐘尚,鐘尚大概也覺得該說兩句,猛地站了起來,卻又咳嗽了兩聲才道:“列位將軍,蛇人已攻破北寧城,太子殿下有詔,要各位將軍立刻率隊入援,不得有誤。”

這消息雖然我早有準備,但此時聽到了,仍然覺得一陣暈眩。北寧城的失守,主要責任該由文侯來負,如果不是他不斷撤防,北寧城絕不會如此輕易就失守的。他到底有什麽打算?難道靠霧雲城背城一戰嗎?將蛇人擋在北寧城外,至少還有緩沖的餘地。如今蛇人已兵臨帝都城下,那就只能勝,不能敗了,可是,以我們這支還不曾完全訓練好的新軍,能夠取勝嗎?文侯如今雖然對我青睞有加,但我也知道他仍然不會對我推心置腹。我看了看鄧滄瀾,他仍是面不改色,從容鎮定,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

文侯一定已有萬全之策吧,我心中也定了定。雖然對文侯我仍有幾分戒備,但是他能如此行險,一定也有破敵之計了,我相信他的計劃。

這時周圍那些軍官都在交頭接耳地說著,鄧滄瀾站了起來道:“列位將軍,此戰已是決定國祚存亡,大家都知道,鄧某也不多說了。立刻回去準備。”

他點了六個將級軍官作為帶隊將軍,我也在被點之列。此時雄關城共有四萬人,鄧滄瀾作為主將自率一萬人,其餘幾人各率五千到一萬。我因為原本就帶了八百前鋒營,來雄關城後鄧滄瀾給我補到五千人,直到此時我這個有名無實的下將軍才算帶足了兵,前鋒營也終於整裝滿員了,李堯天也是下將軍,但他是鄧滄瀾的副手,倒沒有直接帶兵。

散會後,我有意等了等李堯天。他走出議事廳時低著頭,像在想著什麽,我叫了他一聲,他才擡起頭來和我招呼一聲。等走出門,我正想再問問他伏羲女媧氏的事,他忽然問道:“楚將軍,文侯大人在朝中是否有掣肘之人?”

他大概方才就在想這問題了。我吃了一驚,道:“何以見得?”

“大人這等安排,定是要與蛇人在城外決戰。此役勝則罷了,一旦敗北,那後果不堪設想,大人若非是想借蛇人兵勢來壓服朝中異端,這實在是個下策。”

他對朝中的局勢並不熟悉,鄧滄瀾只怕也不會跟他說二太子的事,不過他所說雖不中亦不遠矣,實在令我敬佩。我看了看四周,還好沒人,我小聲道:“李將軍,正是如此。”

他松了口氣道:“那就好。大人既敢行險,自然早有安排,我是多慮了。”

他笑了笑,又道:“楚將軍,新軍雖然還談不上如何精銳無比,但也已非同泛泛,那些妖獸這回要有苦頭吃了。”

我笑道:“自然。李將軍,望你馬到成功,再建奇勳。”

他拍拍我的肩頭,淡淡道:“彼此彼此。”轉身走去。看著他的背影,我心中卻已大定。李堯天深通兵法,既然他也如此樂觀,看來此戰文侯雖然行險,卻並不妄為。

這時曹聞道突然從一邊過來道:“楚將軍,鄧將軍命我軍集合,大家都等著你呢。”

我答應一聲,突然想起還沒有問李堯天關於伏羲女媧的事,可這時他已經走得遠了,也沒機會再問。我跳上馬,道:“好吧,我們快走。”

我本想在路上抽空再問他,但沒想到鄧滄瀾帶的一萬人居然和我們不是一路。還有幾個帶隊的將領都是下將軍,我問了問他們,他們也不知道,只說依令而行,不得多問。

霧雲城離雄關城只有百餘裏,急行軍的話,一天工夫就可到。而這支新軍士氣甚旺,我們連夜行軍,第二天天亮時便已抵霧雲城北門。離城門還有兩三裏,前面探路的斥候過來報信說已與城中取得聯系,文侯親自前來迎接我們。等到了北門下,天還剛亮,遠遠的只見城頭旌旗招展,我們六個下將軍抵達城下時,城門已然大開,有個發令兵大聲道:“諸軍立刻入城,不得延誤。”

新軍中有不少是從霧雲城城民中應征入伍的。他們在雄關城已駐守了大半年,只怕當中從來沒有回來過,進城時魚貫而入,走得很急,卻一絲不亂。我們幾個帶隊將領上樓去謁見文侯,走上城時,只見文侯正站在城門正上方看著下面。我們到了他跟前,齊齊跪下道:“大人,末將軍歸回繳令。”

文侯本來有些胖,一個多月不見,此時已瘦了許多,臉上顴骨也高高聳起,眼中密布血絲。我們跪下時,他還在看著正入城的新軍,嘴角帶著一絲笑意,聽得我們的聲音,他伸手作勢扶起我們道:“列位請起。”

我們站起身來,已有中軍官過來分派駐守任務。我聽著那中軍官報名,卻一直沒報到我,被叫到的答應一聲,跟著人走了。正覺得有些奇怪,文侯突然道:“楚休紅,你隨我來。”

我走到他跟前,正要跪下,文侯攔住我道:“楚將軍,你覺得這新軍如何?”

