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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疾風烈火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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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人已退到營中,我不知道它們什麽時候會再次攻上來。雖然此役我軍與蛇人軍傷亡約略相等,但沈西平陣亡讓軍中人人膽落,恐怕暫時已無人再敢與蛇人野戰了。武侯也想到這一點吧,我們在外面接戰時,他已命輜重營的工匠加緊修整工事。

龍鱗軍這次元氣大傷,五百人只剩兩百二十一人。前鋒營這次也有所傷亡,現在只剩下一千兩百多人,二十個百夫長也戰死了三個,其中有兩個是新提拔上來的,有一個還是朝中戶部侍郎的兒子,不知武侯回去該如何交代。我的第五營裏,戰死了兩個什長,申屠毅那個什已無噍類,全軍覆沒。現在,五營只剩了五十七人了,幾乎只剩一半。這不是最慘的,蒲安禮那幾個沖在最前面的營,每個都減員一半以上,蒲安禮的三營現在只剩三十一人了。如果不是路恭行的謹慎,只怕我們也會像龍鱗軍一樣下場。

我看著排成一隊的前鋒營。雖然還帶著銳氣,但畢竟像一把用過太多的刀,鋒刃上也缺口累累了。有多少人已葬身在他鄉,再不能回到故裏?可是,這次的戰爭還只是剛剛開始,接下去不知有多少人要埋骨異地。

我正點著退入城中的五營士兵,這時,有人突然驚叫道:“沈將軍!”

我嚇了一跳,還以為是沈西平的鬼魂出現了。扭過頭,卻見一營的幾個士兵指著遠處蛇人的陣營。

極目望去,現在正是下午,蛇人陣營中還是塵土飛揚,看不清裏面有什麽。但陣前,已豎了一支旗桿,上面飄揚著那面有兩個人首蛇身圖案的大旗,旗下,掛著一個人頭。隔那麽遠當然看不清面目,可誰都猜得到,那準是沈西平的人頭。

如果沈西平不是為了救我的話,可能不會死吧。想到這裏,我的心頭一疼。緊接著,腰上卻也像被砍了一刀,突然一陣劇痛。我咬緊牙關,想要硬頂著,可那疼痛卻還是一陣陣地襲來,讓我冷汗直冒。

在一邊的祈烈看到我的樣子,道:“將軍,怎麽了?”

我用手撫了下腰上,道:“沒什麽大礙。”

這話剛說出,我只覺得疼得立都立不住,人一歪,便要倒下。祈烈一把扶住我,嚇得叫道:“將軍!將軍!”第五營的幾個什長都不顧軍令,圍了上來。這時,正在後幾個營點名的路恭行走了過來,道:“出什麽事了?”

祈烈有點驚慌地說:“路統制,楚將軍他突然摔倒了。”

我掙紮著想要站起,可是腰上的痛楚卻讓我直不起身來。我像蝦米一樣蜷曲著,人幾乎要彎到地上。路恭行走過來,撩開我的戰甲,看了看,驚叫道:“你受傷了!別動,你們快把楚將軍送回輜重營,叫醫官醫治。”

我想說兩句場面話,可腰間的疼痛卻讓我話都說不上。祈烈和譚青卸下我的盔甲,扶著我向輜重營走去。我只覺有點丟臉,卻也只能由他們。

醫營也在輜重營裏。這些天,醫營裏堆滿了人,這還是重傷員,若是輕傷,頂多包紮一下便回去了。我一進醫營,那二十幾個醫官正忙得團團轉。

祈烈扶著我躺在一張榻上,大聲道:“快,醫官!快給我們將軍看看。”

邊上一個醫官正在給一個肩頭受了刀傷的小軍官包紮。他頭也不擡,道:“稍等一會兒。”

祈烈怒道:“你快點,我們將軍……”

我強忍住痛楚,道:“小烈,你別打擾人家。”

祈烈道:“將軍,你痛成這樣,不能耽擱的。”

那個正在包肩頭的小軍官,戰甲放在一邊,他受傷不輕,卻神定氣閑。這時,他冷冷地道:“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傷,用得著大呼小叫嗎?”

