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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更新(萬更)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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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皇子成親,皇帝與皇後都會前去, 等新婚夫妻拜堂之後, 喝杯喜酒就回宮。

這次梁湛成親也不例外。

隨帝後前來的,還有柔嘉、安平兩位公主。

聽到周素音身死的消息, 皇後和柔嘉、安平俱是大為意外, 變了臉色。

皇帝則是無聲地嘆息,吩咐劉允:“喚陸開林帶人過來,看看是怎麽回事。他心裏有數之後, 再與端王商量著辦。”隨後緩緩起身, 對皇後道, “隨我回宮吧。”

皇後胡亂點了點頭,對柔嘉、安平道:“你們也回去吧?”

柔嘉用最快的時間找到了稍後回宮的理由:“兒臣與安平姐姐寬慰三皇兄兩句就回宮。”如今她對安平明裏暗裏都有了尋常做妹妹的恭敬有禮。

安平附和著點了點頭。

皇後想想, 也是情理之中,叮囑兩人幾句, 隨著皇帝起駕回宮。

柔嘉攜了安平的手,“我們去前邊看看。”

安平微笑,“好。”

·

陸開林並沒來端王府喝喜酒, 但有手下急速傳話,請他從速前來很容易。

約莫一刻鐘之後, 陸開林帶著兩名下屬來到端王府, 一個是錦衣衛指揮僉事陳立, 另一個則是徐步雲。

已經香消玉殞的周素音,此刻被移到了偏殿,橫陳於寬大的長案上, 以大紅蓋頭遮面。

本是來喝喜酒的男賓聚在門外,竊竊私語。

梁湛站在長案前,久久地凝視著周素音,目光似要將蓋頭穿透,看到她的面容,看到她死之前的心魂。

他心裏已經暴怒,不管這女子因何而死,這樣的情形都非他可接受。

可是劉允就在一旁,他只能將所有的情緒壓下。

柔嘉與安平相形過來,門外眾人連忙無言行禮,讓出一條路。

兩個女孩步履有些遲疑地走進偏殿,剛剛站定,陸開林和兩名下屬陳立、徐步雲到了。

陸開林身著一襲半新不舊的深灰色錦袍,陳立與徐步雲則是一身玄色衣物——錦衣衛侍奉在皇帝近前的時候,穿戴有定制,很是奪目,尋常只要不是休沐的日子,除了陸開林,都是一身玄色,處於隨時待命的狀態。

劉允迎上前去,道:“皇上口諭,命陸大人先看看有無蹊蹺。”

陸開林行禮稱是。

梁湛轉身,對陸開林微一頷首,轉到窗前站定。

陸開林走到長案跟前,擡手揭開大紅蓋頭,審視著周素音的面容,好一會兒。

隨後,他衣袖裏劃出一柄小巧的匕首。他用匕首挑起周素音的衣袖,分別看了看她雙手。

末了,他轉頭對陳立遞了個眼神。

陳立會意,走上前去查驗。他要做的工夫,自然要比陸開林多很多,最起碼,要查明周素音隨身攜帶的劇毒藏在何處。

陸開林又對徐步雲偏一偏頭,示意對方過去旁觀。

徐步雲知道,這是上峰讓他跟前輩學點兒東西,自是鄭重點頭,心裏則想著:錦衣衛的差事實在是龐雜瑣碎,只有他們想不到的,沒有皇帝不會吩咐的。

柔嘉瞧著周素音的屍體,心緒在短時間內轉為沈重。那是來自於對死亡本能的敬畏,對死者的惋惜。

不久前相見,還是那樣鮮活的一個女孩子,倔強的固執的要為自己的情意、憧憬求一個結果。

今日再相見,卻是生死相隔。

你到底是被人迫害,還是生無可戀?

你待嫁的日子裏,又到底經歷了什麽?

柔嘉不自主地舉步上前,剛走出一步,陸開林已擡手阻止,“殿下留步。”繼而走到她和安平近前,“兩位殿下請到別處小坐。下官稍後要詢問周家的陪嫁丫鬟,兩位殿下若是無事,倒是可以旁聽。”

已經消亡的人,沒有什麽好看的,他也要阻止她們影響陳立行事的可能。

劉允附和道:“老奴在這兒看著就是了,二位殿下委實不宜久留。”

柔嘉與安平對視一眼,俱是輕輕點頭,與陸開林轉到廂房。

落座之後,柔嘉提醒陸開林:“花轎和——她的閨房也該命人查看吧?”她此刻不知道如何稱呼周素音,若是拜堂後出的事,就是名正言順的端王妃,是她的皇嫂,可還沒拜堂就出了事,皇家認不認這個兒媳都未可知。

陸開林頷首道:“已經派出人手分頭行事。她的雙親也要過來回話。”

柔嘉有些不安地道:“那就好,是我多事了。”之後不免訕笑自己:行事不縝密、利落的人,父皇怎麽會這般信任?

