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下到十七層打開門，外面站著一身跑步裝束的鐘梨，她看到顧西恩獨自一人時還楞了一下，伸出腦袋朝他身後瞟了瞟，好像沈白一個一米八五的大塊頭能把自己藏在比他矮半個頭的顧西恩後面似的。

幫忙按著電梯開門鍵的顧西恩沖她微微一笑：“不進來嗎？”

回過神來的鐘梨：“哦哦，要進的要進的。”

鐘梨被他這一笑鬧了個大紅臉，帥哥的殺傷力對於顏控迷妹來說簡直是毀滅性的，偏偏這個人的眼睛又跟自家愛豆的那麽像。她同手同腳地走進去，伸出手招財貓一樣地跟顧西恩問了個早，隨即還是憋不住問了：“沈白昨晚不在家啊？”

顧西恩頷首，“嗯。”

鐘梨撇嘴：“這個人，追人追得也太沒有誠意了。”講完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連忙朝顧西恩擺手，“我我我……你就當沒聽到好了。”

電梯下行途中又停下，一位牽著拉布拉多的老奶奶走了進來，鐘梨背對著電梯門註意力全在顧西恩這邊，還下意識地後退了兩小步。眼看著就要撞上往裏進的老奶奶，護主的大型犬沖著鐘梨汪汪地叫了兩聲，受到驚嚇的鐘梨啊了一聲，顧西恩伸手拉住她的胳膊，上前一步擋在鐘梨前面，也擋住了正在狂吠的狗。

“小心點。”他對鐘梨說，語氣淡淡的。

老奶奶在自家愛犬身上拍了一下，慢悠悠地對二人說：“不好意思啊。”

“沒事，您慢點。”顧西恩側開身子讓老奶奶進來。

鐘梨驚魂未定，那只拉布拉多進來之後還是警覺地盯著她，她又往顧西恩身後藏了藏，無比歉疚地說：“謝謝你啊。”

“不客氣。”顧西恩回了句，不知道是不是鐘梨的錯覺，他的表情和回答都比剛剛顯得客套疏離多了。

自己大概是真的講錯話了。鐘梨有些懊惱，又覺得尷尬，不得已只好拿出手機，低頭刷起了微博。

早高峰出門上班的人多，電梯幾乎是兩層一停，漸漸原本寬裕的電梯空間也開始有些擁擠。鐘梨低頭刷手機當起了鴕鳥，顧西恩也不再說話。

“呀。”鐘梨突然發出一聲激動的驚呼，好似金魚七秒記憶瞬間忘記了剛剛的尷尬一樣，將手機舉到顧西恩面前，獻寶似地說：“你看，這就是我家愛豆，是不是眼睛跟你很像。哎呀，怪不得他昨天沒有發生日微博，原來是回家跟父母一起慶祝去了。”

被鐘梨直接舉到自己眼皮子底下，顧西恩不得不低頭象征性地掃了一眼。入眼的是一張一家三口的慶生照片，兒子左右手一邊一個摟著自己的父母，面前的餐桌上放著一個大大的生日蛋糕和一些賣相不錯的菜肴。後面的背景似乎是在家裏，環境富麗卻又溫馨，三個人都朝向鏡頭，展開了燦爛又幸福的笑容。

顧西恩的眼睛，在看到其中一人時，突然生生地定住了，接著，他感覺自己的心臟猝不及防地被人狠狠地攥住，呼喇一下血肉模糊地扯了出來。

一股巨大的，夾雜著悲傷、痛苦、脆弱以及絕望的情緒，從埋藏在地底深處的陰暗土壤裏拔根而起，然後幻化成一只青面獠牙猙獰可怖的兇獸，它破空而來，朝自己張開了血盆大口，頃刻間便將他整個人徹底地吞吃入腹。

旁邊的鐘梨還在嘰裏呱啦興奮地說著：“沒想到我公公婆婆的顏值也這麽高，這也充分證明了我家愛豆的臉是原裝正版，那些嫉妒詆毀我家愛豆整容的黑子們可以閉嘴了。”

顧西恩卻緩緩地推開了她的手，動作中甚至帶著輕微的顫抖，鐘梨的笑容淡下去，有些驚愕地看著他。

“對……對不起……”鐘梨慌了神，“你你要是不喜歡，我不給你看就是了。”

“我確實不喜歡，所以，抱歉。”顧西恩啞著嗓子說，只覺嘴裏一片苦澀，一張臉更是瞬間就褪去了全部血色，蒼白得嚇人。

鐘梨不敢再多說一句話，收起手機老老實實地站著。

電梯一開又是一關，這樣漫長，為什麽遲遲不到。顧西恩甚至有種錯覺，自己是被封閉在一只密不透風的鐵盒子裏，無止境地向下墜落著，不知道什麽時候突然會落地，然後粉身碎骨。

