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九十二層。”

在冰冷的機械提示聲中，電梯門緩緩打開了。

鑠邁出了電梯，望向這座陌生的大廈高層。她第一次來到這座被命名為離宮的大廈，大廈的主人陸壓來歷不明。從離宮的風格來看，他應是科技家。

高層的落地窗可以俯瞰整座城市，低頭俯瞰，是大片灰暗而密集的高樓。霓虹燈帶閃爍，與遠處的黑土形成鮮明的對比。

她順著光線幽暗的空中長廊朝前走去，忽然間無數道閃電劃過空際，瞬間照得城市一片白亮。

傾盆大雨嘩啦啦落下，瞬間將街道淹成河流。

鑠早已見慣了極端天氣，她神色不變，走到了一個發亮的光圈前。

光圈旁邊的機械人是她的同類，只是，他們是有主的機械人。

“請出示你的電子信息。”

鑠將手指按在測試器上，白光一閃，她的照片和電子編號呈現在空中。

照片呈現的是現在這張陌生的面龐，電子編號當然也是她虛構出來的信息。

“請進。”

測試器無法識破她的偽裝，鑠輕而易舉進入裏面。離宮大廈是一座商業化大廈，這一層樓主要經營機械人保養。

機械人是一種精密儀器，需要定時檢查維修。但是機械人又不同於科技家豢養的寵物，他們可以自己去做很多事情，比如說主動來做保養。

鑠來到了功能檢查室。

控制機械人行動的是程序，程序被安裝在每一位機械人的芯片裏。因為芯片是由科技家發明、制造的。所以在跟機械人相關的行業裏，都是科技家掌管核心技術。

檢查室的新生科技家隔著厚厚的防護玻璃，面無表情地打量了她一眼。

“躺下吧。”新生科技家的聲音毫無波瀾。

鑠朝前走了兩步。

儀器上閃爍著電子微光，鑠轉過頭去，長長的銀發一甩，忽然穿破厚厚的防護玻璃，紮進了新生科技家的皮膚裏。

新生科技家眼都沒眨，就昏迷過去。

報警器早就被切斷電路，檢查室裏安靜如常。鑠推開外側的玻璃窗，手腳麻利地爬了出去。

天際雷聲轟鳴，她朝下望了一眼，灰茫茫一片。

往上看，大雨傾盆，鑠當然是防水的。

她取出一雙特殊手套戴上，從容地從三百九十二層的外墻朝上爬。

本次任務要求竊取的機密文件是一份實物資料，所處的樓層程序覆雜，她難以攻破，只能從最簡單的機械人維護中心入手。從這裏，到目標樓層，只有七層樓。

她默不作聲朝上攀爬，這一單給的利潤很高，系統分析得出的結論是，值得冒險。

大廈外側紅藍光交織，在這暴雨天氣，絕不會有人註意到她的存在。不多時，她到了目標樓層。就在這一瞬間，城市的燈光全都熄滅了。

能源枯竭是常有的情況，看來很快又要有一場惡戰。科技家和修士的戰爭，在這個世上已經持續了數百年。

鑠翻進空中走廊，身上的水瞬間蒸發。

剛剛攀爬的過程中，她又變幻了形象，現在是清潔機械人的模樣。

她一身銀色鋼鐵沒有面孔，雙腿變成吸塵器，一邊踢打著，一邊順著長廊清掃。

又過了會，鑠走進了一間清潔室，再出來的時候，胸前多了一塊發亮的身份牌。

三百九十九層，離宮主人的辦公樓層。

身份牌驗證過後，鋸齒轉動，門打開了。

鑠走了進去。

離宮主人的辦公室一片黑暗，只有最中央的虛空中，漂浮一個發亮的泡泡。

那就是她要竊取的機密文件。

但是，這種資料存儲方式是修士常用的手段，而不是科技家的。

對科技家而言，芯片才是存儲電子信息的唯一工具。

鑠是沒有魂魄、沒有心臟的機械人。但是早就有科技家發明了收集泡泡內信息的辦法。她擡手掃出一道射光，打入泡泡內。

機密文件的訊息傳入，正當此時，暗室裏的光忽然亮了。

藍色的燈帶閃爍，泡泡前方出現了一個虛影。

一個看著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年，他正戲謔地瞧著自己，勾起了唇角。

機械人不能判斷人類的美與醜。但從聯網的綜合數據來分析，他是頂尖水平。

他是陸壓。

他的黑色馬尾高束，一身紅衣盛火，看著自己，語氣得意洋洋：“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鑠？”

“閣下發布任務，招募機械人偷竊自己的文件，有意思嗎？”她平視著少年的金色眼瞳，淡淡道。

他笑了：“當然有趣，若不是因為你，我怎麽知道我那些機械人都是廢銅爛鐵。怎麽樣，你剛剛才想到吧？”

