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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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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爾沁草原,首領居住的大帳裏,四處彌漫煙熏的藥味,拂不去苦意。

博禮福晉自從去了大金一趟,回來已病了半年,斷斷續續怎麽也不見好,別提本就年老的大妃,更是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那天,大玉兒改嫁的噩耗傳進草原,寨桑一個七尺男兒,在族中說一不二的首領,竟也差些昏厥過去。自此之後,海蘭珠福晉的種種成了大帳中的禁忌,他們想要扭轉乾坤也無法——科爾沁終究是投靠大金的盟友,還能做金國大汗的主不成?

他們不占理,頂多寄去幾封書信。何況博禮病倒,想再去盛京也不成了。

寨桑孝順,對妻子也是真心敬重,他欣慰於長子在大戰中凱旋,想著兒子終於能獨當一面了,逐漸把少許權力渡交給吳克善,把更多精力挪到照料妻母身上。

對於吳克善掌兵,寨桑起初是不放心的。長子漸漸懂事起來,唯獨在海蘭珠身上失了分寸,他決心觀望一二,瞧瞧吳克善的表現。

不過多久,長子隨大汗打了一個大勝仗,帶回足夠科爾沁興盛十年的紅利,寨桑終於滿意起來,當著所有人的面,再次確立繼承人的地位,待他回歸長生天的懷抱,就是吳克善繼承他的衣缽!

有吳克善分擔,寨桑身上的族務一日比一日輕松。可輕松沒多久,勇士們調兵的消息傳入耳中,吳克善竟是私自整軍,往草原的邊界進發,並沒有征求他的同意。

回過神,勇士們已經離開了部落,這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寨桑當即震怒,逆子想要做什麽?!

他一連下達五道命令,更是派人追回,卻如石沈大海,杳無音訊。也正是如此,寨桑清楚地發現一個事實,科爾沁已不似從前那般,人人順服於他;人人目光都放在旭日初升的朝陽上。

初生朝陽就是吳克善,吳克善在奪他的權!

等吳克善率軍回到部落,寨桑氣病了。

他哼哧哼哧地喘著粗氣,聽吳克善面色覆雜地解釋:“……出現大汗昏睡的意外,妹妹寫信求援,為族人計,兒子不能不去。幸而危機解除,叛黨束手就擒,大汗感念科爾沁的援手,不日將送來物資重禮。”

寨桑呼吸一重,吳克善閉了閉眼,沒有同他說哲哲與大玉兒也是叛黨的一員,替他掖了掖柔軟的氈毯,轉身離開。

當□□宮之兇險,海蘭珠瞞著他,沒有同他訴說一分一毫。若不是岳托貝勒的致歉信,他恐怕還蒙在鼓裏,永遠也不會知道。

吳克善看向晴朗夜空,雙手顫抖起來,他差一點,差一點就要失去立誓保護的妹妹了。

玉兒……你為何會糊塗至此,拼了命的針對長姐,甚至想要長姐的命?

比起關系稍遠的哲哲,吳克善又怎會和大玉兒沒有感情,只是他從沒有虧欠過幼妹,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將情誼沖淡。自從上了戰場,吳克善的心性遠比之前堅毅,也遠比之前無情,提筆想要寫些什麽,終是平靜地蓋上紙。

謀反之罪罪無可赦,宮中大福晉都下了獄,一個貝勒的側福晉絕無寬恕的可能。

長生天賞罰分明,更見不得骨肉相殘,這是她應得的。

過了幾日,盛京快馬遞來一封信,堪比八百裏加急。吳克善有了不好的預感,迅速拆開,只聽啪嗒一聲,信件連同手裏的馬鞭掉在地上。

隨侍的侍從惶恐起來:“貝勒爺,貝勒爺?”

他看主子的眼眶一下子紅了,捂住眼睛,慢慢蹲在抽出綠芽的草場上。

春日暖風吹拂,吳克善肩膀不住地抽動,不知過了多久,他像是全身沒了力氣,緩緩向後躺去。

無福之人……是編造的。

心裏傳來陣陣絞痛,痛過之後便是諷刺,既是對著自己,又是對著他人。

多年前的他錯了,他的阿布額吉錯了,科爾沁錯了,所有人都錯了。他的妹妹海蘭珠是草原最璀璨的明珠,生來就該享受榮耀,可可就是一念之差,一念之差……

從前的漠視又是什麽,嫁去烏特,那樁可笑的婚姻又是什麽?

布木布泰怎麽能?蘇茉爾怎麽能?

吳克善生生咽下一口血,與席卷而上的恨意,一字一句道:“把這封信,拿去給阿布瞧瞧。”

榮光本不用籌謀,它將早早降臨科爾沁。後悔嗎?茫然嗎?說這些都太晚了。

侍從連忙跑遠,他慢慢直起身,朝一望無際的南邊望去。

妹妹在草原所受的苦,往後不會再有,從前奢望的順遂幸福,大汗能帶給她,大金能帶給她。

大汗在信中寫道,眾臣商定的國號為清。博爾濟吉特海蘭珠,再過幾月,就是大清的皇後!