這樣的感覺，在顧西恩的母親，也就是照片中那個看著鏡頭綻開幸福微笑的女人。在她毅然決然地選擇丟下當時年僅五歲的顧西恩，去尋求自己幸福的最初幾年裏，這種絕望的窒息之感，曾經無數次地在冰冷且孤寂的夜晚裏，如同跗骨之蛆，糾纏著他攀附著他，令他痛苦不堪地睜著眼睛一夜捱到天明。

——小恩，你已經長大了，媽媽也要去過自己的生活了，媽媽不想讓一輩子就此停止在這裏。

——你乖，要聽話。媽媽以後，會回來看你的。

所以，是找到了嗎？屬於您自己的生活，沒有我的生活。

顧西恩握緊拳頭，指甲深陷進肉裏，手心滲出了血，他卻感覺不到一絲疼痛。

可是，您怎麽能這麽狠心呢？您這一輩子為了愛情兩次赴湯蹈火，活得那麽純粹而精彩，仿若一首讚歌，那麽我算什麽？

電梯終於到達一樓，人們陸陸續續地往外走，鐘梨擔心地看了看顧西恩，卻見他失了魂般地站在那裏，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提醒：“到了。”

顧西恩眼底的光芒終於重新聚起，輕不可聞地嗯了一聲，擡起頭跟著人群往外走。

電梯外，人頭攢動中，沈白的身影逆著人潮站在那裏，手中拎著一份早餐，看到顧西恩走出來，臉上頓時布滿了驚喜。

他擡起手臂朝顧西恩揚了揚手裏的早餐袋子，“早啊。”他笑著說，看向顧西恩的眼神，好似看到了屬於自己的日月星辰。

鐘梨不知道為何突然松了口氣，可能是之前顧西恩的臉色真的太過於嚇人，像是溺水之人茫然失措地抓不到浮木，有那麽幾秒鐘連眼神都是空洞的。

而沈白的出現，無疑是一道破水而來的光芒，照亮了漆黑壓抑陰森可怖的水底世界，給了他片刻喘息的時間和堅持下去的希望。

“餵，你太不厚道了。把你朋友一個人丟在家裏，自己夜不歸宿跑出去瀟灑。”鐘梨上前朝沈白的肩膀重重地拍了一巴掌，她直覺顧西恩應該不想讓沈白看出自己情緒失控，便做出誇張的動作以及擡高了聲調來活躍氣氛。

“雖然確實夜不歸宿，但也並未出去瀟灑。而且，我這不是一大早就負荊請罪來了嗎？”沈白邊說邊朝顧西恩擠眉弄眼一番，他那張劍眉星目正氣凜然的臉，能做出這樣的動作，竟也不顯違和。細想一下，大抵是深入眼底的溫柔，淡化了五官原本的淩厲。

沈白將早餐遞到顧西恩手裏，對他說：“上午小劉要回公司開項目例會，你就也先跟我去公司吧。”

顧西恩接過去，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沈白覺察出異樣，看著他的臉問：“怎麽了？”

“沒什麽。”顧西恩別開了臉，從袋子裏拿出一罐牛奶遞給鐘梨，“你要跑步，不能吃東西。不過牛奶應該可以喝，拿去吧。”

鐘梨有些驚訝地接過來，跟顧西恩的視線有一瞬間的交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一廂情願的錯覺，她從裏面看到了歉意和感激。

是個溫柔善良且心思細膩的人啊。鐘梨在心裏這樣喟嘆，希望他和沈白能夠修成正果吧。

兩人八點半左右到了公司，會議九點開始，沈白便直接把人領到了自己辦公室。

助理小姑娘眼睜睜地看著以往不茍言笑甚至偶爾還極度毒舌的直男癌沈總，居然帶著春風拂面般的微笑，親手為顧西恩推開自己辦公室的門把人讓了進去，頓時感覺三觀盡碎五官通暢。

任勞任怨小助理：你們絕對想不到

腿長兩米娜娜莉：所以沈總又怎麽了？咦？我為什麽要用又？

任勞任怨小助理：還記得劉經理項目裏的那個乙方團隊的工程師嗎？

腿長兩米娜娜莉：不記得，小劉那個棒槌，他的項目有什麽可以吸引老娘註意的。另外，我一直懷疑老沈會給他項目做，是不是兩個人私下有什麽不可告人的交易。

不想上班苦逼魚：劉經理那個人吧，確實有些讓人一言難盡，不過態度還是可以的。一般領導都喜歡這種指哪打哪，說一不二的下屬。

腿長兩米娜娜莉：那還不是因為他自己沒有獨立思考的能力。

不想上班苦逼魚：一般上級領導也不喜歡太過出挑的吧，有道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啊。

