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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卷二十一 回京(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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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英達?當真是武陵軍徐英達?”長恭半晌開口, 尚還有些難以置信。

當初鄞城被圍,以徐英達麾下武陵軍為首,將衛家軍困在鄞城城中二十日。雖然最後因大澇解圍, 但那二十日裏鄞城境況之慘烈, 至今想來,仍令經歷圍困的衛家軍將士不寒而栗。自那以後, 衛家軍與武陵軍便交惡結仇。

這幾年東征西討,也曾與武陵軍打過幾場戰事, 互有傷亡, 梁子便也越結越深。

如今武陵軍為朝廷主力之一, 與衛家軍連日廝殺,正在酣戰的當口,主帥徐英達這時候來衛家軍軍中, 卻是為了何事。

長恭極是不解,蹙眉向單庭昀一點頭,道:“請進來吧。”

單庭昀人剛應一聲往外走,長恭立時又喊住他, 叮囑一聲:“小心一些。”

“是。”

單庭昀去後,不多時,便引了一位虎背熊腰悍將模樣的人進來。身上一襲黑披風, 近腳踝處,還有夜中急急行路沾染的霜露與泥點。

蓋因徐英達身份特殊,入帳前長恭便已尋了緣由,遣散原在帳中的眾人, 此刻帳內唯餘長恭立於正中,並單庭昀在帳門邊上,註視身前徐英達的一舉一動。

徐英達並非孤身一人前來,來時身旁另有一位副將跟著,只是眼下留了副將在外,只身進門。甫一進門,卻猛然便向長恭單膝觸地,行了一個大禮。

長恭與單庭昀皆是吃了一驚。

眼裏的戒備未消,長恭並未上前扶他,只往前湊了一步,略略躬身問道:“徐將軍這是做什麽。”

“徐某人有罪,特來向衛將軍請罪——”

長恭一楞:“徐將軍何罪之有?”

“恩將仇報,是為大罪。”

他埋著頭,雖壓著嗓子,卻也是擲地之聲。長恭一時更是不解:“我何曾與徐將軍有過恩情?”

恩情並無半點,仇倒是不少。

可徐英達擡起頭來,只問道:“衛將軍可還記得兗陽城中治疫一事?”

兗州治疫。

“徐將軍莫不是……”

“徐某兗陽人氏,多年戍邊,然父母妻兒皆在兗陽,當初時疫兇險,家中老小雖食官鹽並未沾染,但朝廷事後放火燒城,若非衛將軍親入兗陽城中救人,只怕如今徐某闔家上下早已葬身火海當中。衛將軍之驍勇,於我全家有救命大恩,徐某沒齒也不敢忘。”

他說著,竟又以額點地,拜了下去。

拜在長恭跟前,長恭一時怔怔立住了。

世事因果,不想竟會以這種方式報到自己身上。心中一念感嘆之後,忽而又起一些僥幸,這樣機緣巧合,當時若非連笙莫名其妙與他置氣,自己也不會因為追她而趕去兗陽城,若非他親入兗陽城中,只怕也沒了今日這帳中一幕。

他當下有些感慨,出神立了片刻,意識到徐英達還在身前地上跪著,便伸了伸手,虛虛扶他一下:“徐將軍言重了,先起來吧,起來說話。”

徐英達頷首一點,方才順他手勢站起身來。

眼前這人身形高壯魁梧,帳中火燭將他身影映在壁上,勘勘竟是頂天立地占了整整一面白帳。長恭略一沈吟,只問他:“如今你我立場不同,徐將軍漏夜前來,是冒性命之憂,若說只是前來謝我一聲,怕這代價當有些大吧?”

他話音剛落,就見徐英達一笑:“實不相瞞,確實是為答謝衛將軍。”

“只為答謝?”

“是。不過徐某人既然冒死來了,就斷不會空手空口,我願率武陵軍八萬兵馬,向豫王殿下投誠。”

“徐將軍要叛了朝廷?”長恭一時詫異,就見徐英達點頭致意。

帳中當即陷入一片死寂,長恭擡眼望向帳門前守著的單庭昀,單庭昀面上,亦是大駭。

“徐將軍此話,事關重大,將軍如何就會改變心意,願意追隨豫王殿下了?”

長恭回眼緊緊叮囑身前徐英達,目光沈穩,心中卻是戒備非常。光說徐英達甘以項上人頭做賭註,冒武陵軍上下八萬餘眾將士人頭落地的風險,親自潛來衛家軍軍中,這一舉動本身已是非比尋常。而他非但做了,還明目張膽向長恭剖明心跡——願叛朝廷,轉投叛軍。

眼下唯有兩種可能,一則徐英達乃真心誠意要反兆惠,棄暗投明,二則便是有詐,以假意投誠,反將要置衛家軍於死地。

長恭身系衛家軍十數萬將士性命,後方更有雍州襄州,豫王與天下萬千百姓,實在不敢掉以輕心。

他兩道目光寸步不離,落在徐英達面上,試圖從他面上一笑一頓,眼神一閃一動間,盯出些許端倪來。於是便見徐英達眸中懇切,抱拳應道:“良禽擇木而棲,士隨明君,更無不可。”

“將軍視豫王殿下為明君?”

