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當他以優異的成績被杭州醫藥大學錄取，投身於羅教授的重點實驗室，正是他人生中，最迷茫的時刻，身世的變故，讓他無法面對自己，他疏遠了所有人，包括一個，對他非常好的女孩，然而，命運並沒有就此放過他，他越想探求真相，真相就越遠離他，包括養育他多年的父母，吳媽和肖叔，也對他三緘其口，肖飛沒辦法繼續逼迫他們，他隱約感受到，他們也很痛苦。

而後，他又被另一件事情操控了，先是他的科研課題，由最初的營養生物化學，轉變為醫藥生物化學，領域裏頗具影響的羅教授，只給他這一個選擇，並要求他參與醫藥項目開發，都是與華太制藥對口的投資項目，出於習慣性的自我壓抑，肖飛沈默著接納了下來，而他終究是極具有天賦的，在這個領域，他進步的速度極快，創造了一系列科技專利。

然而，羅永毅找到了他，以他在生物科技領域的威望脅迫他，搶奪了他的科技專利，冠以了自己的名字，獲得了當年國家級別的科技創新獎項，從那時起，羅教授將肖飛孤立起來，只能在他的手裏工作，而他的成果直接歸他處置，肖飛自然是不願意的，還好，他足夠聰慧，每次的科技成果，他都隱藏了最核心的專利，只交出最尋常的部分，即便如此，這三年裏，他拿出的成績也足夠優異，羅教授便沒有生過懷疑。

他將最寶貴的技術成果，保存在光盤裏，又拷貝了一份，交給了那個女孩，這幾年，荒唐而迷惘的人生，讓他失去了親人和朋友，唯有那個女孩是他能信任的，或者說，他希望她得到它，若一天他突然消失，那麼，他能留給她最珍貴的紀念，就是這幾個攜帶著密碼的小小光盤，密碼是他與她相識的那一天，只要亦瑤能開啟，即便她不懂，她也能找到馮媛，那個女人會料理一切，因為那裏面裝著的東西，對她同樣珍貴。

“肖小哥，革命尚未勝利，未來仍需努力，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只等閑，不是都說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回程的路上，大家都很安靜，唯有徐浩一個勁的念叨，他坐在副駕上，時而回頭打量肖飛，嘴裏不停冒著稀奇古怪的句子，“肖小哥，你千萬要挺住，末日的黑暗，終將被黎明的光芒取代，不要為一顆樹，放棄一整片森林”。

“死胖子，你安靜點吧”，陳懷瞪了他一眼，轉頭面向肖飛，和緩道，“肖小哥，今天的事，你要不想說，我們也不多問，不過你要調整好心態，感情的事沒法勉強”，他想起了自己的姑姑，微一挑眉。

肖飛沒有說話，目光投向城市的街景，夜很深，霓虹燈依舊絢爛，而車窗上映襯的那張臉，又是誰？

“對不起，我之所以回醫藥大學是因為它”，許久，肖飛才淡然道，他拿出了那張光盤，放在手裏擺弄著，目光逐漸暗淡，“這是我的過去，而我不知道未來在哪裏”。

“什麽過去和未來，肖小哥，你該不是受點刺激，說胡話了吧”，陳懷看著他，極為擔心。

“嘿嘿，你懂啥小情懷，肖小哥這是在作詩哪，沒事兒”，徐浩目光微轉，註意到了那張光盤，“倒是這光盤有點意識誒，沒見過送女生禮物，刻一張光盤的，小情懷你猜裏面的內容是啥”。

陳懷嫌棄的瞪了他一眼，視線又移到了肖飛身上，欲言又止。

遠處的時鐘又開始報時，若不是這擁堵的城市，他們的車子便早已遠離，此刻，聽到這悠遠的鐘聲，肖飛的面頰微顯蒼白，“停下來待會兒吧”，他望著不遠處的護城河道，上面，時而有一對情侶走過，甜蜜而快樂。

