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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0章 番十三(3)英雄待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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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當這一鼓作氣的第一波沖擊如潮水拍在岸上之後,摩洪聯軍的帶兵將領才驟然發現——燕家軍的帳篷, 全是空的!那遠遠地看到的在帳篷間值崗放哨的士兵, 全是假的!

——上當了!上了燕子忱那老狐貍的當了!

摩洪將領驚呼不妙,忙下令全軍回轉——那燕子忱怕不是已抄道也去偷襲摩洪的大營了?!

這道撤令還未及傳散開去, 就見一名己方斥候一身血地踉蹌過來:“敵方大軍……包圍……大營……”一口氣沒喘上來, 就直接死在了地上。

“疾回——回大營——全速疾回——”將領一廂施令一廂帶兵回趕,心中著緊地算計。

燕家軍統共才有十萬兵,而摩洪聯軍卻有三十萬眾,這次夜襲, 總共派了十五萬兵出來,還有十五萬鎮守大營。

十五比十, 就算燕子忱搞偷襲,兵力也在弱勢,更何況摩洪聯軍為了今夜的突襲, 早便進入了戰鬥準備階段,燕子忱的兵到了大營也難以偷襲得手。

退一萬步說,就算燕子忱仗打得好, 以十敵十五仍能占據上風,這麽一會兒的功夫也不可能把摩洪大營的兵悉數幹掉, 只要大營的兵再多撐幾刻, 等他們這些人趕回去相救, 燕家軍就必敗無疑!

燕子忱啊燕子忱, 這一下你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將自家全部的兵力都帶去搞偷襲, 卻未料等我方來一個回馬槍,正能將你們包夾起來,殺一個甕中捉鱉,片甲不留!

……

“我就覺得啊,論起臟心爛肺來,武珽那小子也不是咱老大的對手。”盧鼎同幾個前紫陽隊的隊友道。

幾個人正摸黑躲在一座四層樓高的巖山後頭,目送著那烏泱泱往回趕的摩洪聯軍閑聊。

“還用你說,心不臟能把敵軍玩兒得跟狗似的來回躥?”杜歸遠動動大胯,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藏著。

“老大真是個成了精的老狐貍,”丁翡誇讚,“連摩洪聯軍不按戰書約定行事搞夜襲的損招都提前料到了,不愧是差點做了我岳丈的人啊!”

“……你能要點兒臉嗎?”大家道。

“你們說,這一次燕七小姐會來嗎?”丁翡問。

“打仗呢,人來這兒幹嘛。”杜歸遠道。

“再說人現在是元夫人了,不是燕家七小姐了。”盧鼎嘆著,語氣十分遺憾,“孩子都生倆了,這要是沒生,說不定我還有機會……”

“……你能要點兒臉嗎?”大家道。

“老大這一計真是妙,”江副隊把話題帶回眼前,望著那十來萬正狂奔著回撤的敵軍,“這夥人夜趕百十裏過來,現在又夜奔百十裏回去,消耗了體力不說,人心也得浮動難安,到了明兒天亮都未必能緩得過來。”

摩洪兩國常年殺伐,積累了無數戰鬥經驗,這一點沒錯,可他們錯在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燕子忱。

燕子忱是誰啊?打了小半輩子仗,從無敗績,又混了小半輩子朝堂,什麽雲譎波詭的人心爭鬥沒經歷過?

