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莎猜的不錯，聯盟旗艦內站著的，果然是藍玉。

若不是率先認出對方的思維矩陣，即使他本人站在她們面前，恐怕也沒有人能夠認得出——數月過去，藍玉不再是少年身量，身段詭異地拔高不少，此刻將長發紮在腦後，赫然是青年模樣。

他垂眸掃過各項瀕臨極限的數值，面色沈靜，俊秀的側臉線條褪去了稚嫩，看起來疏離冷淡。

眼皮一跳，他驀然朝側方望去。數秒後，側面的敵人調轉光子炮，炮筒微微發出藍光，指向他們的方向。

麗莎？眼中閃過未來的畫面，藍玉楞了楞，這個名字對他而言，已經非常遙遠。

茫茫宇宙中，旗艦拖著白玫瑰號掙紮前行。

若有所思地拂過防禦矩陣按鈕，他沒有按下去，相反，他徹底關閉了所有輔助功能，將能源全部供輸到曲率引擎，

重力模擬失效，艙內物品搖搖晃晃地漂浮起來，就在這個瞬間，光子炮閃電般出膛，直指旗艦引擎。

但是，比它更快的，是另一側發生的爆炸。白光瞬間吞沒視線，劇烈的震動沿著相連的機翼傳來——Stellar Fall 徹底耗盡時間，開始二次爆炸。

盡管藍玉已將速度推進到極限，他們還是沒來得及脫離控制範圍，高溫轉眼吞沒兩架頂級機甲，合金機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扭曲。

3，2，1 。藍玉並沒有慌亂，只在心中默念。

砰！有什麽東西撞上側翼，將兩艘強弩之末的戰艦往前一送。旁人看不見，但藍玉很清楚，那是幻想號。

最後一瞬的爆發，奪去了這架機甲僅存的力量。密集的火光亮起，它逐漸解體，隕落成數片燃燒的殘骸。

Stellar Fall 的爆炸已接近尾聲，白玫瑰號和聯盟旗艦滑行一段距離，慢慢離開了危險區。

披上出艙機甲，踏入虛空，藍玉這才發現，白玫瑰號的損毀遠比自己想象的更嚴重。爆炸開始時，它位於旗艦後方，正面承受了所有沖擊。如今機身焦黑，殘破不堪，幾乎看不出原本的形狀。

本以為需要強制破譯密碼，才能實現對接，而靠近後，他隨手掀起一塊破損的合金外壁，就順利進入艙內。

越往前走，他暗自心驚——和旗艦一樣，白玫瑰的所有維生系統都已經關閉：重力失衡，氣壓降低，最糟糕的是，供氧循環似乎也損毀了，如果不能盡快找到她，恐怕……

可是艙室內一片黑暗，他只能憑直覺摸索，幾次轉進死路。

“莉莉絲！”他取下頭盔。聲音既出，他猛然嘗到一陣腥甜，不由苦笑，是了，言靈的詛咒還牢牢束縛在他身上。

每一個字都叫他痛苦，可又讓人欲罷不能，忍不住想以生命為代價，去呼喚記憶裏的人。

“莉莉絲！”他提高聲音又喊了一遍。可氣壓越來越低，艙內稀薄的空氣甚至成了聲音的阻礙，一片黑暗中，沒有任何應答。

重新戴回供氧器，忽然，有什麽東西輕柔地拍了拍他的後頸。藍玉警惕回眸，卻見身後破損的墻壁中，探出一絲暗淡的神經束。

毫不猶豫地接駁了它，機艙的平面圖在他腦海中亮起，他邁步往前，輕柔的聲音響起，神經束順勢指向另一邊。

［艙門塌了，來這裏。］

神經束指引他，飄到一處狹小的艙門。門框在爆炸中扭曲得厲害，那扇門不知被誰暴力擰開，隨手丟在一邊。

來不及細想，他順著神經束的黯淡光芒，逐步往裏摸索。

“站住。”黑暗裏，一點紅光閃過，那個聲音極輕卻堅定。

幽藍的緊急指示燈閃爍，短短一秒，兩人都看清了對方模樣，不由一楞。

似乎被烈焰舔舐過，星盜渾身浴血，幾乎找不出一處完好的皮膚。他已是強弩之末，靠在墻壁上微微喘息，牢牢護住身下的影子，單手舉著光子槍。

“藍玉？”那人手指脫力松開，並未在意飄遠的光子槍，只將莉莉絲臉上的面罩捂得緊了些，輕聲道，“氧氣不足了。”

藍玉沈默地取下自己的供氧盔，代替他的面罩，重新按在莉莉絲臉上。新鮮的氧氣輸出，她通紅的面孔放松，似乎重新喘過了一口氣。

冰涼的手指擡起，輕輕將莉莉絲往藍玉懷裏推去。藍玉詫異擡頭，卻見對方氣息微弱，一開口就溢出鮮血，嘶聲道：“救救她。”

星盜臉上的生機飛快流逝，眼神卻亮的可怕，直勾勾盯住他。藍玉收攏手臂，抱過莉莉絲，眸色覆雜，輕輕點了點頭：“我保證。”

