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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射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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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春之後,喜成社貼了幾次《托兆碰碑》,反響甚好。這本是一出老生各派都唱的骨子老戲,稍微懂戲的人都聽慣了的,但是行家自能分辨其中滋味:穆玄青少年老成,經白喜祥精心傳授,嗓音寬亮,做表大方,在年輕一代伶人中,確屬佼佼之輩。

“金烏墜玉兔升黃昏時候,盼嬌兒不由人珠淚雙流……”

今年的穆玄青,已掛上五牌,名列白喜祥、莊赤蓉、靳天青、筱妃紅之後,也是喜成社臺柱子了。今次有師父在臺側親自把場,玄青信心十足,唱念做表,愈加沈穩端嚴。他頭戴金踏鐙盔,一身杏黃軟靠,脊背微弓,雙手顫抖,頜下白髯飄動,一代名將,人生路已至終點:

“……也罷!不免拜謝宋王爵祿之恩,我就碰死在李陵碑下!”

丟開甲胄,甩去戰盔,一個漂亮的“硬僵屍”,直挺挺倒地,帶起全場最後一陣熱烈的叫好。

白喜祥微笑著站起身,在一眾徒弟學生簇擁下,踱向後臺。沒一會兒,玄青急匆匆跑過來,未及卸妝,照例垂手站在師父身前,聆聽教誨。

“大有進益。玄青,你聰明,開竅,底子好,專心苦練,必有大成。那段反二黃的氣口再琢磨琢磨。”

“是!師父!”玄青這才有餘裕抹了抹頭上的汗。他素來內斂,此際也禁不住眉開眼笑,身上沈重的靠甲,似乎都變成了榮耀加身的錦袍。

白喜祥向外走去,正遇見黎茂財與崔福水。這幾天連日大賣滿堂,黎茂財眉花眼笑,迎上來哈腰拱手:“二爺,您老□□的好徒弟,個頂個兒地成材!咱全社弟兄的衣食,全靠二爺!”

“黎爺取笑。還得靠大夥兒齊心勤力。”

崔福水照例繃著一張皺紋遍布的臉,專心琢磨他的本行:“二爺,我倒想著,戲碼還可以再好好排排。玄青的《托兆碰碑》這麽賣座,不如前頭加上《金沙灘》、《五郎出家》、《射七郎》、《呼延讚表功》,後頭加上《雁門奪印》、《清官冊》、《黑松林》,攢一臺全部《楊家將》,準定更出彩。”

“是啊是啊,這主意不錯!”黎茂財雀躍起來,圓胖胖的身子在地上直顛:“讓玄青楊繼業和寇準一趕二,天青七郎,竹青潘洪,對吧?陣容可稱得上硬整!二爺呀,我就說嘛,您□□的好徒弟!”……

傍晚,白家堂屋裏,白喜祥端著茶碗,對侍立一旁的玄青、天青、竹青三兄弟娓娓道來:

“楊七郎本是花臉的活兒,咱們前輩俞菊笙先生高才,工武生的也拿過來演,勝任有餘,就變成了花臉、武生‘兩門抱’。再經楊大爺精心整頓,大體已經歸武生行了。天青,你年少時候已以《金錢豹》成名,近年我卻不許你再動勾臉武生戲,知道為什麽嗎?”

“師父說過了,我火候不到。”天青恭恭敬敬地答。

“嗯,是這個理兒。勾臉武生戲,唱法和一般武生不同,對風範、氣度的要求也高,自身不具一定功力,隨便動這種戲,就是現眼二字。”白喜祥啜了一口茶:“當年貼演《金錢豹》,有其不得已之處,那時候倚仗童伶身份,大家不會苛求於你,你可別覺得自己的勾臉武生戲就此已經大成。現在你成年了,要拿更高的標尺來斟量自個兒,亮一出是一出,一些兒也不能含糊。”他放下茶碗:“瞧你最近,功夫下了不少,精氣神兒又回來了,座上反應還不錯。”

天青的臉上,微微泛紅:“全靠師父教導。”

“武生唱到一定地步,看的就不是花樣技巧了,不是看你筋鬥翻多高,把子打多快,而是要看工架,氣度。不難於慓悍勇猛,而難於儒雅瀟灑;不難於身手矯健,而難於從容凝練;不難於套式新奇,而難於意態大方;不難於飛揚跋扈,而難於器宇軒昂。能戲多而精,文武昆亂不擋,格局高,氣場大,且有自己風格,方能稱上一句‘大武生’。你根基紮得不錯,是時候再進一步,接下來多給你排幾出勾臉武生戲,我央幾位武生行大老板,好好再給你說說,你多下苦功,真正把這戲拿起來。”

“謝謝師父,我肯定鉚上。”

“竹青,潘洪在花臉裏不算大活兒,但也很考工夫。最近在郝二爺那兒朝夕聆教,瞧你真是大有長進,是這裏事兒了,不用我多說。嗓子最近聽著見好,應當已經過了倉口,橫音炸音什麽的,試著步兒用用。”

“謝師父!我記著啦!”

“玄青,你的《托兆碰碑》已有相當實力,座上反應很好。《清官冊》一趕二,唱寇準,這是老生行重工戲,要再下氣力。從今天起,每晚七點,你過來,我給你說戲,也約了楊二爺,幫你再調調嗓子。”

玄青好不容易才等到說自己,臉上已經有些不暢快,聽到師父誇獎,才露了笑容,躬身道:

“是,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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