祈烈怒道:“閉嘴!你受這麽點刀傷逞什麽英雄,你知道我們將軍是誰嗎?”

我有點生氣,道:“小烈,不許胡說什麽,讓人家先來,我扛得住。”

雖然說扛得住,可腰間的疼痛還是讓我冷汗直冒。好容易等那小軍官包完了,那醫官過來道:“傷哪兒了?”

我話也說不上來,用手指了指腰間。那醫官解開我的外袍,裏面的衣服已被血滲透。這連我自己也嚇了一跳,在戰場上我根本沒想到居然已經受傷,受的傷還這麽大。

那個醫官剪開衣服,看了看,道:“是被鈍器挫傷。這傷只是皮外傷,不嚴重,不過很疼,你也真忍得住。”

祈烈有點得意地道:“我們將軍可是第一個沖入城中的楚休紅將軍啊。”

第一個沖入高鷲城,那實在是很值得誇耀吧,到今天祈烈還在當成驕傲的資本。我不禁有點臉紅,卻突然見那小軍官走到我跟前,跪了下來行了一禮,道:“你就是楚將軍?小將無禮了。”

我有點詫異,這小軍官前倨後恭到這種地步,倒也奇怪。我道:“你是……”

他道:“小將龍鱗軍前哨哨官秦權,剛才對楚將軍無禮,實在慚愧。”

龍鱗軍前哨的哨官,其實論官階並不比我低,都是十三級武官中的第十一級。雖然前鋒營有點特殊,但他對我卻如下級見了上級,倒有點謙卑過分。

我道:“秦將軍,請別客氣,我們只是平級。”

秦權道:“我是為了沈大人,才對你下跪。”

我臉不禁一紅。沈西平的死,幾乎可以說是為了救我。盡管那四個蛇人向他偷襲時,他就算全神貫註也不一定便能撐住,可他那時發出一支投槍救我,卻使他註意力分散。

不管怎麽說,我對沈西平都有一種感激之情。

我有點哽咽地道:“沈大人是位英雄,我沒能保住他的全屍,心中有愧,你不用感激我。”

秦權笑了笑,道:“我們是沈大人一手訓練出來的龍鱗軍,絕不會讓大人身首異處的,楚將軍請你放心。”

我吃了一驚,用肘撐著榻,這時,醫官在一邊道:“你別動,不想好是嗎?”

秦權道:“楚將軍,你好好養傷。”

他的左肩已包了層紗布,此時卻似沒事人一般,抓起脫在一邊的戰甲披上,一邊系著戰甲的系繩,一邊道:“沈將軍的首級,我們一定會搶回來。”

那醫官正在清洗我的傷口。我的傷並不算太重,畢竟,那蛇人是隔了戰甲用沒有槍頭的槍刺中我的,卻也讓我的小腹上有了一道深可二分的傷口,雖只是皮肉傷而已,蛇人的臂力實在令人可畏。那醫官在我傷口上灑上些藥粉,用一根針把傷口縫起來。這樣子實在很怕人,不過我好像連一點痛覺都沒有。我只是有點吃驚,道:“你們想偷襲蛇人陣營?”

秦權只是一笑,向我行了一禮,走出了營帳。

醫官給我用紗布一圈圈地包上。包好後,道:“將軍,好了,沒什麽大事。這幾日你要好好休息,吃得好點,若恢覆得快,明天就可以結口吧。”

我苦笑了一下。休息?要是蛇人不進攻,那倒可以休息幾天的。我摸摸腰上,纏著紗布,倒像圍了個鐵箍,不太舒服。不過傷口只是有點隱隱作痛,倒也不是很厲害。我動了動,道:“醫官,你的手藝當真了得,我都不太痛了。”

那醫官道:“你別把自己性命當玩笑,我給你灑上了忘憂果的粉,所以你才不太痛。等明天這藥力散了,你就會覺得痛的。”

我道:“那今天總不會痛吧?”

