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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只言紅裙俏 莫問青衫老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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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入雲先聞那曲子,只疑那操琴的便是江海石老人。但細聞之後卻又不是,只為江老人琴音婉轉悠揚,亦苦亦哀,卻又多重傷愁,仿佛人處於世一生隨波逐流,只任那世間波濤激蕩不做一些反抗。而此時所聞琴聲雖也是一般的淒苦神傷,但悲涼於外,內裏聲勢卻壯,累累琴音直透著操琴人諸多的憂傷不屈,而胸中抱負卻與自己始終一樣。

張入雲一時如夢初醒,已驚覺有緣人在彼,情急之下不顧夜深露重,便起身前行。他耳力已自不凡,雖聞得琴聲,但實際路程卻又頗遠,自己腿腳不方便,當夜竟直走了一個時辰才到琴聲近前。

待張入雲行至傳出琴音的幾間破草屋前駐下時,內裏主人卻早已歇下。張入雲見深夜不便造訪,查得院中有件柴房,便在其檐下倚草而臥,暫歇一晚。當他於柴房前存身躺下時,主人居住的茅屋內似有些響動,但也只一瞬便又重歸一片寂靜。

第二日天才朦朦亮,張入雲便聽隔壁茅草房門扉吱嘎作響,跟著便聞內裏腳步深重,以他此時耳力已知這幾間草屋的主人乃是一位老年男子。

那老人行出屋外,剛一伸動腿腳,就是彎腰一陣咳嗽。張入雲初還以為只是尋常老人家身體衰弱,晨起時難免的氣虛。未知那老人卻是一陣猛咳氣喘,竟長時間彎腰不起,張入雲此時聽力驚人,只聞得老人家胸腔內發出許多破音,凝神傾聽之後已知這位老者身上也是患得一身的重病,肺腹之間一樣是受得重傷,論傷勢只怕比自己好不了多少。心中驚異,卻只在一旁怔住了。

不想張入雲只在旁驚訝不語,而那老人卻好似察覺他正側耳傾聽自己傷勢,想是惹得他心中生怒,鼻下一哼,已挪步向著張入雲柴房行來。

張入雲聞老人走近身前,忙恭身施禮道:“老前輩在上,晚輩張入雲有禮了!”

老人把張入雲上下打量了一番,良久方道:“你是什麽人?怎麽偷跑到我家院子裏來了?去去去,莫待在這裏,難不成想偷我這幾間茅屋裏的東西嗎?”說完推開柴門,從內取了扁擔砍刀,再不理張入雲只反身就走。

張入雲本想跟上前去,無奈自己行動不便,只能看著老人離開。照他往日性子,此時受人斥責,該當離去,只是他守著昨夜老人琴音寂寞哀愁,想著他定也是有過與自己一樣的遭遇,而自己現下已是無力行走,幾番思量終還是留了下來。

至午後未時老人又是一路長籲急喘,挑了空擔子回來,手裏還提了些酒肉,想是用新砍的木柴折換的。張入雲聞他回來,正欲二番上前施禮,老人看見他還在自己屋前,卻已先嚷道:“你這要飯的怎麽還未走,難道還想在我這裏蹭飯嗎!,我家裏窮,可沒錢施舍,你還是趁早趕緊到別家去要吧!”

說完話,轉身進了屋內,只將木板使勁一關,便再無音訊。待到了晚間,但見炊煙生起,飯香四溢,顯是在其中開火造飯。張入雲聞到飯香不覺肚餓,摸摸身上,尚幸還有半個饅頭,當下吃了,也只稍稍墊一墊肚皮。

至夜深,老人琴聲又起。張入雲便在院落外側耳傾聽,未想這一次卻換了《春水艤槎曲》。如此張入雲愈發將老人認做是一位江湖異人,只是想因身有重傷,對自己這陌生人不免懷不戒心,方不予理睬自己。

從此後張入雲只在老人房外守候聞琴,也不上前近見,只但有老人從身旁經過,卻又是恭身施禮,老人也一如繼往的從不理睬他,而張入雲也一絲不以為意。如此不過幾日張入雲身上所中的劇毒發作的厲害起來,雙腳已不能挪動,雖是每日裏老人辭色難看,但張入雲只想著每日裏能夠聽到如此佳音,就覺即便是客死異鄉,也要葬在此處才能令自己心慰。