我想了想道:“稟大人,新軍雖然戰法未純熟,但士氣極盛,軍心大為可用。”

他點了點頭道:“不錯。”他低頭像是想了想,又道:“你的五千人以後跟著我吧。不過,楚休紅,你跟著我,可是要擔當重任的。”

我大聲道:“楚休紅身為軍人,自當守土禦國,死而後已。”

他笑了笑道:“你果然又多讀了些書了。”

臨出發時,文侯就要我再多讀些書。在雄關城這一個多月裏,每天除了整隊操練,有空我就打坐讀書,因為心無旁鶩,倒是能靜下心來讀書了,只是那個讀心術仍然不得要領。

這時諸軍已全部入內,城丁正在關上城門,文侯聽得城門發出的響動,看了看城外,滿意地道:“城外足印一絲不亂,三萬人進城居然只用了小半個時辰,百勝之師,已見雛形了。”

新軍軍紀已嚴到苛刻,鄧滄瀾性子隨和,但治軍卻極為嚴格,而這批新軍又都是新入伍的,更服從命令。此時城外的人都已入內,方才駐紮之處的草被踩平了,看得出是一塊塊整整齊齊的方陣。我也不由有些得意,雖然我練兵不久,但這一個多月來我一直兢兢業業,不敢怠慢。加上我的前鋒營有五分之一是身經百戰的老兵,從戰鬥力而言,四萬新軍,只怕以前鋒營為最。

我不敢多說,文侯轉身道:“楚休紅,跟我走吧。”

我跟在他身後,下了城頭,文侯坐上了坐車,我則跳上馬跟在他後面。文侯是向南門走去的,北門仍是一片平靜,但一過皇城,便已經看得到街兩邊的城民臉上多了憂色。他們看到文侯的隊伍過來時,一個個交頭接耳,大概猜測著我帶著這支五千人的隊伍是哪兒來的。北寧城這個帝都最後一個屏障被攻破,在城民們看來,定是全權負責軍事的文侯之責。蛇人只怕馬上就會殺到霧雲城下,當初聽著蛇人在大江以南勢如破竹,對他們來說那終究是個遙遠的消息,但這一次,蛇人卻馬上就要出現在他們面前,看得到,甚至可能還摸得到了。

穿過鬧市,文侯忽然撩開了車簾,道:“楚休紅。”

我加了一鞭,湊到窗前道:“大人,有何吩咐?”

“戰爭會持續很久啊,你有喜歡的人嗎?”

我沒料到他突然問這個話,怔了怔,道:“大人,國難未已,何以家為,楚休紅尚不敢有家室之想。”

“你二十一……不,過年二十二了吧?也該成家了。在這個時候,早日成婚,早日生子,也是為國出力。”

文侯說得似有無限感慨,我知道他定是又想到了甄以寧。甄以寧十九,過年也二十了。他這話也不能說錯,但我聽著卻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我是人,不是種馬,我生下的孩子,究竟是該為國出力,還是這國家該哺育他成長?對於帝國的子民來說,該為帝國出力,但共和國的子民呢?他們為共和國出力難道就不對?

不,這些都不對。我不是為了這國家出力,而是為了這千千萬萬的人而保衛國土。如果國家連我活下去的機會都不給我的話,那我何必要守衛這個國家?

正想著,文侯又道:“等一下你跟我回府去,晚上有個宴會,兩位殿下都會出席。”

我道:“大人,末將是個粗人,只怕難登大雅之堂,這個嘛……”聽得太子跟二太子都要出席,我實在不想參加了。

文侯道:“那是為你們各軍洗塵,還要給你們介紹一下軍中各位主將,不得有誤。”

我不敢再說,答應了一聲。文侯也沒再說話,帶著我到了南門。南門是文侯親自負責,由於蛇人北上攻來,定是主攻南門,南門已駐滿重兵。文侯帶著我走了一圈,把我介紹給一些守軍將領。鎮守南門的是北寧城退回來的殘軍,以屠方為正,路恭行為副,共四萬人。在軍列中,我看到了蒲安禮,他一身戎裝,看樣子是僅次於屠方和路恭行的第三號人物。北寧城雖然失守,但這是聽從文侯調遣所致,損失不大,不算他們的過錯。

我和蒲安禮都是下將軍銜,但我只是前鋒營統制,他卻是屠方的副將,官職在我之上,見蒲安禮時我行了半個禮,他也愛理不理的,連禮都不回。看來我和他的恩怨不但沒有解開,反倒越結越深了。路恭行倒是很熱情,等文侯和屠方去商議,他帶著我到各處走走。路恭行如今已是不折不扣的名將了,城頭布置得當,全無破綻。他向我介紹著各處的駐防力量後,回到他的駐所,給我倒了杯茶道:“楚將軍,上次我真個擔心你,幸好吉人自有天相,楚將軍最後還是安然無恙。”