這時,譚青和祈烈同時道:“將軍,你想做什麽?”

我道:“到時再說。”我看著他們愕然的樣子,道:“怎麽了?是不是以為我會在晚上去偷沈將軍的頭?”

他們沒說話,但我知道他們準是這麽想的。我笑了笑,道:“我沒把自己的命看得那麽賤。”

他們都舒了一口氣。

他們卻不知,剛才我確是有這想法。但我也知道,以我現在這狀態,跑都跑不快,去蛇人營中,那簡直是送死。

沈將軍,我一定會讓你回來的。

我默默地下了這個決心。

這時,卻聽得雷鼓騎著馬,在外面叫道:“武侯有令,全軍封刀,城中尚存的居民,三日內來國民廣場集合,君侯保證你們的安全。若逾期再有藏匿不出者,格殺勿論。”

他一路喊來,又一路喊去。

聽到他的話,我長籲了一口氣。屠城提前結束了,武侯在此時也不敢內外樹敵吧。盡管那多半只是武侯的權宜之計,我卻感到一陣欣慰。

城中不知還剩下多少人?不算擄來的工匠和女子的話,可能已不到十萬人了。可不管如何,這十萬人終於可以逃離屠刀,留得一條性命了。

回到城頭,全軍還在加緊整修工事,蛇人倒還沒有發動進攻。但我們都知道,那就像一場暴風雨前的平靜,蛇人隨時都可能攻來。武侯下令駐守四門的諸軍加緊修整城防。今天那場大戰,規模雖然不大,可就連武侯也失去信心了吧。

諸軍都在加緊整修工事,前鋒營也不例外。北門和西門抽調了兩千士兵過來,東門因為尚無敵情,而且陸經漁不在,現在由左軍副主將蔔武指揮。蔔武是那種很謹慎的人,不善於直接攻守,卻極善於調度兵員,武侯臨時將左軍調了一萬來增守南門。現在,中軍兵員已達五萬餘,可以說全軍有一半多在南門。由於破城時主攻南門,城中的共和軍雖然不是最多,卻也守得極為頑強,我們攻進去時,城門便我是親手劈破的,南門在四門中破損最為嚴重。現在輜重營的工匠正在加緊修理那扇大門。

祈烈給我搬了個大椅子,死活不讓我自己也去修城。我坐在城頭看著他們忙忙碌碌,那個醫官的手段也當真高明,現在我居然一點痛楚也沒有了,只是傷口處有點麻。武侯的臨時營帳設在第十營的位置,武侯現在也坐在一張高大的靠背椅上,正在督陣,他那兩個親兵侍立在他身後。

忽然,城外正在檢修城墻破損處的士兵起了一陣騷亂。武侯猛地站起身,喝道:“什麽事?”

有人在邊上叫道:“不好了,它們攻過來了!”周圍一下子喧鬧起來。我望向遠處,果然,在蛇人的本陣,又揚起了一片塵土,遠遠望去,也不知有多少兵卒殺過來了。

武侯大聲道:“傳令下去,準備迎戰!”

他又坐回椅子上,動也不動。這時,雷鼓已在城頭上跳上馬,一邊跑一邊喊道:“諸軍將士,不要驚慌,敵人前來攻城,大家準備迎戰。”

蛇人的攻擊,自是在武侯預計之中,所以他也不驚慌吧。我看了看城門,那扇大門兩邊已各被密密地釘上了一層木板,那門倒厚了一半。其實這也只能讓人心裏有點安全感,若蛇人已沖到城門下,那麽就算鐵門也是沒用的。

沒有多久,幾乎是城外的士兵剛退回城裏,第一批蛇人軍已逼近了護城河。那些蛇人本來都坐在車上,到了離護城河還有幾十步,便紛紛下車。它們在地上也和蛇一樣游動,速度卻不是很快。

