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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橘衫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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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夜睡了整整一個下午。當她愜意地伸了一個酣暢的懶腰,睜開惺忪的睡眼時,屋子裏的光線已經有些昏暗了。冷氣開得剛剛好,所以睡得很舒服。水夜伸手拿起遙控器將空調關上,然後去洗手間沖了個澡,換上隨意的白色T恤和牛仔短褲,拿了錢包和手機出門。

心裏盤算著晚餐吃什麽。最近總是熬夜趕稿子,人又瘦了兩圈,所以要吃點好的補補身子。是清蒸一條鮮美的鯧魚還是紅燒一鍋香嫩的豬排?想著,不覺已是口舌生津,饑腸轆轆了。

外面很悶熱,一絲風也沒有。水夜很久沒有看天氣預報了,不知道今晚會不會下雨。水夜沿著樓前的水泥路走著,路旁綠樹成蔭,花團錦簇。生如夏花之絢爛,讓花期長些再長些吧。

轉過一道彎,就可以走出小區了。水夜轉彎的時候,忽然發現路邊一根落地花燈的桿子上貼著一張鮮艷的紙片。

是那種鮮艷的橘紅色。水夜原本不會留意小區內隨處可見的廣告、告示什麽的。所以如果這張紙片不是鮮艷的橘紅色,她一定會視而不見。而這種顏色正是最讓水夜敏感的顏色,會帶給她心悸、眩暈。

盡管有這種不舒服的感覺,水夜還是走近仔細地看了一眼,那也許是因為好奇,也許是因為其他莫名的因素。當水夜看清那張紙上的內容時,才發現紙上的內容遠遠比顏色更讓人驚懼。

那是一張公安局張貼的“認屍公告”。文字不多,幾幅死者的照片占據了很大的篇幅。那片鮮艷的橘紅色便是屍體身上衣服的顏色。

那是一件寬大的橘紅色襯衫,皺巴巴臟兮兮地套在死者身上。胸口處被血水浸透,血跡已經凝固發黑。那是一名男子,皮膚慘白,一張長方形的臉有些腫脹,但變形得不算厲害。眼睛嘴巴都閉著,所以乍看起來像是睡熟了。而死者的眉毛粗重,鼻孔上翻,下巴上有一片濃密的胡須,所以給人的感覺並不安詳。

心悸與眩暈的感覺到達了極點。其實水夜並不是一個膽小的女子,可是如果說那種橘紅色只是帶給她不安的話,那麽這張照片對她來說是狠命的一擊。

——這名死者,水夜是認識的!

——而且,水夜可能是親眼目睹他被人殘殺的證人!

另外幾幅照片是死者的一些物品,包括那件脫下之後又被拍照的橘紅色襯衫,以及一把樣式古怪的銅制鑰匙。鑰匙大概已經有些年頭,有些地方起了銅銹。

旁邊的文字是這樣的:

七月三日中午,在我市青河南岸橋洞下發現一具男屍,死亡時間大約三十個小時。死者身高179米,體型中等偏胖,短發,留須,上身穿橘紅色襯衣,下身穿深藍色長褲,在死者的衣袋裏發現一把銅制鑰匙。

有知情的市民,請及時向警方提供線索。能提供死者身份的,獎勵人民幣一萬元;能提供有價值的破案線索,協助破案者,獎勵人民幣兩萬元。

聯系人:董警官聯系電話:133XXXX4019

水夜在這張告示前站了足足五分鐘。五分鐘之後,她轉過身去,背對著那只花燈,彎下腰,感覺胸口一陣酸痛。計劃中的青蒸鯧魚或者紅燒豬排在腦海中刪除,取而代之的,是三天之前發生的事情。

那天,水夜原本沈浸在輕松而愉悅的氣氛裏。身為一名中學語文教師,在勞累了一個學期之後,如釋重負,可以享受兩個月的長假了。下班的時候,語文組辦公室的同事已經提前走了大半,剩下了水夜,以及另外兩位同事:袁青朵和蔣傳洲。

見這兩個人似乎還沒有走的意思,水夜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準備逃離電燈泡的角色。可是這個時候,袁青朵突然神秘兮兮地湊到水夜面前,變魔術似的掏出了一張花花綠綠的紙片說:“夜夜,知道你今晚沒有事做,請你去看魔術表演!”

