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高維能力，在這片叢林，她就好像一個瞎子。好幾次，他們都和偵查的哨兵堪堪擦身而過。

莉莉絲捂住喬尼的嘴，兩人縮在一棵桫欏樹下。不遠處，哨兵正在搜查草叢。等周圍終於安靜下來，兩人從庇護所探出頭，躡手躡腳往另一側溜去。

莉莉絲輕輕撥開蔽目的葉片，瞳孔猛然放大，只見面前的空地上，或坐或立著近十個哨兵。此地似乎是他們的營地。她松手，揮手示意後退。誰知，緊張之下，喬尼不小心滑了一跤。

他沒有摔傷，可這一聲輕響，足以引起五感極其敏感的哨兵的註意。

警鐘鳴響，莉莉絲渾身汗毛倒立，顧不上偽裝，她一把拽起喬尼就往回跑。

篝火邊的哨兵如夢初醒，拔槍追來。莉莉絲慌不擇路，只顧向前跑，周身被枝椏割出血口，一路留下明顯的氣味。身後的人好整以暇，不近不遠地跟著，但莉莉絲知道，應該還有其他哨兵從兩側包抄，他們很快就會無路可走。

似乎響應她的猜測，左側林間傳來一聲槍響。喬尼如受驚的兔子，一躍而起。莉莉絲反手拔出他懷裏的光子槍，循聲三點連射，黑暗裏響起一聲悶哼，她知道自己射中了。

並不戀戰，兩人左轉，往包圍圈的裂口跑去。

她的判斷很正確，可惜，左邊並非只有一個哨兵，除了受傷倒下的一位，另外兩名哨兵包抄過來，和急於突圍的莉莉絲打了個照面。

雙方一楞，莉莉絲率先反應過來，拔槍就射，哨兵反應極快，單手撐地，翻滾躲過殺招。可莉莉絲不退反進，往灌木中連補兩槍。

敵人似乎也沒有想到這個向導竟如此悍勇，身後交織的火力一頓，一個長官模樣的人在黑暗中大喊：“交出孩子，我們放你離開。”

莉莉絲匆忙間低頭一看，只見喬尼面色蒼白，一言不發地等待她的決定，下唇緊咬。

原來找自己的，和找喬尼的，並非同一撥敵人，莉莉絲松出一口氣。旋即，這口氣又被她提起。眼下，他們被哨兵團團圍住，強行突圍恐怕是癡人說夢。

“說話算話？”莉莉絲一面回應，一面沖喬尼眨了眨左眼。喬尼不知內情，可蒼白的面孔重新泛起血色，微微點頭。

好孩子。她想，夠聰明，也夠膽大。莉莉絲高舉雙手，慢慢從陰影裏走入灑滿星光的空地。她擡頭掃視四周：“他給你。讓我走。”

長官發出一聲嗤笑，幹脆地回答：“我承諾，會放你走。現在，放下武器。”

“好……”槍｜支從莉莉絲手中滑落。

長官將手一揮，低聲命令：“射擊。”

槍聲響起，可倒下的並非場中的莉莉絲。他低頭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是自己胸口綻出的血花。

星光下，喬尼穩穩接住莉莉絲扔下的光子槍，瞬間扣動扳機，射穿了敵人的前胸。

三個士兵倒下，包圍圈徹底破裂。莉莉絲一把抄起喬尼，往長官倒下的方向狂奔。可是，敵人此刻也反應過來，她背後，哨兵架起連射槍，穩穩瞄準了兩人的方向。

莉莉絲餘光瞥見火光，只來得及向前一撲，用身體擋住孩子。一瞬間，她眼前閃過很多人，有白，有麻花辮女孩，麗莎，還有……埃夫裏。

千鈞一發之際，龐大的精神力沖破屏蔽儀的桎梏，形成巨大的漩渦。高維粒子凝成的虛影若影若現，粗看起來，竟像一艘飛船。

莉莉絲沒有註意到異樣，她閉眼，繃緊肌肉，等待疼痛到來。可槍彈並未落在她身上，身後傳來巨響，回眸一看，她微微瞪大了眼。

只見偷襲的哨兵身後，高高躍出一輛越野車，車輪毫不猶豫地碾過哨兵的身體，發出刺耳的聲響。周圍的哨兵瞬間掉轉槍口，對著突如其來的敵人悍然開火。

戰地車打了幾個旋，在槍林彈雨中一個急停，穩穩剎在兩人身前。路曼叼著煙，側頭大喊：“上來！”

話音未落，她反手架上離子炮，往火力最猛的方向射出一發炮彈。敵人應聲啞火，強大的後座力將她震得跌回座位。

趁著空隙，莉莉絲拖著喬尼，連滾帶爬地翻進副駕駛。周圍的哨兵三三兩兩逼近過來。見狀，路曼隨手拋開炮筒，調轉方向盤，四輪齊齊驅動，橫沖直撞，蠻牛般消失在黑暗的森林裏。

“路曼中校！”莉莉絲驚魂未定，皺起眉頭：“您是……一個人來的？”

“救援呢？”

路曼一言不發，將油門一腳踩到底。

莉莉絲看了眼他們前進的方向，側身按住她的手：“我們得去救白，他還在……”

“不必。”路曼終於開口，聲線有些顫抖，似乎忍耐著極大的痛苦：“他已經殉國了。”