論起耍滑使詐,燕子忱比起他哥燕子恪也毫不遜色。

都說擒賊先擒王,可有時候,一個戰地斥候的作用也不亞於一名軍隊首領。

戰地斥候,除了偵察敵情、打探敵軍消息、勘探地理環境等等的任務之外,還要負責安靜地解決敵方崗哨,偷偷地潛入敵後,盜取重要的文件或刺殺敵人首領等要務。

當然,敵軍首領的命不是那麽容易就能取到的,斥候更多的作用都在偵察和傳遞消息上了。

摩洪聯軍要與燕家軍開戰,又怎麽可能不放斥候出來。

燕子忱正是在這一點上小作文章,一入夜便派了丁翡的大哥丁卯,帶著幾名軍中的輕功好手,悄悄奔去敵軍營盤外潛伏起來。

瞅著敵軍搞夜襲的隊伍出門,一路在附近暗中跟隨,待距離燕家軍的假營盤不遠時,趁敵不察,擄出個敵方斥候來,帶去背人處打個半死。

而後再假作“以為斥候已死”,放松警惕,“無意中透露”了幾句什麽“大軍已悄悄包抄摩洪聯軍大營”之類的話,最後丟下裝死的斥候,遠遠地藏在暗處。

待這斥候半死不活地爬起來,跑到敵軍首領前報信後,丁卯幾人才圓滿完成任務地撤了回來。

那斥候已是就差一口氣兒的人了,根本來不及多想,就算是想到了,那一口氣兒也沒法子支撐著他再多說幾句,斷斷續續的兩三句話,配合上燕子忱留在那兒的假營盤,讓來偷襲的摩洪聯軍不敢再冒險。

燕子忱幾乎未消耗一兵一卒,就把十五萬摩洪聯軍耍得大半夜來回狂奔,雖然也沒有讓對方有什麽人員損失,可這來回數百裏的奔跑,也足以折損掉敵軍不小的戰力。

“然而這一仗仍是硬仗,”杜歸遠起身活動了活動筋骨,“畢竟是十萬對三十萬。”

“嘿!且等我把那塞圖的狗頭給砍下來,讓大夥樂呵樂呵!”丁翡拍拍胸脯。

“走吧,回營,大軍馬上要開拔了。”盧鼎帶著大家從巖山上下來。

巖山根兒的後頭還藏著不少燕家軍的人,都是領了燕子忱之命在這兒善後的。

眾人小心地從巖山後頭出來,在周圍數裏的範圍內仔細地檢查了一番,沒有發現摩洪聯軍留下的其他斥候,這才收隊一起回了十數裏開外的真正營盤。

黎明之前的天空,黑如墨染。

這個時候的人,身體最為困倦,意志最為松懈。

是絕佳的突襲之機!

燕子忱親率的天.朝十萬大軍,悄無聲息地、不緊不慢地推進到距摩洪聯軍大營十裏之外處,執戈以待。

大戰,一觸即發。

端木良領軍的神箭營,在本次大戰中擔任先鋒。

三千神箭手率先出擊,於茫茫夜色中長距奔襲,當敵營出現在視野範圍中時,敵方業已發現神箭營的行蹤,一時敵營中號角聲起,三十萬大軍立如燒開的滾水般洶湧沸騰了起來!

“聽我號令,令出時再出手!”端木良這些年跟著燕子忱出生入死,早已可獨當一面,此刻沈穩吩咐眾手下,手中令旗高舉,只待時機合適,便立即打響大戰的第一炮。

端木良一雙銳眼緊緊盯著前方敵軍,十萬對三十萬,局勢兇險異常,稍一判斷失誤,畢將葬送整個天.朝軍士,萬須謹慎。

——再等等——時機不到——時機還未到——再等片刻——再等——

——到了!

端木良手中令旗一揮,就在這短到令一眾將士未及反應的電光火石間,忽從己方陣中飛出一道利箭,數百米開外直取敵軍沖在最前方的將領!

——是誰?!

如此快的反應速度,如此勢大力沈的箭勢,如此自信霸道的氣魄,如此——精準絕倫的箭法——正中那將領咽喉!

不——還沒完——這一箭穿透了敵將咽喉之後還再繼續向後疾飛,瞬間便又刺穿了一名敵軍的胸脯,並最終深深釘入了其後第三名敵軍的身體!

——何等驚人的力量!何等驚人的準星!何等驚人的計算!

端木良驚瞠著扭頭尋找這一箭放出來的源頭,卻已被手下神箭營兄弟們向前沖出的身影遮擋住了視線。

他很確信,自己手下的這幫兄弟,雖然箭法都是上乘,卻沒有好到能射出剛才這樣一箭的程度。

這樣的箭法,除了自家老大和他的女兒女婿之外,能做到的大概只有蕭家那位禁軍總教頭蕭宸公子了。

可這幾個人……老大還在後頭帶軍,其他三個都在京中,怎麽可能會突然跑到這兒來?!