水夜微微一怔,接過紙片。只見上面印著幾行字,最大的一行是:著名魔術世家新一代傳人荊井先生將在我市傾情演出,帶給您驚喜、刺激和無窮的遐想!

再看票價,居然高達八百元!水夜一陣興奮,卻有些不踏實:“青朵,這票是從哪裏弄來的?”

袁青朵撩了撩鬈發,眨了眨眼睛說:“學生家長給的。孩子考了個全年級語文狀元,孩子家長是市文化局的領導,所以我們可以免費看精彩的魔術表演了!”

水夜放下心來,與袁青朵擁抱慶祝了一下,才看到一旁備受冷落的蔣傳洲正看著她倆發呆。

其實,蔣傳洲是沖著水夜發呆,眼睛裏面期待與失意的成分糅在一起。水夜常常被蔣傳洲用這種目光註視,但她裝作熟視無睹。她知道他與袁青朵有著一段過去,而袁青朵又是自己最好的朋友。面對這種尷尬的關系,要避而遠之才是上策。

沒想到袁青朵放開水夜,大方地走到蔣傳洲面前,變魔術似的又掏出一張一模一樣的票來:“別在一旁流口水了,今天本姑娘心情好,見者有份!”

水夜看了看表,驚叫一聲:“哇,演出還有不到兩個小時就開始了!”

蔣傳洲笑了,“那我正好有幸請兩位美女吃晚飯了。吃完飯我們一起去看魔術表演。”

出租車停靠在青城大劇院門前的時候,演出還有十分鐘就開始了。劇場外面尚未入場的觀眾正在匆匆入場,音箱裏播放著關於這場魔術表演的宣傳。

荊氏魔術家族早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就名噪一時。當時民間曾經流傳著關於荊氏魔術表演的各種神乎其神的傳說。只是觀看過荊氏魔術表演的人就已經被人們另眼相看。然而荊氏魔術只是曇花一現。不久,荊家人便舉家遷往國外,從此銷聲匿跡。

當時,關於荊氏魔術表演被傳得最廣泛的一個版本就是,魔術師當場用利劍刺穿一個人的胸膛,鮮血飛濺,傷者慘叫,可是魔術師一雙神奇的手撫過,那個人的傷口便奇異地愈合,恢覆如初,人鮮活無恙地離開舞臺。

人們曾經對這套魔術給予了種種猜測,揭秘的版本形形色色,可是每種說法都有漏洞,無法完全信服於他人。傳到最後,這套魔術本身也被傳得五花八門,幾張據說是在現場拍攝的照片也被說成偽造,文字就更不可靠了。而越是這樣,荊氏魔術在民間越是被渲染上神秘的色彩,成為懸而未解之謎。

卻不料,在消失了近半個世紀之後,荊氏家族像是從天而降,被稱為荊家新傳人的年輕魔術師荊井的名字一夜間成為焦點。有人驚喜能夠親眼欣賞到傳說中的荊氏魔術,也有人質疑其身份的真偽。而事實勝於雄辯,荊井已經在幾個大中型城市做了數場精彩的魔術表演,盛況空前。

可是到目前為止,沒有進場親眼觀看過魔術表演的人們尚不知演出的具體內容。因為所有的觀眾在入場時都被禁止攜帶攝像機、DV、相機等可以拍照的工具,甚至包括錄音機、手機等一切現代工具都被禁止。而且,所有的觀眾在入場前都要以其真實身份簽署一份保密協議,禁止在任何媒體,包括互聯網公開和傳播有關魔術的具體內容。違約者將要賠償一份天文數字的罰金。而這樣匪夷所思的做法,無非是將荊氏魔術蒙上了又一層厚重的面紗。