陸開林予以柔和的一笑,“二位殿下喝杯茶,緩一緩。我先去看看喜娘——她嚇得不輕,不知道這會兒能否回話。”

喜娘是第一個發現周素音身死的人,有必要詢問幾句,看她是否在那一刻有覺得蹊蹺的地方。

柔嘉與安平同時說聲好,又欠一欠身。

茶點奉上,兩個人都沒碰。實在沒心情。

安平擡眼望著窗紗上貼的大紅喜字,牽出一抹悵然的笑,輕聲道:“誰沾上他,誰得不著好。這女子,實在是可憐。”

“的確可憐。”柔嘉嘆息一聲,“若是自己萬念俱灰尋了短見還好些,可若是被人要挾才服毒……”

自盡,是出於自己的選擇。若是被人逼得自盡,同為年少的女子,便難以接受了。到底,在一定程度上,她們也是身不由己的人。

順王妃、寧王妃一前一後走進門來。

自從梁澋被發落到護國寺之後,寧王妃就是神情萎靡、垂頭喪氣的樣子,此時亦然。

順王妃自顧自落座,抱怨道:“真是的,這叫個什麽事?好好兒的喜事,頃刻間變成了喪事。這種笑話,可是多少年沒出過了。只是不知道,屍首是擡回周家,還是在端王府出殯。”

安平對順王妃投去冷冷地一瞥,“死者為大,你說的這是什麽話?”

柔嘉則道:“等會兒陸指揮使要在這兒傳喚丫鬟,讓我與安平姐姐旁聽。這兒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順王妃挑眉,“端王一母同胞的妹妹都能旁聽,我怎麽就不能旁聽?誰敢說……”

“你這樣急著奚落,該不是因為做賊心虛吧?”安平不疾不徐地把話接過去,“誰敢說周氏女的自盡與你無關?你敢說你不曾去周家找過她?至於我,你大可不必費心,我在宮裏每日抄寫經書,從未出過宮門半步。今日若非母後發話,我也不會來。”如何的萬念俱灰,也不代表她忘了如何與人針鋒相對。不占理的事兒,她如今一概一言不發,認定對方缺理又不高興的時候,便會反唇相譏。

柔嘉當即附和道:“姐姐說的沒錯,兩位嫂嫂,知道什麽叫避嫌吧?現在我們實在不便與你們坐在一起說話,去別處吧。我近日也很安分,每日都在琢磨繡藝,宮裏的人也都知情。”

“打量誰稀罕跟你們坐在一起似的!”順王妃拂袖而去。

寧王妃壓根兒就沒有順王妃的底氣,如今更是誰都不敢開罪,訥訥地道歉,隨後離開。

柔嘉這才問安平,“順王妃真去過周家二房?”

安平點頭,“端王終歸是我的胞兄,我不拿他當兄長了,宮女卻總覺得還有轉圜的餘地。他要娶妻了,宮女不免處處留心,平日盡在我面前說長道短。順王妃的確去找過周小姐幾次。稍後陸指揮使應該也會問起這些,到時便知具體是何情形。”

“果真如此的話……”順王和順王妃怕是要倒黴了——柔嘉沒好意思把這後半句說出口。

安平卻是明白,不在意地笑了笑,“他總要找個債主。”

話說到這個地步,意味的兄妹情早已蕩然無存。

安平如今實在是太過孤單。

柔嘉走過去,挨著安平坐下,握住了她的手,“姐姐,以後我會對你好的,只要我有那個能力,就會護著你。以前我欺負你的事情,你別記在心裏。”換在平時,這種話她怎麽都說不出口,可在今日受了這般震動之後,便自然而然地說了出來。

安平語帶感激,“如今你和皇後娘娘對我就特別好了。日後,我便是幫不到你,也不會讓你平添煩擾。”