是誰?究竟是誰?

顧不得再細究,端木良轉回頭來跟著弟兄們一並沖了上去。

三千弓箭手對陣敵方十數萬大軍,看似送羊入虎口,實則卻非有勇無謀之舉。

這三千弓箭手,手上的弓箭可不是普通弓箭。

在已普及應用於軍隊的反曲覆合滑輪弓的基礎上,還配備了火.藥筋。

即在一支普通箭頭的後部,綁附一個環繞箭桿的球形火.藥包,包殼用易燃物制成,內裝火.藥。

火.藥筋原在北宋時期就已被發明創造出來,只不過那時的弓.弩火.藥箭,發射之前先需點燃,而本朝的火.藥箭,無需事先點燃,只要射出去後受到撞擊,便會引發爆炸燃燒。

火.藥包裏的火.藥也不是普通火.藥,而是一種具有粘著性的、極易燃燒並有強腐蝕效果的合成火.藥,這種火.藥一旦沾身,十分難以撲滅,並能一直粘在身上燃燒,同時腐蝕甲衣和肉身。

這種火.藥箭,研發自京中的太陽鳥箭館。太陽鳥箭館不但廣收門徒教授箭技,還無門檻地吸納天下能工巧匠,用以研發更精良更實用的新型弓箭。

據說這款火.藥箭,就出自太陽鳥箭館的當家大匠崔晞之手,經由朝廷批準,裝配給了天.朝的軍隊。

這是火.藥箭第一次被應用於戰場,在此之前,天.朝內部進行的軍事演習中也早已將之運用成熟。

神箭營的箭手們早便迫不及待,火.藥箭成片成片地射出去,撞擊在沖向這廂的敵軍陣中,爆炸聲如同大年夜的炮聲,此起彼伏響成了一片。

登時間,敵軍炸傷的、燒傷的、射傷的、被腐蝕肉體痛到慘叫的,瞬間亂成了粥。

打亂敵軍先鋒陣腳是第一步,第二步則由位於神箭營身後的騎兵營來完成——驍勇的騎兵如同一柄鋒利的尖刀般直插敵軍先鋒軍的陣中,橫沖直撞左砍右臂,將這鍋亂粥愈加攪動得如同一鍋糟糠。

端木良一廂指揮著神箭營的兵士們掠陣輔助,一廂嚴密地觀察場上的形勢,驍騎兵們沖得極猛,打得敵軍措手不及,一時間人多的一方竟然全面落在了下風。

這勢頭看著不錯,皆在老大戰前的預料之中——燕子忱說,敵軍眾達三十萬人,要想取勝,就絕不能讓對方的力量匯聚起來,取勝的關鍵,就在一個“亂”字,要讓敵軍亂得無法組織起來,要讓他們各自為戰,一盤散沙!

驍騎營的兵士借著這股子猛勁兒已經四處沖殺開去,燕家軍的第三波攻擊又緊接著跟了上來——丁翡丁卯帶領的步兵營銳不可當地割開敵方大軍,像一柄劃開粗布的箭刀,徑直沖著敵軍身後數裏開外的大營沖了過去。

丁翡心心念念著要取摩洪聯軍總頭頭塞圖的首級,只管帶著隊一味直沖,手中一柄蛇矛使得是驚天地泣鬼神,一夫開路,萬無莫敵——

近了,近了!摩洪聯軍的大營就在前方,殺過去!

塞圖在哪一個大帳呢?

那家夥大概也是怕燕子忱派人來暗殺他,竟在營盤中整了十幾頂相同的將軍帳來混淆視聽。

一頂頂挨著去找委實費時費力,可也沒有什麽法子,丁翡振作精神,在三千步兵營弟兄的掩護下,沖得更加起勁兒。

正努力尋找真正的將軍帳,忽聽得高處有人喊了一聲:“塞圖在那兒!”