而今晚就可以親自揭開荊氏魔術的神秘面紗了,三個人的興奮是可想而知的。他們在進場時,被要求出示身份證,並填寫詳細的個人資料。身份證被工作人員影印,然後三人在保密協議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並按上手印。

座位位置很不錯,靠前居中。劇場裏已經座無虛席,絕大多數觀眾目光望向舞臺,等待演出的開始。

舞臺並沒有布置成想象中那樣五光十色、光怪陸離的效果,相反卻極為簡單,背景只是一幅巨大的黑色幕布。除此之外,別無他物。就連最常見的前幕都沒有,魔術師是直接出場的。

水夜知道舞臺的布景越是簡單,魔術的表演難度就越大。她雖然對魔術了解甚少,但知道凡是魔術,必是假的。魔術無外乎是利用道具中的機關和障眼法,以及嫻熟的技法來騙過觀眾的,而魔術的魅力就在於,觀眾明明知道是假的,卻還是要去相信他們所看到的。因為面對高明的魔術師,他們很難破解魔術的奧秘。

三個人的位置是這樣坐的:袁青朵坐在中間,蔣傳洲坐在袁青朵左邊,水夜坐在袁青朵右邊。水夜比較滿意這種坐法,她知道袁青朵亦然。至於蔣傳洲怎麽想,那就與水夜無關了。

他們剛剛落座,鈴聲就響了。觀眾席上空的燈光熄滅,只剩下舞臺上方幾道炫目的白色燈光。大幕是黑色的,所以這幾道白光就顯得格外詭異。水夜心中一寒,一種莫名的恐懼侵入心房。

看魔術也能害怕?何況這魔術還未開場呢。水夜有些自嘲。她平穩呼吸,驅走心中隱隱的惶恐,將全部註意力放在舞臺上。

這個時候,舞臺上的燈光也熄滅了,場上場下頓時一團漆黑。人群中剛爆發出一陣躁動,就見漆黑的大幕上出現了幾個白光打成的大字:“荊氏魔術新傳人荊井”。

這個時候,水夜心中畫了一個問號:這個尚未出場的荊井究竟是荊氏家族第幾代傳人?為什麽不標明,只用了“新傳人”三個字,難怪有人要對此質疑。

音樂響起。那是一種很有節奏的鼓點,因為劇場的音響設備很好,所以這鼓點似來自四面八方,敲打著每個人的心房,便讓人產生了一種奇特的感覺:這鼓點就源自心臟,是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這樣一來,觀眾們便更覺心跳加速,血脈賁張。

只見舞臺上白光又起,一個全身雪白的人突然出現在舞臺正中。水夜看得清楚,白光剛剛亮起的時候,舞臺上還空空如也,卻突然間多出一個人來。那個人身形一轉,然後原地做了個亮相。全場的觀眾楞了片刻才猛醒,一時間掌聲雷動。

這個身穿白衣的人,毫無疑問便是今晚的主角魔術師荊井了。用這種奇特的方式出場可謂匠心獨具。這個時候,白衣人講話了:“各位青城的父老鄉親,你們好!我是荊井!感謝大家的支持,我保證接下來的表演能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高興而來、盡興而歸!”

聲音洪亮且富有穿透力。魔術師的出場方式很酷,卻沒想到他的開場白這麽樸素和親切,不狂妄自大卻胸有成竹,瞬間便贏得了水夜的好感。

身旁的袁青朵這個時候輕輕碰了碰水夜的胳膊,低聲說:“夜夜,這小子很帥呀!”