這時祈烈道:“將軍,你先下城去吧,這裏有我們頂著。”

我站起身來,道:“豈有大戰來臨卻後退的道理。”

祈烈道:“可你的傷……”

我動了動手臂,道:“不礙事。”

五營的什長還剩七人,不過一共才五十幾個人,現在也沒有“什”這個編制了。我從邊上的兵器架上取過一桿長槍。這槍比我用慣的那桿槍的槍頭要小一些,大致也順手。

城下,那些蛇人的前鋒已到了護城河邊,卻不再前進。

祈烈在我身後小聲道:“它們要做什麽?”

我搖了搖頭,道:“別管它們要做什麽,準備接戰。”

這時,蛇人軍中突然爆發出一聲吶喊,真想不到,蛇人居然也會有這等嗓門。隨之,蛇人盡數沖了過來,從城頭看下去,南門外遍地都是,像是一道綠色的洪水。

我抓緊了槍,喝道:“小烈,把我的貫日弓拿過來!”

祈烈遞給我貫日弓,我從背後的箭囊裏抽出一支箭,喝道:“大家準備,等它們一到護城河裏就放箭!”

其實也不用我命令,在城頭的兩萬人已全都舉起了弓箭。我看了看邊上,譚青那個什的十個人經過上午的大戰,居然一個人也沒死。他那一個什的士兵個個都是神箭手,這也讓我心定了下來。

此時,蛇人已紛紛下水。蛇人似乎天生會水,我的話話音未落,已經有幾個蛇人極快游過護城河,逼近了城門。我對準了最前面那個蛇人,一箭射去。此時,城頭上像是接到命令一般,箭如雨下。那幾個蛇人想必也沒料到我們的動作竟會如此整齊劃一,有幾個揮著手裏的刀槍,似要格擋,卻哪裏擋得住?上岸的那幾個蛇人身上一下子插滿了箭,河裏的蛇人也有不少中箭。只見在河裏的蛇人已很快地回到南岸,後退了幾十步,似都有些驚魂未定,河裏,留下了幾十條蛇人的屍首。

城頭發出了歡呼。這次,我們一人不損,蛇人卻死了幾十個,實在可算勝仗。

可我沒那麽樂觀。我們出征時,輜重營帶了一百萬支箭。經過歷次攻城,雖然也時有補充,但也已損失了一半。剛才發出了有數千箭,但那些蛇人頑強至極,沒有中到要害的,回到岸上後拔出箭好似什麽事也沒了。照這麽算下去,我們這五十萬支箭,最多只能傷它們一兩千。何況,剛才是打了蛇人一個措手不及,以後未必還能再如此有效。

想到這兒,我不由打了個寒戰。說不定,蛇人剛才這次莽莽撞撞的進攻正是為了消耗我們的箭的。雖然那些蛇人看上去蠢笨至極,卻未必不會有這種意圖。

我轉身道:“下一次蛇人的進攻,大家要小心,定要瞄準了再射。”

但蛇人沒有再攻擊,卻見那面大旗招展了一下,那批蛇人便緩緩退去。

盡管蛇人軍毫無章法,但這支蠕蠕而動的大軍,任誰見了都會心頭發毛。我們都有些納悶,我也本以為蛇人還只是些生番一類的東西,只知不要命地進攻,卻原來還知道有進有退,似乎甚谙兵法。只是這一輪進攻,多半也是試探性的吧,進攻的蛇人並不太多,約略只有五千。

訓練這支蛇人軍的,到底是什麽人?是不是在蛇人軍中?

我正想著,城頭,已發出了一陣歡呼聲。

畢竟,是我們勝了一仗。

晚上,我們都不敢入睡。前鋒營守到月上中天,才由中軍中的一支兵馬接替,其他人下城去歇息一番。

祈烈把我的東西從那小屋子裏搬到了營裏,現在我可不敢再一個人住在外面了。祈烈擄來的那個女子還由輜重營看管,祈烈送了些吃的給她。

我剛解下重重的戰甲,這時,突然從營中心發出一聲巨響。

蛇人已經攻入城了?