鑠沒有回答。

在黑市上發布高額賞金的任務，要求自由機械人來偷竊自己的文件，這種芯片灌水的行為，她實在是想不到。

黑市保護雇主的個人信息，卻並不保護機械人的隱私。在科技家看來，機械人不需要隱私。

所以陸壓知道，會是誰來竊取他的文件。

鑠沈默不語，離宮的主人卻愈發得意了。他看著眼前的機械人，一身銀亮的鋼片不加修飾，臉上沒有五官，自然也沒有表情。

他久聞鑠的大名，在黑市上，她很有名氣。但凡別的自由機械人接不了的任務，都由她完成。

陸壓先前對她很感興趣，特意找人打聽了一番。聽說，她是一百年前科技世家「金」出品的。

那一批次的機械人只有三個，每個人都是由當世最精密的零件打造而成，就連小小的手指上，都由上億個精微零件構成。

只可惜，另外兩個已經隨著「金」世家的覆滅，早就解體了。

當然，戲耍了鑠更讓陸壓興奮。他把玩著手中的能量柱，似笑非笑道：“小機械人，跟我簽訂協議，認我為主，你就不用再為了能源而奔波。”

鑠冷淡拒絕了他：“陸壓，我只有一個主人，他死了，我不會再認主。”

“那你覺得，你今天出得了這裏嗎？”他笑道。

上百道強光打落到地上，密密麻麻，將她困在這座牢籠之中。鑠並不驚慌，她擡眼環顧四周，在眼瞳微機精確的計算下，發現了三處疏漏。

理智上來說，她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但是那三處疏漏上，卻多了點點火光，看著還沒有離宮的燈帶亮，卻另有一層危險。

原來，他是科技家，也是修士。

“怎麽樣，”陸壓的虛影浮在空中，他留意著她的神情，笑吟吟道：“找出逃生之路了嗎？”

“沒有，”鑠道。

“那你只剩下一個選擇，認我為主。”他自負且猖狂地看著她。

鑠忽然微微一笑，臉上部件扭動，構成了一個令人不安的笑容。

鑠輕聲道：“陸壓，機密文件我已經取到，別忘了給我一個好評。”

下一秒，她原地消失了。

空蕩蕩的房間裏只剩下無數道光束，陸壓一下子站起身，虛影走遍了整個房間。這怎麽可能？！

機械人不是修士，沒有神識，不能瞬移。

除非，他一開始見到的，就不是真正的「鑠」。

陸壓的臉色漸漸變差，與此同時，他收到了一條訊息。

“機械人鑠已完成任務，文件自動核對無誤，系統已從第三方監管中心扣取資金至對方賬戶，感謝您的使用……”

……

傍晚時分，雨漸漸停了。

地下長廊被水淹沒，無處可去的機械人走出地下，在傍晚的最後一點餘暉下，仔細擦拭機體。

隨著科技進步，新一代機械人都是防水型的。但是老一代的機械人，體內的有些零件已經老化了，生銹了。

鑠的倒影在冰冷的鐵面上，她擡起眼，看了老化的同類一眼。

機械人的芯片裏沒有同情程序。所以她只看了一眼，就移開眼，打開了通訊系統。

鈦給她發來訊息：鑠，我接受了邀約，即將成為某科技世家的雇傭機械人，為期半年。有空再會，解體互知。

鑠面無表情地彈去一條快捷回覆：已閱，解體互知。

機械人也沒有朋友，只有共事過的隊友，會一起互相分享消息。既然鈦不在這裏，鑠不再留戀，轉身離開。

在城市最高的一座大廈裏，她有一處機械人公寓。

這裏是各方勢力的緩和地帶。無論是修士、科技家，還是機械人，都不會在此地動武。她付了昂貴的租金，來確保自己得到安全和足夠的休息。

電梯升了上去，黑暗降臨，鑠看到城市的東南角，黑煙揚起，戰火紛擾。

也許，鈦就在那裏作為雇傭兵而出戰。

她從不當雇傭兵，自從百年前主人離世後，她就一直當無主機械人。期間無數修士、科技家向她拋出橄欖枝，她都婉拒了。

她說，程序不允許。

事實的確如此，「金」家的機械人，終生只能認一個主人。

電梯打開，鑠穿過長廊，走進了公寓。在這間狹小的房間裏，只有數十根電線，電管，以及儲備箱。

她取出一瓶像酒一樣的東西，站在僅有一人寬的窗前，俯瞰著城市的景色。

她打開塞子，將裏面無色的粘稠液體，慢慢倒入口中。

這不是酒。

但是對於機械人來說，是比酒還解愁的東西。

機械人需要兩樣東西續命：能源和精華液。能源讓他們能夠活動，而精華液則修覆潤滑內在零件，確保內在零件的有效性。

但是續命只是一個既定程序，他們並不知道生命的意義是什麽，也不知道為什麽要「活著」。

鑠凝望著遠處的火海。

這個動作是她跟前任主人學會的。雖然這麽做沒什麽意義，只是消耗能源。

鑠很快意識到這一點，於是她轉過身，在身體上接好電管後，就懸空在公寓裏，進入休眠狀態。

清晨，鑠準時睜開眼。

作為一名機械人，只要程序的指令到了，她就會做出相應的反應。

就像現在，她通過計算得出自己賬戶裏的資金可以生存一個月，符合程序要求，可以不去接任務。

但是另一個程序提醒她，可以適當出去走走，跟人交談了解一些世界動向。

既然要和人交流，鑠今日特意裝扮的像個人類。她披著銀色的長發，穿著一件黑色的吊帶小短裙，還佩戴了晶瑩剔透的警示作為點綴。

鑠當然擁有一張漂亮的面孔。畢竟她的臉，是「金」的掌門人根據計算，得出的數據。

“叮——”

公寓提醒她有客到訪。

鑠擡眸望去，虛空中浮現一個人影，門外的陌生來客，儼然是那離宮主人，陸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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