水夜輕輕一笑。很帥還不夠,應該是相當的帥。水夜的視力很好,即使隔著一段距離,還是能將荊井看得真切。眼前的荊井身材頎長,皮膚白晳,五官俊朗,一身白色的演出服更是令他風采翩然,玉樹臨風。

荊井接下來很簡短地說:“開場第一個魔術名為‘火籠逃生’。一會兒,我將被關進一只籠子,然後籠子被點燃,我卻會安然無恙地逃生。”

觀眾的胃口一下就被吊起來。荊井不再說話,只見燈光全熄,黑幕上打出四個大字:“火籠逃生”。

燈光再次亮起的時候,只見幾名身穿黑色緊身衣,頭戴面具的助手推上來一只鐵籠子。他們將鐵籠子原地旋轉了幾圈,然後打開籠子的門。

幾個人用繩索將荊井捆得死死的,塞進鐵籠子裏。籠子的欄桿粗而密,荊井盡管瘦,但絕無可能從籠子的縫隙間逃脫。

之後助手用一塊巨幅的紅布將鐵籠蓋上,一邊在紅布上澆灑汽油,一邊圍著鐵籠舞蹈。他們跳的舞很像土著人的舞蹈,而被蓋以紅布的鐵籠則似熊熊燃燒的篝火。

舞蹈很短暫,只有十幾秒鐘。當汽油灑滿紅布之後,這些黑色的舞者手舞足蹈地離開,全場只留下一名助手。他掏出火機,引燃了連接紅布的引線。與此同時,鐵籠被吊起,懸空。

所有的人眼睛都睜得大大的。他們都在想:魔術師這個時候是否還在籠子裏呢?在想這些的時候,雖然明知魔術師不會有事,卻還是不由自主為他擔心。

引線很快點燃了鐵籠上的布。“呼”的一聲,火光吞噬了籠子。紅布熊熊燃燒,很快便燃盡,殘留的汽油則使鐵籠成了一只不折不扣的火籠。而很顯然,火籠之中空無一人!

正當觀眾驚嘆之時,一身白衣的魔術師荊井奔上舞臺向觀眾致意。全場頓時炸開了鍋,掌聲喝彩聲四起。過後,觀眾們紛紛交頭接耳:魔術師是如何逃出火籠的?

水夜也在想這個問題,然而不得要領。這時袁青朵又捅捅水夜:“你說帥哥是怎麽離開的?我說舞臺上一定有暗道,帥哥定是從暗道中逃生的!”

水夜點點頭,既而又搖搖頭。暗道是很好的解釋,但是如果在原本堅硬的劇場舞臺上開一個能容人快速離開的密道卻並不容易。何況舞臺並不是魔術團的道具,他們改造舞臺的話,劇場方面一定人盡皆知,也很容易洩露出去。所以這個辦法並不高明,或者可以說比較愚蠢。

見水夜並不同意袁青朵的話,袁青朵就問:“那你說是怎麽回事?”

水夜實話實說:“我不知道。如果魔術師一眼就能被人看出破綻,那他早就失業了。”

袁青朵不再說什麽。這個時候火籠已經被撲滅,舞臺上瞬間又一團漆黑。

燈光又亮起。魔術師依然容光煥發地站在舞臺中央。又是一陣掌聲。接下來的魔術更是引人入勝——“美女分割”。

音樂響起,一名身穿黑色背心、黑色超短裙的性感美女款款登臺。一時間哨聲四起,美女面帶微笑向觀眾致意,並沒有一絲懼色。

助手推來一只一人多高的立櫃。櫃子有四只門,魔術師將櫃門全部打開,向觀眾示意裏面空無一人。

魔術師面朝美女,極有風度地向美女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美女嫣然一笑,輕盈地走進立櫃。

魔術師將四扇門一一關上,從助手手中取過一片鋼刀,朝上面兩只櫃門之間橫向插入。緊接著,手疾眼快地存餘下幾扇門間均插入鋒利的鋼刀。

沒有美女的尖叫聲,更沒有鮮血。那個站在立櫃裏的美女呢?她是否安然無恙?這個當然可以確信,只是,她是怎樣躲過鋒利的鋼刀的?她還在裏面嗎?

