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七姐。”

既然已經坦白了飛升帶人的事情，姬傲劍回到寶船之上，自然還要向七姐交代一番。

姬墨璃不明所以，“為什麽突然對我道歉？莫非你在外面偷情了？”

“這是根本就沒有的事！”十妹又羞又惱，還帶著一絲心虛，“我想對你說的是，其實我有能力帶著大家一起飛升，我們全家都可以走。”

姬墨璃淡淡哦了一聲，“是嗎，你本事不錯嘛。”

姬傲劍傻眼了，“怎麽，七姐，你不吃驚？”

“在我心中，小劍是無所不能的。”姬墨璃若無其事地道，“所以無論你能創造什麽樣的奇跡，我都不會奇怪。”

“七姐——”姬傲劍整個人被感動壞了，淚水都差點下來，“你竟然這麽信任我？”

“聽說剛開始你騙八妹說一個人都帶不走，我和六姐來了之後你就可以帶一個人走了，當我被你騙到手之後你又上升為帶走兩個人……”姬墨璃悠悠然然說道，“所以我不免尋思起來，難道帶兩個人當真就是你的極限？這一步一步遞進的節奏，似乎就是為了依次磨礪我們嘛，所以你很可能依然有所隱瞞，說不定你突然就說能帶我們一起走了。”

姬傲劍著急地說，“七姐，我只是想要你們堅持修行，真的不是為了要把你騙到手！”

姬墨璃依舊是不緊不慢的語氣，“在我心裏，你就是在騙我。”

姬傲劍無可奈何，“好吧，七姐你說是就是。”

“只是有一點我覺得奇怪，既然我能看出你的用意，難道六姐就看不出來嗎？”姬墨璃說道，“你究竟用了什麽辦法，讓六姐對你的帶人能力確信無疑？”

姬傲劍咳了一聲，“六姐一早就知道扶搖劍與鴻鵠刀是飛升神器，所以她本就認定我至少可以帶走兩個人，不會對我一開始的隱瞞有什麽特別反應。而我對她表示我也只能帶走兩個人的時候，她沒有什麽理由非要不信我的話。”

“你對六姐說只能帶兩個人，她就信了？”姬墨璃懷疑地看著他，“真的就是這樣？”

姬傲劍越發心虛得厲害，惴惴不安地說道，“我……我還用了一點點特別的手段，七姐你要原諒我啊。”

姬墨璃不解，“你這話真是奇怪，不管你用了什麽手段讓六姐相信，那是六姐願不願意原諒你的問題，和我有什麽關系？”

“那就好，那就好。”姬傲劍偷偷擦了擦汗，“其實只是權宜之計，一點也當不得真的。”

姬墨璃思索了一會兒，又問道，“既然你之前對飛升之事有所隱瞞是為了磨練我們，為什麽這時候又來對我說出真相？”

姬傲劍一時不知從何說起，長長嘆了口氣，“七姐，小若是誰？”

“小若不就是你前世的名字嗎？”姬墨璃微微一怔，“怎麽，你這時候才想起你的前生？”

原來八姐說的確實都是真的，姬傲劍已經再無任何懷疑。

“是不是先天大宗師，一定都能返照自己的前世？”

“也不一定啊。”

姬傲劍楞住了，“不一定？”

“若是天人合一之時的年紀過大，品質又不足，產生的先天靈性或許就只能返照今生，不足以溯及上世。”姬墨璃為他解釋，“反之，成為大宗師的年歲越早，就越易知曉前塵。按理來說，以你二次重生的先天靈性，絕無可能對前世一無所知。”

姬傲劍心頭懊惱萬分，撓著腦袋，“可我就是想不起來前世啊！”

姬墨璃納悶，“想不起來？”

姬傲劍吭哧吭哧地把先前和八姐交流的過程說了一遍，完了苦著臉道，“七姐，我覺得就是因為我曾經虛構了一個世界，多出了一段神游的經歷，結果就把我的先天靈性都耗光了。”

姬墨璃莞爾，“其實返照前世也並非一定就是一蹴而就。聽大姐說，有些大宗師是在步入先天的一兩年內逐漸喚醒宿世之事。所以你現在雖未想起，但說不定再過些時日，潛藏未盡的先天靈性還是可以助你上溯前塵的。”