我大吃一驚,一下從床上跳起來。傷口被牽動,這時有點隱隱作痛。我沖出帳篷,卻見前鋒營裏不少人都出來了,有人在議論著:“怎麽回事?”

這時,我聽得德洋在叫道:“列位將軍,沒什麽大礙,是我輜重營裏有人在燒爐子,炸開了。”

那些前鋒營的士兵罵罵咧咧地回去睡覺。我往德洋望去,卻見他罵道:“張呆!你好事不幹,怎麽盡闖禍?都什麽時候,還來添亂。媽的,這回我保不了你。你們,把他砍了!”

我走了過去,道:“德大人,怎麽了?”

德洋回頭,見是我,道:“楚大人啊,你也被吵醒了吧?不要緊的。”

我見他身邊有兩個士兵摁著一個滿臉都黑糊糊的人,這人衣服也被燎得都是破洞,臉上全是黑灰,卻還看得出一臉的驚恐。我道:“他是誰?”

德洋道:“他是輜重營的一個士兵,叫張龍友,綽號叫呆子。他老鼓搗些怪東西,以前見他手腳麻利,我也沒開革他。今天搞出這種事來,我非砍了他不可。”

我道:“他怎麽弄出這種響動來的?”

德洋道:“誰知道。他整天在燒東西,結果剛才發出那麽大聲響。擾亂軍心,於律當斬。”

德洋雖不是上戰場的人,但他是輜重官,輜重營裏,他也有生殺之權。我走到那張龍友跟前,他年紀很輕,矮矮的,一看便不像能成將官的人,天知道怎麽會從軍。只是他的眼睛很是靈活,看樣子,卻不呆。

我道:“德洋大人,現在正是用人之際,讓他加入前鋒營吧,別殺他了。”

德洋道:“楚將軍有這意思當然好。張呆,快謝謝楚將軍。”

張龍友一被放開,卻不卑不亢地向我行了一禮,道:“楚將軍,多謝。”

德洋怒道:“呆子,饒了你你還大模大樣的,真嫌命長是吧?”

我道:“德大人,別和他一般見識了。張龍友,你把東西整理一下,明天來我營中見我。”

說罷,打了個哈欠,便回去睡了。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我倒吃了一驚,歷次戰役,從無如此平靜的夜晚。我走出營帳,卻見祈烈已在外面練著拳,一見我,道:“將軍,起來了?傷口好點了嗎?”

我隔著紗布輕輕按了按。還有些痛,但並不太厲害,看來那醫官說得也不準。我道:“小烈,昨晚上沒事嗎?”

祈烈道:“沒有集合令,想必沒事。”

這一晚上,蛇人居然沒來騷擾,這倒也是怪事。我舒展一下身體,說:“小烈,把我的軟甲拿來。”

穿著戰甲,很是勞累。好在就算再戰,也是守城,軟甲也足夠了。祈烈從裏面取出了軟甲,給我穿上了,我道:“叫他們集合,我們得去換班了。”

才走到城頭下,有個只穿著戰袍的年輕人忽然跑到我跟前,道:“楚將軍,我來了。”

我打量了他一下,卻不認識。我道:“你是誰?”

他道:“我是張龍友啊。昨天晚上你讓我跟著你的。”

我道:“你來這兒做什麽?先回去,等晚上我回來了再和你說。”

張龍友卻道:“楚將軍,我也會用武器的,讓我上去吧。”

這時,只聽得上面發出一陣驚呼,有人叫道:“怪物又攻來了!”

