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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卷七 殺宴(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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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無雙大婚的當日。

一早, 兆將軍府迎親的隊伍就敲鑼打鼓地來了,兩排穿了大紅衣裳的小廝,舉著刻了“兆府”的喜牌, 八擡大轎, 吹吹打打的甚是熱鬧。吉時未到,迎親隊伍就停在衛將軍府的院子裏稍事歇息。

然與外頭鑼鼓喧天的熱鬧勁兒截然相對的, 新嫁娘的房裏卻是愁雲慘淡,啜泣聲一片。

衛二夫人摟著女兒, 止不住地拿帕子揩淚, 一面不舍她就這樣匆匆地嫁了人, 一面又是可憐女兒命苦,早也聽說那兆二公子是個風流性子,與他大哥天壤之別, 原本好好的一樁親事,如今竟卻成了喪事一般。眼眶裏的淚花兒空了又盈,盈了又空,小棠立在一旁, 亦是通紅的鼻尖與通紅的眼,還要忍了酸楚勸道:“大喜的日子,夫人莫要再哭了, 姑爺再如何,兆將軍府的門庭擺在那裏,小姐嫁去,總歸也是不差的……”

“話雖如此, 可……”衛二夫人欲言又止,低頭望了眼女兒,又還是默默地住了口。

她二人這樣悄悄地抹著淚眼,惹得房裏一眾小丫頭也是傷傷心心,一屋子的梨花帶雨,反倒衛無雙卻安靜了下來。

她呆坐在妝臺前,兩眼無神盯著銅鏡,銅鏡映出自己的面如死灰,二夫人在旁又摟又哭,她便任由她抱著,也不落淚也不作聲。前後還未出半月,於她卻是漫長得仿佛沒有盡頭。這些時日來,悔也悔了,哭也哭了,鬧也鬧了,尋死不成反淪為他人笑柄,知道兆家還是前來提了親,便覺自己一顆心都死了去。

餘生如何,大概已然一眼便望到了頭。

於是萬念俱灰,竟再也哭不出來,鬧不出來。

吉時到,有丫頭歡天喜地地來喊小姐上轎了,衛二夫人熱淚一滾,打在衛無雙手上,衛無雙才終於開口道:“娘,女兒去了。”

而後也不管衛二夫人如何撫心垂淚,自己便執了紅蓋頭蓋上,擡起手喊喜娘攙她出去。

花轎應著時辰起,衛無雙坐在轎裏,隨那轎子穿過半座永安城,入了兆將軍府。

兆將軍府上,一應眾人已候了許久了,遠遠地聽見鑼鼓聲響,賓客們便紛紛起身朝門口湧去,唯有一些上了年紀,抑或是身居高位的大人,端著面子與身份,仍舊留在席上坐著,談笑風生。

長青望向其中一位,那大人眉目硬朗,正在飲茶,便是先時校對宴請名錄時,自己特意列上的刑部尚書,餘尚書。

衛將軍府與這位尚書大人,實則並無過多來往,當日誆騙二老爺的家仆,只說素日裏常有走動,那家仆原也不懂,聽是公子吩咐,不多想便加上了。如今請了他來坐著,長青心中自然另有打算,且看他與左右同僚談笑自若,並未覺出不妥,便也放下心來。

再過一會兒,拜完天地,就該是時候了,他要了卻那第二樁事——揭發兆孝卿。唯有當著刑部尚書的面,揭開沈世伯一案真相,才能一勞永逸。

他回頭看了連笙一眼,連笙正站在他身後,鎮靜極了,在她身旁跟著一位八尺身量的護衛,一把絡腮胡幾乎快要遮住半張臉,他半低著頭,亦是毫無怯色。

他們一左一右跟在長青身後,乍看之下並無不妥,然而明眼人方瞧得出來,長青公子出門,卻獨獨不見長恭與墨白。

此刻的衛將軍府裏,別院的門緊閉著,四名轎夫打扮的下人,步履匆忙地從那門前經過。

衛無雙從將軍府裏出閣,迎親隊伍來得早,便歇在前院,這四人許是偷閑,趁著隊伍歇息就跑了出來,卻不想落了隊伍,這會子發現吉時已過,才匆匆忙忙地往外趕。然而他們走過別院門口,拐角處四下無人,四雙眼神倏忽一對,竟會齊齊身影一閃,幾個飛身便翻進院子裏去。

只瞧那步法幹凈利落,一看即知,皆是高手。

那四人一入院子,立時就取了黑帕子蒙上臉,褪下寬大喜服,方才現出裏頭的束身黑衣與佩劍來。其中一人擡手一頓,朝向院中一間屋子,餘下三人便拔了劍,迅速跟上,腳步飛快往那客房摸去。

客房裏,長恭正靠在椅上閉目養神,聽見門外一點異動,登時睜開眼來。他擡頭向上望了一眼,二位先生皆在梁上,正與他四目而對,有細不可察的幾雙腳步從房門口按來,他微微將頭一點,提了提劍。