他說得很誠懇,但我知道上一次在東平城時被他算計了,雖然我聽他的安排,只怕也有驚無險,但是一想起來就不免有些惱怒。只是我臉上也不露出來,只是微笑道:“多謝路將軍關心。”

他突然笑了笑道:“楚將軍,黃金縱然久埋泥土,終有一天要發光的,楚將軍前途無量,真令人艷羨。”

我也笑了:“路將軍,你真會取笑人。”雖然對路恭行有些不滿,但他這人隨和大度,說話也讓人如沐春風。

路恭行道:“我比你可差遠了,你都有可能襲武侯之爵的。”

我嚇了一大跳,結結巴巴地道:“什……什麽?”我自認一沒有了不得的戰功,二也沒有極硬的靠山,現在文侯雖然對我頗為看重,但文武二侯是平級的,文侯再有力量,也不可能把我擡到與他平起平坐。路恭行詫道:“你還不知道?”

“真不知道。路將軍,你可別消遣我,我會嚇呆的。”

路恭行跟我說了說,原來是武侯戰死後,他膝下只有一女,今年十七歲了,因為無人繼位,因此文侯提議要讓武侯之女招贅一婿繼位,他提出的人選中有一個就是我。

聽得這個消息,我只覺得天旋地轉,幾不知身在何處。我能夠升到下將軍之銜,那已是破格提拔了,做夢也想不到竟然還有這種事,怪不得文侯讓我晚上參加那個宴會。路恭行看到我呆呆地站著,只怕覺得我是歡喜得傻了,拍拍我的肩頭道:“楚將軍,呵呵,若是我們當初前鋒營的二十個百夫長中能出個繼任武侯之人,我想君侯也會高興的,他當初就很器重你。”

我心頭一陣苦澀。武侯是絕世名將,假如我真能繼任為武侯的話,我能做到他的幾分?

回去時,我都暈乎乎的。武侯的女兒是什麽樣我也沒見過,如果她真的招我為婿的話,我豈不是與文侯大人並立了?從一個小小的百夫長,一年多時間裏一下跳到了武侯,那只怕是亙古以來都少見的事吧。

到了文侯府,一進門,文侯便命人給我洗沐。文侯府中也有不少家妓,只怕是招待太子用的,我洗完了澡,在下身圍了塊毛巾剛走出內室,一個女子捧著一套新戰袍笑嘻嘻地道:“楚將軍,請更衣。”

我接過戰袍,順口道:“謝謝。”

她淡淡笑著,站在一邊看著我,似乎我說了句“謝謝”讓她覺得好笑。我正光著個膀子,見她仍沒有出去的意思,有些尷尬地道:“小……姐,請出去一下好嗎?我要換衣服了。”

她抿嘴“吃”地一笑,低聲道:“楚將軍,不用我給您更衣嗎?”

我面紅耳赤地道:“不用了,謝謝。”

大概我夾七夾八地說得語無倫次,她又笑了笑,走出門去。到門口時,她又轉過頭道:“楚將軍,我叫輕紅,有事你叫我啊。”

等她走出去,我才松了口氣。在高鷲城裏,和蘇紋月度過的最後一夜一直像我心頭的一道傷口,時不時讓我感到疼痛,看到這個女子時,方才我又突然想起了那個讓人心碎的夜晚。

穿好衣服,我推開門剛要出去,輕紅正站在門口,見我出來,她有點怯生生地道:“楚將軍。”

我轉過頭道:“還有什麽事?”

“你的頭發……”

她比畫著頭發,我洗過澡後頭發也是胡亂挽了個發髻,大概很亂。我道:“算了,就這樣吧。”

我正要走,輕紅卻拉住我的衣角道:“楚將軍,您讓我梳一下吧,不然大人會責罰我的。”

她說得楚楚可憐,我嘆了口氣道:“好吧,快一點啊。”

因為常年戴著盔,頭發也粗糙幹硬。輕紅拉著我坐到臺前,解下桌上一塊布,露出一面大銅鏡。這等坐在梳妝臺前我還是第一次,不免有些局促,她解開我的發髻給我梳理著。她的手指纖細柔和,按摩著我的頭皮時,說不出的舒服。她大概也做慣了,弄得很快,發髻也梳理得一絲不亂,比我以前自己胡亂弄的要好看得多。等她弄好,我笑了笑道:“謝謝你了。”

她又抿嘴一笑道:“楚將軍,您不要這麽客氣,我是個下人……”

我不等她說完,大聲道:“你不是下人!”

她嚇了一跳,也不知道我為什麽如此激動。我站起身,看著她道:“你和我一樣,都是一樣的人。不僅是你和我,還有所有人,我們都是一樣的。”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如此失態,拋下她急匆匆地走了出去。當初南征時聽得共和軍宣稱以人為尚,號稱所有人生來平等,那時也知道這只是一句空話,但是心底卻隱隱覺得並非沒有道理。

如果那時武侯也這樣想,那就不會定下食人之議了吧。我看著天空,已近黃昏,西邊一片血紅。遠遠望去,郊天塔也如一柄短劍,帶著刺骨的寒意。

文侯這個宴會極為隆重,端茶送水的下人川流不息。太子和二太子都來了,二太子對這種醉生夢死的場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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