“是這樣啊？”姬傲劍終於覺得有了點安慰，“原來是可以慢慢再想起來的。”

“其實想不起來對你也沒有什麽損失。”姬墨璃微笑著道，“反正你前世除了生病臥床，就是臥床生病，都是些乏善可陳的情景，對於增進智慧心性並無幫助。”

“那樣的話……確實沒有回想的價值。”姬傲劍接著問道，“七姐前世有沒有過天人合一，感悟大道呢？”

姬墨璃從容說道，“僅僅有過兩次而已。”

“這樣啊，七姐好厲害。”

姬墨璃不禁笑了起來，“前世的我與目前的我暫時還說不上聯系起來，你這樣感慨幹什麽？”

“各位姐姐前世都在那麽刻苦地修道求索，只有我是始終在拖大家後腿，什麽用場都派不上。”姬傲劍十分慚愧地說，“可是我卻如此低估你們的心性毅力，自以為是地想要磨礪你們，甚至還時不時地在你們面前流露優越感……”

姬墨璃神色淡然，“你所謂的優越感，就是自稱本座麽？”

“……”姬傲劍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難道那不是在賣萌嗎？”

“可我內心多少是有一點自得的。”姬傲劍無力地說道，“如果不是姐姐用祈禳之法改變了我的命運，我這世依舊只是個病榻上的廢物。而我居然還對你們抱著那種心態，現在想來，覺得自己的人品真是低劣得墜破底線，完全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你們。”

“你的境界確實高於我們，想要磨礪我們也是應有之義。”姬墨璃的神情一派平靜，“即使是三姐回來，也斷然不會因為飛升不成問題，就對我們的修行放松，所以你根本沒有做錯什麽。”

姬傲劍呆立原地，心中百感交集，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

姬傲劍見了他的神情，不覺又好氣又好笑，“你怎麽突然之間又變得這麽弱氣了？看你這副模樣，好像我怎麽欺負了你似的。”

姬傲劍低頭對著手指，“反正我已經弱了那麽多輩子，連名字都一直是那麽弱了，所以我也不想改變了。”

“你這是什麽話？”姬墨璃故作生氣，“虧我們還為你用心取了這一世的名字，就是想要你能洗去柔弱之氣，從此頂天立地，做一個有益於國家和社會的棟梁之才。”

姬傲劍一下子驚奇了，“我這麽爛的名字居然還花了心思？”

“當然是花過很多心思。”姬墨璃悠悠道來，“聽大姐說，上一世大家認為，若是小若轉世之後體質改善，成為一個男孩子的話，就希望他從此百病不生，強壯健康，因此首先就考慮叫做小強，還能寓意男兒當自強。”

“小強！”

姬傲劍被震懾得全身麻木，再怎麽想強調生命力頑強也不用起這種名字吧？

姬墨璃接著說道，“確實，這名字並不怎麽出色，於是又考慮把你叫做小壯，高大壯實的壯！”

同樣無法接受，一股子的鄉土氣息。

姬傲劍嘀咕，“小壯和小若的畫風，差得也太遠了吧？”

“嗯，是有點兒遠，那你覺得小康怎麽樣？”

“小康？還四個現代化呢……”

“所以只有叫做小健了。”姬墨璃笑道，“因為我們這世還是武學世家，所以想了，既然選了小健，何不幹脆就用同音的小劍呢？劍膽琴心的劍，劍氣縱橫的劍，拔劍四顧心茫然的劍……”

姬傲劍認命般地嘆了口氣，“有了對比就不一樣，現在我發現小劍這名字還算過得去，就算有些糟糕的同音我也認了，可我中間這個字實在是不堪入目啊。”

姬墨璃笑道，“傲這個字有什麽不好？高潔傲岸的傲，傲雪淩霜的傲，笑傲江湖的傲……正可以充分完美地體現你這一世逆天改命的霸狂之路。”

十妹苦著臉道，“這名字混混草莽江湖也就罷了，可是上不了高端場合啊。將來我們飛升仙界，別人的名號個個清雅靈秀，充滿著仙風道韻，我這狂傲酷拽霸的名字拿得出手嗎？”

