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對勁。

熙熙攘攘的朝歌市井裏， 陸壓看著小狐貍燦爛的笑容，那一雙黑瞳裏不加掩飾的親昵與依賴，讓他有些恍惚。

“你怎麽了？”他不敢大意， 繃緊了臉，小心翼翼地問。

“道君你怎麽了？”塗瑤瑤圍著他轉了一圈，她忽然註意到自己的衣袖：“呀！我怎麽穿了一身自己不認識的衣裳？”

陸壓心頭的疑雲越來越大， 他抓住塗瑤瑤的手腕：“你剛剛吃了什麽？”

塗瑤瑤睜著黑漆漆的大眼睛， 一眼不眨地看著他。

她的丹田裏有一股真氣流轉，對身體無害，但是……似乎影響記憶力。

他問塗瑤瑤：“我們認識多久了？”

她歪頭想了想，隨即粲然一笑：“也有一年半載啦， 咦， 我們為什麽離開離宮， 又來朝歌了呢？”

果然……

小狐貍忘記了很多事情，她的記憶，似乎還停留在離宮的階段， 那個時候， 他還沒有逼迫塗瑤瑤剖心。

他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陸壓意識到，此時的塗瑤瑤， 似乎停留在最喜歡他的時候。

這種感覺， 久遠到有些陌生了。

他想著的時候， 塗瑤瑤已經蹦蹦跳跳朝前跑去， 她隨手丟下了一個小瓷瓶，陸壓彎腰撿了起來。

瓶身上刻著幾行小字， 寫明了藥丸的用途和時效。

解憂丹。

服下此丹， 能夠在十二個時辰裏忘記憂愁， 回到最快樂的時刻。

原來……

他嘆息一聲，將瓷瓶攥緊在手心，微微闔目。

……

塗瑤瑤已經自覺坐到了食肆裏。

她看著緊隨著她踏入店內的昳麗少年，朝他笑著揮了揮手：“道君，我在這裏。”

陸壓微微一笑，迎著她的目光，大步走了過來。

“想吃些什麽？”

“吃肉！”

食客們原本都在看著塗瑤瑤。但當陸壓冷冷的目光掃過後，都趕忙轉過頭去，渾身縮了一下。

“小二，點菜！”

“來了！您吃些什麽？”

“所有肉食，均上一遍。”

食肆小二得令而去，塗瑤瑤高高興興地托起腮，坐等吃肉。

陸壓靜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塗瑤瑤卻以為他的註目別有一番用意，於是轉過頭去，跟他保證：“道君，等我吃完了肉，一定好好修煉！爭取早日打開泥丸宮，取出裏面鎮壓的邪物！”

他的眼皮子一跳，當下道：“不必了。”

“為什麽？”小狐貍不解。

他垂下眼眸，不敢直視她的目光，低聲道：“那不是邪物……”

過去他欺騙小狐貍，以至於她剖開泥丸宮，跟他恩斷義絕；

如今有一次機會擺在他的面前。哪怕只是一場時限一日的夢，他也想好好解釋一遍。

然而陸壓剛剛開口，小二就端著肉羹，上來了。

塗瑤瑤立刻盯著肉，看她的神情，是完全不在乎他要說什麽了。

他只好笑著搖了搖頭，看著各種肉羹如流水般上桌，什麽野豬、雉雞、還有虎豹之心……

有些肉食是生肉，旁邊有燒熱的石板，陸壓便替她炙烤，濃郁的香味傳來，小狐貍咕嘰：“要是有辣椒面，孜然粉就好了……”

“那是什麽？”陸壓道。

她想了想，描述道：“辣椒是一種紅色的果實，跟手指差不多長，味道辛辣；孜然呢，是用安息茴香磨成粉末，不過這些都不可能有的……”

畢竟，這兩種植物現在還沒傳入華夏呢，就跟番茄炒雞蛋一樣，是穿越者無法仰望的食物。

陸壓道：“在哪裏？”

“大概在海外吧。”

塗瑤瑤想，她要努力活更久，這樣就可以吃現代工業生產的糖精和味精了。所以現在要好好吃肉，加油修煉！

她狠狠咬了一大口雉雞腿，嗯，真香。

一個時辰後，塗瑤瑤摸著滾圓的肚子，心滿意足地離開了食肆。

她問陸壓：“道君，我們現在就回離宮嗎？”

“不急。”他低低笑著，拉起她的手：“我們在城中轉轉。”

塗瑤瑤的黑瞳裏立刻又出現星星，她的臉頰微微有點紅：“嗯！”

陸壓的餘光看到她羞赧的神情，他的心中卻酸澀無比，只能直視著前方，假裝沒有看見。

倆人攜手來到集市上，午後正熱鬧。他用一個大玉貝買下了綢緞織成的大紅錦囊，向錦囊內施展法術後，遞給了塗瑤瑤。

“嗯？”

“買的東西可以裝在裏面。”他溫聲道：“裏面擴展了空間。”

塗瑤瑤點了點頭，她雙手接過，珍重地放入袖中。

陸壓道：“走吧，買一點東西，裝飾你的屋子。”

說完他苦笑一聲，做戲太深，險些自己都要信了。

幸而塗瑤瑤沒有看清他的神情，她饒有興趣地望向賣陶器的小攤，商代末期的陶器主要是泥質灰陶，略貴一點的攤子上，有白陶、紅陶等。

她看中了一只白陶制成的小狐貍，這只小狐貍，也有九條尾巴。

攤主吆喝：“姑娘好眼力啊！這可是上古祥瑞之獸，塗山九尾狐，一個大玉貝帶走！”