“還有父皇啊。”柔嘉委婉地透露消息給安平,“父皇一直記掛著你的前程,會讓你過的如意的。只要有父皇給你做主,你就什麽都不需顧慮。”偶爾,她又何嘗不會懷疑安平想不開。

“幸虧有你們。”安平深深地吸進一口氣,綻放出一抹真誠的感激的笑容。若沒有皇帝的允諾、照拂,沒有正宮母女兩個改變態度處處照顧,她真找不到活下去的盼頭。

尋常人總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其實哪裏是那樣。

對於有些人而言,比起活著,死才是最容易的一件事。

·

陸開林帶著一名錦衣衛轉回來。那名錦衣衛備好記錄口供的筆墨紙硯。

周素音的一名陪嫁丫鬟綠珠戰戰兢兢地走進門來,臉上有淚痕。

陸開林落座,和聲道:“別害怕,只是問你一些事情,你照實說就行。”

綠珠擦了擦臉,低聲稱是。

陸開林問道:“你家小姐出嫁之前,有沒有讓你覺得反常的言行?”

柔嘉聞音知雅,確定了周素音是自盡這一事實。

綠珠回想片刻,恭聲答道:“小姐從皇上賜婚之前,其實就像是變了一個人。因為婚事反覆的緣故,小姐有幾日茶飯不思,病倒在床。痊愈後,就變得寡言少語,好幾日都沒個笑臉。以前她不是那樣的,以前愛說愛笑,我們服侍的不盡心的時候,會當即斥責,近來卻是什麽都不計較,每日在窗前一坐就是大半日——皇上賜婚之後,整日連話都很少說。”

陸開林示意下屬記錄在案,又問:“待嫁期間,她有沒有離府去見過什麽人?”

綠珠認真地回想,緩緩搖頭,“沒有。小姐待嫁期間,每日足不出戶,也沒想過出門——奴婢是貼身服侍小姐的人,她若是想出門,定會吩咐我安排。”說完這些,她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欲言又止。

陸開林捕捉到了她表情上的細微變化,“你剛剛想到了什麽?”

綠珠眼裏有了淚光,哽咽道:“那段日子,我家老爺、夫人將小姐禁足家中,派了婆子日夜守在院中。不管小姐想不想出門,都不可能成行。”

柔嘉為此有些費解。因何而起?難道是防範著順王、順王妃再見周素音?那倒是應當的。

陸開林頷首,繼續提問:“那麽,你家小姐被禁足的日子裏,可曾見過什麽人?——例如在你看來是不速之客的人。或者也可以說,有沒有什麽人或事情,讓你家小姐更為反常?”

“有不速之客。”綠珠語氣篤定,“順王妃曾幾次駕臨,不管是誰,論位分都沒資格將她拒之門外。她每次前來,都讓人直接帶路去小姐的閨房,前兩次是對小姐冷嘲熱諷,其他的時候,則是反客為主,將奴婢幾個遣出門,單獨與小姐說話。至於說了什麽,奴婢無從知曉。”說這些的時候,她語氣透著憤懣。

順王妃這是自尋麻煩,鬧不好,會給她自己和順王惹來天大的禍事。陸開林刮了刮眉心,心想有什麽話就不能等到周素音與你成為妯娌之後再說麽?就算是想繼續利用周素音,也不需心急——皇帝賜婚,任誰都沒辦法攪局。順王與順王妃,實在是太沈不住氣。

再有,順王妃去見周素音的事情就不該出——梁湛完全可以避免,為何還是出了這種事?

這是一個需要註意的疑點。

綠珠繼續回稟自己記得的一些事:“要說讓小姐更為反常的事,叫奴婢心驚的只一次——距吉日十來天左右,是順王妃最後一次去找小姐,單獨說話。順王妃走出院門之際,奴婢就進屋服侍,看到小姐呆呆的坐在椅子上,手捏著領口……衣衫不整,發髻也有些淩亂,眼眶發紅,分明是哭過的樣子。她就那樣坐了許久,後來居然笑了起來,笑了好一陣子。隨後,小姐從沒提過那件事的原委,一個字都沒說過。”