聞言，角落裏的人神色放松，把頭向後靠去，閉上了眼。

光線明亮的外間，藍玉將莉莉絲抱進室內，一路留下漂浮的血團。

滲出的鮮血如綻放的鮮花，在空中浮浮沈沈，艷麗到極致，卻叫人心中發冷。他從來不知道，一個小小的人影，可以流出這樣多的鮮血。

小心翼翼放平對方，他才看清，莉莉絲周身傷痕並不多，卻有一根金屬橫杠，完整貫穿了她的小腹。

這處傷口顯然是致命的，過低的氣壓下，鮮血不斷從傷口湧出，即使先前有埃夫裏用力幫助按壓，也無法徹底止血。

她已經失去意識，眉宇非常安詳，好像只是睡著了。

“……”藍玉見過不少可怖百倍的死亡現場，本以為心如冷鐵，可這一次，他連雙手都顫抖起來。

他已經送去求救消息，可直到Stellar Fall 消失前，聯盟救援隊都不會靠近此地。倘若放任莉莉絲大量失血，恐怕根本撐不過短短幾分鐘。

對了，還有那個男人！莉莉絲是他最珍貴的實驗體，他不會視而不見。

藍玉豁然起身，彈開鴆的聯絡頻道，可是，無人接通，耳機中只有忙音。藍玉的右手沾滿鮮血，慌亂之下，竟將通訊器滑落出去，撞在角落，發出一聲輕響。

“不，莉莉絲……”他踉蹌跪倒，把臉埋進對方冰涼的頸側。

就在這個瞬間，身下的人動了動。他瞪大眼望去，眼中滿是希冀，可事實再一次讓他失望了，莉莉絲並沒有醒來，她無意識地抽搐著，大量失血之下，她因缺氧而痙攣。

不能再等了。藍玉攥緊手指，拽起莉莉絲蒼白冰涼的手指，輕輕吻了吻。

“噓，乖，不會很疼。”他湊近莉莉絲耳邊，輕聲開口。一手用力按住傷口，另一只手猛地拔出了貫穿傷口的金屬杠。鮮血驟然迸出，幾乎有半米多高。

即使是這樣劇烈的疼痛，莉莉絲也不過微微顫了顫。

扔開金屬，藍玉用相對幹凈的手掌撫上她的面孔，目光柔軟，似乎很不舍。

他只停頓了一瞬，用額頭抵上莉莉絲，沈聲開口：“活下去！”

三個字出口，他的身子晃了晃，仿佛被抽空了力氣。

“活下去，莉莉絲。”他伏在莉莉絲耳邊，輕聲重覆。

隨著他的聲音，奇跡出現了。血流減緩，她腹部的巨大創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愈合。

但與此同時，幾綹白色悄然劃過藍玉墨色的長發。慢慢的，像是艙內下起了新雪，滿頭黑發一瞬皆白。

他握著她的那雙手，修長潔白，此刻卻漸漸爬上皺紋，橘皮般卷曲暗沈。藍玉似乎沒有發現這一切，他眷戀地垂下頭，把面孔貼向她心跳有力的胸口。

莉莉絲的意識恍恍惚惚，似乎正掠過黑暗波濤，周身死氣沈沈，沒有光線，也沒有方向。

她隱約覺得不能留在此處，可是身體卻不受控制，直往黑暗的更深處墜去。

暗流的漩渦將她包裹，牢牢拖向可怕的死亡深淵。

就在此時，海面上出現了一點光。那點微弱的光圈乍然擴大，像聚光燈一樣破開洶湧的海水，照在她身上。

一雙冰涼的雙手托著她往上飄去，直到觸摸到那點溫暖的光芒。

“你……”她瞇起眼睛，掙紮著看向身後，而那個被留在黑暗中的人，沈默地擡袖，攏住自己的面容。

“活下去……”

她只能隱隱聽到一聲蒼老的嘆息。

莉莉絲的呼吸趨於平穩，眉頭顫了顫，似乎即將醒來。見狀，藍玉吃力地站起，往後退了數步。

碎裂的玻璃上，映出自己模樣，讓他狠狠打了個寒顫。他哆嗦著勾起兜帽，藏起面容，匆匆離去。

從記事起，他就無比痛恨自己的能力。那個男人曾來找他，許諾給他最完美的退行劑，為此，他已經放棄了一切，背叛了一切，在黑暗中躑躅前行，不曾回頭看過一眼。

可這一刻，他竟突然有些慶幸，慶幸自己還擁有這樣的力量，可以拯救另一個人，拯救他喜歡的那個人。

艙室門口，藍玉正面迎上聯盟救援，他沒有多說，只靜靜向裏一指。下屬已經習慣了他的沈默，並未發現任何異樣，恭敬地垂頭繞過他。

夏娃實驗對於聯盟的意義非常特殊，他們會給她最好的救治。藍玉站在陰影裏，露出一個有些天真的笑容，輕輕擺了擺手。

我很喜歡你，但是永別了，我的……莉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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