任勞任怨小助理：餵，你們對我即將要講的八卦的態度好一點。

腿長兩米娜娜莉：沒興趣，你一說小劉的項目，我就已經覺得索然無味了。

任勞任怨小助理：(不說話，直接甩出了一張項目啟動會的照片，並且用紅色框框將顧西恩圈了出來）

腿長兩米娜娜莉：！！！！！！一分鐘，請給我這個小哥哥的全部資料以及聯系方式。

不想上班苦逼魚：臥槽？小劉那家夥的項目裏居然會有這樣的尤物。

任勞任怨小助理：你是不是又在上班時間看脆皮鴨文學了？尤物……這個詞簡直沒眼看。另外，這個人現在就在沈總辦公室。

腿長兩米娜娜莉：你怎麽不早說？我現在要去找老沈簽字了。

任勞任怨小助理：……

此刻的沈白，正殷勤地向顧西恩推銷自家公司茶水間的各款茶水，都被對方一一拒絕。

他一臉郁卒地在辦公桌前來回踱步，坐在旁邊沙發上的顧西恩終於煩不勝煩。

“一杯美式，另外加三分糖，謝謝。”

沈白歡快地搖著尾巴大步走到門口，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推開門朝外面的小助理吩咐道：“幫我煮杯美式，加三分糖，送進來。”

任勞任怨小助理：讓我煮杯美式然後加三分糖？以為我是奶茶店的嗎？我萬一加成五分糖是不是明天就可以不用來上班了？

腿長兩米娜娜莉：佛祖保佑你，剛剛整理了一下要簽字的文件，我現在要去找老沈了。

沈白吩咐完了，回頭看向顧西恩，見他正盯著電腦屏幕上一份剛畫好的圖紙研究，一手握著鼠標，另外一只手放在膝蓋上支著下巴，間或點擊兩下，目不轉睛若有所思。

沈白再次開口：“那你要不要吃點什麽？”

顧西恩：“……”你是來上班的還是來開店的？

還不等顧西恩回答，門外就傳來了敲門聲，沈白說了聲進來，推門而入的卻不是端咖啡進來的小助理，而是他的另外一位下屬的項目經理陳娜莉。

沈白詫異地問：“有急事？”

陳娜莉先是飛快地掃了一眼沙發方向，接著才回沈白的話：“對，沈總，我這兒有幾份文件需要您簽字過目。”

“拿來吧。”沈白一板一眼地回她，走到辦公桌後面坐下，接過陳娜莉遞來的一沓文件。

他微微蹙眉，似有疑慮：“這麽多？”

“最近項目上的分歧比較大，還有幾個新項目的策劃也剛開始，所以事情比較多啦。”陳娜莉沖沈白笑了笑，解釋道。

沈白顯然有些不信，但沒有當面點破，低頭翻著文件開始查閱。

陳娜莉看糊弄過去了，沈白的註意力也集中在了文件上，便開始將視線悄悄地往沙發那邊的顧西恩移過去。

長得確實俊俏，身材也是可圈可點，光坐著就已經可以看出來腿長腰細屁股翹了，正合老娘口味，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單身。既然他能私下進老沈辦公室，兩個人應該關系不錯。老沈這個殺千刀的，老娘上個月剛分手，為什麽不把人介紹給我認識，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不懂嗎？

陳娜莉一邊偷瞄一邊在心裏瘋狂地意淫加腹誹。

“陳娜莉。”沈白不輕不重地敲了敲辦公桌，將她從神游天外拉回現實，“你的領導在你正前方，而不是左前方，我不知道你居然還是個斜視。”

陳娜莉：“……”

“另外，你這幾份文件是我上周就批覆過的，我想知道你為什麽會重新打印一遍再次拿給我看，是你失憶了還是你失憶了？我建議你跟我的助理一起去醫院掛個號，我覺得你倆最近的精神狀態都有些不正常。”

陳娜莉：“……不好意思，是我記錯了。”

沈白將文件推過去，“以後帶著腦子做事。我可以接受你每月犯一次這樣的錯誤，畢竟女孩子每個月都有幾天特殊時期，可以理解。不過這個月的額度你已經用掉了，月底之前如果再犯，這個月的績效打C。”

陳娜莉一臉如喪考妣的表情走了出去。

一番話講得有些口幹舌燥，沈白伸手松了松領帶，結果一扭頭，發現顧西恩正靠在沙發上註視著他。

沈白遲疑了一下，開口問：“怎麽了？”