因著莫名的惶然、憤怒,柔嘉與安平的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

陸開林頷首,指一指綠珠近前的小杌子,“坐下,喝口水,歇息片刻。”自己則起身到了手下那邊,單獨取出一張紙,拿過筆,迅速地書寫一陣,停筆時吩咐道,“這些問題,你慢慢詢問。我得去宮裏請示皇上。”順王妃這個自己找死的人,很輕易就讓他發現了端倪。這樣一來,原本能成為端王妃的周素音的死,可能與皇室中人有關——皇帝是將此事交給錦衣衛還是刑部,或者讓兩方協力查辦,不好說。他得先去問個準話。

那名錦衣衛恭聲稱是。

柔嘉與安平同時站起身來。到了這個地步,她們已不便再聽下去。

·

梁湛與陸開林一起進宮,他也有事情請皇帝給個準話:

“雖說沒有拜堂,但兒臣早已認定周氏就是兒臣的結發妻,她就是端王妃。唯有這一事,請父皇允準。”跪倒在皇帝面前,梁湛如是說。

皇帝無所謂,只是問道:“你心意已決?”

“是。”

“準。”皇帝頷首,“等周氏的死因有了眉目之後,你為她發喪出殯,朕也會給她皇子妃該有的體面。”

“謝父皇隆恩。”

“去偏殿歇息片刻,等會兒朕再找你說話。”皇帝遣了梁湛,讓陸開林講述到此刻為止的發現。

陸開林掌握的消息,當然不只是綠珠所說的那些,“喜娘是最早發現端王妃斃命的人,沒發現轎子裏有異常情形,錦衣衛亦如此。端王妃神色平靜,雙目自然闔起,雙手自然攤開,看這些,是自盡的情形。蹊蹺之處,是她衣袖裏有一對兒花卉紋銀鈴鐺,半裂式樣,但有小小機關,可以打開。”他把銀鈴鐺交給太監,轉呈皇帝,“鈴鐺裏面並無該有的小銅球或鐵球,一個空無一物,另一個裏面則有一顆含劇毒的藥丸。其次是端王妃陪嫁丫鬟的供詞,有一些讓微臣心生疑竇。……”稟明所知一切,他請示道,“接下來,是不是要嚴查,要哪個衙門嚴查,請皇上示下。”

皇帝斂目看著那對兒銀鈴鐺,思忖多時,緩聲道:“尋常衙門人多口雜,死的又是女子……這事情還是你帶人查證吧。若有不便之處,去找皇後借兩個有資歷的宮女。你只管當做一樁命案,該詢問的人只管去問,不需顧忌其他。”

陸開林領命,又道:“端王爺若是想知道進展……”

“他應該知情,順王也一樣。”皇帝語氣宛若嘆息,“在理的事情,你只管讓他們介入,若有不當的行徑,也不需阻攔。他們興許不會找朕說明原委,但是你不需隱瞞。”

“微臣明白。”陸開林告退之際,望了皇帝一眼,見對方面露掙紮、不忍。

怎樣的人,都害怕看到親生骨肉自相殘殺。可是,皇帝的兩個兒子正在自相殘殺,他想裝糊塗都不行。當眾出了人命,事情想壓都壓不下去。他只能把兩個兒子豁出去,由著他們繼續爭鬥,盼著他們幡然悔悟。

陸開林帶著兩名宮女回到端王府的時候,王府裏裏外外的喜色不再,映入眼簾的是蒼茫的白。

·

“怎麽會這樣?”太夫人看著薇瓏,眼神茫然。

薇瓏自認是有著分外冷漠的一面,乍一聽到周素音的死訊都是心弦一緊,何況太夫人。她不知如何寬慰,便只是道:“這種場合出的事,皇上不會敷衍了事。過些日子,我們應該就能知道原委。”

“唉——”太夫人黯然嘆息一聲。今日一早,她還在擔心,周素音會不會成為梁湛的棋子,會不會跟她和三個兒媳作威作福,到晚間就聽到了這樣的消息……她搖了搖頭。

薇瓏刻意轉移太夫人的心緒,“靜慧園的事情,您都看到了。這件事,應該會成為當日事情的後續。”

以她對皇帝的了解,這件事會徹查,但不會交給刑部,而是委派陸開林。

至於梁湛,不管周素音的死與梁瀟、順王妃有沒有關系,他都會做成是順王妃逼死周素音的結果,除非錦衣衛從中阻撓。但是陸開林不會阻撓,甚至於,會幫梁湛一把——在這關頭,梁湛不論是輸是贏,都會引發皇帝來日更為旺盛的怒火。

