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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5章 信念 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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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從湖底撈了不少石頭,一股腦地堆到岸邊,預備從裏面挑出幾塊好看的送人,才剛把最後一次撈出的石頭放到岸上,元昶忽然神色一凝,扭頭向著北邊方向聚神聆聽。

燕七在旁邊不發一聲,雖也支著耳朵,可卻除了風吹湖面的細微聲響外什麽也聽不到。

“有人正往這邊來,”元昶似也聽得不大真切,兩道修眉卻漸漸蹙起,偏著頭仔細再聽,“很多人……有馬……速度很快……”

元昶不再細聽,神色凝重地和燕七道:“這夥人是沖著這邊來的,敵友未知,你去將令堂他們叫醒,盡量動靜小些,然後上車往遠處走,東西暫先放這兒,我先幫你們看著,倘若對方是友,我會騎馬追你們回來,若是不見我來追,直管往風屠城的方向去,不要回頭,不要放慢速度,去吧。”

“好。”燕七沒猶豫,這個時候分秒必爭,立時和元昶分頭行動。

除了小十一還在睡,眾人皆悄悄起身,什麽都沒拿,直接上車,由蕭宸趕著馬徑往風屠城的方向疾奔,燕七則站到車頂上回望,見元昶和那幾個驍騎兵正在迅速地將雙方的帳篷和所有擺在當地的東西用沙土掩埋起來,來不及掩埋的就用繩子綁在一起沈到湖裏去,月光下的湖水泛著光,輕易難以發現湖中黑乎乎的物品。

處理完這一切後,驍騎兵們將馬牽至附近的沙丘後暫藏,各自手裏握著武器靜待。

“小四,我記得你又做了個新的望遠鏡來著?”燕七從車頂探下身子由車窗口和裏頭的崔晞道。

崔晞從榻下暗格裏取出一支比此前那支更大更長些的望遠鏡遞給燕七:“想著路上賞景用就帶上了,上路後倒把它忘了。”

燕七重新站起身舉了望遠鏡向著遠處望,恰好馬車行上地勢略高的一處沙丘,視野一時開闊起來,空曠沙漠上的一切都能被一覽無餘。而就在較遠些的地方,一隊人馬正快速向著星落湖的方向行進,月光到底比不得日光,只能看得清大致輪廓,燕七調整焦距,瞬間將視像放大,盡管很模糊,但仍能辨認得出——那是一隊蠻兵!

一隊百十多人的蠻兵是如何會出現在這裏的,這個問題燕七已無暇細思,他們是奔著星落湖去的,而元昶和他的七個弟兄正在那裏等待確認對方究竟是敵是友,八對百,狹路相逢,毫無勝算!

燕七躍下車頂,和蕭宸道:“解下匹馬給我用用吧,我回湖邊一趟。”

蕭宸轉頭看她:“……什麽事?”

“你先猜著,等我回來看你猜得對不對。”燕七道。

“……”蕭宸將車停下,跳下去給燕七解馬,燕九少爺卻從車廂裏探出頭來,伸了手找她要東西:“望遠鏡我用一下。”

這貨估摸著猜到了三四分,要用望遠鏡確認呢。

“先讓我用用吧。”燕七沒給,鉆進車廂取弓箭,燕九少爺瞇起眼睛來看她,被燕七輕輕拍在肩上,“好好兒的啊。”說著就出了車廂。

旁邊坐著的燕二太太還在詫異燕七為何要拿弓箭,卻見燕九少爺向來雲淡風輕的臉上竟是罕見地緊緊鎖起了眉,心下不由咯噔了一聲,卻抿緊了嘴,沒有開口發問。

好好兒的。姐姐從來沒有這樣囑咐過他。燕九少爺袖裏的手緊緊攥了起來。

一定是連她都沒把握的事——這樣子囑咐他,就好像把這輩子要和他說的話都凝聚在這幾個字裏,讓他好好兒的,一輩子都好好兒的——怎麽就突然要說到一輩子了?!——定是她這一去極可能九死一生!

