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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俯仰常懷仁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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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俯仰常懷仁義心

大宋嘉定十年,大金興定元年,春正月初五午後,懸島。

經過近一年建設,如今懸島又有當初不同,海賊侵擾帶來的創傷早已愈和,因為此處是前往流求的中轉站,島上常駐工匠、護衛,往來的沿海制置使水軍,還有義學少年,全部人數相加起來超過一千。

凡是派往流求的工匠,都得先在懸島做上三個月,經過觀察不好賭、不好鬥之後,才會被選用送往淡水。在這三個月中,他們主要也是在建房子,依著趙與莒的要求,房子無須美觀,只要牢固,無須舒適,只要耐久。故此,這小小懸島如今已經成了座小鎮。也有些商販貪圖厚利,想將店面開到島上來,只不過島上土地盡數歸某位趙員外所有,他們尋不著地方建鋪子,只能不了了之。

不過趙與莒也不曾忽視島上民生所求,他自家在島上開了三間鋪子,供應全島日常所需,也不求賺錢,只要能保本即可。

在江南制造局船塢之中,一艘巨大的海船已經初露崢嶸,這艘海船長足有二十丈,完全按照新式造船法建造,所用巨木,都是趙與莒花了極大價錢自湘、蜀收購而來。船上立著七根桅桿,比現在的三遠船還要多出三根,長度也是三遠船的一倍。這艘船最大特色便是預留了一個巨大的艙房,艙房位於船頭高處,兩側開了可閉合的窗子,這是趙與莒專門要求留下的,誰也不知其功用。

除了這艘船外,江南制造局還在建另一艘三遠船級別的海船,巨型海船的進度較慢,而三遠級別的海船則要快上許多,幾乎每兩三個月,便能有一艘下海。

每每算起造船的帳單來,趙與莒便會心痛,江南制造局的刻鐘與繼昌隆的生絲,再加上如今在懸島辦的織坊,這三者皆是日進鬥金的產業,每個月給他帶來的進益不下五萬貫,即便是如此,趙與莒如今收支也不過堪堪平衡,略有盈餘罷了。

而且,淡水城的建設與紅襖軍的遷居,短時間內是見不著收益的,反倒需要不停地貼錢進去。僅僅是為了收購支撐遷居初期的糧食,趙與莒並花費了不下八萬貫,如今在流求,存糧高達二萬石之多。(註1)

三遠船為送這些糧食去流求,來回跑了三趟。

這些糧自然是分批自兩浙、兩湖與利州、成都等地購來的,憑借當初開“保興”時與行在糧商的關系,胡福郎花了絕大的力氣,只說是替海商收糧,東家五百石西家三百石,才勉強湊齊的。趙與莒算過,這二萬石糧食,若是省著吃的話,夠兩萬人吃兩個月,但若扣除其餘損耗,能支撐一個半月便是極限了。

故此,還得源源不斷地向流求送米,總是自大宋購糧,顯然是不足以支撐,趙與莒已經決定,新建成的三遠級海船,將滿載大宋瓷器、絲綢和茶葉,去交址、占城,那裏光熱充足,應該糧食有餘。

要解決流求的糧食,最關鍵還在於自給自足,這也是最近兩月來,趙與莒先後向淡水送去三批莊戶共四十戶人家的原因。

這些莊客盡數是在兩淮流民中招來的,生性堅忍能夠吃苦,家中有孩童在義學之中,對郁樟山莊所知甚少,趙與莒倒不怕他們向前期在淡水做活的工匠們洩露什麽。

說起來也是慶幸,這半年來海上未起風暴,故此三遠船往來數次,都未曾出現什麽意外。不過隨著天氣轉暖,趙與莒知道北太平洋可怕的臺風會逐漸產生,到那時如非必要,三遠船去流求的次數將減少,以盡可能避免遇著臺風。

如此算來,還有兩個月左右的時間是相對安全時期,必須用這時間完成運送紅襖軍的任務。

“大郎,此處風大,還是回屋去吧?”韓妤給他披上一件皮裘,低聲勸說道。

“算起時日,子曰他們應該到了。”趙與莒淡淡地說了聲。

“這幾日風大,或者他們靠港避風了呢。”韓妤想起他們渡海來懸島時的情景,心有餘悸地道:“大郎,渡海之事,過於危險,今後還請謹慎才是。”

“我心中自然明白的。”趙與莒笑了笑,他們是正月初四來的懸島,因為沒有三遠船這般的大海船接送,乘的是小船,海水幾乎要灌入船艙中來,韓妤著實受了驚嚇。

“大郎,還是進屋吧。”韓妤又勸道。

趙與莒向著北方望了一眼,仍然未曾見到自家的三遠船,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跟著韓妤回到屋子裏。但他還未坐穩,立刻有義學少年氣喘籲籲地來報:“大郎,看到三遠船了!”