這時魔術師面朝觀眾,笑道:“美女已經被我分割成四塊了。你們相信嗎?”

當然沒有人會相信。即使魔術師心狠手辣,但那位漂亮的女子怎會願意被他粉身碎骨呢?魔術師沒有理會觀眾的態度,他一揮手,兩位身材高大的黑衣助手便開始搬移那只被分割成四部分的立櫃。

不一會兒,立櫃已經分成四截擱在了地板上!

誰會相信每一截櫃子裏面會有美女身體的四分之一?恐怕現在將櫃門打開,裏面空空如也吧。有觀眾開始高呼,要魔術師將櫃門打開,讓大家看個究竟!

魔術師並沒有理會觀眾的意見。他當然有自己的安排。他一揮手,示意助手們將櫃子重新擺好。可是那些助手卻暈頭轉向,手忙腳亂了。剛才他們每取下一只櫃子似乎都是隨意地往地上一擱,所以這個時候他們似乎是忘了幾只櫃子的擺放次序了!

魔術師面帶慍怒。助手不敢怠慢,胡亂將櫃子摞起來。魔術師不滿地搖搖頭,一伸手,試著打開最下面的一扇櫃門。

櫃門被打開了。觀眾一陣驚呼:櫃子裏面有一雙腳及一截修長的小腿,還套著黑色的絲襪!美女什麽時候又回到櫃子裏了呢?

魔術師關上櫃門,站起身來,一伸手打開了從上面數下來的第二扇櫃門。

不錯,很對頭,是美女高聳的胸部。看來美女很正常。

魔術師似乎很滿意。他緊接著打開最上面的一扇櫃門。

觀眾們都在想,那扇門後應該是美女的頭部才對,而且那美女還會安然無恙地朝觀眾們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呢。

可是觀眾席一片驚呼聲——最上面的那部分櫃子裏出現的竟然是美女白皙結實的大腿!

魔術師見達到了效果,心中暗笑,表面上卻裝作吃驚不已,急忙關上了櫃門。

然後他打開了從下面數上來的第二只櫃子。原來美女的頭在這裏呢!

美女的頭顱亮相之後,斜著眼睛看了看魔術師,一臉無辜,似乎在說:你趕緊將我覆原呀!

於是魔術師關好櫃門,命令幾位助手重新組合四部分立櫃。原來,剛才助手搞不清楚怎麽擺放櫃子是故意的,好達到剛才錯亂的效果。

這回重新擺好了立櫃,魔術師將插入櫃子的三片鋼刀抽出,然後將所有的櫃門打開。這時,完整的美女出現了。她完美無缺地走出櫃子,向觀眾們致意。

“美女分割”這套魔術演出成功。觀眾在疑惑與猜測中,還是報以熱烈的掌聲。

袁青朵又忍不住問水夜:“餵,夜夜,你說,他們是不是在每一部分櫃子裏,都放了一個美女進去?”

水夜還沒有表態,一旁一直受袁青朵冷落的蔣傳洲忍不住開口了:“你腦子進水了嗎?放四個美女進去,怎麽裝得下?”

袁青朵嘟著嘴說:“那你說,是怎麽回事?”

水夜說:“即使能放進去,似乎也做不成這樣的效果。算了,我們不要猜了。看魔術不能過於好奇,知道嗎?”

接下來的表演更加精彩,驚險重重,高潮疊起。最精彩的一段是魔術師的近景魔術表演。如果說剛才的那些魔術可能只是利用道具裏的機關達到效果的話,而現在這段魔術就是考驗魔術師的真功夫了。魔術師用令人眼花繚亂、目不睱接的手法,在舞臺上變出大量展翅高飛的白鴿、滿場鮮花,以及撲克牌。觀眾明知是假的,卻是猜不透魔術師究竟用了什麽手法來糊弄大家。

魔術表演是八點鐘開始的。不知不覺,將近四個小時過去了。在指針快指向午夜零點的時候,魔術師荊井退場休息片刻。一位主持人模樣的男人上場,向大家宣布了一個激動人心的消息:接下來,要上演本場演出的最後一個節目,也是荊氏家族最古老最神秘的魔術,傳說中的《妖手》!