燕九少爺迅速起身鉆出車廂門外,卻只來得及看見他姐飛身上馬疾馳而出的背影,蕭宸在飛快地重新把剩下的馬和馬騾套好,韁繩一抖,向著風屠城,向著與他姐相反的方向全速奔出。

“她說了什麽?”燕九少爺問坐回駕駛座上的蕭宸。

“用最快的速度去大營。”蕭宸沈著聲。不能與她同生共死,讓他覺得很是遺憾,然而她把她最重要的家人都托付給了他,又讓他覺得欣慰。可這眼睜睜送她一個人去赴死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燕九少爺回到車廂,垂眸坐在月光照不到的暗影裏,一雙手在袖中交握得緊緊,頭一回恨自己不是個武將。

燕七騎馬疾奔,這匹用來拉車的馬遠比不上她的壕金,然而到底是單騎,比蠻兵整體移動來得快些,不消片刻便折回了星落湖附近,元昶早便聽見了聲音等在前頭,見她回來幾步奔過去迎上:“你又回來做什麽?前頭出事了?”

“北邊來的是百十多人的蠻軍,趕緊撤。”燕七道。

“你怎知道?”元昶一驚。

“我有能望遠的東西,先別多問,趕緊走,對方移動速度不慢。”燕七道。

元昶轉身就要回去通知自己的弟兄,然而邁出兩步去時忽又停下,轉頭和燕七道:“蠻子出現在此處,必是想法子躲過了前線軍的巡視想要接近風屠城玩兒陰招,那麽他們的方向一定也和你們一樣,你們的馬車比不得他們的速度,照這樣下去遲早讓他們趕上,你趕緊回去讓馬車調轉方向!”

哪裏來得及呢,馬車負重本就大,現在又處在廣闊沙漠中央,就算這會兒折向,當蠻子行上高地也能一眼看到,拉車的馬和戰馬速度根本不能比,此地距大營還有近兩天的路程,來不及,從元昶聽見對方行進的聲音時就已經來不及了。

對此元昶又如何不知,他和這幾個驍騎兵若此時往回跑興許還來得及,他們騎的也是戰馬,蠻子就算看見也無法追上,逃不掉的只是小鹿號上的人,這一點燕七清楚,元昶更清楚。

所以此時元昶並沒有要撤的意思。

“你呢?”燕七就問他。

“你別管。”元昶轉頭奔向自己那幾個弟兄的蔽身處。

“瞧不起人啊,”燕七驅馬跟上,“別忘了我是誰家閨女。”

元昶轉回頭來笑出一聲:“真行嗎你?”

“弓箭我都帶來了,你以為呢。”燕七拍拍箭囊。

元昶看著燕七,她了解他,從一開始就料到他會作此選擇,於是特意騎了馬帶著箭回來找他,知道要面對的是上百的蠻兵,知道要迎來的是有死無生,就這麽帶著箭回來了,從容瀟颯,無畏無驚。

這樣的一個她,教人如何不情鐘?

元昶揚起唇角,把頭轉回去,沖著他那幾個弟兄招手:“來的是蠻子,百十來人,怎麽樣?”

“幹死!”幾乎毫不猶豫,驍勇鐵血的驍騎兵們立刻低吼,人少對人多怕什麽,驍騎兵從來就生死無懼!戰場上生,戰場上死,那才是他們的歸宿!見敵就跑?丟不起那人!

“這夥子蠻兵能繞過前線軍的巡邏線,本事不容小覷,此去不是我方大營就是風屠城,因而說什麽也得把他們這計劃破壞掉,”元昶和這幾個兵道,“朝哥,你的馬快,回去報信的活兒就交給你了,我們幾個拖得一時是一時。”

被稱作朝哥的那兵也不多說,立刻上馬,只和大家道:“哥兒幾個痛快打,兄弟很快就來陪你們!”說罷不再多耽,一夾馬腹就向著大營的方向馳去。

元昶又和燕七道:“你帶了多少箭?”

“三十支。”燕七道。

“那麽我們至少可以幹掉三十個蠻子,”元昶毫不遲疑地先下了斷定,“一會兒蠻子進入射程後由我和燕小姐先動手,”這話是對著剩下的幾個兵說的,“你們在沙中蔽身,待我將蠻子引到前頭,你們由身後來個出其不意,幹死一個賺一個!”