先前德妃的死,梁湛找不到證據,更找不到栽贓給別人的機會,周素音這件事卻是不同——梁瀟、順王妃試圖利用周素音在前,明眼人都不難看出這一點——這已經成為他們在這件事情上的死穴。

太夫人斂目思忖片刻,笑了笑,“的確,當日皇室手足就有了自相殘殺的苗頭,到了現在,端王怎麽受得了這種顏面盡失的恥辱,定又要有一番紛擾。”

“他們爭權奪勢,無意卷進去的人,踏錯一步興許就要粉身碎骨。”薇瓏攬住太夫人的手臂,“只盼著這種紛爭早些過去。”

“是啊。”太夫人拍拍她的手,“我們日後行事要更加謹慎。”

“嗯。”

薇瓏陪著太夫人敘談到將近戌時,服侍著太夫人歇下,這才回到正房。

沐浴完畢,躺在床上,她仔細地分析周素音這件事的始末。

要嫁的,是一個曾把她當做棋子的男子;雙親只求與端王攀上關系,關系親疏皆可;順王妃會成為她的妯娌——曾幫著順王利用她算計梁湛的妯娌。

種種相加,已經能夠讓一個弱女子茫然不知所措,喪失樂觀看待前景的能力。

倘若在出嫁之前,又遇到了什麽是非——能夠形成陰影、恐懼或對塵世厭惡的情緒,她是有理由尋短見。

周素音是太聰慧,還是太倔強?

薇瓏無法下定論。

唐修衡回房歇下的時候,見小妻子一絲睡意也無,睜著清亮的大眼睛望著簾帳出神。

原因自是不難想到。

他熄了燈,把薇瓏摟到懷裏,輕輕地拍著她的背,“來,哄哄我的清歡。”

“她就這樣香消玉殞了……”薇瓏把臉埋在他胸膛,“那種念頭,我也曾經有過,而且特別嚴重,偶爾甚至是迫切的。只是……”只是惦記著他,想再見他一面,拼盡力氣撐著。

“不準有。”唐修衡尋到她的手,與她十指緊扣,“哪怕你傷害自己一點點,我都會恨你,永世不會原諒你。”

“我知道。”薇瓏點頭,“你也一樣。”

“對,我也一樣。”唐修衡溫柔地吻了吻她額頭,“我們不要給彼此失望、灰心的理由。”

“可以做到麽?”薇瓏對此一直持有懷疑,且無信心。

“一定可以。”頓了頓,唐修衡強調道,“我可以。”他有摯愛相伴,有整個唐家要他支撐,有岳父需要他保護……他有無數個讓他時時刻刻控制自己不失望、不絕望的理由。

薇瓏又問他:“你心裏難過的時候,怎麽樣能讓你好過一些?”

“就這樣。”他再吻一吻她的額頭,“陪著我,甚至什麽都不用說。”

薇瓏展臂環住他身形,“我會盡力做到。”以前只要不是撞上同時發作的情形,她都可以做到。而此刻,她在心裏對自己和他承諾:日後要像他一樣,竭盡全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好好兒地陪著他,守著他。

·

受到莫大觸動的人,還有程錦繡。

周益安和梁湛有過節,周家於情於理都沒必要去端王府道賀。

雖說已經分家,但是兩個房頭在一座府邸相處多年,不去道賀未免太不通情理。由此,周夫人把送周素音的事交給了程錦繡。

程錦繡昨日專程去送周素音。

見到周素音的時候,她就覺得對方毫無新娘子該有的羞澀、喜悅。相對無言,她坐了片刻就回了家中。

今日她又過去了一趟,目送花轎離開之後回返。

聽到周素音自盡的消息之時,她幾乎沒辦法相信是真的。

程錦繡當即去了婆婆房裏,“娘,素音的事,您聽說了沒有?”

“剛聽說。”周夫人笑容苦澀,語帶寬慰,“嚇到你了吧?實在是沒料到出這種岔子,早知道我就不讓你獨自去送她出嫁了。”

“倒是談不上受驚嚇,只是……”程錦繡撫了撫心口,“世子知情之後,一定會很難過吧?”她與周素音沒情分可言,可周益安不一樣,雖說偶有爭執,但以前是如親兄妹一樣相處的。

“他自然會難過。”周夫人緩聲道,“分家之後,他幾次去找素音,想好生勸勸她,這些你該是知情的,只是那夫妻兩個都不讓他進門,他有心無力。至於分家的事,則是我的主意。——他對素音勉強算得上仁至義盡,只是,往後需得你多寬慰他幾句。”

“兒媳曉得。”程錦繡應聲後,擔心地望著臉色不大好的婆婆,“娘,您心裏也很難過吧?我陪您說說話,好麽?”