顧西恩莞爾：“沈總好威風。”

沈白覺得對方在諷刺他：“我訓斥做錯事的下屬也有錯嗎？”

顧西恩：“做錯事挨罵是應該的，不過我一個外人在，她還是個女孩子，你講話未免有點太過於刻薄。”

沈白：“她拿著不低於其他男性員工同樣水平的工資，卻因為是個女孩子，就可以做錯事不挨罵？那公司招女性員工做什麽？”

顧西恩嘆了口氣，“你不要動輒就上綱上線。我沒說不能罵，我只是覺得你明明可以采取更加委婉的方式？比如讓她回去確認一下是不是文件弄錯了？而不是一上來就諷刺別人精神狀態有問題。”

沈白身體緩緩地靠向椅背，面無表情地說：“我的行事風格就是這樣，如果他們受不了，大可以辭職。”

顧西恩的表情也跟著冷了下來，“OK。”他說，然後擡手扣上了電腦，起身收拾東西，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餵。”沈白急忙起身沖過去拉住他，“你幹嘛？”

顧西恩：“你不是說受不了就可以走嗎？”

沈白氣急敗壞道：“我說他們，又沒說你，你瞎湊什麽熱鬧。”

顧西恩看了他一眼，語氣平平道：“我現在是沈總您下屬項目裏的一名成員，嚴格意義上說，也算是您的下屬，跟他們沒什麽兩樣。”

沈白第一次品嘗到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煩躁地扯了扯領帶，有些不知道怎麽繼續往下說。顧西恩卻已經把胳膊從他的手裏掙開，伸手拉開門走了出去。

小助理端著努力了半天終於成功調出的三分糖口味的咖啡走過來，朝裏面探著腦袋，卻見沈白辦公室裏只有他本人，此刻正渾身裹著黑色氣團，面色鐵青地站在那裏，那位顧工卻不知去向。

“那個……”小助理直覺不太妙，但還是戰戰兢兢地開口：“沈總您要的咖啡。”

“你拿去喝吧。”沈白背對著她擺了擺手，語氣冰冷到極點。

小助理禁不住地抖了抖，默默地端著咖啡退了出去。

任勞任怨小助理：……我想知道發生了什麽

腿長兩米娜娜莉：……別問了，我今天被罵慘了，還是在我剛看上的帥哥面前。

任勞任怨小助理：我沒問你，我問沈總。

腿長兩米娜娜莉：老沈怎麽了？他罵我罵爽了吧，這會兒不知道怎麽偷樂呢。

任勞任怨小助理：我剛剛送咖啡過去，沈總辦公室就他一人，而且，似乎心情非常不好。

不想上班苦逼魚：報告，我那會兒看到那位顧工從沈總辦公室出來了，看表情似乎也很生氣的樣子。

腿長兩米娜娜莉：哦，我的上帝啊，難道是因為我這個紅顏禍水？

主持項目例會的小劉發現，今天的顧工似乎有些不太對勁，會議上屢次走神不說，有兩個明明已經確定下來執行措施的問題，居然還說出了與之前完全相左的意見，並且還解釋得頭頭是道令人無法反駁。

小劉：“……這個，顧工，你是不是沒休息好？”

顧西恩眼神淩厲，表情挑釁：“沒有啊，怎麽了？”

小劉打了個寒顫：“沒沒沒，我就關心一下，那個，這樣吧，這兩個問題先列為待定，之後再詳細討論。”

顧西恩：“這個會難道不是為了確認這些問題才開的嗎？下來這個結果交出去，你們沈總不會罵人嗎？”

小劉擦汗：“應該……不會吧？”

顧西恩：“怎麽不會？他不是最喜歡罵人了嗎？”

無語凝噎的小劉在心裏哀嚎：那個溫文爾雅的顧工今天是被什麽附身了，上帝太上老君王母娘娘，我要怎麽辦啊，有沒有人來救救我啊？

作者有話要說：

一只名叫顧西恩的小流浪狗在路邊獨自走著，遇到了另外一只毛色油亮體格健壯的家養大狗。 大狗看小狗長得好看，便起了勾搭之心。 於是，他對小流浪狗顧西恩說：你來我家玩吧，我家有很多好吃的，狗糧都是進口的，還有各種玩具，你看，連我脖子上掛的狗牌，都是鍍金的呢。 小流浪狗說：我又不認識你，為什麽要去你家？而且，我不喜歡吃狗糧，不喜歡幫人撿丟出去的飛盤，更不喜歡脖子上戴著狗牌。 大狗點了點頭：你說得好有道理，那我們一起去流浪吧。 小流浪狗顧西恩心說：流浪還要帶個累贅，我可真是日了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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