“坐穩。”她猛然打過方向盤，“我必須，把你們帶到安全的地方。”

雪亮的車燈被雨水反射，莉莉絲這才看見，路曼只用單手持著方向盤，她的左手緊緊按住腹部，鮮血浸透白大褂，甚至從指縫間漏下。

“你……”

“噓，聽我說。”路曼的聲音很輕很快，打斷了莉莉絲，“新年舞會上，陛下的基因鏈對你沒有反應，是因為它已經上鎖——陛下早已秘密有了子嗣。”

“喬尼王子並非契約伴侶所出，他不是黑暗哨兵。因此，元老院夥同軍部激進派綁架皇儲，藏在軍校星，以此要挾光耀宮。”

“倘若他的身份被公布，不但皇室的威信會受到質疑，更有甚者，為了讓陛下與真正的契約伴侶結合，很可能會處死喬尼殿下。”

說到契約伴侶，她深深看了莉莉絲一眼。莉莉絲啞口無言，只打了個寒顫。

“這只是起因，”路曼頓了頓，道：“現在局勢已經失控。路米爾出現叛徒，帝國正式向聯盟宣戰。軍校星目前全面隔離，不會再有任何救援。你和他的處境都非常危險，去近地空港，我的紅薔薇戰艦會送你們回到陛下的麒麟號。”

莉莉絲似乎意識到什麽，急道：“那你呢？”

路曼將煙卷扔出窗外，狂風將她的長發獵獵吹起，她低聲一笑：“這裏是我的國家。我將戰鬥到最後一刻。”

仿佛回應她的誓言，刺耳的防空警報瞬間響徹整片森林，三短一長，象征天基防護系統受到偷襲，啟動最高警備。

黑暗的森林中，無數軍人與準軍人訝異仰頭。不論立場，此刻，他們都只是帝國的軍人。

人造恒星大亮，眾人不約而同，放棄手頭的追逐或是廝殺，有條不紊地四下散開，往空港方向集合。

空港上方，互相警戒的元老院與軍部戰艦，默契地調轉炮口，戰士預熱各自的機甲戰艦，準備迎戰他們共同的敵人。

空間母艦緩慢升高，接近遠地軌道外時，指揮官突然倒抽一口涼氣。只見天基防線外，密密麻麻全是聯盟集團軍，數十空間母艦與不計其數的戰艦機甲，爭相露出猙獰的面目。

“路米爾星系怎麽會混進這麽多聯盟艦隊？這不可能……”指揮官揉眼睛，訥訥自語，“邊境防線呢？海妖精銳呢？”

公共頻道打開，一個極富侵略性的男聲響起：“‘海妖’已經全線陣亡，爾等還將負隅頑抗嗎？”

艙內一片死寂。指揮官的手懸在指令板上久久不動。

海妖……薩魯利元帥的精銳……全線陣亡？這是天方夜譚嗎？

導航員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他一把拉過隊內通訊，沈聲道：“諸君，各就各位，準備迎戰。敵人滿口謊言，不要受到幹擾！”

“呵。”那個聲音微微含笑，下一秒，巨大的全息投影占據了指揮艙的主屏幕。

是海妖——他們極其熟悉的帝國最強艦隊，在黑暗的宇宙深處接連燃起火花，仿佛一場盛大的無聲煙火。

指揮官面色慘白，就在此時，內部通訊響起。

“雷茲＊薩魯利元帥殉國。辛克爾＊蘭元帥、薩魯利長老遭到暗殺。藍氏繼承人與薩魯利幼子叛國，全線通緝，無時限。”

指揮官死死盯著屏幕上翻滾的藍玉和丹尼爾相片，握著通訊器的手過於用力，指節泛白。

根據情報，前夜，舊貴族派辛克爾＊蘭元帥，在黑羽星系被藍玉成功刺殺。同一時間，丹尼爾＊薩魯利於帝都弒父，並利用首席長老的通訊網絡，提供錯誤情報，引海妖艦隊落入陷阱，以至雷茲＊薩魯利元帥陣亡。

陰謀環環相扣，恐怕聯盟已策劃良久，只等這一刻裏應外合。

銀鬣狗隊長被剝奪軍權，在帝都接受調查；落單的海妖艦隊與邊緣星系全滅；黑羽星系，蘭的舊部群龍無首——竟被聯盟一路長驅直入，從防線的裂口突進到帝都腹地。

指揮官瞬間理清思路。可是，為什麽？他獨獨想不通理由。

對於兩名年輕的叛國者，他都有印象。

一個是古老向導貴族藍氏的唯一繼承人，另一位，則是薩魯利的幼子。他們在帝國光芒萬丈，榮耀財富唾手可得，可究竟為什麽，他們竟能置父兄親族於不顧，轉而倒向聯盟！此等不忠不孝不義之人……

指揮官壓下內心憤怒，取過通訊器，語氣平靜：“諸君，我等是帝都面前的最後一道防線，絕不可後退一步。黑羽駐紮部隊和……海妖艦隊正在趕來支援的路上，我們的任務，就是拖延敵人進攻的腳步。”

“先祖用血肉堆起帝國的堡壘，如今，也將由我們繼承他們的榮光。不要畏懼，我們終將重逢，在此地，或在彼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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