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爺子只淡淡的掃了蘇暖萌一眼，目光便筆直的落在了對面的樊輕水身上。

他那雙閱盡滄桑略顯渾濁的老眼，望向樊輕水時，痛心疾首。

是啊，痛心疾首。

一個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丫頭，一個一直放在心尖上，想把世上所有好的食物，都捧給她的小丫頭。怎的就變成了今時今日這般模樣了？

“爺、爺爺……”樊輕水被龍頭拐揮開後，總算斂起了那一身的戾氣。

目光柔弱的看著護在蘇暖萌身前的宋老爺子，她眼底騰升起白霧：“爺爺，你為什麽要護著這個賤人！都是她，就是她害得孽哥哥住院的，是她啊爺爺……”

時至如今，樊輕水才想著將罪名往蘇暖萌頭上推，委實遲了。

宋老爺子昔日雖然疼愛她，可今天出事的人，是他的親孫子。

親生和非親生的，到底是不一樣了。

“放肆！”老人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渾厚有力，手裏的龍頭拐往地上一拄。

樊輕水明顯震了震，水霧彌漫的眼眶裏，滿是不可思議。

她的確不敢相信，昔日維護她的老爺子，今天居然幫襯著蘇暖萌。

“爺爺……”

“別叫我爺爺！從你對阿孽動了殺心那刻起，你便不配這麽叫我！”老爺子打斷她，悲憤交加：“樊丫頭，你的心思何時變得這般歹毒了？！”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是何等極端的想法，讓人覺得可怕。

若不是親眼看見方才樊輕水朝蘇暖萌撲過去時那猙獰的模樣，宋老爺子都不敢相信，平日裏乖巧的丫頭，居然變成了這副鬼樣子。

“何時？”樊輕水喃喃問了一句，看著老爺子的神情，忽然就變了。

她如此性情變幻莫測，倒是讓蘇暖萌嚴重懷疑，她是不是患有什麽精神疾病。

否則一個好端端的女孩子，怎麽可能做出這麽喪心病狂的事情來。

“老不死的！你不是說要補償我嗎？不是說對不起我奶奶，要好好的補償我嗎？！”樊輕水的話音一轉，語調徒然拔高，幾分尖銳：“你就是這麽補償我的？”

她的話，震驚了在場所有人。

連蘇暖萌都忍不住YY，這位宋家老爺子和樊輕水的奶奶，難不成是舊情人？

可老爺子分明氣的不輕，全身都在顫抖，拄在地上的龍頭拐“咯吱”作響。再看老爺子的臉色，黑沈黑沈的，有點像烏雲密布時的天色。

隨他一道來的宋廷趕緊上去攙扶著，朝樊輕水怒斥：“閉嘴！”

樊輕水這丫頭，在宋家人眼裏，一直都是乖巧的女孩子。

眼下卻如此反常，著實讓人吃驚。

“你這丫頭當真狼心狗肺，昔日你爺爺待你如何？你不知？”宋廷皺著眉，“我看你是因為阿孽瘋魔了！”

樊輕水的神色有些渙散，情緒反覆無常的，的確讓人很難不去懷疑她是不是得了病。

這個問題，在宋煜帶著樊輕水的經紀人趕到現場時，得到了證實。

原來，樊輕水這陣子因為宋孽的事情，以及工作方面的一系列事情，弄得心浮氣躁的，情緒反覆無常。去看了心理醫生，說是壓力太大了，憂心忡忡的，有心病。

疏導也不頂用，便一直有吃靜心丸養著。

誰知道，現在病情惡化了。

“既然是精神方面有問題，便送去精神病院，好好安養著。養不好，便這輩子也不用出來了；養好了，便送上法庭，接受制裁。”

老爺子胸口起起伏伏的，親口下達了指令。

他老人家的話，聽著似乎很隨意，但實際也是根據律例走的。

就算宋老爺子不說，警方也打算這麽處理。

只是這之於樊輕水和樊家來說，卻是個巨大的打擊。

不論是養的好還是養不好，這個東華市，都不再有樊輕水一席之地了。

老爺子這是要讓她活著，可有些時候，人活著比死了還痛苦。

樊輕水哭鬧，求饒服軟，或是謾罵。

老爺子都只是靜靜看著她，那眼神痛心疾首，卻又藏著歉疚。

他老人家很歉疚，但不是對樊輕水，而是樊輕水那已故的奶奶。

並非眼下樊家這位老奶奶，而是樊輕水親生的奶奶。

眼看著樊輕水被帶走，老爺子側身，不再看她。

那決絕的神情，叫樊輕水又是一陣謾罵。

蘇暖萌和樊輕夜楞楞的在旁邊看著，一時間都不知道自己為何要來這裏。

出事的人，可是宋孽啊。

即便沒有蘇暖萌這個人證，也沒有物證，宋家人既然知曉了兇手是樊輕水，又豈會輕易的放過她。

心裏，暗暗松了口氣。

可還是堵得慌，因為宋孽。

蘇暖萌的視線挪向那位警察同志，頷首：“請問我可以離開了嗎？”