又是三四日過後,張入雲日漸焦悴,雙耳辯聲已漸迷離,知自己已難挨的一時。這一日,天空晴朗,萬裏無雲,清風徐徐吹在人身上猶為自在舒服。不想老人竟端一張竹凳,提了一把胡琴,首次於白天行出屋外,臨湖水而奏。

張入雲此時已是雙耳迷茫,幾近失音,待老人又奏起《自傷曲》時,不自覺雙手垂動,誤打了拍子而不自知,正待昏死過去,卻忽覺腰間一緊,晃眼間竟被身在數丈開外的老人提起身來,但聞老人辭色嚴厲的在自己耳邊喝道:“快說!你這後生怎麽會這《窮途自傷曲》,到底是誰教你的!”

張入雲見老人首次主動與自己說話,卻只笑了一笑,當下口中無力道:“說來只怕前輩失望,教晚輩這首曲子的並不是位女子,而是和前輩一樣,是一位老者,且那位老人琴藝也是由別人代傳,並還是位出家的女僧人。如晚輩猜的不錯,這位女僧人倒可能與前輩相識!”

“女僧人?”老人驚訝道。之後又是一番喃喃自語:“難不成是她?”只是他聞得張入雲所說的女子終不是自己愛人,心下好生失望。低頭見張入雲已是病入膏肓,但仍是心有一絲疑慮。當下猶豫了半晌才推過手中胡琴在張入雲手裏道:“你即會得此曲,且拉一遍來我聽聽。”

張入雲笑答道:“晚輩本不擅此技,此時手腳無力,怕是更難入老前輩法眼。”

老人搖頭道:“這且不用你管,你只管拉來我聽,彈的好與不好,我自能分辨。”

張入雲聞言不再推辭,他自己連日來心中淒苦絕望,早也有彈琴祛愁的意思。此時難得手裏有了胡琴,正好隨了自己心願,自不肯放過這可能是平生最後一次撫琴的機會。

一時他坐定身子,將琴拿穩,就覺那胡琴長短輕重無不趁手,摸在手底溫溫的,幾有給人感覺是活物的錯覺,心中不由一陣激動。當下翻手一抖便拉了起來,只是自己兩手僵直,雖有心奏曲,但拉出來的卻幾不成音,正在頹唐間,只聞老人在自己耳邊喝道:“別停!人生猶如這一曲,你還未開演,便欲思歸,難道你這一世只為彈出了幾個拙音,便要放棄嗎?”

老人一句話聞得張入雲耳裏如遇焦雷,直打得他心神亂顫,意氣風發之際,卻又鼓足精神奏了下去,至此傾力之下,張入雲手裏一把胡琴雖是滿篇的破音,但偶有一二聲,卻又得清韻突起。當下只令得張入雲心神大振,覆又全心全意的奏了起來。

他這半年以來,屢遭人間慘事,一腹的心酸委屈無處訴,此刻行將身死,再無一絲牽掛,只將一身坎苛,盡訴於這傷心的曲子裏,彈奏至後來,竟愈加精妙,雖仍顯琴藝拙劣,但其中意境悠遠,直將聞者帶入自己深深的傷愁之中。縱是老人一生也是如張入雲一般的艱難困苦,此際也是不由為之神傷,再不疑其心有他圖。

只是張入雲已是幾近油盡燈枯之境,氣血衰敗,身體哪能再經得起這般翻滾跌蕩,一曲未罷,已然是滿身的熱汗,再至後來自己又強拉了幾個淒音,終是支撐不住,一頭向地上栽了下去。

老人在旁忙將其扶起,一時見張入雲早已滿眼濕潤,知他受盡淒苦,心中委屈,只將他扶住坐定柔聲與張入雲道:“孩子!你受苦了!”