場上沸騰了。關於《妖手》的傳說已經在民間流傳了幾十年了。《妖手》在傳說中就是那個“利劍穿胸,手撫過,傷口消失”的神奇魔術。原來這個傳說是真的!荊井果真是荊氏魔術的正宗傳人!

在魔術師下場準備的這段時間裏,這位主持人在臺上極盡渲染這套魔術的神奇之能事。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沒有出現過主持人,都是荊井一個人在臺上做主角。荊井的臺風是瀟灑、神秘、低調、不喜歡用太誇張的手法來表演自己的魔術,卻令魔術本身更顯得真實、自然。而這個時候,氣氛被這樣渲染起來,一改剛才略顯單調的氣氛,讓全場的觀眾更為興致盎然。

主持人見效果已經達到,便悄然而退。舞臺燈光熄滅,再次亮起來的時候,魔術師荊井又一次出現在舞臺中央。他依然穿著那身雪白的衣服,只是手中多了一把寶劍。

只聽“咣”的一聲,寶劍出鞘。閃著寒光的寶劍被荊井高高舉起,握劍的姿勢,就如同一名身懷絕技的劍客。

助手上場,端著一只盤子。盤子裏放著一只冬瓜和一根黃瓜。

荊井舉劍,落下時冬瓜已經被劈為兩半。

荊井拿起那根黃瓜,“噌、噌、噌!”寶劍翻飛,黃瓜被削成薄片,紛紛而落。

看來寶劍是真的無疑。

助手收拾殘片下場,荊井則表演了一套劍術。後臺的燈光配合著這套劍術變幻著。刀光劍影中,荊井翻騰、轉身,英姿颯爽,劍術爐火純青。觀眾席叫好聲此起彼伏。

一套劍術舞畢,荊井調穩氣息,恢覆了沈穩的風度。他一轉身,一劍空出,劍所指的方向出現了一個人。

那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上身穿橘紅色襯衫,下身穿深藍色長褲。襯衫又寬又大,幾乎及膝,袍子一般披在男人身上。

水夜原本專心致志地看魔術師的劍術,當穿橘紅色襯衫的男人出場,水夜有些猝不及防。那件橘紅色襯衫雖然只是一件衣服,但在瞬間,那片鮮亮的顏色便填滿了水夜的思緒。心悸、眩暈,冷汗溢出了乍開的毛孔。

水夜為什麽會對橘紅色如此敏感呢?這還是緣於數年前在互聯網上看到的一段視頻。

視頻的下載地址是水夜的一個網友告訴她的。當時水夜打開的時候只是出於好奇,但當她看完整段視頻之後,因為畫面上強烈的刺激而陷入了過度的驚懼中,很長一段時間白天精神恍惚,晚上噩夢連連。

盡管過了這麽多年,水夜還能清楚地記得那段視頻的場景:類似恐怖分子的人站成一排,他們在高聲宣讀著什麽。水夜雖然聽不懂他們說的話,但從語氣中可以聽出來他們的霸氣、冷酷和狠毒。他們要親手殺死這名人質,制造更大的恐慌!

那名可憐的人質就面對著鏡頭,跪倒在這些人的前面。他沒有被捆著——不必捆上也無法逃脫。他沒有被蒙上臉,這樣更可以示明他真實的身份。視頻不夠清晰,水夜看不清楚這個人質的表情。其實,這個人已經沒有表情了。物極必反,是極度恐懼而轉為麻木了嗎?

水夜感到恐懼。她將會親眼目睹一個人被殺死。這不是電影,而是真實的錄像!

