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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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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集客棧。

一間簡潔雅致的客房,一張古樸幹凈的木桌,三碗熱氣騰騰的清茶,三個神色迥異的人。

坐在中間的是一位頭戴鬥笠,身披蓑衣的樵夫。腰間別著斧頭,腳邊立著成捆的柴草,望著裊裊熱氣出神。半晌,他拿起茶杯輕輕飲了一口,杯沿的手指白皙細長。他左手邊的綠衣姑娘托腮看他許久,又看了看另一側端坐品茶的青衣公子。不由得皺眉道:“君少爺?”

君奕塵摘下鬥笠,露出一張斯文俊秀的臉。他朝身旁兩人拱拱手:“冒昧打擾二位,小生慚愧。”

夏侯逸回禮道:“君少爺多禮了。”

倚游道:“君少爺再發楞,卯日星官都要交班了。快說罷,我可是好奇得緊呢。”

君奕塵莞爾:“倚游姑娘,非我故意如此,只是事情曲折,我一時不知從何說起,有時候我甚至懷疑,這一切不過是我做的一場夢罷了。”

事情要從五年前說起。

五年前的初夏,君奕塵突然患上了一種怪病,初時只覺渾身無力,君奕塵只道是夏乏,並不太在意,幾日後,他開始覺得雙目模糊,時有眩暈。君家二老這才覺出不對來,連忙找大夫來查看。

誰知一連換了好幾個大夫,把過脈之後皆冷汗涔涔,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道公子的五識有日漸衰落的跡象,至於原因,他們無法探知。

很快,君奕塵雙目失明,耳力也有所下降,就在君家二老一籌莫展,以淚洗面之際,一位和尚瘋瘋顛顛闖進門來,將纏綿病榻的君少爺看了一眼,呵呵笑道:“文曲暗淡,唯恕可解,中秋花好,良辰可期。”說罷大笑離去。

君家二老苦思冥想,不得其解,這時,床上的兒子忽然問了句:“爹,娘,你們可還記得程家小妹妹?”

“程家?”

“對,就是十四年前,我們落難時出手相助的程家。”

原來十四年前,君家老爺攜妻子游玩,路遇強盜,錢財等物全數被搶去,幾乎餓斃山野,幸而遇到一對夫婦相救,才幸免於難。君夫人見恩人懷中女嬰玉雪可愛,心思一動,留下頭上的玉簪作為信物,與恩人定了娃娃親。當時問了女嬰的生辰八字,正是八月十五,中秋佳節。

君老爺一拍大腿,一疊聲著人去將程家姑娘接來。

”爹,你不是說程家多年杳無音訊嗎,這短短幾月,如何能夠找到?”

“此事塵兒不必憂心,為父自有辦法。這丫頭終究和你有些緣分,正巧,她今年及笄,再定下親事,正好雙喜臨門。”說罷,聲音低了下去,輕哼道:“倒是福氣大得很。”

“爹,您說什麽”

“無事,塵兒,你就好好養病,等著做新郎官吧。”

程家小姐來的那日,夏天已入尾聲,空氣的炎熱隨著風一層層散去。君奕塵枯坐在窗前出神,此時,他耳力目力已失,堂堂君家少主,人中翹楚,如今竟如個廢人一般。

他嘴角揚起淡淡的嘲諷,忽聞得空氣中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氣由淡漸濃,飄入鼻尖,他閉起眼睛輕嗅,再次確認了他的判斷。

“這位姑娘,你是不是走錯屋子了?家母的院子在南面。”家裏的丫鬟皆愛香粉,母親則喜檀香,沒有人有這樣自然的味道。

那草木清香停滯了下來,沒有再前進一分。

君奕塵笑道:“小生耳目失聰,讓姑娘見笑了。”

那淡淡草木之味飄過來,一只小手握住了他的手,軟軟的,帶著顫抖的泠泠冷意。他下意識要抽回,卻被牢牢握住。

這姑娘,難道不知男女授受不親麽?