大汗還道,大福晉不是獨一無二的稱呼,皇後是。與他皇太極並肩的唯有海蘭珠一人,日後他們會葬在一起。

吳克善頓了片刻,從草地一躍而起。他要好好拾掇自己,捎帶隆重的賀禮,一來,為登基大典還有封後大典,二來,小外甥或外甥女即將出世,他怎麽能不親手抱一抱?

看樣子只有幾個月了,時間眨眼就過,他得先準備起來。

海蘭珠月份漸漸大了,胃口越發增長,嗜睡之狀初顯,可又會睡得不安穩。白日還好,到了夜間,腳踝小幅度地抽動,讓皇太極提起了心。

太醫只說這是正常的妊娠反應,福晉身材纖細,如此已是超乎預想,皇太極這才讓他們退下。

當晚,他用溫熱的大掌替她按揉,將腳踝捂在懷中,直至海蘭珠睡得沈了,皇太極從床尾輕輕挪到床頭,小心地掀開錦被,小心地躺下。身軀不遠不近地靠著,若有抽動之狀,他將立馬驚醒,再次重覆這個步驟。

海蘭珠不知道大汗一夜醒來兩三回,還為此甘之如飴,生生有朝最貼心侍從發展的趨勢——這叫廚藝不行,從其他領域找補面子。

今兒是十五貝勒大婚,貝勒府中張燈結彩,襯得整條街都熱鬧無比。宮中賜下世人震驚的賀禮,繁盛而精美,據說海蘭珠福晉著意添了許多,大汗還會親自到場觀禮!

也不知多鐸從哪聽來的習俗,給路過的百姓分發喜糖,一時間,盛京都染上了喜氣,孩童嬉笑的祝福傳得很遠。

昨兒皇太極用他越發嫻熟的按揉手法“服務”,海蘭珠一覺睡得很沈。醒來也是日上三竿,吉雅拉開幃帳,按捺住激動朝她福身:“大福晉。”

……大福晉?

“大汗今兒在朝會宣布,冊封格格為大福晉呢。只說不必挪宮,內務府也不必趕制新的吉服與朝冠,用不著多久就要換了,朝臣們都很讚同。”吉雅連珠炮似的道,眼底布滿欣喜,這是長榮奉命告訴她的。

話語的意思誰都明白。大汗嫌清寧宮不好,以後就稱關雎宮大福晉;且大福晉的名頭戴不了多久,很快就要更換與龍袍成雙成對的鳳袍了!

海蘭珠聽懂了。

她白玉般的面頰泛上紅暈,照得滿室輝光,然後抿唇笑起來。

早朝之時,皇太極語調平穩,像是宣布什麽尋常事,緊接著便是範文程的讚同。他細數大福晉嫁來盛京之後的功勞,誇得天上地下誰都比不過,聽得滿朝一陣恍惚,唯有應和。

大汗昏睡的時候,海蘭珠福晉穩住紛亂局勢,實乃首功;博爾濟吉特哲哲謀反下獄,前些日子,便已廢去大福晉之位,這樣一想,沒什麽不合理。

濟爾哈朗與豪格兩位貝勒,一個大勝,一個小勝,如今已然班師回朝,站在文武百官的最前方。自有人同他們稟報盛京發生的諸事,他們吃驚驚怕過後,尚有不真實之感。

特別是豪格,百味雜陳,最後緩緩呼出一口氣。

從前的他有多蠢,有多聽信莽古濟的欺言,如今就有多羞愧。若是父汗真的不在了,他就是死也不安寧!

自己不是為君的料,父汗一言九鼎,已將正藍旗給了他,他若再有什麽不切實際的野心,就是萬人唾罵,遺臭萬年了。

豪格臉頰滾燙,真正感受到了釋然,等到早朝結束,向一身絳紅的多鐸道了歉。

“十五叔,從前是我輕狂,走岔了路。今兒是您大喜的日子,祝與十五嬸和和美美,早生貴子。”

多鐸見了鬼似的看他:“……”

他把喜色小心地收斂起來,眉眼微挑,警惕道:“你是吃錯了什麽藥,要不要十五叔請太醫給你瞧瞧?”

豪格一噎,把下意識的嘲諷憋了回去。

果然還是看這人不順眼。

豪格擠出一個假笑:“侄兒好得很,沒有吃錯什麽藥,多謝十五叔關懷。”說罷扭頭就走,多鐸這才松了口氣,心想怪滲人的,這話多來幾回,他怕是等不到和其木格洞房的時候了。

他迫不及待地出宮,只等傍晚前去迎親,那廂,皇太極轉往書房批折子,批了幾份停頓片刻。

恩和總管就在一旁,他嗓音低沈,不自覺染上笑意:“派人去關雎宮傳話,大福晉如何反應?”

大福晉三個字,好似帶上了幾分繾綣。

這話聽得恩和耳朵一酥,腦袋空白片刻,竟是搭錯了弦:“您……您不如親自去瞧瞧?”

皇太極擱下筆:“好主意。”

他迫不及待地起身:“多鐸大喜的日子,就不批奏折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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