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縮防線！”

入來院和颯颯背靠背倒退回森林邊緣。

傷者越來越多，入侵者卻好像殺不完一樣，浪潮般湧上來。正午的陽光逐漸被陰雲遮蓋，不祥的霧氣在幾十米外蠢蠢欲動，似乎隨時都會籠罩這一片區域。

哨兵縮小了防衛圈，被保護的懸崖附近，也開始能聽到野獸的嘶嚎。

有不少向導不死心地發出求救，可信號如石沈大海，令人恐慌的不安在人群中傳遞，沒有誰開口，他們單是沈默而機械地擊退一波波敵人，內心卻一片慘然。

他們大多還是剛剛畢業於中級學院的學生，還未直面戰場的可怖，靠原始裝備撐到這一步實屬不易，但也就到此為止了……

終於有一名向導支持不住，軟倒在地，發出一聲哭號。她還很年輕，看起來甚至比麗莎還小，茸茸的長發編成一股亂蓬蓬的麻花辮，圓滾滾的眼睛裏滾落大顆的淚珠。

她身上被鋒利的草葉割出數不盡的傷口，又疼又冷，像只茫然無措的小動物，低低抽泣著：“媽媽……”

共感向導爆發的情緒，很輕易地影響了她身周的哨兵，灰色的絕望瞬間席卷整支隊伍，令眾人動作一滯。

抓住這個破綻，幾只劍齒虎高高躍過行動遲緩的哨兵，猛撲向他們身後，埋頭低泣的受傷向導。

她只來得及微微偏頭一看，在巨大的恐懼下，甚至來不及發出尖叫，呆楞在當場。

就在這個瞬間，一股大力從身側撞來，把她狠狠推離原始動物鋒利的犬齒。她連滾數米，暈頭轉向地轉頭一看，突然顫抖起來。

只見在先前的位置，另一個瘦小的白發向導替代了她，被兇暴的劍齒虎一口咬穿小臂。虎類的咬合力超過400kg，一口下去，恐怕連哨兵也會筋斷骨折。

雪亮的犬牙極長，將那人的手臂牢牢釘穿，鮮血順著貫穿傷淅淅瀝瀝地流淌下來，可她似乎覺不出疼，就著相連的姿勢，右手握緊短刀，自下而上，狠狠搗穿野獸的頭部。

沈重的身軀顫抖起來，野獸瞪圓雙眼，不甘心地抽搐兩下，重重倒在她的身邊。

白發向導身子被它帶得一歪，她就勢抽出刀刃，非常冷靜地撬開巨虎的下顎，把自己鮮血淋漓的左手搶救出來。

小臂上是可怕的巨大傷口，血肉外翻，散發出令人眩暈的血腥味。她淡定地曲張五指，似乎在確認骨骼是否斷裂，動作帶出一股股止不住的鮮血。

旁觀的少女向導被這一幕刺激，終於按捺不住，後知後覺地尖叫起來。

這聲音驚醒了一旁心生退意的剩下兩只巨虎。他們伏低身體，再度沖兩人撲來。

莉莉絲不滿地嘖了一聲，把受傷的左手自然垂下，另一只手牢牢握緊短刀，反手上揚，把跑得更快的那只野獸，自下而上地開了膛。

柔軟的腹部被利刃貫穿，傷口一路挑開到喉管，野獸還保持著前撲的慣性，可眼中已經失去了神采。

此刻，颯颯也已趕到，她助跑起跳，輕巧地躍上另一只巨虎的脊背，以不可思議的平衡力轉過身，大力抽刀橫劈，瞬間挫斷了它的咽喉。

巨大猙獰的虎頭在堪堪碰上小向導的前一刻，無力垂下，滾落在泥濘的地面上。

小向導驚駭已極，喉頭發出咯咯響聲，失控的情緒讓她渾身冰涼，似乎下一秒就會嚎啕大哭。

“別哭。”