“好”，車子在河道邊停下，三個人走了下來，保鏢跟在其後。

夜晚微涼，刮起了秋風，肖飛的衣服最為單薄，陳懷將自己的外套遞給他，他只是擺了擺手，站回了風裏，一抹街燈照射在他的臉上，凝結成一種冰霜，唯有他眸子裏的一絲光點在閃爍。

“試試這個”，陳懷再次走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下手之時，用了幾分氣力，而他的另一只手裏，正握著一個酒杯，美酒清澈，映襯著天上的圓月。

肖飛淡淡看了他一眼，接了過去，無聲的喝了下去，一股苦澀充斥了他的喉嚨，又湧入了他的心頭。

“謝謝”，百般滋味之後，他終於說話了。

“不客氣”，陳懷微微一笑，高舉起右手，半握拳頭，肖飛微怔，也伸出右手，兩雙手緊緊扣在一起，肩碰肩撞了兩下，以溝通情誼，他們的動作很美，兩位年輕人更美，引來了路邊無數女子的側目。

滄海桑田，又能如何，不如摯友的一杯美酒，不如這月夜之下的，一起對飲來的暢快淋漓。

徐浩則輕哼一聲，自拿了一杯酒水，一屁股坐在石礅之上，指揮著保鏢們退的遠了些，對著月亮輕咳了幾下，悠悠的唱起了歌。

“三萬裏空城，拂袖而過，兩千裏夜行，馬蹄踏破，男兒豪情壯志，心中萬裏江河，誰念的女兒情深，空落寞，伊人為左，將軍日夜奔波，一曲離歌半壺酒，終為右邊落”。

夜已深，萬家燈火已熄滅，街道上一片昏暗，年輕人們喝醉了，唱夠了，依偎在一起仰望著天空，星辰落在他們眼裏，無比璀璨。

許久，肖飛轉過頭，淡然的目光漸漸收斂，露出一抹光暈，和他的面頰一樣，泛著微紅，“如果一個人沒有靈魂，那還能算人嗎”。

“不算，那叫行屍走肉”，陳懷倚靠在長椅上，頭微暈，言語間有些恍惚。

“他娘的，在社會上混，有幾個有靈魂的，都他媽是行屍走肉”，徐浩喝的最多，徹底趴在了地上。

肖飛微挺起身，望著靜謐的護城河水，“那麽說，我算是行屍走肉了”。

“誰說的，肖小哥最牛了，多少人都指著你，多少科研項目都等著你”，陳懷嘟囔了幾句。

“但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這一句，肖飛說的雲淡風輕，面無表情。

“嘿嘿，胖爺也不知道自己是誰”，徐浩語無倫次道，“他娘的我還以為自己是鋼鐵俠，超人，或者蝙蝠俠，事實證明，我連豬八戒都不是”。

“行，胖子，自我認識的很到位”，陳懷笑道。

肖飛彈掉了衣服上的塵土，站起身子，他本就對酒精無感，此刻已清醒過來，“我說的是真的，我並非父母親生，我的身世也沒人肯告訴我”。

“別腦了，肖小哥，胖爺咋沒看出你有這幽默細胞”，徐浩翻了一個身，揉著肚子說道。

肖飛沒有搭理他，繼續道，“我這次回杭州，也是為了調查自己的身世，羅教授知道些事情，作為交換條件，我還要讀博幾年”。

“什麽”，霎那間，身旁躺屍的兩個人，炸毛一般坐起身子，興許是動作太快，徐浩哇的一下吐了出來，滿身的酒氣沁入了秋風，向四處蔓延。

肖飛幾步上前，扶起了他，坐到了長椅上。

陳懷也沒好到哪裏去，滿臉蒼白，毫無血氣，想搭把手扶下徐浩，卻松軟的毫無力氣，只能惘然的望著肖飛，這一晚上，作為好兄弟，他們真正見識了肖飛的世界，兩次震驚，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即便再冷靜的人也難以克制了。

夜依舊，風依舊，那個面無表情的人依舊，一切卻都不同了。

又是一股秋風吹過，一樹淡黃的葉片掉落了一地，寒簌簌一片，今年冬天的雨雪，恐怕要來的更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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