少頃,他的手被塞入了一樣事物,他摸了摸,是半根玉簪,母親的玉簪。他不可抑制地回握住那只柔軟的小手,站了起來,“你是,程家妹妹?”

那只手輕輕搖了搖,緩慢而有力地在他的手心寫下了兩個字——碧嵐。

程碧嵐,他的未婚妻。十四年了,那個玉雪可愛的小嬰兒必定已長得亭亭玉立,可惜現在的他卻看不到她的模樣,他舉起手,卻又遲疑著放下,如此幾次,碧嵐捉住他又要放下去的手,輕輕放在自己的臉上。君奕塵笑了,真是個大膽的姑娘。

這個姑娘,應該有一雙大而明亮的眼睛,現在正微微上翹,擡眼看他;鼻子不算挺,但小巧玲瓏;腮邊,有兩個淺淺的梨渦;手指輕劃,他觸到了兩片柔軟,僅僅剎那間,這兩片柔軟倏爾退開,君奕塵的手指僵立在半空中,殘留的溫暖順著指尖流進了他曠如原野的心裏,有一株嫩芽破土而出,慢慢伸展著枝丫。

他想,他喜歡這株小芽兒。

程碧嵐就這樣在君府安頓了下來,起初大多數時間都陪在君母身邊,只是偶爾來看看君奕塵,探望的時候也是一群丫鬟婆子陪著,禮節性地問候幾句,由君奕塵的貼身小廝轉達。

漸漸地,君母發現君奕塵平時都神色懨懨,唯有碧嵐來的時後才精神奕奕,且自碧嵐入府之後,兒子的怪病非但沒有惡化,還有了好轉的趨勢,能聽到些微弱的聲響。君母心道那和尚說的話真真是極靈的,不禁大喜過望。比起禮教,自然是兒子的命重要。於是,君母對碧嵐越加關懷備至,束縛也漸漸撤了去,碧嵐得以時常看望君奕塵,有時候一待就是一整天。

君奕塵與碧嵐起先只是閑話家常,後面聊至詩詞歌賦,發現碧嵐腹中雖無錦繡芳華,但天資聰穎,對意境的感悟十分新穎,心中的情意又濃了幾分,只想著時間飛逝,病體痊愈,以康健之身迎娶碧嵐,珍之重之。

轉眼已至七月,大婚在即,府中上下一片忙碌。君奕塵耳力已恢覆,眼睛卻遲遲無法覆明。君家二老心中焦急,花重金從京都請來大國手醫治。

老醫官撫著花白的胡子,連連嘆道:“君少爺之疾,時日過久,能恢覆耳力已是萬幸,這眼睛,怕是——唉,君少爺龍姿鳳章,實在是可惜了。”

君母聞聲痛哭,君奕塵撫著母親的背,安撫道:“娘,孩兒撿回一條命,您應該高興才是,只不過今後得多多勞煩母親了。”君母心道,兒子已如此,自己更應該打起精神,關懷操持才是,於是收了眼淚,自去忙碌。君奕塵聽得母親的腳步聲走遠,吩咐道:“你們全都出去,沒有我的命令,不許來打擾。我要一個人靜一靜。”

“是。”丫鬟小廝齊聲應和,很快就退得幹幹凈凈.

待四周安靜下來,君奕塵獨坐床頭,一直挺直若松的脊背彎了下去。月光透過微微開著的紗窗照進來,斜斜地打在他身上,映得他半邊面孔紙也似的白。

“塵哥哥?塵哥哥?”一雙小手將他緊握的拳頭掰開,露出裏面血紅的傷口。君奕塵心中渾渾噩噩,一時想到年少成名的自己,一時想到年紀漸長的父母,一時又想到即將嫁與自己的碧嵐,不由心中大慟。

一絲清涼在手心蔓延開來,隨之而來的是淡淡的藥香。

“碧嵐?”

碧嵐哽咽道:“塵哥哥,碧嵐知道你心裏難過,卻不願別人知曉,你說給碧嵐聽聽,好不好?”

君奕塵道:“碧嵐,你可還願意嫁我?”