一個大玉貝？似乎有點貴。

陸壓並不講價，連同塗瑤瑤看中的其它小玩意，都一起買下了。

她將東西收入錦囊中，倆人攜手往前走，陸陸續續又買了一些有趣的小東西，包括絲綢、釵環，買了許多許多。

塗瑤瑤望著錦囊裏的物資，猶豫了一下，問：“道君，難道我們要在離宮裏一百年不出來了嗎？”

他垂眸，笑著道：“不會。”

她放下心來，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朝歌的城門口。

城外楊柳依依，遠遠望去，青山綠水，美景如畫。

此時她也累了，於是坐在河畔的石頭上，看著清澈的河流裏，魚兒游來游去。

陸壓在一旁烤魚。

溫暖絢麗的霞光下，他眉目如畫，大紅道衣似熱烈灼燒的火焰。塗瑤瑤托腮望著他的側顏，不覺有些癡了。

烤魚的香味傳來，他回眸就看到小狐貍呆呆的表情，揚眉笑了一笑：“怎麽了？”

“道君為何……對我這樣好？”

陸壓笑道：“你說呢？”

她說不出話來，滿心都被甜蜜占滿。

天很快黑了。

陸壓望著滿空的繁星，內心逐漸不安。

偷來的光陰，總是流逝的很快。

他們並肩坐在城墻上，風很大，吹鼓了塗瑤瑤的衣袖。

她晃著腿望著蒼穹，忽然從錦囊裏，將白陶制成的九尾狐拿了出來，塞給陸壓：“道君，這個送你！”

白陶九尾狐落入懷中，陸壓垂眸，緊緊地握在手心裏。

夜風吹過，塗瑤瑤有些困了，迷迷糊糊中，不知怎的，她的頭就靠到了陸壓的肩上，並且向下滑：“道君……”

“怎麽了？”

“我是在做夢嗎？”

他沈默了一下，過了會，低聲道：“不，我才是在做夢。”

塗瑤瑤沒有聽到，她已經枕著他的手臂，睡著了。

……

朝歌城外的一處洞府裏，蘇元正極力拒酒：“不，我不能再喝了，瑤瑤她該著急了……”

“蘇元小師叔、你、你重色輕友！”一個手捧酒盞，站得東倒西斜的大漢，正瞇著眼看他：“好不容易見你來一次朝歌，不幹了這一杯，便是不給我面子……”

蘇元看不到外界天色，他心裏著急，起身道：“你攝一陣妖風將我弄來這裏，瑤瑤並不知道，她會擔心我的……”

“嗐！”那漢子大著舌頭道：“蘇元小師叔，不是我說你，你前世就是為了這個狐貍死的，你竟然一點教訓都沒吃到……”

他擡起頭：“心月狐？”

漢子酒後吐了真言：“是啊，你和那塗山離緋本有婚約，後來她被離宮陸壓擄去，我們還跟你一起去東昆侖要人，只是那個狐、狐貍不肯走，後來她被陸壓剖了靈府，你又跟人去救她，然後路途中被一個叫做純狐夢的狐貍給殺了……”

他絮絮叨叨，還沒講完，蘇元猛然起身。

漢子的神智逐漸清醒，意識到自己可能說多了：“蘇、蘇元小師叔？”

“瑤瑤她危險了。”蘇元道。他知道，那個陸壓的眼神一直在瑤瑤的身上打轉，或許，陸壓已經跟到了朝歌城。

“小師叔！”

蘇元大步朝外走去，用法術幹脆利落地解掉外面的封印。到了洞府外，他看著黑暗的山林，內心咯噔一聲。

太晚了。

從一開始，他就該走的。

蘇元伸手捏起一捧土，借土遁到了朝歌城外。他立刻覺察到熟悉的氣息，找了一圈無果後，他擡起頭。

他看到了塗瑤瑤。

她在陸壓的懷裏，酣睡正香。

蘇元疑心自己看錯了，再看確實是她。他立刻架雲，沖到了陸壓的身前：“陸壓，你放開她！”

陸壓擡眸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輕聲。

蘇元因瑤瑤在他的手中，不敢輕舉妄動。又看瑤瑤一直在昏睡，還以為陸壓對她做了什麽不法的事情：“你做了什麽？”

“我什麽都沒做。”陸壓淡漠看著他，道：“她服用了你給的丹藥。”

“我給的？”

蘇元最初沒想到是什麽，再看陸壓拿出的小瓷瓶後，恍然大悟：“她服了解憂丹？”

他煉制的丹藥，自然最明白功效。解憂丹，能夠暫時忘卻最痛苦的一段記憶，回到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他給塗瑤瑤解憂丹，是希望她能夠做一個好夢，不被噩夢所纏繞。

沒想到……

蘇元倏忽擡起頭，盯著陸壓，一字一句道：“她服了丹藥，之後呢？”

“我們之間的事情，你不必知道。”陸壓冷冷道。

倆人對峙，陸壓不理他，輕輕撫著塗瑤瑤的頭發。蘇元在一旁盯著他的動作，氣得怒火中燒，三人這樣一直待到黎明時分，遠處天際浮現一道紅光，天快亮了。

解憂丹的藥效，也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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