張入雲久未與人吐露心聲,此時一得老人慈言相慰,一個再忍不住,已是抱頭痛哭道:“老師傅您不知道,小時候我父親就不要我和媽媽了,我有個姐姐,待我很好,可她也不要我了!長大了,對我好的人都要吃苦受罪,新近一個妹妹被人害死,偏我無能,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在我懷裏死去,我……我是一個不祥的人!”一語未畢,已是力盡暈倒了過去。

待張入雲身醒時,只覺自己已是躲在溫暖幹凈的床榻上,鼻間還聞到屋內傳來一點藥香氣,他才剛清醒一些,就被老人查覺,一時又將他按住,不令張入雲起身,只口中道:“未想到你竟身受這般重的傷,少年人好精深的功力精神,如此傷勢,難為你走得如此許多路。”

張入雲聞言剛欲回答,卻聞老人又沈聲道:“只是你這毒傷難治,我本不善醫術,與你一樣也是一身的傷病,卻終救不得你,好在你已服了我一劑良藥,縱不能解毒,但終是可暫時將毒性壓一壓。”

張入雲亦沈聲道:“這樣的事只在天命,晚輩受了點傷,自忖已然盡了全力,如要真的命中註定我命該早死,也是無話可說,但能與前輩在此地會面,許也是命中有緣。不瞞前輩說,至此刻,晚輩就是立刻生死也是不作偽懼了。”

老人皺眉道:“少年人不該如此頹喪,你才活的多大年紀,就說這些尋死覓活的話。”

張入雲笑答:“前輩說的是,真要問起來,晚輩總覺得能在這垂死之際,還能遇上前輩,許是命不該絕,現如今倒還真沒有想死的打算呢!”

未知老人聞得他這一句話,心頭就是一顫,一時猶豫不絕,卻是站起了身來。張入雲剩餘的四感敏銳之極,當時就已發現,忙開口相詢。老人聽問只找了個借口搪塞,之後又問張入雲所得曲子的經過。待張入雲敘述完,便問老人可曾認識那位授藝的尼姑。

老人沈吟半晌方道:“算來她該是我一位朋友,只未料道她竟會出家,實是出人意外。”說完話,卻又沈思半晌,一時又喃喃自語道:“此刻我已是自身難保,卻尋思這些做什麽?”說完,又勸張入雲好好休息,反身將房門關閉便出了小屋。

張入雲本想問一問老人的身世,但對方乃是長者前輩,即不願意開口,自己也不便相詢。及至老人出了門,卻聞他只在門前小院內來回不停的踱步。張入雲聽得清楚,老人呼吸沈重,邁動步子之間都好似用極大的力氣。知對方傷勢恐比自己還重,只為一身功力高強,卻是強壓著傷勢不使發作,但人力終究有限,長久這般下去,老人如此深厚的功力,也終有一日不能支撐。

再說室外老者,步子越邁越急,一忽兒想是不耐,反身折回,只將房門一把推開,行至張入雲床前,一把將其手捉住,取在眼下細看,良久不語,至後卻長嘆一聲。張入雲還未來得及問他要做什麽,便已重又閃身出屋。過得良久,老人從外折回,手裏提了一碗稀粥,並一些小菜送至張入雲床前。

張入雲累日挨餓未食,又是多日來未曾沾過米飯,當下吃的十分香甜。老人見他吃的狼吞虎咽,面上雖帶著笑,但眼中卻隱有些淚意。看著面前這意志頑強的少年,仿佛就是在看昔日的自己,他一生自負,遇事專斷獨行,從未想過自己會落得如今這副下場,雖是從未覺得一身中行錯過什麽事,但卻因自己的倔強驕傲與心上人分隔數十年,此是他一生唯一最愧疚的事。今遇上這如天上般丟下來的少年,想著過去種種荒唐,只望眼前這少年人,卻不用再如自己一般孤苦一生。

張入雲肚中饑餓,一連吃了五碗方才止住,老人見此,又為他遞上了一杯熱茶,因那茶水甚燙,老人卻勸他與自己說說話,好等稍涼了一些再喝。張入雲聞言自是依從,就聽老人坐在自己身旁已慢慢開口道:“我姓傅,少年時只在海外游歷,也習得一些本領,自負在劍法一途上,與天下英雄可一爭長短,三十歲時因被奸人暗害,方到這中原來避難,不想轉眼就是五十年過去了,這身上的傷病卻是一直沒好。我見你資質不錯,本想收你做個弟子,未想你一雙手生就適宜修練拳法,若是再習劍的話,只怕事倍功半,長日子裏不得精進。再說我見你筋骨,就已知你已在這拳法一途上走的很深,若再回頭從我習劍的話,以老夫現在的身體,怕是也支持不了多久了。”