姬墨璃不以為意，“你另外的名字也不少，小月啊，小若啊，都可以用的嘛。”

姬傲劍吞吞吐吐地說，“可那聽起來都像是女孩的名字，雖然我也不是十分在意，但終究覺得有點遺憾。”

“這也不難。”姬墨璃略一沈吟，說道，“你這傲劍的名字，也是對應我家鎮莊之寶，所以你可以順理成章地以扶搖劍為自己命名。”

姬傲劍驚喜起來，“我可以叫做姬扶搖嗎，這名字果然不錯。”

“一聽上去就仙氣十足吧？”姬墨璃笑道，“早就放在你面前的名字，誰讓你自己不用？”

姬傲劍支吾道，“我以前的關註焦點也不在我的名字上嘛。”

“其實名字不過是個代號而已，講究那麽多幹什麽？”姬墨璃一臉的風輕雲淡。

姬傲劍悲憤起來，“這話說得輕松，你們的名字一個個詩情畫意，美好得令人發指，我都多少輩子了只能被叫做小弱，更是差點被變成小強小壯！”

姬墨璃白了他一眼，“你說什麽呢？我家以前一直出身貧苦草根，大家過去都是差不多的，也沒有機會用這些精致纖細的字眼？”

姬傲劍不由好奇，咳了一聲，“那你們都叫些什麽名字？”

“其實常常連正式名字都沒有，無非不過是些大妞二妞，三丫四丫，五香八角，六菜七湯，豆苗蔥花，盲妹弱妹之類……”

“行了，行了，七湯姐姐，你不用說了。”姬傲劍忍不住捂臉，這畫風反差實在太大，心臟都受不住沖擊。

他的腦海裏浮現了這麽一幅情景：破破爛爛的幾間茅屋裏，大妞挽起袖子叉著腰，對著一群妹妹發號施令，“我去下地耕田，二妞去撿牛糞，三丫拾掇柴火，四丫挑幾擔水回來，五香八角記得到村頭買點作料，六菜七湯你們兩個負責做飯，還有豆苗蔥花，記得給你們姐姐打下手……”

為什麽我居然覺得這種生活還挺帶感的？這下子真的很想回憶起前世來了。

姬傲劍胡思亂想好了一陣兒，終於停了下來，“前面那些名字也就罷了，後面那盲妹是小艾吧，你們居然明目張膽地拿身體缺陷當名字用，這樣真的好嗎？”

“有什麽不好的，鄉下孩子哪有這麽嬌貴，只要能養活就是賺大了。”姬墨璃一點也不在意，“而且這名字通俗易懂，簡單明了，一說起來街坊鄰居都能立刻明白，絕對不會把人認錯，也就不容易走丟。”

姬傲劍道，“大姐不是帶著記憶轉世嗎，怎麽讓咱們生生世世就用這些名字？”

“就是因為大姐記得我們以前的名字，所以才會一直沿用下去，方便省事嘛。”姬墨璃理所當然地道，“在農村這樣的名字最是實用，低調無爭，和光同塵。要是用了我們如今的名字，那就叫一個刺目紮眼，格格不入。”

姬傲劍恍然，“這一世我們有了名門高第的背景，取名才可以放心大膽地高端大氣上檔次。”

“是啊。”姬墨璃說道，“也因為是最後一世了，我們抓緊機會享受一把使用冷艷高貴的名字是什麽感覺，也算是了個歷世的心願。”

姬傲劍接口，“要想高貴冷艷，清雅出塵，不僅名字要起得好，姓氏也不能差。”

“你所言不錯，取名乃是一項藝術。”姬墨璃意興盎然地說道，“作為頂級世家，就應當去考慮諸如南宮慕容、宇文獨孤、上官歐陽、端木諸葛這類前綴，才能把氣質襯托出來。”

“確實如此，這些姓氏放在前世也是浪費，要是整出獨孤二妞、南宮三丫、慕容蔥花什麽的，味道明顯就不對嘛。”

姬墨璃忍不住一笑，“這樣的搭配虧你想得出來。”

姬傲劍問，“那我們為什麽最後沒有使用覆姓呢？”