元昶他們這幾個兵出來都帶著全身的裝備的,這也是營中的規定,只要不是回城或執行有專門要求的任務,但凡離營數裏都要武裝出行,驍騎兵的基本裝備就是甲衣、馬、武器和輕盾,箭也可以帶,但鑒於驍騎兵向以迅猛強力的風格為主,箭這種對技術要求較高、殺傷面不夠大的進攻方式並不常用。

元昶也未帶著箭,還要將甲衣給燕七穿上,鎖子甲能抵擋一定程度上的武器傷害,燕七卻不肯穿:“太難看了,影響我就義時的形象。”

“呸,你還想要多好看?!還嫌追求你的傻子少?”元昶也沒強求,自己把甲衣穿上,這甲衣重得很,燕七穿上確實也不方便行動。

“都是我的錯,我就是紅顏禍水。”燕七嘆著將箭抽出來做準備。

“……沙漠太小盛不下你了是吧?”元昶翻身上馬,另幾個驍騎兵已是訓練有素地鉆進了附近的沙裏,連馬都臥下用沙子掩蓋了起來,不細看很難發現這裏有埋伏。

“準備好了嗎?”元昶挑唇看向身邊的紅顏禍水。

“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箭法的最高奧義,”燕七搭上箭,“保證你以後都不敢再和我比箭了。”

“臭屁。”元昶噗笑,在她臉上深深看了一眼,“走!”

兩人撥馬,由湖旁低地縱上高處,遠處那一隊正在行進中的蠻兵立時出現在視野裏,距離正在射程,馬蹄尚未落穩,燕七手中箭已是急如驟雨地傾瀉而出,那隊蠻兵甚至還未曾反應過來,已是有十來人紛紛落馬,元昶看得清楚,這些人無一不是被箭準準洞穿了喉嚨的!

元昶唇角挑起個笑,他絲毫不懷疑她能做到她答應的事,她就是這樣,永遠不會讓你擔心,永遠讓你只要一想到她,心裏頭就全是篤定與安穩,她和別的女孩子是不同的,她不需要你的操心和呵護,她需要的就只是她身邊的人能夠好好的,能夠讓她放心地生或死。

“漂亮!”元昶一聲喝。即便如此,他還是要讚美她,什麽堅強的人不需要安慰,優秀的人不需要讚美,全都是屁話!她在他心裏有多好,他就是要讓她知道!

“是吧。”她說,手上箭未停,依舊寵辱不驚。

被攻了個措手不及的蠻兵這時才反應過來,立時便有人回以箭攻,元昶一手持盾一手持戟,盾用來擋住攻向自己的箭,戟用來挑開攻向燕七的箭,最終蠻兵的這一波箭擊竟是沒有一支傷到兩人。

燕七手上的三十支箭很快放完,果然是箭無虛發,支支命中要害,支支將目標一箭封喉,根本不給任何反擊的機會,幹凈又利落。然而蠻兵也不都是死的,剩下的人一行頂著燕七的箭還擊,一行驅馬疾馳迎面沖來,不消片刻就已經近在了咫尺,元昶喝了一聲:“接!”手中輕盾向著燕七飛去,燕七伸手接得穩穩,將盾在身後一擋,轉頭就跑。

元昶揮戟撥開又一波飛箭,架開沖在最前頭的幾個蠻兵的武器,且打且退,將蠻兵們的註意力全部吸引過來,在蠻兵們的斜後方,那幾名驍騎兵悄悄由沙中潛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掠向蠻兵,立時便砍翻了一片,蠻兵這才驚覺身後有埋伏,連忙調頭還擊,元昶這廂也停止後撤,腿下一夾馬腹,戰戟掄將起來,登時便以猛虎入羊群之勢沖進了戰陣。

可惜蠻兵不是羊群,而是狼群。數不清的刀劍掠著寒光向著元昶劈過來,鐵刃劃在鎖甲上發出刺耳的聲音,肩,臂,背,腰,腿,不斷地感受到重擊,然而卻覺不出疼,也許是因為信念過於強烈。

是的,信念。在戰場上,信念對於兵們來說,比武力還要重要。他跟著燕子忱學的不僅僅只是武藝,還有兵法,燕子忱就告訴過他,一個好的將領,不僅僅要具備高超的武力和戰術素養,還必須要有感染力,能調動起兵們最大的動力,能點燃並堅定他們的信念,到了戰場上,哪一方的信念能堅定到底,哪一方通常獲勝的機率就更大,因為只有信念才能讓人無所畏懼,才能讓人感覺不到疲累和疼痛,才能讓人挖掘出自己最大的潛力拼到最後。

那麽此刻他的信念是什麽?就是盡可能長時間地拖住這些蠻兵,讓燕七最掛懷的家人得以安全回家,是的,在這一刻什麽保家衛國的崇高目的都排在了她的後面,他心中最強烈的信念,就是要為了她!