張入雲聞老人言,有不祥之意,忙欲相問,卻被老人將話帶過,只得開口道:“傅前輩說哪裏話,難道只有傳藝才能為師徒嗎?如今前輩即然有收徒之心,晚輩也早有拜師之意。晚輩這幾日累累聞您的琴聲,所敬佩的,是您這一身遠超世俗的氣質風範,只此就已夠晚輩終生受用的了。何況這多日來,聽您日夜彈奏這幾首曲子,晚輩又得了不少指點並人生教詣,就此一道您也已是晚輩的師傅。如能不棄,還請您不要再推辭,只垂顏收了弟子吧!”說完便已起身下拜。

傅老人原就有收張入雲為徒的意思,見他此時執意如此,心下也是激動不已。當下卻反攔住他道:“你且莫拜,我還有話要與你說,我一身劍道取自巫山一流,本不是玄門正宗,五十年來老夫於這洞庭湖畔潛心養性,已近半仙之體,只怪我內勁不夠純正,元嬰難以出世,又是生平浪蕩,諸行外功缺漏愈加的難以脫體。我受傷後肉身重創難愈,今生已難再江湖行走,你即已是修道之人,當知其中因果,老夫收了你做弟子,是完了我的修行,但所積善功卻要以你這弟子身份一生代償,你自忖可做得到!”

張入雲想也不想便欲答應,只是想到自己傷重,也是功力盡失,萬一不治,老人的修行反要受自己防礙,當下面上一紅只如實答道:“弟子倒不擔心行什麽善舉,只是現在已是身染重傷,只怕不久即將不治,至時反誤了師傅您的功果。”

傅老人聞言不悅道:“拜師收徒只講緣份,你今即畏難思退,我也怪不得你,如此也只得作罷,你且好好在此歇息吧!”

張入雲不料老人竟會誤會自己,心中難過,只是自己生性倔強,卻不據理分辯。老人見張入雲一語不發只將臉掙的痛紅,手足無措只將盤弄掌中的清茶。當下心中已自計較,假意起身,又見張入雲本是渾濁的雙眸裏眼光又是一暗,知他真性如此,不由心中大嘆。只一振臂,便見空中一道劍氣飛揚,跟著便是一個霹靂,卻將還在隱忍不發的張入雲驚醒了過來。

再聽老人感嘆道:“不想當今這江湖上還有你這樣的實在心腸,我當年被人暗算,發誓今生再不收徒。孤處洞庭湖畔五十載,才又有些轉了心思,只是美質易得,良心難找,縱有些心底仁善的,卻又沒你這般的血性,天教我茍且偷生這多方遇到你,今生能得你這一佳弟子,也是我平生一大幸事!”

當下還未等張入雲反應過來,便已從懷內取出一卷帛巾,付在張入雲手中道:“這是我多年心血,你且拿去帶在身上,雖是你一身玄門正宗內力,但多少也可借以參考,且內有一篇無形劍氣篇,卻只是治道之術,若你日後內力精進,倒是可以習以防身。”

張入雲不想形式急轉,驚喜之下忙手捧絹帛,與老人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傅老人見一樁心事已了,不由朗聲作笑。張入雲首次發動內勁,竟是於這黑夜之中猶如龍嘯經天,其嘯聲如實物一般直穿雲霄,久久凝聚不散。

待嘯聲作罷,老人又取過手中的胡琴細細把玩摩搓了一陣方交在張入雲手中道:“如你日後傷愈,可速把這醮雨琴交至東海沙門島申美奴申仙子的手上,且對她說你是我傅金風的弟子,到時她自會傳你一身劍術。你再告她將我當年雌雄雙月劍也一並傳給你,如此方不負我收你為徒一場。”

張入雲雙耳聰慧,聞得老人把玩時那柄本醮雨琴時,雙手已是隱隱有些顫抖,知其師至愛此琴,且與申仙子關系定不尋常,當下問道:“要是那位申仙子問起師傅您老人家來,弟子卻該如何回稟?”

老人好似早有預料,思忖良久,只一聲長嘆道:“該怎麽說,你就怎麽說吧!”

張入雲本以為師傅有話要與自己傳帶,未想卻是這樣的吩咐,一時不解,卻為老人不發一語的傷愁所感。只是他才剛一低頭沈思,卻覺腦子裏忽然間變的沈重不已,他是練武之人,身體發膚一絲一毫莫不能自知,此時一顯這等異相,立刻醒覺,左右尋思,只方才剛喝的一盞清茶會有古怪。不由望著傅老人驚叫了一聲道:“師傅!您這是要做什麽?”