那名人質穿著一件鮮艷的橘紅色袍子。多年來,水夜始終不明白恐怖分子為什麽會給他穿上這種顏色的衣服。可能他們會覺得這種顏色最為鮮亮,引人註目。

但這種顏色因為此情此景卻成為水夜的顏色禁忌。從那之後,水夜一看到這種顏色,就會莫名其妙地心悸、眩暈。她就會想起來那些恐怖分子殺害那個人質的情景:他們令他跪在地上,頭部著地,一名恐怖分子將一把長刀放在人質的後頸上。他並不是直接去砍去人質的頭顱,那樣人質的痛苦會少些。相反,他是把人質的頭顱一刀一刀切下來的,像切卷心菜一般慢慢地切下來……

水夜驚叫一聲關掉了視頻,感覺從未有過的寒冷。後頸發涼,似乎劊子手的刀就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夜夜,你怎麽了?”袁青朵抓起水夜的手,驚叫了一聲:“天,你的手裏全是冷汗,你不至於怕成這樣吧?”

水夜從可怕的回憶中驚醒,急忙搖搖頭,對袁青朵勉強一笑。她一張秀氣的臉慘白慘白的,額頭上也是冷汗。袁青朵摸了摸水夜的額頭:“你不是病了吧?”

與水夜之間隔著袁青朵的蔣傳洲也被驚動了。他說:“夜夜可能是太緊張了吧。剛才還是她說是魔術都是假的,這會兒怎麽當真了呢?”

水夜也覺得自己失態了。她掏出紙巾擦去額頭上的汗水,跟他們倆說:“我沒事了,繼續看表演吧。”

就這麽一耽誤的工夫,再看臺上,那個穿橘紅色襯衫的人已經被助手捆在了一張椅子上。他坐在那把椅子上,側著身對著觀眾。襯衫領口的紐扣被解開,露出粗壯的脖頸以及小半個胸膛。

魔術師荊井已經做好了準備。他將那把利劍抵在了那個人的胸膛上。

隔著一段距離,水夜還是能看出來那個人很害怕。雖然他長相粗獷、粗眉、短須、鼻孔外翻,看起來有些兇惡,但這個時候,他卻是個弱者。他被死死地捆在椅子上,無法動彈。但他的呼吸很急促,胸腔劇烈地一起一伏。一個人,若是想假裝成這樣害怕,是很難裝的。除非,他是真的害怕!

利劍就要刺下去了。水夜在那一瞬間驚叫了一聲。她想到了那個早已魂飛魄散的人質,她感覺這個叫做荊井的魔術師真的要殺死眼前的這個人了!

那一瞬間發生的情形足夠快,迅雷不及掩耳。其實那一刻跟水夜一同叫出聲的觀眾不在少數。在一片驚叫聲中,荊井緊握利劍的手臂已經用力推了出去。那個人似乎很痛,仰天嘶吼了一聲。他是被緊緊捆在椅背上的,椅背用幾根木條搭成。那把利劍刺進那個人的胸膛後,劍尖從木條的縫隙中穿過。劍尖被鮮血染紅,略微向下方傾斜,鮮血便順著劍尖滴落在地板上。

驚叫聲之後,所有的人都驚呆了。他們都沒有想到這一幕會如此真實。他們還沒有從驚懼中回過神來,魔術師已經開始抽拔寶劍。他用力抽回手臂,那個人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吼聲。寶劍抽回,血光飛濺,那個人吐出一口鮮血,頭一歪便不動了。

他死了!他真的被殺死了!水夜感覺眼前一片朦朧的黑影。殺死那個人質還是從網上看到的,已經足夠真實,而這個時候,她是親眼目睹的。她已經忘記了她看的是一場魔術表演,是魔術都是假的!