“塵哥哥,你問這話,可是誅心了。我豈是那等背信棄義,無情無義之人。”

“你願嫁我,我卻不願意娶你了。”

“你?”

“你大好年華,何必蹉跎。不如今天就收拾東西回家去吧,我們兩人的婚約,就此作罷。”

碧嵐握著君奕塵的手抖得厲害,想必是氣得狠了,她咬牙道:“好,君奕塵,你很好!”

她騰地摔開他的手,在房裏翻找的一陣,道:“既然你執意如此,我也無話可說。只是我程碧嵐一輩子只嫁一人,你不願娶,我就絞了頭發當姑子去,從此兩兩相忘!”

君奕塵大驚,聽音辨位,徑直向碧嵐的方向撲去,竟一下子撞到了桌角上,他捂住腹部,臉色煞白地蹲下身來。

碧嵐嚇得丟了剪子,奔過來扶住他的身子,道:“塵哥哥,塵哥哥,你怎麽樣,要不要找大夫來?”

君奕塵未作答,忙忙將碧嵐的頭發細細摸了一遍,見一絲未少,才長長出了一口氣:“你怎麽這樣胡鬧,要是傷到自己可怎麽好?”

碧嵐道:“橫豎我們就要一拍兩散,傷與不傷同你有什麽相幹?”

君奕塵苦笑道:“我是為你好。我眼睛無法恢覆,外不能繼承家業,內不能孝順父母,照顧妻兒。時日一久,你必厭煩,與其今後成為一對怨偶,不如現在快刀斬亂麻。”

“你是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你自己?”還不待他答,又說道:“我竟不知三歲能詩,四歲成文的君家少主竟是如此妄自菲薄之人。你雖眼盲,卻手腳健全,心思聰穎,更兼滿腹詩書,才華橫溢,這小小的一方家業,怎麽會難得住你?這麽點挫折你都不能面對,算我錯看你了!”

君奕塵心頭大震,是了,自己就算眼盲,也是一身的本事,何愁前路?剛才竟是被一時的打擊弄得手足無措,真是不該,幸虧碧嵐一言點醒。他長嘆一聲:“沒想到我竟不如一個小姑娘堅強勇敢,著實慚愧。”

碧嵐捏捏他的鼻尖:“我才不是小姑娘。”

君奕塵拍開她的手,皺眉:“年紀小,膽子卻大。且看我日後如何收拾你,以振夫綱。”

碧嵐笑道:“日後?你且顧現在吧。”說罷便伸手撓他,君奕塵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怕癢。自打碧嵐發現他這個弱點之後就常常取笑他。這下更是手下不留情,君奕塵幾乎笑岔氣了,身子一縮,不妨絆倒了圓凳,兩人齊齊向後倒去。

君奕塵後腦清磕到了地上,他還未來得及用手去揉,便有東西軟軟地印到了他的唇上。這清新的觸感,與記憶融合。一瞬間,他燒紅了臉,一陣眩暈襲上來,幾乎讓他沈溺。這軟軟的,小巧的唇瓣受了驚嚇,就要退走,他本能地追了上去。

四片顫抖的嘴唇緩緩接近,直至完美契合。他就知道,她是為他而生的,她是他的,只能是他的。他迫不及待地撬開她的貝齒,去領略他從未品嘗過的甜美。身下的身子在掙紮,推拒,卻因為他的強勢而漸漸無力。他什麽也不願想,什麽也不能想,一切只在眼前。

頭腦越發昏亂,身體的熱度灼燒著他,幾乎將他焚毀,他一邊貪婪地吻著她的眼睛、鼻子、唇,一邊喃喃:“碧嵐,我熱,碧嵐,我好熱。”像個煎熬無助的孩子。、

碧嵐顫抖著雙手,無聲地抱緊了他。她在害怕,卻毅然選擇毫無保留地相信他,給予他。他心裏有些酸,有些苦,又有些甜。滅頂的潮水襲來,將他和她淹沒、融化,而後又緊緊地地合成一體,再不分離。

作者有話要說:

肥美的一章,請諸君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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