周夫人笑著凝視了她片刻,對她招一招手,“過來坐。”

程錦繡依言坐過去。

“我是有些難過。”周夫人如實道,“在靜慧園——就是皇上給素音賜婚當日,素音與我說了一些話。那時我只當她在意別人嗤笑她攀高枝,寬慰她的幾句話,也都是場面話,聊勝於無。”她緩緩地搖了搖頭,“再怎樣忽視,也是看著她一點點長大的,聽說她在大喜的日子出了這樣的事,實在是……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心情。”

程錦繡思忖片刻,語氣誠摯地道:“她找您說話,不外乎是知道您什麽都看得清楚。歸根結底,想攀高枝的是她的生身父母——這是她所有是非的癥結。她雙親哪怕有一個明白事理的,都不會讓她與端王的事情鬧到那個地步。娘,這件事不論怎麽想,都與您無關。說到底,她雙親那樣的做派,那個糊塗的頭腦……我是真沒法子昧著良心恭維。”

周夫人莞爾,“你很是通透。但我真不是什麽事都能看淡或看清楚,為人處世不足之處太多,你日後要杜絕我身上的不足之處。認真說起來,我比不得你。”

程錦繡不安地道:“您這樣說,可真是折煞我了。”

“這是心裏話。”周夫人眼含期許,“日後的周家,前景是好是壞,一多半取決於你。你也知道,周家門風不可恭維,從根底就爛了,益安是有幸存活下來的一株幼苗,需得你這樣的賢妻循序漸進的點撥、扶持著。”略停一停,有些歉意地道,“你的誥命到如今還沒個著落,這是周家虧欠你的。真不是周家有意委屈你,這是由於先前國公與益安、清音的過錯而起,禮部那邊,打點起來便很是吃力。”

“瞧您說的。”程錦繡笑道,“誥命不過是一個頭銜,得了冊封之後,能見著的好處不過是每個月多些例銀,您每月貼補給我的銀子平均下來就不下一二百兩。您大度,父親給我的嫁妝又十分豐厚,誰要說我委屈,我就先不答應。周家最要緊的事,還是世子走出如今的境地,我都明白,也真不心急。禮部那邊就隨他去,千萬別為這種事去瞧他們的臉色。”

周夫人笑容裏有了真實的喜悅,“該為你做的,還是要做。畢竟,你還有很多年要為這個家勞心勞力。”

婆媳兩個說笑間,因周素音一事生出的覆雜心緒無形中得到了些許緩解。

·

周二夫人聽到噩耗之後,嚎啕大哭,兩次暈厥過去。她能夠到陸開林面前回話的時候,已是深夜。

陸開林看著這個正在經歷喪女之痛的婦人,想同情,卻真同情不起來。“端王妃是自盡,因何而起,你可知道?”他問道。

周二夫人抽噎起來。

陸開林摸出隨身攜帶的銀質酒壺,旋開蓋子,喝了一口酒,“你慢慢哭。需要的話,我可以給你單獨安排個地方。”

周二夫人用早就濕淋淋的帕子擦了擦臉,“我、我就是有些管不住自己。大人只管詢問,我曉得事有輕重,定會據實答話。”

真曉得輕重的話,女兒會走到這一步麽?陸開林摸了摸鼻尖,“說說端王妃待嫁期間出過什麽事兒吧?在你看來比較可疑的事。她在大喜的日子自盡,總得有個原由。”

周二夫人吸了吸鼻子,費力地思索著,“賜婚當日,端王去過家裏一趟,找老爺說了一陣子話。臨走之前,素音找了過去,與他說了些話。至於兩個人說的什麽,下人都離得比較遠,聽不清楚。但是,這門親事,是素音強求來的,誰都知道。端王對她到底是個什麽心思,明眼人都知道。”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她與周二老爺卻是從最初就清楚。陸開林不置一詞,示意她說下去。

“端王爺曾當面對我家老爺說,要給素音另外安排一樁親事。他安排娶素音的那個人到底是怎樣的,我並不清楚,只知道是起碼三十開外的人了,有些才華……”周二夫人的眼淚又掉下來,“原本的意中人是端王,端王卻想把他安排給一個半截入土的人……換了誰能甘心?!若不是因為這樣的奇恥大辱,素音也不會去求皇上和皇後娘娘做主了……”