老人看他略顯張惶,只苦笑著勸慰他道:“沒什麽,莫害怕,你且先睡一會兒,待醒來後,你的傷勢當會有些許好轉。”

張入雲聞老人話中不善,一時猜到一些,忙驚喝道:“不可如此……”只是為時已晚,身上癱軟已是歪倒在了床上。老師傅見藥效發作,忙上前探了探張入雲的鼻息,見他果已昏迷了過去,只微一躇躊,便又放手施為。

待張入雲二次醒來時,就覺渾身上下已被自己汗水浸濕,舉手擡足之間已恢覆往日的靈動,只是眼傷還未好,但到底已是大勝從前,此一去只八百裏便可到鄂州投靠其兄長浮雲子,以眼下的身體完全不成問題,不由心中一陣狂喜。

只是他嘴角剛露出一絲笑意,卻忽然回想起自己師傅傅金風來,當下趕忙四處探尋。果然傅老人也是一身的浸濕癱倒在了地上。張入雲先前已有所預料,當下分辨師傅呼吸,只聞其氣血衰敗的已不成樣子,張入雲久病之下,更知常人生理,只一聞聲,便知傅老人已是行將在即,轉眼便要散手人寰!

張入雲只驚的非同小可,想到自己才剛為人弟子,便遭其師舍命相救,不由淚流縱橫,心口中如堵了實物,竟是半日不得呼吸。

傅老人為張入雲扶起放在床上,見他傷心欲絕,卻反倒勸道:“做這些兒女形態做什麽!我收的弟子可不是這般沒精神勇氣的俗人。”說著反又笑道:“不過你一身功底紮實的遠出我預料之外,為師本欲為你打通任督二脈,也算是我這做師傅的盡些心力,未想你根底實深,竟連我此時的真力也難以連貫,呵呵,也好,如此由你日後功深自行貫通,到底威力不同於這般只仗外力幫襯的粗淺法子。”

張入雲聞言哭泣道:“只是這樣一來,您已經沒有真氣護住自己傷勢了,徒兒只這副臭皮囊,不值得師傅您如此。”

老人詳怒道:“胡說,你是我邀月劍傅金風的弟子,怎說這些沒志氣的話,難道你當我會將護命真氣用在毫無價值的人身上嗎?你如此輕賤你自己,卻不想連把我這做師傅的也捎進去了!”一番話說著出來,老人反倒越來越精神。只張入雲知他這是回光返照,見此反倒愈加難過。

張入雲知傅金風是臨死之前的回光反照,心中百感交集,只泣聲道:“弟子不敢,只是師傅您為了弟子卻要不久於人世,做弟子的心中有愧,算來我真是個不祥之人,但凡對我好的人都要受難。”

傅金風聞言氣道:“又胡說了,我本在此地苦挨了數十年,只為了一口閑氣,雖自負聰明,但卻終看不透那些不良人窮極一生一世追逐名利,卻不及好人只活的一朝一夕來的幸福的道理。等我明白過來,卻已是須發皆白形將就木了的老不死了!”

說著,傅金風一把抓住張入雲的手臂道:“入雲,我看你眉骨已是否極泰來之相。雖今後或小有災劫,但已然是不妨事的了。呵呵,為師能在行將就暮之際,竟受得你這樣一個徒兒,實是慶幸。入我門下並無什麽煩惱人的訓戒,你今後行走江湖只管放膽行事就好。唉!只是你這孩子心底太過善良,只怕在這仁善上還有不少波折。但為師絕不會看錯,日後你必成大器,至時只管痛快施為,方顯我當年四海驚風的風範。”

張入雲見傅金風話到此時言語有些激動,心中雖不忍但終是口中提道:“師傅!您這一身傷勢到底從何而來,究竟是誰將你打傷的,徒弟日後一定幫你討回這場公道!” 傅金風聞語面色一暗,只沈聲道:“你問這些做什麽!我剛已說過,人終其一生貴在珍惜生命,只以自己的喜好,好好在的生活,卻比什麽都強!無謂的尋仇報覆,終是害人害己的愚行!”

只是過了半日,張入雲仍是臉色張厲的不發一語,傅金風見此,知他心意難轉,幾番思量只嘆道:“罷了,終究還是與你說了吧!如此也免你日後遭人暗算而不自知。害我之人,一是我同門師兄笑羅漢秋暮蟬,一是我夕日弟子鬧海銀蛟孫聖。秋暮蟬與青城派深有交情,孫聖當年也已拜其為師,你日後不要去尋他們,若得見面也只當小心防備才是,這二人都是笑裏藏刀的奸險小人,不到萬不得已你卻不要與其計較!”