“這自然是精心選擇的結果。”姬墨璃一本正經地道，“姬姓是中華古姓之一，演化出來的支姓數不勝數，也是我們之前諸世所用過的姓氏祖源。更妙的是，後世直接姓姬之人已經十分稀少，令其也躋身於高端大氣之列，作為一個有範的天字號武學家族，用了此姓再恰當不過了，稱得上是珠聯璧合，相得益彰。”

姬傲劍撇嘴，“其實還因為這個姓非常容易和女孩的名字相配吧，可以讓你們越發的高貴冷艷起來。”

“是啊，十妹你怎麽就這麽聰明呢？”

姬傲劍無言可對，過了一會兒，又問道，“七姐，我們這一世的生身父母，你知道他們的下落嗎？”

“怎麽？”姬墨璃笑了起來，“你想去認祖歸宗，遞入家譜嗎？”

“不是不是。”姬傲劍慌忙說道，“我們青天山莊早就開山立戶，整個天下都赫赫有名，我怎麽會去投入別人的家門呢？只不過，那畢竟是和我們有血緣關系的人家嘛，我想略微了解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吧。”

姬墨璃打開扇子，慢悠悠地搖著，“我當年得知青天姐姐的來歷之後，也曾經向大姐問過這個問題。”

姬傲劍問，“那大姐告訴你了嗎？”

“大姐是這麽對我說的——”姬墨璃緩緩道來，“只要我們竭盡所能，發揮所長，推動社會進步，推動國家富強，提升了天下百姓的幸福指數和獲得感，那自然也就能惠及這一世的生身父母。”

“原來是這樣啊，看來大姐是覺得我們沒有必要究根探底了。”姬傲劍覺得有些微微的感慨，又有些淡淡的遺憾。

姬墨璃話頭一轉，“不過，我後來還是了解到一些眉目。”

姬傲劍奇了，“那你是怎麽知道的？”

姬墨璃解釋道，“大姐提前飛升之後，我檢點本家過往的情報資料，發現有好幾戶尋常人家從青天姐姐開始就被重點照顧，由此得到了線索。”

姬傲劍問道，“難道我們來自於不止一家？”

“應該都是在青天姐姐建功立業的過程中與她各有情分恩緣，所以不能辜負人家。”姬墨璃嘆了一聲，“我猶豫了很久，最終沒有去具體尋訪鑒別，還是和以前一樣關照。”

“為什麽？”

姬墨璃語聲清幽寂寥，“既然去了也不會與他們相認，依舊也只是在背後照應，那麽見與不見，知與不知，又有什麽區別？”

“原來……是這樣啊。”姬傲劍喃喃說道，似乎一點一點體會到了七姐當時的感受。

姬墨璃接著說道，“那些人家有田有產，都已安度一生。”

姬傲劍沈默了好一會兒，再次開口，“七姐有沒有想過，我們這一世也許真有可能來自不同的人家。”

“那又怎麽樣？”姬墨璃反問，“難道因為這一點點渺小的可能性，我們就不是一家人了？”

“我們生生世世都是親人，當然不論任何情況都不會有半點變化！”姬傲劍隨即吞吞吐吐起來，“我，我只是想到，如果我和七姐要是這一世沒有……那麽我們……”

姬墨璃臉上現出十分微妙的神情，最終化為一聲嘆息，“沒有必要了。”

姬傲劍怔了一怔，忽地心有所感，沒有追問下去。

“我喜歡你，就是喜歡你，不管有什麽禁忌，不管是什麽桎梏，在我心中都如風過無影，水逝無痕。”姬墨璃語聲低沈，似乎在說給對方聽，又似乎在自言自語，“所以，我何必要去在意和你是與不是……更何況，我一點也不願意舍棄與你血脈相連的感覺，只有這樣，我才會覺得我在你心中能夠始終占有一份重要位置。”

姬傲劍呆呆地站著，眼眶盈滿淚水，心口堵得滿滿，想要說出什麽貫穿天地終始的承諾之語，卻又覺得任何言辭都無法表達誠意之萬一。

到了最後，他只是簡簡單單、認認真真地說了一句話：“七湯姐姐，我想的和你一樣，完完全全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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