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後，陳家別墅中央的庭院裏，肖飛衣衫被撕裂，面頰上血痕尚未凝結，他倚靠在一道石階之上，仰望著天空，似在嘆息，又似在感慨。

陳老太爺站在他身後，執拐杖而立，挺直的身板面向聚集過來的人群，頗為威嚴，便是在宣告這場突襲的勝利方。

不多久，一行人圍堵過來，那行人並非才被吸引來，而是早已守候已久，他們都是等待肖飛的捷訊，然後一起發力，將他迎上家主的位置，陳懷，陳百川亦在裏面。

很顯然，從眼前的局面來看，肖飛便是失敗了，而且敗的很徹底。

確認了他的失敗，陳百川面色一沈，便是沈到了另一番心境，他眼眸微轉，即可上前幾步，擒住肖飛的胳膊，將肖飛控制在身下。

那是擒住，而非救護，他下手雖輕，依舊表明了他的立場，“您受驚了，我這就將他帶下去”，陳百川木然說道，他微低著頭，恭謹如常，全不似一個煽動更換家主的謀劃者。

“好”，陳雪坤肅然回應，也不似一個揭穿了謀劃的人。

總之，當肖飛以失敗的姿態出現，所有支持者的心思都變了，他們都隨著老管家一起，乖巧的站到了一旁，絕口不提對這位才華橫溢的陳家子嗣的支持。

是的，他們當然不會知聲，因為陳百川沒知聲。

與先前，他為肖飛擋刀子形成鮮明對比，陳百川此刻不但沒有袒護肖飛，反而即可表達了對陳老太爺的擁護，便是因為肖飛失敗了，一個失敗者便無法服眾，無法撐起陳家的驕傲，便沒有了擁護的價值，所以沒了選擇的陳百川，重新選擇了陳雪坤，並且，他這番選擇便沒有退路。

肖飛微微睜開眼，那眼眸更淡漠了幾分，竟與陳老太爺更加相似，他終於明白了他那番話的含義。

然而，就在此刻，一位青年從人群中躍出來，徑直奔至肖飛身邊，用洪荒之力推開了陳百川，將肖飛護在身後。

青年的動作不算快，力氣也不算大，陳百川卻無法阻止他，因為他夠決斷，從沒如此決斷過。

陳懷扶住肖飛，面色煞白如紙，眼圈一片緋紅，“肖小哥，你還好嗎，怎麽會這樣”，陳懷幾乎是吼著。

肖飛這才回過頭，淡淡的看向他，一股情緒突如其來。

“這是我哥，你們都離遠點”，陳懷架著肖飛，從人群裏擠出去，他腳步很急，兩旁的人都讓出一條路，然後，有幾個陳家長者也站出來了，幫襯著陳懷。

他們不在那封家書中，與老管家關系尋常，各有一位是陳雪坤的心腹。

他們站出來，不是因為家主之位，也並非事先的約定，而是因為倒下的青年是黎曉，是陳若儀的兒子，是一位才華出眾，品行端直又頗為幹凈的青年。

陳家崇尚強者，所以肖飛不能敗，尤其不能敗給陳老太爺，只是，眾人忽略了一點，肖飛本不需要挑戰的，因為他就是強者，是制藥領域裏最強悍的一個存在，而制藥，才是陳家的本源。

逐漸的，站出來的人越來越多，將他與肖飛護在了中央，形成了一個包圍圈，互送著他們離開。

見到這番情景，陳老太爺目光一凝，陳百川更是站定了身子，事實上，尋常時候，陳百川不該只是旁觀，他代表的是陳雪坤，此刻，他至少應當攔下肖飛，可他偏偏做不到了。

陳百川看著那位青年，從他虛弱的背影裏，似乎看到了蕭索的陳家，一番被辜負的靈魂，以及極美又極狼狽的現實。

“夠了”，或者是看透了陳百川的心思，陳老太爺惱火的呼喝一聲，轉過了頭。

他的確很惱火，因為這是他認識陳百川幾十年來，他第一次表現出情緒，卻是為了肖飛，這無疑讓他頗為挫敗。

這一聲刺破了天際，將一片陰郁的浮雲擊散了，露出了明亮的星光。

星光照耀下，原本還虛弱綿軟的肖飛，靈巧一個脫身，三步兩步躍上了臺階，如同一陣春風般，站到陳老太爺身邊，脫下汙濁的外衣，擦掉臉上的塗色，這分明就是一個翩然美男子，全不似先前那副可憐模樣。