因為趙與莒將致遠、懷遠、經遠三船合稱為三遠船的緣故,義學少年如今也學著這般稱呼。聽得他報信,趙與莒微微點頭,卻不象上次聽說致遠號自流求回來時那般激動了。他站起來在屋子裏走了走,然後對韓妤說道:“我累了,要睡上一覺,子曰來了讓他先候著吧。”

“是。”韓妤應了一聲,趙與莒方才明明極是掛念三遠船此行是否成功的,如今卻要回屋高臥,韓妤實在是不明白為何會如此。

“至於船上來人如何安置,便由你來定吧。”趙與莒看著韓妤笑了笑:“阿妤,你心細,定然能做好的。”

其實關於如何安置此次運來的人上,趙與莒早有安排,韓妤只須按著吩咐監督眾人行事便可。但聽得趙與莒如此說,她的臉還是漲紅了,她性子靦腆柔弱,對趙與莒最忠心不過,一面又是羞澀,一面又怕讓趙與莒失望,過了好一會兒,這才應了聲是。

服侍趙與莒睡下之後,韓妤立刻趕往碼頭,又過了大半個時辰,三遠船才靠了岸。六艘海船同時靠來,雖說經過擴建,江南制造局的碼頭已經大上許多了,可也被擠得滿滿當當的。

李銳擦了擦眼睛,拒絕一個來扶他的工匠,自個兒從船舷板上邁上臺階。因為在海船上呆了幾日的緣故,初踏上陸地,他還覺著有些不適,搖晃了好一會兒,這才踏穩。

腳下地上到處都撒了石灰,李銳呆了呆,向前望過去,發覺這石灰綿延成一條道路,通向島子中間那圍起來的寨子裏。

“這倒是稀奇,撒石灰是何意?”

李銳終究是年方十歲的少年,將對叔父的思念放在一邊,開始端詳起這座島來。

這座島並不很大,有幾座低山,倒有不少樹木。在他所見之處,到處都是房屋,多是磚石的,只有少數為木制。讓他驚訝的是,他們這麽多人上島,周圍卻幾乎沒有人圍觀,便是零星有兩個人向這邊走來,也總是被人趕走。

“請隨我來。”一個年紀十六七歲的少年向他招手,這少年穿著寶藍色的緊身衣裝,沒有紮頭,看上去極是精神。李銳依著他所言跟他前行,那少年將他們帶到一處空地上,這處空地也撒滿了石灰。

李銳發覺有幾個仆婦模樣的人過來,將他們當中的女子都叫了出去。這六船人中女子極少,八個人中不過有一,故些很快,隊伍中的女子便都離開了。

“妤姐,這一隊已經有五十人了。”那少年點了人數,立刻向站在空場邊上的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喊道。

“陸佑平,將他們帶走!”那女子臉紅紅的喊道。

那個被稱作陸佑平的少年又向眾人招手道:“隨我來,隨我來,須要停頓,要與親朋說話,過會便有時機!”

李銳看了看後邊,自船上下來的人紛紛聚到了這處場子,場子雖然大,但也被擠得人密密麻麻的。他們這些人跟著那個陸佑平,走進一條柵欄隔出的甬道,那甬道極窄,僅能供一人行走,故此他們不自覺地便排成了一隊隊列。李銳在這隊列中走在第一個,身後的兩個工匠不停地嘮叨著什麽,他聽得不太真切,視線裏又找不著熟人,這讓他更有些慌了。

正這時,他看到叔父讓他小心的那個趙管家跑到妤姐面前,似乎與妤姐說了幾句什麽,因為人聲嘈雜的緣故,他聽隱約聽得一句“大郎在何處”。那位妤姐回應的是“正睡著”,然後身後的人推搡了他一下,他不得不邁步前行,穿過那條木柵欄隔出的甬道。

甬道最終點,是一個被圍墻圍住的一畝見方的院落,院落一端有排磚石建的屋子,看上去很是笨拙,共有六間。另一端也有間屋子,比起那六間更為醜陋。當他們進了院子之後,陸佑平從背後摘了一個紙桶卷的喇叭喊道:“諸位,自今日起,你們便要在此住宿,大人幫著照看孩童,飲食自有人送來,如廁去此處,註意不得在院子裏拉撒!”

