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沈睡在暮色之中， 只有海浪永不疲憊地沖擊著礁石，激起朵朵浪花。

塗瑤瑤漫步在海岸，蘇元陪著她。

剛到蓬萊島沒多久時， 就聽水火童子說，昆侖山似乎有異變，通天教主攜門下親傳弟子數人， 前往玉虛宮。

蘇元道：“瑤瑤， 不如你也拜入碧游宮門下如何？”

她望著消失在天際的日輪，收去世間最後一縷光芒，夜幕上的星辰與月，漸漸能看到模糊的輪廓。

“不急， 等諸事塵埃落定。”

蘇元笑道：“瑤瑤， 還有什麽事情， 是你放心不下的？”

她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倆人沿著沙灘朝前走去，不多時， 一道紅光遁來， 瓊宵落到他們身前：“蘇元師弟！大師兄叫你。”

他道：“我？那瑤瑤呢？”

“大師兄沒說， 你先過去吧。”瓊宵朝塗瑤瑤笑了一笑，幸而夜黑， 遮掩住她眼底的一絲異常光芒。

“好， 瑤瑤， 你先在此處等我。”蘇元叮囑了幾句， 就同瓊宵一道離開了。

這裏是蓬萊島，他對截教道場， 當然是放心的。

他們落到紫芝崖上， 已有數位截教門人在那裏等待。多寶道人神情嚴肅， 正跟雲霄說些什麽。

見蘇元來了，才對他道：“玉虛宮出事了。”

蘇元心道，玉虛宮有師伯坐鎮，又有十二金仙，能出什麽事？

只聽大師兄道：“那西昆侖離宮主人陸壓，不知為了何時，尋仇玉虛宮，大水淹了昆侖山脈，還火燒封神榜，毀了打神鞭……”

蘇元越聽越是驚駭，然而最恐怖的還在後面：“他跟二師伯一道，同歸於盡了。”

截教門人都道：“這不可能吧？！”

“先有鴻鈞有後天，陸壓道君還在前。”多寶道人嘆了口氣，這確實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封神因果皆由陸壓一人承擔。他雖然道行無數載，又豈能扛得住。聽聞二師伯化作一道清氣，回紫霄宮了。”

“那二師伯還活著嗎？”

“可能二師伯從今往後，就是一陣清風了。”

“……”一個截教門人忽然道：“大師兄，那麽以後，我們還會上封神榜嗎？”

多寶搖了搖頭：“不會了。”

“太好了！”

在眾門人的歡呼雀躍中，雲霄對蘇元道：“你將這件事，告訴瑤瑤吧。”

蘇元有些猶豫：“她……”

“怕什麽，她對陸壓早就厭惡至極。”碧霄拍了拍他的肩膀，興沖沖道：“你要好好把握機會，我們都等著喝你的合巹酒。”

他忽然有點惴惴不安。

蘇元低聲道：“我怕瑤瑤還忘不了他。陸壓，好像是為了瑤瑤才去的玉虛宮。”

“這怎麽可能！”碧霄道：“沒有人會這麽做。”

瓊宵與塗瑤瑤接觸最多，她沈默了一下，道：“還是要告訴她的。師弟，我跟你一起去吧。”

蘇元頷首，倆人便一道乘風離開紫芝崖。

繁星已經掛在夜幕，月光灑在海岸上，遠遠可以看到塗瑤瑤嬌小玲瓏的身影。

海水退潮了，她坐在露出水面的礁石上，撿起一個海螺殼，正在專心研究怎樣才能吹出聲音。

蘇元與瓊宵落了下來。

他往前走了兩步，想了想，又氣餒：“……還是師姐去吧。”

原來，在他的內心深處，是充滿惶恐與不安的，他一直不敢去相信，瑤瑤很可能，還忘記不了那一個人。

瓊宵道：“我去吧。”

塗瑤瑤側首，好奇地望著他們。

“是教主回來了嗎？”

“不是，”瓊宵發現，這也是一件很難的事情，但是她必須要說：“陸壓死了。”

塗瑤瑤撫摸海螺殼的手，忽地不動了。

她垂下眼，長而細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色：“開玩笑嗎？”

“不是。”瓊宵將剛剛多寶在紫芝崖上的那一段話，轉述了一遍，又道：“他應該和玉虛宮有私仇，所以，才做如此行徑。”

私仇？

呵呵，他們相鄰千百年都相安無事，怎會有私仇呢？

塗瑤瑤的聲音已經有了異樣，像是從氣管裏擠出來的字詞，聲調和平時都不一樣：“不可能，他是離火之精，死、死不了……”

“我和大師兄討論過。”瓊宵道：“世間，已無離火……”

蘇元站在不遠處，他側過身，不敢去看塗瑤瑤的表情。

烏雲遮月，黑暗的沙灘上，他只能聽到她飄飄忽忽，仿佛從天上傳來的聲音：“哦。我知道了。”

“瑤瑤？”

塗瑤瑤道：“時候不早了，我先去休息了。”

蘇元擔憂地望著她，想要上前，被瓊宵一把拉了回來。

瓊宵低聲道：“讓她自己單獨處一會吧。”