元昶揮舞戰戟,不顧一切地砍殺著圍湧過來的蠻兵,月光下鮮血拋灑,人吼馬嘶,沙塵飛揚,拖住他們,無論如何也要拖住他們。元昶舉戟架住一個蠻兵劈來的鋼刀,一絞一纏便將他扳下馬去,緊接著戟尖刺出,半道裏卻突聽得背後風聲,有人從身後向著他砍過來!來不及回身了——迎面又有人攻來,不能猶豫,先刺馬下,然後擋下迎面一擊,背後的由著他砍!左右也是個死,多著一下少著一下又有什麽所謂!

元昶一戟結果了被挑下馬的蠻子,緊接著舉戟擋下迎面蠻子的攻擊,而預料中的背後一刀卻並未砍來,元昶仍不猶豫,先將面前這蠻子一戟戮死,然後才轉身去看,卻見方才想要背後沖他下手的那個蠻兵喉間插著一支利箭已是死在了他的馬下。

箭?元昶轉頭,看見燕七站在沙地裏,她的馬已經被蠻兵的箭射中死掉了,而她手中的箭就來自蠻兵射在馬身上和附近沙地上的那幾支,蠻兵的箭一直未停,她靈活地左躲右閃,就在這閃躲間仍能放出箭來,可她也畢竟不是神,雙拳難敵四手,何況這不停歇的箭,於是就在元昶的眼前,一支兇狠的利箭貫穿了她的左腿,血花飛濺,蟄痛了元昶的瞳孔。

死——都去死——你們所有這些蠻狗都得死——都得給我的燕小胖陪葬——

元昶殺紅了眼,戰戟瘋狂劈出,無數的首級與殘肢被拋飛出去,他不再防守,就是一味地攻,一味地殺,能殺多少算多少,殺到最後一口氣,殺。

此時此刻沒有人知道這廣闊無垠的沙漠上正在展開著一場怎樣血腥的殺戮,銀色的月光和慘白的沙被染得一片猩紅,元昶一戟刺出將兩個蠻兵串了糖葫蘆,卻被身後的一名蠻兵重重地砍落馬下,帶著鐵甲轟然墜地,激起大片的塵沙,他費力地撐起上身,手中戟尚未繼續揮出,蠻兵戰馬的鐵蹄已是照著後背狠狠踏下,一口濃血噴得身下的粗沙像是模糊的血肉,他在這血肉上艱難匍匐,血光朦朧了他的視線,他想看清她,看清她最後一眼,他要牢牢地記住她的樣子,這樣到了下輩子他也不會忘記她。

又是一刀由背後砍來,勢大力沈,將他壓進沙裏,他揮手向後揚起沙土,迷了那蠻兵的眼,換來一瞬的停頓,這一瞬他卻用來揩去糊在眼睫上的血水,然後他終於看清了她,她的肩上又中了一箭,卻被她面不改色地拔下來立即做了反擊的武器,將已經揮刀殺至她面前的一個蠻子穿了喉,她想奪取這蠻子的箭袋,然而才剛取在手裏就被另一名殺到的蠻子照著胳膊劈來,她雖堪堪躲開,箭袋卻被那蠻子劈得散碎,箭支灑落了一地,她卻已沒了再去揀回的機會。

“燕小胖……”元昶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然而她卻好像聽到了一般,拖著一條傷腿向著他跑過來,追在她身後的蠻兵面孔猙獰地高高舉起了手中的刀,寒光一閃,狠狠向著她的後背劈了下去。

元昶伸出手,想要抓住最後一刻的燕七,可他沒有等到,鋪天蓋地的冰冷與黑暗瞬間將他包圍。

這就死了嗎?好吧,與她共葬沙場,再沒有什麽結局能比這更好了。

……

“醒啦?”再一次睜開眼,窗外陽光正斜,晚霞漫天,熟悉的聲音來自熟悉的人,熟悉的人此刻就立在床邊,一邊的肩上纏著繃帶,另一邊的腋下夾著拐。

“……你……”他聲音沙啞,像沈睡了好多年。

“我天,你不會失憶了吧?還認識我嗎?”熟悉的人把頭探過來讓他看清她的面癱臉。

“……笨小胖……”他想笑,可是嘴角一翹渾身就疼,“你……你沒死啊?”

“我怎麽能死呢,”她說,“我可是主角啊,主角死了書還怎麽寫。”

“……少……少臭屁,”他說,“還主角……男主角嗎你?”

“……燕小九我警告你啊,趕緊從元昶的軀殼裏出去!”她說。

“……”元昶還是想笑,渾身疼得令他直吸氣,半晌咬著牙磨出句話來,“還是……他娘的活著好。”

“誰說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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