……

兆將軍府上。

兆忠卿正在上席坐著,雖是大喜的日子,見他卻是胡子拉碴,一副失魂落魄模樣。方才拜堂他便躲著不見了,這會兒入席吃酒,拗不過兆大將軍令下,才又強打了精神出席。同桌的賓客皆不敢擾他,便也由他不聲不響地坐著。

一桌子酒菜視而不見,他只定定地盯著身前的碗筷發呆,那碗身上刺目的一雙“喜”字,紮得他兩眼發疼,然而心底生起一些沒來由的忐忑,又教他耐不住地坐立不安。畢竟今天日子太過特殊,一樁大事懸在心頭,實難教他平心靜氣。事情發生在七天前,弟弟孝卿從衛家回來,竟然面色慘白地說起,在衛將軍府裏,見到了陋巷裏的那名醉漢。

那位喚作沈璧的逃犯。

他有些慌神,沈璧人在衛將軍府,可是衛將軍府已然知道了什麽?然而衛家世代將門,比之太子府難闖百倍,他又不敢貿然前去,直到父親給了他個主意,讓在今日的迎親隊伍裏安插殺手,渾水摸魚潛進衛家,伺機做掉那個沈璧,以絕後患。

就在今日了。

他擡眼望了望大門口,這才找回半縷神來,不料卻竟聽到席上突然有人大喊一聲,帶著驚恐的:“韓詹事!你不是死了嗎!”

兆忠卿與席上眾人齊齊向著喊聲看去,就見兆孝卿端著酒杯子,連退兩步,搖搖晃晃地站不穩,跌坐到地上,似已醉酒一般。

兆忠卿立時臉色一變,迅速站起身來。

半盞茶前,兆忠卿帶了相隨正去敬酒,半道讓一小姑娘匆匆跑過沖撞了一下,那小姑娘撞翻了酒盞,他定睛一看,竟是連笙。連笙急急忙忙彎腰撿起杯子,擡頭見是新郎官,遞上杯子又忙不疊地躬身道了個歉跑開。兆孝卿見她跑回桌邊,跟著竟也腳步一頓,轉了個頭,前去長青那桌敬酒。

連笙就立在長青身後,兆孝卿端著酒杯與桌上賓客寒暄幾句,二話不說一口飲了,而後便順勢轉了個身,要招呼衛將軍府上這二位。然而他甫一轉身,卻忽覺一陣頭暈目眩。

想是自己方才喝得太猛,一時招架不住,於是迅速扶著桌子穩了穩神,卻不想正就在他費力凝神之際,長青身後那名護衛,倏忽擡起臉來,定定地盯了他一眼。

這一眼,竟把兆孝卿嚇得臉色煞白,連退兩步,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他一手指著前方,顫著嗓子問:“韓詹事!你不是死了嗎!”

“孝卿,怎麽了?”長青面露不解之色,擡了擡手,示意身後護衛上前攙他。

那護衛於是彎腰去扶,兆孝卿兩手撐地,猛地往後蹬了幾步,擡起頭來卻是與他四目相對。

兆孝卿的眼前,韓詹事近在咫尺,盯著他一動不動,雙目一眨,竟流出兩行血淚來。他用並不大的聲音,幽幽冒了一句:“兆孝卿……刺我八劍,真疼啊……”

說著又推了推手上的青鋒長劍。

劍身反著日光打在兆孝卿的眼上一晃,這一晃,他只感到雙目昏花,本已頭暈得厲害,這會子更是目不視物,唯有腦海裏,自己一劍紮進韓詹事心口的畫面,反反覆覆,一遍又一遍。涼夜陋巷,韓詹事倒在冰冷地上,胸前汩汩冒血,兆孝卿拔劍再刺,再刺!再一劍,再一劍,鮮血四下噴射,他唇齒腥紅,喊他:“兆……兆……兆……”絡腮胡子遮住的半張臉上,眼睛瞪得銅鈴樣大,直勾勾盯著自己。

森然可怖,死不瞑目。

那把劍,他刺死他時使的那把,是韓詹事,韓詹事找他索命來了!

兆孝卿登時起了瘋言瘋語,護衛碰他一下,他立即如臨大敵地反手打開,兩手亂舞,一面倉皇後退,嘴裏嚷著:“我沒殺你,我沒殺你……”

“你沒殺誰?”那護衛緊跟不舍。

兆孝卿手腳並用:“你,你,你別過來……”

“你看我是誰?”

“不是的不是的!你死了!你死了韓拯!我親眼看你死……”

“孝卿!”一聲大喝。

兆忠卿發現苗頭不對,那護衛身形眼熟得很,卻從未在長青身旁見過,長恭呢?墨白呢!他立時反應過來,急急沖上前去一把拽起弟弟,捂緊了他的嘴巴,“來人!來人!二爺醉了,把二爺帶下去!”

兆孝卿還在發瘋,不許旁人碰他,幾個府衛一人抓著他一只手,一人抱腰,一人捂嘴,正要將他往後堂拖。正在吵吵嚷嚷,“且慢——”

上席一位大人忽然站起身來,出聲攔下他們。

他意味深長的目光盯著兆孝卿與席間那名護衛,正要開口。

“餘大人——”兆惠將軍也跟著起身,“尚書大人有何見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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