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傲劍心中波瀾起伏，一個個疑問在得到解答之後退潮下去，然而又有一波波新的疑問不斷湧現出來。

“八姐，既然我家前世經常出現大宗師，怎麽我從來沒在武林中聽說過這些高人的名頭？”

“這很簡單呀，因為我家一直都是隱世修行，低調得很。”姬水鏡理所當然地道，“我們只等著修煉到一個恰當的時機舉家飛升，有什麽必要耀武揚名，非得告訴別人我很厲害？”

姬傲劍依舊疑惑，“所謂窮文富武，就算我們隱世修行，那也需要各種成本。練武之初的那些名貴藥草啊，那些營養膳食啊，都是價值不菲，這些資源又是怎麽弄來的呢？”

姬水鏡看著他譏笑道，“你是不是腦子壞了，有大姐這個相當於永生的神仙在，我們還要為銀子的事情發愁嗎？”

“好吧。”姬傲劍覺得自己問得確實有些愚蠢，“以大姐的武功，隨隨便便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劫富濟貧，初始資金確實不成問題。”

“劫富濟貧？這麽沒格調的事情，你以為大姐會做嗎？”姬水鏡瞪了他一眼，“我們可是用智慧和頭腦正大光明賺錢，從來沒有行過雞鳴狗盜之事。”

“呃，都是做些什麽生意？”

“天底下無數行業，只要稍稍加以技術創新，在產量品質方面有所提高，就有利潤可圖。”姬水鏡搖頭晃腦說道，“你還記不記得我拍賣會上的《中華傳統技藝大全》？”

姬傲劍道，“那不是你用了十年時間收集出來的嗎？”

“這些年裏我忙著實業興邦，資金人手始終捉襟見肘，你以為誰有閑情逸致，浪費人力物力去搜集那個？”姬水鏡哼了一聲，“這技藝大全是我家歷經多世積累的資料之一，隨意拿出一些實用之招就可以創業致富。”

姬傲劍恍然：這不就是相當於穿越者利用高端科技發大財的路子嗎？而自家姐姐有實力有才幹，暗中運營一些有利可圖的產業革新，完全不是什麽難事。

其實對於一個無限轉世的大能來說，這個世界真的幾乎沒有奧秘可言了，想折騰什麽花樣還弄不出來？

幸好自己在神游之後從來沒有過什麽莫名其妙的優越心態，否則在姐姐眼中還不知道是怎麽樣的笑話存在呢。

甩開這些念頭，姬傲劍繼續問道，“既然我家一直都在低調隱世，那這一世為什麽要高調現身，公然站在時代舞臺上激蕩風雲呢？”

“因為這一世將要進入末法時代，也是我們的最後一世了。”姬水鏡話語中帶著淡淡的惆悵，“既然已經是最後一世，大姐覺得我們在飛升之前要對社會做點貢獻，同時也希望讓我們盡量經歷一些大場面大事業，獲得更多的體驗。”

姬傲劍喃喃說道，“原來是這樣啊。”

“是啊，你看我不是把《中華傳統技藝大全》也公之於眾，造福世人了嗎？”姬水鏡道，“能夠讓這個國家多進步一點，我們走得也能安心一些不是？”

“你說的沒錯。”姬傲劍嗯了一聲，“不過我本來以為你會說，這一世我們出自於天字號武林世家，註定名動八方，萬眾矚目，就是想要隱姓埋名也做不到的。”

姬水鏡悠然說道，“其實這天字號世家，並不是我們能否修行的關鍵。”

“這樣說是沒錯啦。”姬傲劍道，“不過，我們此生能出自大宗師門下，在修行之初確實有諸多便利。”

他說到這裏忽然停住，露出一副竭力思索的模樣。

姬水鏡瞇了瞇眼，笑著問道，“你又想到什麽了？”

“我記得你們也說過，父親大人也希望看到我們全部飛升。”姬傲劍猶豫了一下，問道，“是不是這一世的父親大人知曉了我們的來歷，覺得和我們是同道之人，非常的有緣分，所以也非常支持我們？”

“哈哈哈，不得不說，你的這個想法也非常符合情理。”

姬傲劍悻悻問道，“那究竟是不是呢？”

姬水鏡道，“也對，也不對。”

姬傲劍更是糊塗，“什麽叫做也對，也不對？”

“你所指的父親大人確實十分支持我們，但這種支持也是來自我們自己。”

“來自我們自己？”

姬水鏡神情一正，用一種無比鄭重的語氣說道，“從真實意義上來說的話，其實根本就沒有姬青天這個人。”

“啊？！”姬傲劍的呼吸忽然停頓了，直接離座站了起來。

過了半響，姬水鏡見他沒有進一步的反應，慢慢說道，“怎麽，我看你似乎也不是特別驚詫？”

“你……你剛才這麽一說，我心中未嘗沒有一點感應。”姬傲劍苦笑著道，“我也總覺得這個父親似乎過於飄渺，和我們的接觸一直太少，總好像有些不太真實，他究竟是什麽人呢？”