又攻來了?我吃了一驚。現在天亮,蛇人不趁晚上天黑時攻城,卻白天攻城,難道是要來送死嗎?可就算我們占了地利,要擊退蛇人,還是不容易的。

由不得我多想,城外已發出了隆隆的聲息。我向城上跑去,一邊對張龍友道:“不怕死,上來吧。搬點石頭也好。”我跑了幾步,扭頭道:“小烈,有多的戰甲,你快給他一件。”

我跑上城頭,此時,那批蛇人已又到了護城河邊。這次,已是黑壓壓的一片,可能那批蛇人已有半數前來攻城了。

他們還要重覆昨天的一幕嗎?

我正想著,卻見蛇人軍中一片騷動,不知蛇人中發生了什麽事。這時,前排蛇人忽然閃開了,從後面沖出了許多木制圓牌。

那是些盾牌!

盡管制作很粗糙,但那確實是盾牌。

那批蛇人把那些圓牌舉過頭頂,已開始渡河。

蛇人一渡河,城頭又射出箭去。這次,那些箭都紮在盾牌上,竟一支也射不到蛇人身上。

蛇人這麽快就有了對策?

我揮了揮槍,道:“用長槍,把戰斧放在邊上,大家小心。”

這時,我聽得張龍友有點怯怯地道:“楚將軍,我得在哪兒?”

第一批的幾百個蛇人已渡過了護城河。我回過頭,看了看他。他身上穿了件不太合身的軟甲,手裏握著一柄長槍。他那樣子,實在不像是士兵。我嘆了口氣,道:“你在後面,幫我搬石頭。”

這次已是短兵相接。我們守城時,在城頭上用得最多的武器倒是石塊,每一營都得派出人手來搬動石塊,叫張龍友幹這事,也算一展所長吧。

蛇人已到了城邊,將木盾扔過護城河,開始攀上城來。剛爬上城墻,城頭上的磚石便如雨點般砸下。那幾個蛇人卻堅忍至極,死也不退卻。但石塊太密,一個蛇人攀上了一半,終於被砸下去了。但那些蛇人一個接一個,毫無退意,就算摔下城去,也只是翻了個身,便重又爬上來。

這時,一個蛇人已攀到了五營駐守的這段城頭。向它扔去的石塊,那蛇人居然理也不理。我見它已快到城頭,提起一邊的長槍,對準了它,喝道:“下去,你們這些怪物!”

我的長槍一槍刺落,那個蛇人本來從城壁上游上來便很困難,我這一槍刺下,它根本沒辦法躲閃,只是用黃亮的眼睛掃了我一眼。

那和人一模一樣啊。

我不禁心頭一寒,手上卻不松,一槍刺了下去。槍尖才到那蛇人跟前,它突然伸出一只手來,一把抓住了,用力向裏奪去。

這力量大得異乎尋常,我被它牽得幾乎要摔下城。我一個踉蹌,幾乎抓不住那槍,這時,邊上有兩支槍刺來。

三支槍齊向那蛇人刺去,連這蛇人也擋不住了。它右手握著的一桿大刀一揮,我一下放手,它一手抓著我的槍,身體卻向城下落去。這一落,卻“劈裏啪啦”地,把爬在它身後的幾個蛇人也撞了下去。

可這幾個蛇人一落地,卻又沒事一樣,重又向城頭撲來。

城上,到處都傳來了刀槍撞擊的聲音。好在,蛇人在爬墻時很不熟練,它們只有兩條前肢,沒有腳,這城雖然到處是凹坑,但對於蛇人來說,攀上城頭還是勉為其難的。

我又抓過一支長槍,奮力將迫上城來的蛇人逼退,但越戰越是心驚。蛇人確實不擅攻城,如果它們攻城時像野戰一樣兇狠,這城恐怕早就陷落了。上午,我們不曾一敗塗地,也實在是靠龍鱗軍的沖鋒撼動了蛇人的膽魄吧。