“是。”徐英達道,“這些年來,兆氏一門把控朝政,明眼人皆看得出來,少帝雖然人在其位,卻是名存實亡。兆氏推新政、修律法,明面上是重整朝綱,實則卻是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朝中風氣江河日下,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廟堂之高尚且如此,江湖之遠,更是人心不古。兆氏一門只求己身榮華富貴,卻將萬千黎民百姓的死活置之不顧。暴君惡行,早已為人詬病許久。”

“當初我誤信兆惠,以為衛家軍當真叛了,是故不遺餘力剿殺叛軍,而今回頭再看,這些年來兩方所作所為,竟是高下立判。想來當日若無天助將軍,若是教我誤殺忠良,光想也是後怕不已。心中每念及此,悔不當初,於是為償舊債,特來投誠。”

徐英達一番話,字字肺腑,話畢躬身,幾欲再拜以示赤誠,虧是長恭眼疾手快,連忙將他扶住了。

兩手搭於他的臂上,長恭默默沈思片刻,只問:“將軍可想好了?”

“已然想好。”

“並非是我信不過將軍,只是我肩負三軍重擔,勢必慎重起見,將軍此來肺腑一言,在下銘感五內,但畢竟茲事體大,將軍空口……”

徐英達便笑,厚厚雙唇大大方方一咧:“徐某先已說過,既然冒死來了,必定不會空手空口。”

他說著,便從懷中掏出一沓信封裝的紙箋來,遞與長恭。

那些白紙黑字,中有幾幅似是有圖,折疊工整,長恭接過展開兩張,粗粗掃了一眼,卻是瞬即擡頭,面色一變:“這是……”

“是朝廷軍的布防圖與幾項近日行軍計劃。”

話音落,帳門口立著的單庭昀也是滿面大驚。

他與長恭迅速對視一眼,便見長恭合上紙箋,半信半疑問道:“將軍竟肯將此機要透露於我?”

“是。”他笑笑,“既已決意投誠,自當拿出萬分誠意來。”

眼見長恭手握紙箋,猶豫不決,幹脆便又推波助瀾問了一聲:“將軍且看如何?是我明日便舉旗反了……”

“徐將軍不急。”

長恭迅速出聲打斷他的話,只見他目光盯著自己手中信函,便將一沓信封一折,收下揣好,而後恢覆了面上鎮定神色,道:“現下時機未到,兆惠將軍集結兵馬,不單只有武陵軍一支,貿然倒戈為時尚早,只怕得不償失。倒不如先耗上一陣,將軍既然已將布防圖這等機要都交與了我,我自當不負將軍好意,借此機會,削弱旁支兵力,武陵軍只消靜觀其變,伺機而動。待到時機成熟,你我聯手,一舉擊潰朝廷兵馬,豈非事半功倍。”

徐英達頷首讚同,轉而又似心有憂慮,再問了句:“只是這段時日……”

“這段時日,武陵軍照舊行事即可。徐將軍此番回去,但可傳令軍中,以神佛托夢為由,命軍中將士皆於右臂上系紅色布條。長恭受將軍一臂之力,自當還報,待將軍回營後,亦可傳令三軍,見紅布條者不殺,以示我方誠意。”

徐英達當即猛一拍案:“好!”

“衛將軍不愧將門虎子,英雄少年,膽氣過人!”

一通誇獎後,二人又伏於案上,再就倒戈一事細枝末節,細細推敲排演了半日。約摸商量了半個時辰,見天已然不早,徐英達從軍中偷跑出來,也當盡快折返,以免夜長夢多。於是才又戴上黑鬥帽,與長恭躬身拜別。

披風將他裹成一團夜色,帽檐遮住一整張臉,轉眼便消失在營帳外的漆黑當中。

長恭命單庭昀好生將他一行送出營去,少頃過後回來,單庭昀進門便問長恭:“大帥以為,今晚之事,如何來看?”

長恭只一搖頭:“難斷真假,需觀後效。”

“那我們隨後如何?”

長恭遂而低頭盯向案上信函,面色凝重沈思片刻,方道:“明日先照這情報上的一試,切記不可投入過多兵力,實在大不了便是再輸一場,倘若情報有假,也好及時止損,倘若為真……”

他話畢不再說下去了,擡頭盯緊單庭昀。

單庭昀瞬即會意,亦是兩眼發緊,道:“好。”

這一夜,長恭帳中,漏夜燈也未熄,他與單庭昀兩人就徐英達送來諜報細細研判了一宿,及至天明,速速傳令軍中,以驍騎營三千精銳,奇襲朝廷側翼兵馬。

這一場奇襲,不想竟會大獲全勝。

連日來壓抑沈悶的衛家軍軍中,忽如其來一場勝仗,軍中士氣顯然大振。緊隨其後兩次三番,衛家軍屢出奇招,均以大敗朝廷一方收場。

徐英達所遞情報,竟是半分虛假也無。

長恭大喜過望,乘勝追擊,連挫朝廷軍。

朝廷軍連受重創,兆惠正覺疑慮重重,疑心軍中是否出了內鬼的當口,是夜轉變戰術,派了武陵軍並另一隊兵馬共十數萬人,突襲衛家軍。兆惠以人數壓制敵方,以期扭轉情勢,卻不想武陵軍八萬大軍才抵衛家軍軍營前,人與衛家軍大軍短兵相接,竟就聽得衛家軍軍中金鼓大作。

然而鼓聲急急狂如驟雨,敲的卻是武陵軍的號令。

徐英達親自領兵,武陵軍倒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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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月後的南陽城,這一早連笙才起,便聽喜鵲在外頭叫個不停,心知定然有喜報。果不其然,半日過後,就見軍中信函送抵豫王府,稱衛家軍從平野一路追擊,直搗黃龍,應是不日便將兵臨永安。

豫王一行,已然可以及早準備,重返京都。

回京!

豫王見信,大喜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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