她僵硬地轉頭，落入一雙幽黑如深潭的眼睛，突然感到一陣恍惚，似被強制冷靜下來。

“不能哭。”莉莉絲擡手擦去她眼角溢出的淚，也不知記憶裏有誰告訴過自己這樣的話，她輕聲道：“哨兵可以崩潰，但向導不行。你是他們的希望。”

“沒什麽可怕的，我們會活下去。”

我們會活下去！

沈靜的聲音仿佛帶有魔力，嘈雜的環境忽然一靜，向導們神情恍惚，精神力回暖，好像有一股力量重新融入了四肢百骸。

而哨兵們，眼見一名瘦小的向導，竟以一己之力連斬兩只巨虎，成功保護己方隊友，不由精神一振，重新握緊手中的武器。

暗示……嗎？

距離最近的颯颯有些詫異，感受到自己體內躍躍欲試的熱血，驚異地轉頭望向莉莉絲。

大範圍的精神暗示，外加失血，莉莉絲起身時身體一晃，覺得眩暈且疲憊。她扶著颯颯的肩膀，四下一掃，卻見眾人精神振奮，隊形再度恢覆了秩序。

莉莉絲微微瞪大眼，似乎能觸摸到空氣中彌漫的希望和鬥志——她突然明白了，這就是指令和暗示的區別。

指令可以強迫戰士在恐懼下繼續戰鬥，而暗示不同，暗示傳遞的信念，能讓人無所畏懼。

這才是戰鬥向導存在的意義，他們就像古早時期的戰鼓，能催動疲憊的戰士體內的熱血，於危難時刻激發潛力。

向導永遠不能倒下，因為他們的信念，即是哨兵的勇氣；他們的存在，則是哨兵戰鬥的意義。

“我不哭，我們要一起回家去。”嬌小的向導楞了楞，重重點頭，大聲宣告。她咬牙站起，從醫療包中，翻出繃帶替莉莉絲包紮。

這支隊伍依舊疲憊且孱弱，可有什麽東西暗暗改變了，他們不再各自為營，勉力支撐，因為此刻，眾人心中都被同一個願望填滿：

他們會一起回家！

藍玉的戰圈距離中心很遠，卻能清晰看到莉莉絲的位置。他轉過視線，垂頭微笑了一下。

“呵，終於放心了？”被稱作老六的高大哨兵幾個起落返回他身邊，見狀皺眉，道，“但任務沒完成，你就不擔心？”

藍玉心情似乎不錯，很難得地回答了他。

［我的任務，不過是監督她的標記問題。］

［至於怎樣把她留在帝都，就讓丹尼爾煩惱去吧。］

“你可真是……”哨兵很不讚同地搖頭，“暗地裏給丹尼爾使了多少絆子，你就不怕他知道了以後……”

藍玉仰頭，依舊是微笑，藍眼睛眸色轉深，似帶著詭翳的陰雲。

［你不會說出去的，對不對？］

哨兵面色一僵，低聲嘟囔：“別，我可不敢。”

“況且，這回救下辛克爾的孫女，外加淘汰了新貴派梅耶和軍部的走狗林氏，也算是完成任務。”他攤攤手，“只不過，等他們醒來，會不會說出你……”

［不會有調查的。］

藍玉隨意擡頭掃向陰霾的蒼穹，瞇起眼睛。

［這場戰鬥，可不只是元老院新舊貴族的角力。除了我們，恐怕還有軍部，議會，數不清的人卷入這趟渾水，帝都各方都不會讚同調查，即使是新貴派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哨兵壓低聲音：“那信號屏蔽究竟是……”

［呵，甕中捉鱉，想趁亂全滅帝國的新興血液。］藍玉眼中有笑意一閃而過。［監考系統混進了老鼠，那最後，大概會由這只倒黴的外來者，來背所有黑鍋吧。］

哨兵欲言又止，卻見藍玉擡手制止了他。

［回去再說，有客人到了。］

就在這時，渺遠的天穹傳來巨大的轟鳴聲響。天際線上出現了兩艘戰艦，逐漸分裂出幾股小型近地戰鬥機。

“是救援！”

“我們有救了！”