我手上的長槍已沒辦法再放下,那些蛇人已一個接一個,幾乎連成了一串。它們的攻勢明顯增強了。我逼退了幾個,這時,卻有五六個蛇人同時向城上爬來。它們也學了乖,當先一個手持木盾,後面幾個成一長串跟在它後面。這頭一個手上不帶武器,只拿著那木盾當傘一樣罩在頭上,任城頭矢石如雨,它們一步步逼上來。若讓一個蛇人上得城頭,那必要纏住十幾個士兵的。如此一來,城防必然會被它們撕開一個缺口,後果只怕不堪設想。我把那桿槍橫在邊上,從邊上搬起準備好的磚石,向下砸去。那個蛇人倒也堅忍,石頭將那木盾砸得如同擊鼓,它卻寸步不讓,仍在慢慢攀上來。另外的蛇人看樣學樣,有不少蛇人也這般向城頭攻來,九營那邊,已經有一個蛇人上了城頭,正與九營兵丁纏鬥,城上,已有中軍急速調上來增援。

隨著石塊砸落,那些蛇人的攻勢越來越急。石塊在城下已積起了一堆,更有利於蛇人的攀爬。我暗暗擔心。現在城下的石塊還只是積了有及膝的高度,若再積下去,那些蛇人只怕在城下一長身便可夠到城頭了。可若不砸石塊,只怕我們連一時半刻也守不住。

我的心臟在劇烈地跳動,似乎要跳出口來。就算我身經百戰,至此時也有點心慌了。

這時,城下又沖上來一批中軍士兵前來助戰。前鋒營守禦的這段城墻是最為吃緊的,蛇人進攻最為激烈,武侯一定也看到了。百忙中,我擡頭看了看,城上的譙樓上,武侯正站在譙樓欄邊,一手長槍拄地,一手扶著欄桿,看著戰況,傳令兵像螞蟻一樣絡繹不絕地跑上跑下。

武侯正在指揮作戰啊。我的心中不由一定,伸手一摸,想抓起邊上的石塊,卻摸了個空。原本張龍友在後面幫我搬運石塊,現在卻不知上哪兒去了。我手上只這麽一松,那幾個蛇人又攀上了幾尺。邊上一些搬運石塊的士兵見到事態危急,也加入到守城中來,將手中的石塊砸下。但城頭上,能投擲的石塊已不多了,若蛇人再這麽攻上來,只怕難以為繼。我有點心焦,喝道:“張龍友!呆子!你在哪兒?”

這時,卻聽得張龍友道:“將軍,我來了。”

我眼角一瞥,卻見張龍友提著兩桶水走上城來。隔了還有一段距離,卻聞得到裏面滿溢著的酒氣。看來,那是兩桶酒。

我心頭怒不可遏。看來,德洋稱他是“呆子”,實在沒叫錯。他拿酒來做什麽?若說為戰後慶功,現在還不知哪一方會在戰後慶功呢。我剛想狠斥他一頓,卻聽得祈烈驚叫道:“將軍!”

他的聲音驚恐至極,我也只覺一股厲風撲向頭頂,也不回頭看,人一斜,向側閃出幾步。卻聽得“砰”一聲,卻是那個頂著盾牌的蛇人已攀上了城頭。

蛇人雖不擅攀爬,但有一點卻很占便宜。它們的身體全長比人要長得多,又可以盤起來,我們乍一見它們離城頭還遠,但稍一放松防守,它一伸長身子,便已到了城頭了。剛才我一分心,那個蛇人馬上便沖上了城頭。

這蛇人的下半截身子還在城外,這一下是兩手砸下,那木盾也被砸得四分五裂。這時,從它背後,卻又同時伸出了兩個蛇人,看上去,倒似外面有個三頭的怪獸爬上來一般。我心中一寒,看了看邊上,只有那攻城斧恰在手邊,我一把拾起,喝道:“上!”