本來辦公室裏的氣氛很嚴峻，因為宋家老爺子在場，誰都不敢輕易開口，等著老爺子發話。

沒想到，蘇暖萌居然打破了沈寂：“要是沒什麽事了，我想去醫院。”

她還是擔心宋孽，他現在，應該轉入重癥監控室了吧。她方才在得知宋孽腦死亡後，便急匆匆的從醫院裏跑了出來，連面都尚且未曾見到。

眼下，既然樊輕水已經有了處置結果，她想回醫院去，回到宋孽身邊去。

宋老爺子稍稍緩了口氣，目光略擡，掃了蘇暖萌一眼：“你，跟我出來。”

老爺子話落，便拄著龍頭拐，徐徐往辦公室外走。

蘇暖萌楞了楞，反應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方才老爺子是在跟她說話。

可她和老爺子……能有什麽好說的。

心裏雖然狐疑，但蘇暖萌還是提步跟了出去。

跟著宋家老爺子慢悠悠的到了市警察局的大院裏。老爺子在靠角落裏的花壇邊站住了腳，腰板挺得筆直，背對著蘇暖萌，許久沒說話。

蘇暖萌就在他老人家身後站著，神色嚴謹。

她知道，這宋家的老爺子對她這個人，一直不太滿意，而且據說當初還百般阻止宋孽，不讓宋孽跟她在一起。

這種事情，發生在豪門世家，也是正常的。

反正她心裏已經打定了主意，不論老爺子說什麽，她絕對不離開宋孽。

“叫蘇暖萌是嗎？”老爺子開口了，依舊是背對著蘇暖萌的，那語調聽不出喜怒哀樂。

蘇暖萌抿唇，點了點頭：“是。”

半晌，老爺子回身，面向她。那一頭花白的發，和額間歲月的刻痕，深深映入了蘇暖萌的眼裏。

她仔細打量著老爺子，覺著老爺子年輕時一定很俊美。

宋家基因好，即便老爺子已經上了年紀，看著也依舊是威風郎朗，氣宇軒昂的。

將來宋孽上了年紀，怕也是跟眼前的老爺子差不多吧。

一定一樣帥。

蘇暖萌正遐思著，想到了未來，她和宋孽很遙遠的未來。

她笑得時候眉眼彎彎，一雙水眸像是三月春風拂過一般，暖柔水潤。

蘇暖萌勾唇的時候，宋老爺子的腦袋裏，一下子鉆出了先夫人的身影。

眼前這丫頭，長得雖與他那位故去多年的夫人不一樣，但笑起來的模樣，一樣明媚如春，看得人心裏暖洋洋的。

難怪宋孽那小子會對她情根深種。

“咳——”老爺子一手抵唇，輕咳了一聲，拉回了蘇暖萌的神思。

她斂了笑，訕訕的垂下腦袋，“不知道老首長找我，是有什麽事情嗎？”

蘇暖萌不知道該叫宋老爺子什麽才好，情急之下，便想著自己好歹在部隊裏呆過十天半個月的，就稱他老首長好了。

顯然，這稱謂，讓宋老爺子楞了楞。

一雙老眼中劃過流光，老爺子微微仰起下頜：“你和阿孽的事情，我略有耳聞。”

略有耳聞？

蘇暖萌暗笑，天知道是不是真的只是略有耳聞。

“現如今，阿孽已經變成植物人了。便由我這個當爺爺的，來替他跟你聊兩句。”

“想必你也很清楚，植物人的含義。他不再是個鮮活的人了，不能擁抱你，跟你說話……但凡正常男人能做到的，他都做不到。”

“這樣的男人，你也沒有守候的必要，此番便離開吧。”老爺子的語氣冷硬，仿佛剛才那番話，不容商量。

蘇暖萌楞了楞，面色徒然凝重，雙目微擡，直勾勾的看著宋老爺子：“離開？”

“是啊，他現在都成植物人了，你還要糾纏？”