循聲看去,見一頂高高的帳篷頂端正立著個人,單足點在帳篷尖上,穩如磐石,顯見是個內練功夫的高手。

只這人卻用黑巾蒙著臉,身上亦是黑衣覆體,手裏拿著支古怪的圓筒,放在眼前向著敵營的某處張望。

這圓筒,丁翡在老大手上見過——是望遠鏡!

望遠鏡這東西,因怕有偷窺天家內闈的嫌疑,並未普及到軍中,只燕子忱一個人經由皇上批準而擁有——這個蒙面人手上的望遠鏡又是從哪兒來的?!

丁翡正覺奇怪,就見這人已是收了手中的望遠鏡,足尖一點帳篷頂端,身形頓如飛鴻一般直撲他方才張望的方向,而就在他身後,緊跟著又有一名蒙面人向著相同的方向飛撲而去。

——這都誰啊?!

丁翡想都不想,立刻身形疾動,亦跟著那兩名黑衣蒙面人的方向追了上去。

那兩人的動作竟然罕見的快,在如潮水般洶湧於各個角落的敵軍陣中,如入無人之境。

丁翡全力追趕,先後腳地同那兩人進入了一頂大帳之中,才一進門,就見這兩人已是大開殺戒,滿帳篷的敵兵瘋狗一般圍撲上來,卻轉瞬被這兩人殺得血肉橫飛。

——高手!

丁翡平生所見,功夫能在自己之上的人,僅燕子忱一個。

而除之以外,當今在純武力上能與自己相提並論的,也大概只有一個元昶。

可眼前這兩人所展現出來的身手,分明不啻於自己,這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丁翡一邊好奇一邊跟著殺敵,轉眼瞅見亂軍中有個穿戴看著似是個頭目的人,正欲趁亂跑出大帳,蛇矛一擺就要追上去。

這當口卻見那兩個蒙面人竟幾乎同時擺脫開身邊圍戰的敵軍,搶飯吃一般就沖著那頭目撲了過去,全然不顧危險。

丁翡雖然一向勇猛自信,卻也早過了僅憑一腔熱血沖動無畏的年紀,但見這兩個蒙面人的作風,簡直和他年少的時候一模一樣。

他第一次跟著老大上戰場的時候,瘋狂程度也跟這倆人差不多,生死置之度外,渾身是膽一襟傲氣,殺的是血流成酣暢淋漓!

嘖……多久沒有體會那種傲笑沙場的壯志豪情了呢?

丁翡哈哈笑起來,蛇矛一抖,便覺熱血澎湃,帶著陡然而生的萬鈞豪氣與狂放,猛虎出山般撲向了圍湧上來的敵眾。

“咦?”兩個蒙面人之一忽然發現了丁翡無與倫比的氣勢,不由出了一聲,“好厲害!”

登時也舞起手中長刃,殺出了一波小高潮。

聽這人的聲音,貌似還是個少年。

偌大一頂將軍帳內,一時間腥風血雨宛如人間煉獄,丁翡連同兩名蒙面人以少敵多,竟也絲毫不落下風,不過片刻的功夫,這帳內便躺了一地肢體不全死狀不一的摩洪兵士。

“塞圖跑了。”另一名蒙面人忽道。

聲音聽著也很年輕,只比那一個更多了幾分清沈涼澈。

“追!”那一個蒙面人道,聲音透著毫無疲憊的興奮和鬥志,長刃劃開帳圍,全不見懼色地大步沖了出去。

帳外是密密麻麻多到讓人起雞皮疙瘩的敵兵,沖入其中便是有死無生!

丁翡看著這兩個人毫不猶豫地沖進去,勇猛如常地硬磕敵軍,一時不知該感嘆這兩人的無畏還是驚訝這兩人的無知。

一矛挑死帳中最後一名敵兵,丁翡沒有一絲遲疑地也選擇了無知者無畏——已身經百戰的他當然不是無知,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此刻形勢的兇險,可他假裝自己無知,所以更加無畏,就這麽把自己扔進了鬼窟狼巢裏去。

忘了是誰說過這麽一句話來著——再不瘋狂,我們就老了。

從小到大,所有認識丁翡的人,都說他很瘋狂。

他不想老,他還想繼續瘋狂下去,就像現在。

同這兩個少年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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