眾人都笑了起來,李銳順著他所指看去,果然,那單獨一間的石屋竟然是茅廁。

“用石來砌茅廁,這島上人家也特富了些。”有人在李銳背後低聲說道。

“何只如此,上岸時你見到那些刁鬥麽,我看著有官軍模樣的人在刁鬥上巡視,他們手中有弓!”

“有弓算得什麽,來時在海上,俺還見著了大宋禁軍水師,見了這些船竟然不攔下盤查,就直接放了過來。”

“你不曾聽說,那位島主在大宋是極有權勢之人……”

這些竊竊私語聲傳進李銳的耳朵之中,李銳咬牙哼了聲,李全在他面前從不掩飾對楊妙真決定的不滿,將趙家稱為“土財主”,李銳最是欽佩這位叔父,故此也認定這懸島的主人是“土財主”。

偏生這土財主卻得了四娘子信任,若是不然,四娘子成了自家嬸娘,那該多好!

想到此處,李銳對那個陸佑平也不滿起來。他替那位土財島主幹活,想來也不是什麽好人。

因為他是李全侄兒的緣故,與他一起的四十九人大多認識他,對他也是甚為恭敬。很快陸佑平便發現了這一點,給他的關註也分外多些,只是李銳總覺得這是別有用心。

眾人安穩下來之後,陸佑平將眾人分成六組,每組八至九人共一間屋子如此分配好。李銳被安置在第一組中,住的是最靠裏的屋子。

“咱們可有一千好幾百號人,象這般每個院子住五十人,得有三十個院子!”進了屋放下行李,又有人開始嘀咕道:“這島主果真是個大財主!”

“這般的院子,也不得幾個錢,何以見得便是大財主了,我看不過是一個土財主。”李銳聽得不耐煩了,也不顧陸佑平就在身邊,粗聲粗氣地吼道。

陸佑平看了他一眼,嘴抽動了下,但象是想起什麽,把要說的話又咽了回去。他頓了頓,自身上摸出鉛筆與紙來:“諸位姓名報與我聽,我要記下來,好替諸位去領衣食。”

“小哥原是識字的?”本來以為來招待眾人的,不過是家仆莊戶之流,卻沒想到這少年竟然還識字,又見他和藹,有人便湊上來問道。

“我家出來的沒有不會識字算數的,主人仁義,讓俺們學識字算數,卻不是那粗鄙的鄉下土財主呢。”陸佑平笑了笑道,算是給李銳的回擊。

眾人初來此處,又不算是李全親信,自然不會為了李銳去得罪陸佑平,他們紛紛報了名字,陸佑平問得極細致,連他們的年齡、會什麽工匠活兒都一一問清楚。輪得李銳時,李銳只是冷冷說了句“李銳”便不再說話,還是旁人幫他說清楚是哪個“銳”字。

陸佑平也不理他,笑笑著便又到了另一間屋子,不一會功夫,他便將五十人姓名盡數記了去。

他出院子前交待了道:“島上規矩極嚴,來時想必諸位都先知道了的,若無人帶領,諸位還是在房中安歇,不要到處亂跑的好。”

其餘人都老老實實地躺下休息,他們這些日子在船上顛簸,哪裏睡得安穩,故此有人甚至打起了鼾。李銳卻是越想越不開心,在義軍中時,眾人都敬他叔父是李鐵槍,連帶著格外看重他,何曾碰到過陸佑平這樣的軟釘子,同屋的人又都湊上去吹捧那個陸佑平,將他扔在一旁不顧,讓他心裏極是吃味。

“越是不讓俺出去看,俺偏要出去看,俺跟著叔叔習得一身好拳腳,難道說還怕了你們?”

他年少膽大,騰的便爬了起來,同屋的人叫了兩句,卻沒有叫住他,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由他去了。

註1:《寶慶四明志》卷五《敘賦》記,寶慶三年糯米每石三貫九百九十文,曲麥每石三貫六百文。此時據寶慶年間還有七年,又未經金宣宗南侵,故此糧價應該稍便宜些。即使按寶慶三年糧價來算,八萬貫也足以買到二萬石糧了。另,宋代1石合92.5宋斤,約為今日59.2公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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