歡呼聲此起彼伏。

藍玉皺眉，向後比了個手勢，帶著哨兵往莉莉絲的方向靠攏。

戰隊很快發現了學生的位置，轉向飛來。

可入來院並未放松握刀的手，向天際眺望：“情況不太對。”

莉莉絲握住颯颯的手，盡力拓寬她的五感。蘿莉哨兵踮起腳尖，極目遠眺，只見寥寥十架小型飛行器，全是從母艦腹中分離的戰鬥機，卻並不見醫療艙。

藍玉從背後拉住莉莉絲，擡手指向森林，神色焦慮。

［跟我走。］

就在這時，颯颯的驚呼響起：“快跑！”

莉莉絲慌張回頭，艦隊已經距離他們很近，只要跨過山崗就能到達近前，不遠處，學生們還在擁抱歡呼，可她清晰地看見，戰鬥機下方緩慢伸出黑洞洞的炮口槍｜火，精確對準了他們的所在地。

“快走！”

她的聲音被嘈雜的轟鳴與學生的呼喊蓋過，入來院俯身抱起麗莎，颯颯架起林旭，咬牙看她一眼，往森林深處飛奔。

藍玉仍拽著莉莉絲，可她一動不動，在原地閉上雙眼。

他抿唇，剛要開口強迫她離開，卻突然聽見撤退命令在腦海中響起，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

是共感！

大面積共感覆蓋了整片區域，眾人如夢初醒，看向艦隊的眼神從狂喜變成驚慌，人潮瞬間四散，往森林的掩護下狂奔。

可莉莉絲耗費了過多精神力，仍在晃神，楞在原地。

“跟我走！”藍玉沒猶豫，附在莉莉絲耳邊低聲道。

莉莉絲眼神茫然，不自主地跟上他的步伐。而就在此刻，艦隊發現了獵物的逃亡，第一槍打響了！光子槍冒出火舌，精準地命中一名落在後方的學生。

聽到聲音，莉莉絲回頭，只見武器從後方洞穿了那孩子的胸膛，在身體前方冒出火光，傷口甚至沒有流血，胸口一片焦黑。是那個麻花辮的向導女生，她眼中一片茫然，似乎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就被炮火奪去了生機。

她撲倒在地，揚起一片微不足道的塵土，手指痙攣了一下，再不動了。

莉莉絲只覺得腦中一片轟鳴，令她無法思考。戰場，炮火和屍體，這一切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前方只有藍玉緊緊拽著她的手，力道不算大，可她無法掙脫。意識叫囂著要返回去帶走那女孩，可腳步不由自主地向前，緊跟著藍玉，踉蹌逃離這片修羅場。

不！她還那麽年輕，她說要和大家一起回家，家裏還有母親在等她。

莉莉絲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情緒充斥了她的心臟，把她的一顆心揪在空中，酸澀難當。她死死盯著那具小小的屍體，直到叢林掩蓋了視線。一片昏暗的綠意中，她回過神，才發現自己流了淚。

［別怕。］藍玉方向感極強，在叢林中狂奔，電子屏閃出微光。

“我不怕。”她的眼淚只流了兩滴就幹涸了，握著藍玉的手微微加力：“總有一天……”

次第的爆炸聲從後方響起，還有不知是誰的慘叫。森林著火了，野獸四散奔逃，這個陰暗的正午，烈焰灼灼，直撲天際，似乎想掩埋一切罪惡。

“總有一天，”她聲音冷冷的，很輕，“我會替她報仇。”

藍玉的動作微微一僵，突然在森林裏停住腳步，他在燃燒的戰火中轉身，深藍的眼瞳一眼望不到底。

［不論對象是誰？］

莉莉絲沒說話，單是抿唇望向他，她臉上還留著淚痕，可神色堅定倔強。

藍玉微微笑了，眼中似有哀傷一閃而過。

［我……］

“原來你們在這裏！”高大的哨兵從森林的另一側瞄見他們，一路斬開藤蔓撲來。

藍玉別過頭，飛快打字：

［小心希泊爾夫人。］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