陳老太爺拍了拍他肩膀，欲言又止，徑直走進了別墅，走到門口處，他緩緩說道，“你們隨我進來吧，我有話要說”。

十分鐘後，庭院裏聚集的人都散開了，人一散，四下裏清凈了些，陳老太爺站在窗口，看著外面最後一個人離開，才回過頭，從口袋裏掏出一份印章，和一份賬簿，放到了陳百川手裏。

“你不是希望我退休嗎？就從了你的心願吧，免得你用那份家訓要挾我”，陳老太爺舒了口氣，肅然的目光平和下來，這兩樣東西，如同一塊大石頭，壓了他幾十年，耗盡了他全部精力。

而今天，他終於解放了，他將一切交給了陳百川，亦是交給麽肖飛。

“您和黎少爺方才是？”，陳百川斂眉看向陳老太爺，不可置信的接過那兩樣東西，卻不敢收起，總覺得頗為燙手。

“對不起，這並非我的本意”，一旁，肖飛淡淡說道。

肖飛的話，是說給陳百川的，亦是說給陳懷聽的，因為那位過於焦躁而虛脫的陳家少爺，此刻真的很不滿。

陳老太爺笑了一下，一縷清風拂過他滄桑的面龐，微顯倦意，“老夥計，你始終不明白我對肖飛的用心，還以為我如此刻薄，僅是為了報覆黎喆，我可能老了，也糊塗了，卻還算的過來這筆賬，別忘了，我才是最惜才的一個”。

“您不是對黎少爺刻薄，您分明是對我刻薄”，陳百川回答，他的手仍舊拖著那兩樣物件。

是的，陳百川也看出來了，或者，這位老太爺早已改變了立場，卻對自己的行徑視而不見，便是逼他來立肖飛做家主，而肖飛也不得不做家主，因為不承擔這份責任，便不能幹涉他處理陳家事務。

“什麽時候開始的？”，陳百川想了想，還是問了出來。

“從遭遇紅玫瑰，你受了重傷開始”，陳雪坤坦然回答。

“為何是那時？”，陳百川微一挑眉，似乎猜出了什麽。

“因為我必須承認，即便傾盡陳家全部實力，也很難對付他們”，陳雪坤擡起頭，目光從陳百川身上，移向肖飛，“而陳家不能再遭遇損失了，尤其是你們”。

言罷，陳雪坤走近肖飛，“我真的很不喜你父親，所以我將這個家主的位置交給你，那些破事，那些仇恨，你自己看著辦吧”，他停頓一下，釋然一笑，“別忘了這是個有驕傲的家族，我倒想看看，作為家主，你如何對待你那些制藥集團的朋友，即便你確實讓院裏那些百八年不願出頭的老人們，又瘋狂了一把”。

“我知道了”，肖飛淡淡回應。

陳雪坤又踱步到書房裏，拾起一把鑰匙，扔給了沈默的陳懷，“你父親犯毛病，我把他關在書樓裏了，以後你與肖飛”，他的話只說了一半，微一擺手，改口道，“罷了”。

一句相互扶持的叮囑，陳雪坤終究咽了回去，肖飛與陳懷的情誼，即便是他與陳百川都真真自愧不如。

陳雪坤走了，廳堂裏只剩下兩位青年，窗外月光如柱，照亮了他們清俊的容顏，另有一束光芒，照耀著他們的心。

“你早該告訴我的，哥”，陳懷頗為生硬的叫了一句，很生硬，因為不習慣，因為有幽怨，一如他此刻緊蹙的眉頭。

很顯然，肖飛也不太適應這個稱呼，他楞了一下，轉過頭看向陳懷，眼眸中分明有著無盡情誼，神情上卻不漏半分。

“哥，你不想與我說些什麽嗎，經歷了這麽多”，陳懷靠近他幾步，眼波流轉，依舊看著他，似在期待著什麽。

事實上，陳懷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幾番挫折之後，他與肖飛的立場從一致，再到對立，終於達成了統一，他對他的情誼從沒改變過，而肖飛哪，是否如同自己一般，陳懷卻看不清了。

莫非每個身處陳家家主位置的人，都會慣性的冷漠下去，還是說，肖飛與陳老太爺，骨子裏本就相似。

此刻的陳懷，突然明白了一件事，肖飛在他的世界裏必將一直特殊下去，而這種特殊，竟不如最初相遇那般純粹了。

果然，肖飛再沒多說什麽，他微微側過身子，踱步走到書桌之前，那裏，正攤放著一本制藥的書籍，那是陳老太爺留給他的暗示，他的心裏已開始思量更多的事情，便不再僅有一份兄弟情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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