張入雲急道:“這弟子可不能答應!師傅如此交待,難道就讓這兩個惡賊終其一生都逍遙法外不成?”

傅金風淡淡地道:“這倒不然,秋暮蟬因得了正宗玄門心法與我的修為只在伯仲之間,當年就連我也沒有必勝他的把握。那孫聖若以資質論,勝你不少,他於修道又肯下死力,五十年不見,只怕已然是一身驚人的造詣。你此刻修行未有大成,卻鬥不得他二人。當今之世並沒有人知你是我的弟子,功行未能大造之前,何苦自惹是非,我前番已說過,縱是這些人茍活千年,也是徒自無味的陷於那名利圈裏,你與他們爭鬥反墜了魔障了!”

張入雲搖首皺眉恨聲道:“如此說來,師傅這數十年的冤曲就在這裏白挨了嗎?” 傅金風見此反輕聲笑道:“入雲,你不要如此執著,為師當年也是你這樣的習性,可你看!如今師傅這般的下場,卻還不夠警醒你嗎!”說話間老人聲音已弱了下去。

張入雲曾經歷過香丘離傷重而逝的一番景象,知傅金風也要不久於人世,心中氣苦,卻又想不出話來安慰老人,只眼中淚水止不住的滑落。

傅金風再笑道:“想不到我臨終前收的這個徒弟竟是這般的愛哭,全不像我這個師傅的弟子。”

張入雲聞言急聲道:“師傅,我!”

傅金風見此卻擺手安慰道:“不需多言了,收你為徒也了卻了我一番心願,實是該歡喜的事兒呢!”語及此處,老人的眼眶竟也有些濕潤,喉中一堵,只咳了好一陣方又哀聲與張入雲道:“入雲,日後你若得遇申仙子時……,就把師傅的那卷帛巾也一並交給她吧!”

張入雲知這是其師臨終遺願,當下面上一肅,只恭聲道:“弟子謹遵師命!”

傅金風知張入雲已明白自己心理,為此又端詳了他這新收的弟子半日後,方微笑道:“那就好,神州大地無限寬廣,你日後但有功進,就替師傅好好游歷一番,且莫如你師傅一般,空負了你這自在瀟灑少年身!”語畢即一笑而逝,全無一點亡者就死的氣象。

張入雲見傅金風卻連死時,竟也去的這般灑脫,雖是敬佩,但想著終又為一個好人被奸人害死,憤恨到極處,鋼牙緊咬只差些將雙唇咬碎。

兩日後,張入雲覆又整理行囊上路,行時他將傅金風老人葬在屋前臨湖朝陽的一面,卻並沒有把那把醮雨琴帶走。只為他考慮到自己一身功力盡失,帶著這柄顯是一件至寶的胡琴太過招耀,其師在生時雖沒說過。但愛惜這琴的心思神情早已在張入雲面前流露無已,張入雲思量再三,為免師傅至寶被自己遺失,便決定等自己武功盡覆,再重回此地取出胡琴去東海沙門島拜見申仙子。

張入雲此刻遍身的劇毒重又被傅金風動內力,逼至了雙眼傷處,四肢覆又能得輕松。且他連日以來來,因日受毒素在體內各經脈中的侵襲,對人體經絡密穴更加了若指掌,趨避時越來越知道其中的厲害,當下雖未運用真力,但連在路上行了近十日也不怎見毒性發作。只是右胸傷口,始終因劇毒在身,兩下牽制,恢覆的極慢。張入雲為此心上一喜一憂,喜的是雖自己身體恢覆的這般緩慢,縱是日後肺腑間傷口愈合的不好,自己也總也有些時間補救,憂的是,生怕從此後這肺傷難愈,日後一身本領終究要被廢掉。

為此上擔心,張入雲終究在離鄂州不過一二百裏地界時,便換了舟船擺渡。只為行船趕路,自己不用舉力,是以體內毒性到底發作起來,也緩了好些。而且連著十日步行下來,張入雲身上所中的劇毒終究有些伏動,此去還有些路程,反正身邊銀子也夠,倒不如上船順流而下至鄂州,到底妥當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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