“老首長誤會了。”蘇暖萌擰眉：“我呢，一不圖你們宋家的名利，二不在乎宋孽是不是植物人。”

“我就是喜歡他，想跟他在一起。即便他現在是植物人，我也願意每天過來照顧他。”

“老首長要我走？”蘇暖萌笑了，唇角勾起的弧度絕美：“就算我要走，那也得等宋孽醒了，他親口趕我再走！”

她的語氣斬釘截鐵，那雙美目黑亮瑩潤，透滿真誠。

老爺子瞧了她許久，揚眉，也沒說什麽，拄著龍頭拐走了。

只是與蘇暖萌擦肩的一瞬，老爺子嘴角勾了勾，那雙多年沈寂死水一般眼睛裏，總算有了些許溫度和笑意。

走出兩步，蘇暖萌卻忽然叫住他：“老首長，您這是同意我留下了？”

她看見宋老爺子話也不說就要走，心裏狐疑。

宋老爺子回身看了她一眼，還是不言語。

蘇暖萌卻知曉，他老人家這是默認了。

心下一喜，便管不住嘴巴多問了一句：“老首長和樊輕水的奶奶，可是有什麽淵源？”

她記得樊輕水剛才說的那番話，心裏很是好奇。

所以才會脫口問出。

問了以後，看見老爺子那鐵青的臉色，蘇暖萌又訕訕的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是不是……問了什麽不該問的啊？

宋老爺子睨她一眼，壓下眼簾思忖了半晌，站穩腳，端正的面向蘇暖萌：“想知道？”

“想。”蘇暖萌鄭重點頭。

卻聽老爺子嘆息了一聲：“都是些陳年舊事了。她說的也沒錯，確實是我對不住她奶奶。”

所以，這些年，他一直在彌補。

樊輕水一家子，也就剩她了，宋老爺子便只好把虧欠的全都彌補給她。

蘇暖萌倒是沒有想到，老爺子真的會同她說這些。

“當年，我尚且年少。那時候還是兵荒馬亂的年代，男兒上戰場打仗，保家衛國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宋老爺子當年是上過戰場，拿過功勳的。

這一點，蘇暖萌知道。

“樊丫頭她奶奶啊，是我的青梅，我們是一個村裏的，從小一起長大。”

不過在老爺子16歲那年，部隊征兵來了他們村裏。老爺子便應征上了，臨走前，兩家人怕他再無生還的可能，便做主給他和樊輕水的奶奶，也就是老爺子的青梅，給兩人擺了酒席。

那個年代，在鄉下。

領證要走很遠，費時費力。許多鄉下人結婚，便擺個酒席，請村裏人吃頓好的，大家公證一下也就罷了。

那個時候，宋老爺子宋秉延，年少不知愛。

娶誰都是娶，自然是青梅竹馬知根知底的要好些。

酒席擺了，洞房都未來得及，就跟著部隊走了。

這一走，便是十年。

十年的時間，足夠改變許多事情。

在部隊裏，宋秉延認識到原來他和樊輕水奶奶那場酒席，根本不算是結婚。再加上他愛上了同隊伍裏，一直朝夕相處共進退的一個醫療女兵。

便是宋孽的奶奶。

於是，在部隊裏和宋孽的奶奶申請了結婚，還一起回了村裏。

那時候戰爭已經結束了，樊輕水的奶奶，那也是個明事理的女人。自知宋秉延對她沒有感情，而他們兩人，也並非是領過結婚證的正經夫妻，連洞房都尚未經歷過，便主動退出了這段三角關系，成全了宋秉延和宋孽的奶奶。

之後，宋秉延戰功顯赫，舉家遷離了鄉下，到了城裏。

再後來，他聽說他那位青梅嫁了人。

他那位青梅姿色不錯，本該嫁的也不錯的。可但凡有些身份的家裏，都無法接受她曾經與宋秉延擺過酒席這事兒，最後她便只嫁得村裏一位獵戶。

那獵戶酗酒便要家暴，宋秉延那位青梅在產下一子後，便去世了。去世時，年僅30歲。

這些，都是他夫人去世後，他遇上當年村裏的故人，聽說的。

後來又知曉了樊輕水的事情，本想去孤兒院裏接她到宋家養著，未曾想樊家先了一步。

如此，老爺子這才和樊家結了緣分。

讓樊輕水留在了樊家，倒也更方便日後嫁入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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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來了~才沒有晚上呢！哼唧！

好了邁過去，後面就是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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