魔術師“當啷”一聲扔掉寶劍,雙臂張開,然後用力向前推出,雙掌抵在那個人的胸膛上。數秒之後,魔術師的手掌移動,繞到了那個人的背後,捂住他後面的傷口。

又過了幾秒鐘,魔術師放開那個人。他向觀眾張開雙臂,展示他沾滿鮮血的雙手。

一個助手上場,托著一只銅盆和一條毛巾。魔術師將手放進去,洗去鮮血,用毛巾擦幹凈。他一揮手,兩名黑衣助手上場,將那個人身上的繩索解開。

然後,那個人竟然擡起了頭,睜開了眼睛,並且站了起來!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仿佛剛從地獄裏走出來,仍然籠罩著死亡的陰影!

可是他是健康的。他甚至打了一套拳腳。一招一式,有板有眼,絕不像是一個剛剛被利箭穿胸、身負重傷的人。

全場的觀眾都放心下來。原來是虛驚一場。觀眾們不由得感嘆這套魔術太高明了,如此逼真,這舞臺剛才與刑場無異。

那個人打完拳之後就退場了。助手麻利地清理了椅子與及血跡。為了緩和氣氛,華爾茲的音樂響起,燈光變成了五彩,一位身著白色晚禮服的美貌女子款款出場,走近魔術師荊井,二人相擁,翩翩起舞。

如此浪漫美好的畫面,讓人難以相信這個地方才發生了血腥的一幕。

而水夜的心跳仍然很強烈,她忘不了剛才的每一個細節。特別是那個人身上的橘紅色襯衫以及他的慘叫。難道這只是演戲?哦,當然是演戲了,這是魔術嘛。是魔術當然都是假的,每個人都是這麽說,水夜也一直是這麽認為的。既然是假的,那麽剛才那個人其實並沒有受傷,一定是魔術師在道具上做了手腳,並且用了障眼法。

他當然沒有受傷,否則那樣致命的創傷,他活命已難,又怎麽會打一套有板有眼的拳腳呢?

可是,那些鮮血是怎麽來的呢?哦,那些鮮血當然是假的了。那是魔術師的戲法嘛。

水夜腦中就這樣反覆地錯亂地想著。一直到魔術師在全場觀眾的掌聲中謝幕,燈光亮起,午夜的劇場亮如白晝,水夜仍然沒有緩過神來。

還是袁青朵拉著行屍走肉般的水夜離開劇院的。上出租車的時候,水夜看了看表,零時一刻。剛才那幕《妖手》上演的時候,正是午夜零點吧。

水夜在地上蹲了很久才站起來。她站起來的時候,夜幕已經垂下。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心有餘悸地回頭又看一眼。落地花燈已經亮起來,變幻著五彩的光芒。在五彩的光芒中,那張告示上的橘紅色似乎淡了一些。

水夜深吸一口氣,匆匆向家的方向走去。她已經沒有任何興致去考慮豐盛的晚餐了,回家吃快餐面好了。

其實她這個時候最擔心的就是袁青朵。那晚魔術表演結束時,水夜記得袁青朵曾經跟她說,袁青朵已經被那個英俊的魔術師迷住了,第二天,袁青朵將要去追尋他的行蹤,去雲城,也就是魔術師的下一站,設法深入魔術師的生活。水夜當時沒有在意,以為她說的是瘋話。而此刻她才想起來,從那晚之後,她一直都沒有袁青朵的任何消息!

她掏出手機開始撥號。“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手機裏傳來這樣的提示音,卻不是平時熟悉的。她跟水夜用的手機卡都是中國聯通的,對本地聯通的關機提示音已經很熟悉了,所以,這個提示音一定不是青城聯通的,而是外地聯通的!

莫非,袁青朵真的去了雲城,去追尋那位魔術師了?本來,這個行為除了瘋狂點也不至令人擔憂,她碰幾次壁就會乖乖地回來的。可是,現在水夜知道那個叫荊井的魔術師一定是有問題的。

——那個穿橘紅色襯衫的人,他真的死了!公安局已經貼出了告示,說是在青河南岸的橋洞下發現了死者,死者被利器穿胸致死。

他真的是被荊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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