陸開林願意認為,這是一個母親在失去女兒之後因悲憤而道出的心聲。這樣很好,最起碼是把梁湛曾經利用、玩弄一個女孩子情意的罪名坐實了。

“這也就罷了。到底皇上隆恩賜婚了,端王也允諾會善待素音,可是,還沒有成為妯娌的人,憑什麽動輒找到我們家裏作威作福?”周二夫人繼續控訴著皇室裏的人,“我說的是順王妃!她每一次前去,都是直接喚人帶路去素音房裏。我每次都說待嫁之人不宜見客,甚至曾謊稱素音身子不適,可她哪一次都對我冷嘲熱諷一番,只差命人責罰我了……這樣的做派,她見到素音能有什麽好話?我只是不明白,她為何要這般行事。”

順王妃的確是陪著順王瘋了。可是,梁湛難道就一點兒風聲都沒聽到?在陸開林看來,絕對不可能——他應該自最初就提醒周二老爺不要再讓周素音見順王府的人,或許提醒了,但周二老爺去跟他告狀的時候,他興許只是斥責周家的人無能,不予理會。

或許,那期間的梁湛,就盼著順王妃逼迫著周素音再鬧出點兒是非。

周家的閨秀,起先是他退而求其次,分家之事一出,他就要放棄。

可周素音不是軟柿子,沒讓他如願。

這樣來的親事,他怎麽能甘願,怎麽不盼著再出岔子。

人心冷到極處,叫局外人看著都齒冷。

思及此,陸開林問道:“順王妃去你家中的事,端王爺是否知情?”

周二夫人語氣憤懣:“起初,端王曾經叮囑我家老爺,不要讓素音再走出家門見外人,尤其順王府的人。我和老爺聽命行事,把素音關在了家裏……”想到女兒生前都是受困的日子,她悔恨交加,哭了片刻才繼續道,“但是,順王妃找上門的時候,哪裏是我們能攔得住的?老爺又沒官職,素音到底還沒出嫁……老爺為此事去找過端王三次,端王每次都只說讓我們找理由攔下,別讓順王妃和素音見面。我們能找什麽理由?迫不得已說素音不舒坦就有些晦氣了,難道還要說她得了什麽重病?那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麽?誰家要出閣的閨秀會在那檔口生病?”

事情應該就是照著他的推測進行的。

一個一個歹毒或愚蠢的人,把周素音活生生的逼到了尋死的地步。

陸開林又喝了一口酒,“端王妃出嫁之前,可曾與你說過體己話?”在他看來,不會有。這個做娘的那時一心想做端王的岳母,怕是根本沒留意到女兒心魂已經在煉獄中掙紮。

周二夫人緩緩地搖頭,“沒有……她很久都不肯與我說話了,我找她說話的時候,她高興了也不過是嗯啊的敷衍,不高興了索性一言不發,把我晾在一邊……我對不起她啊,都沒問問她到底在想些什麽,見到她只會數落她……”她跌坐在地,悶聲哭泣起來。

陸開林懶得理她了,不再說話。

手下知道這時上峰已經很不耐煩了,便把記錄在案的供詞拿給他過目,之後又去請周二夫人畫押,“今日到此為止。您看看有無不實之處。”

周二夫人壓下悲慟,在錦衣衛幾次提醒亦或警告之後仔細看過口供,簽字畫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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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陸開林造訪順王府,找順王妃問話。

陸開林取出綠珠的口供,找出其中一段,讀給順王妃聽:“距吉日十來天左右,是順王妃最後一次去找小姐,單獨說話。順王妃走出院門之際,奴婢就進屋服侍,看到小姐呆呆的坐在椅子上,手捏著領口……衣衫不整,發髻也有些淩亂,眼眶發紅,分明是哭過的樣子。她就那樣坐了許久,後來居然笑了起來,笑了好一陣子。”語聲停頓期間,他凝視著順王妃,視線銳利迫人,“這件事,王妃應該有印象。容下官問一句:你當日究竟說過什麽話、做過什麽事?”

順王妃笑容溫和,顧左右而言他:“錦衣衛神通廣大,便是周家二房的下人不說出這些,這一兩日,陸大人也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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