他只得眼睜睜地看著，塗瑤瑤一步步走遠。

他恍惚間有一種預感，她可能，永遠不會跟他在一起了。

冰凍千尺，白雪茫茫。

昆侖山下，塗瑤瑤看著冰面，上面只覆蓋了一層薄薄的雪。

金烏的倒影落到冰面上，明晃晃的，她移開目光，尋找離宮的蹤跡。

陸壓是不會死的。

他是離火之精，不是精血之軀，他活了十幾個混沌，歷經無數劫難。

她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等下看到他好端端站在離宮中時，轉身就走，不跟他說一句話。

幾十載沒有來西昆侖，她跋涉了很久，才望見了離宮。

那樣一艘鋼筋鐵骨的大船，正靜靜地佇立在冰面上，周圍什麽都沒有。

塗瑤瑤握緊了手心。

她拿出離火鋼芯劍，想，好像自己上次忘記把這個還給他了，所以這次來還劍。

塗瑤瑤朝前走去，不多時，就到了離宮。她飛到了甲板上，見四下裏冷冷清清，霓虹燈帶都沒有閃爍。

但是鋼鐵圓管道口處，還在向外噴著白色的蒸汽。

鋼筋小人們都不在了，離宮還在維持運行，顯然，是陸壓還在。

她放下心來，剛剛想走，忽然聽到樓上傳來了一個猶猶豫豫的聲音：“小狐貍？是你嗎？”

塗瑤瑤擡起頭。

什麽都沒有。

電梯的光芒閃爍，阿美從裏面沖了出來：“小狐貍，真的是你啊！”

“是你！”她驚喜地將阿美舉了起來，阿美一邊叫嚷著不能再晃啦眼珠子要掉了，一邊大聲道：“快出來呀，小狐貍來啦！”

呼呼啦啦，好多鋼筋小人都來了。有大花、大帥……

塗瑤瑤坐在甲板上，看到它們的手裏都拿著工具，問：“你們在做什麽呀？”

“維修離宮啊。”大帥道：“前幾日玉虛宮攻擊離宮，雖然我們打退了他們，但是有些地方，還是要修修補補的。”

塗瑤瑤道：“道君呢？”

眾鋼筋小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過了會，阿美悠悠道：“他沒回來。”

塗瑤瑤的臉色漸漸變了，但她還是在努力欺騙自己：“他是不是不想回來。”

“不會的，神君大人的船被砸成這樣，他若在，會回來看看的。”阿美不會流淚，但是它的語調開始變得沈重起來：“神君大人說了，以後離宮，就歸小狐貍了。”

大帥道：“大人一定去做了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我們都全力支持了他。”

塗瑤瑤沒有出聲。

她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下來，滴在甲板上，鋼筋小人們在七嘴八舌說著什麽，她一個字也沒聽。

他死了，這怎麽可能？

可是，事實的確如此。

從天吳，到呂尚，再到白鶴童子——他是為了她去的玉虛宮，毋庸置疑。

塗瑤瑤已經不愛他了，但是為何會悲傷呢？

她也不懂。

大約是因為，她不願意看到別人為了她，而受傷吧。

往事一幕幕如潮水般湧來。哪怕曾經恩斷義絕，但聽聞他的死訊以後，塗瑤瑤還是大聲地哭了。但是她的淚水並不能緩解內心的悲痛，只是情不自禁這樣做。

大花道：“小狐貍……你，你這樣神君大人會擔心的。”

塗瑤瑤哭著道：“他就是個瘋子！”

他瘋了，以為這樣做會感動她嗎？不！

時至今日，她終於相信了那一日，陸壓所說的話。

大花也很難過，畢竟它們的主人沒了。它在離宮很多年，已經漸漸有了一點人的情感。它也坐在了甲板上，靜靜地陪著她。

一日又一日。

期間塗瑤瑤又在雪原上轉了好幾圈，拿著離火鋼芯劍，也沒有尋找到一點他的蹤跡。

三霄姐妹來過信，只是關心了一下她的情況，並沒有催促她回去。

三霄姐妹說，封神榜沒了，她們都不必上榜，可以繼續修煉；

她們還說，因為天數變動，如今天下大勢，人族興起，眾神紛紛退隱，不再幹涉人間是非。

……

她也安全了。

沒有人再來打擾她，玉虛宮主人消失，眾仙為渡殺劫，紛紛投靠了西方教。

東昆侖也陷入死寂中。

塗瑤瑤已經很多個夜晚沒有闔眼了，一日蘇元給她送來了一粒丹藥，只說服下後，能夠想起一些忘記的往事。

於是她服下丹藥，終於想起那日在朝歌市井裏，陸壓所說，所做。

她從袖中取出那個錦囊，一松開繩子，許多小玩意兒，都從裏面掉了出來。

有陶泥捏成的小瓶子，有絹布制成的發簪，有一串清脆作響的小鈴鐺……

還有一幅畫。

畫中的自己，穿著殷商王後的華服，頭戴金冠，正溫柔羞澀地望著一個方向，抿唇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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