我一下撲上。哪知一伸腰,腰間卻一陣刺痛。

那傷口早不發作晚不發作,此時卻痛起來。

這痛楚像是一根繩子,一下絆住我的腳步,我一個踉蹌,那第二個持長槍的蛇人已將整個身子盤在了雉堞上了。

五營的所有人都迫了上去。

前鋒營全是用的長槍,此時有十多人同時圍成一個半圓形,圍住那蛇人,從他們口中發出一聲怒喝,那十多支槍同時刺出。“當”一聲,正刺中那蛇人胸甲。

這十多槍齊發,那蛇人的胸甲也擋不住,我看得清楚,有兩三槍已透甲而入,只是入得不深,那蛇人動了動,手中的長槍已刺出。這一槍快如閃電,卻見左邊的那人手中的長槍剛要舉起格擋,哪裏來得及,一下被刺了個對穿,嘴裏發出一聲慘叫,人被那蛇人挑了起來。那蛇人甩了甩手,屍體像一個穿在草莖上的小蟲一般,被扔下城去。

那人是什長王東。

其他幾人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前鋒營中,可以說是沒一個弱者,以前混戰中陣亡,還可說是寡不敵眾,但現在我們是以眾擊寡,王東還是輕輕易易便被刺死。蛇人的實力,到底能有多少?

自加入前鋒營,我們便知道我們的性命隨時都可能結束。但王東被這蛇人輕描淡寫地就殺了,實在讓人驚駭。

我心知事已不妙,此時,邊上幾個營也看出我們這邊吃緊,過來支持我們了。我剛要沖上前去,卻見張龍友已沖了上來。他的一桶酒已放在地上,雙手捧了一桶酒,“嘩”一下,將那三個蛇人全身都澆了個濕。

空氣中,滿是酒香。

他是瘋了嗎?

我正在納悶,卻見張龍友從懷中摸出了打火石,拼命打著。這時,那個當先的蛇人抹了把臉,手中的長槍已像棍子一樣,向張龍友砸來。

張龍友也嚇呆了,手還在機械地打著,人卻不閃開。我見勢不好,沖了上去,舉起了戰斧,雙手舉著。“砰”一聲,我只覺小腹上一痛,全身也是一麻,人也不禁跪倒在地上。

但這一槍,還是接住了。

這時,張龍友一下打著了火絨。他將這一團火向那蛇人一扔。

我不禁哭笑不得。他難道想用這團火燒死蛇人嗎?這點火,兩根手指就可以掐滅的。

卻也奇怪,那蛇人一見火,卻退了退,臉上似出現了一點懼意。這時,那團火已扔到那蛇人身上,只聽得“呼”一聲,那蛇人渾身一下燒了起來,像一支蠟燭一般,只是冒出的卻是藍火。

我大吃一驚,也不知張龍友變的是什麽戲法,卻聽得邊上有人道:“楚將軍,快閃開!”

我低頭一看,只見一團火像活物一般,在地上蜿蜒著爬過來。我跳開一步,閃開了,心中的疑惑卻越來越深。

那三個蛇人已一塊兒燒了起來。本來這火也不是很大,可是它們卻中了邪似的一動不動,忽然,發出了一聲怪叫,三個蛇人纏在一起,摔了下去。我們一下沖到城邊往下看,卻見那一堆蛇人將正在爬城的幾個蛇人也撞了下去,被撞倒的那幾個蛇人沒有燒起來,卻一樣驚叫著,向後爬去。

我不由有點呆了,張龍友卻沖過來,將另一桶酒往城下那一堆裏澆了下去。酒液一入火堆,火一下升騰上一倍。這回,連靠得近的幾個蛇人也燒了起來。它們發出了一種淒厲的慘叫,掙紮著想退後,有一個退得快,已游入護城河中,身上的火也一下滅了。

我抓起了放在城邊的那桿長槍,喝道:“哪裏走!”

我的投槍術比不上沈西平,但現在是居高臨下,這一槍力量也大得異乎尋常,這一槍正紮到一個蛇人下半身,將它釘在了地上。那蛇人發出一聲慘叫,整個身體一下直立起來,在那槍上纏著繞了幾個圈,像一支蠟燭一樣熊熊燃燒。

這一聲慘叫實在太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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