姬水鏡正色說道，“那是大姐很久以前準備的一具身外化身，因為這是最後一世，又要轟轟烈烈進行一番大業，所以提前為我們鋪路，讓我們可以少奮鬥二十年。”

這位名為姬青天的大宗師，數十年前扶持海外明室重新入主神州，又行走西陲諸域撫定邊疆，還締造武林盟約束江湖，建起不世功勳，不僅在朝中受封為補天侯，也在江南立下了天字號世家的基業。

姬傲劍頭腦中一片漿糊，吃吃地說，“那難道，我們這一世，都是大姐……大姐化身的孩子？”

“你瞎想什麽呢！”姬水鏡氣得笑了，“大姐的本事再大，也不能掌管天道輪回，自行決定我們轉世的下落。姬青天大宗師只是名義上撫養教導我們，咱們的轉世之身還是隨機來自一戶普通人家。”

姬傲劍聽明白了，“這麽說他是我們的養父，那我們這一世的生身父母是？”

“這個就非我所知了。”姬水鏡搖頭，“青天姐姐和大姐有著本源感應，當大姐本尊出世之後她就知道了，然後趕了過去把大姐給買了下來。”

“買、買下來？”

姬水鏡瞪了他一眼，“這有什麽好奇怪的，一個貧民之家如果女兒過多，撫養起來本就一個是沈重的負擔，遇到災年荒年賣兒賣女那是常事，如果當爹的再有些酗酒濫賭的壞毛病，就是平常光景也會把女兒給賣掉。”

姬傲劍承認，“這也是。”

姬水鏡嘆了口氣，“其實在底層社會，這類事兒每天都在不計其數地發生。大姐幾乎每一世，都得先在起初的十來年裏掙下一份尚算可觀的家業，免得父母迫於生計艱難，將妹妹們賣給大戶人家當婢女，或是小康之家當童養媳。真要是來不及阻止的話，她也只好武功小成之後再想辦法撈回來。”

姬傲劍頓時發現自己之前想的太簡單了，不由沈重嘆息，“原來就算帶著宿慧轉世，想要自行掌握命運也要付出艱難的代價。”

“這也沒有法子啊，貧賤之家百事哀。”姬水鏡唏噓著道，“所以等到大姐實現財務自由，具備護家之能，可以安心教導妹妹的時候，已經平白浪費十多年了。”

姬傲劍感慨萬分，“確實在這一世青天姐姐開路開得好，先建立一個天字號世家，果然是讓我們少奮鬥了二十年。”

姬水鏡道，“青天姐姐找到大姐之後，自然也等於掌握了後面妹妹們的下落，隨後她安排了最為可靠的人手暗中監查當地，以後再親自把我們一個一個買了出來。”

姬傲劍咋舌，“這家人還真舍得都賣？”

“在世人眼中，女兒本來就是潑出去的水，養大之後的價值也就是為了換些彩禮罷了。”姬水鏡道，“既然青天姐姐直接就出重金買下，還省去了養育的工夫，人家為什麽不賣？”

姬傲劍問，“那這‘重金’花了多少？”

“前後一共一千幾百兩銀子。”

姬傲劍唔了一聲，“每人一百多兩銀子，對於窮苦人家來說確實算得上一筆重財了。”

“什麽每人一百多兩銀子？”姬水鏡沒好氣地說，“本來每次只需要幾十兩銀子就搞定了，那一千兩銀子是專門買你的。”

姬傲劍納悶，“為什麽我特別的貴？”

“笨蛋，你這次轉世是男孩子嘛，可以傳宗接代，誰家也不願意賣男娃的。”姬水鏡憤憤不平，“所以用了一千兩銀子才把你給拿下，居然比我們所有人加起來都多！”

“呃……”

姬水鏡黑著臉，“所以你其實應該叫做姬千金，是我們家裏最貴重的千金小姐！”

“這個萬萬不能！”姬傲劍趕緊轉過話題，“青天姐姐是我們名義上的養父，那青天姐姐的夫人、我們的養母又是誰呢？”

“是誰都無關緊要。”姬水鏡滿不在乎地說，“隨便青天姐姐找個什麽人，只要能遮掩耳目就行了。”

“難怪，這麽多年來我就沒聽大家有誰提過母親的名字，果然是沒有必要涉及。”

姬傲劍嘆了一聲，“青天姐姐把我們買出來之後，就送到江南的青天山莊？”

“沒錯。”

“當生具宿慧的大姐十歲以後，就自然接手教導我們了，青天姐姐回北方專心籌劃武林盟去了？”

“正是。”

“因為她們本來就是一個人，所以‘父親’的教導和大姐的教導，完全是一回事，效果上沒有半點差異？”

“就是這樣。”

“這下子我全明白了。”姬傲劍自語道，“我終於知道九姐的那些印象都是怎麽回事了。”

九姐說，家裏的每個人都是出生之後不久，被父親一個一個抱回來的。

九姐說，自己記事之後，除了燒香時在心中顯像溝通，就沒見過父親，和母親甚至從無一面之緣。

九姐說，覺得父親是一位非常值得尊敬崇拜的大人物，但和他接觸太少，沒有什麽親近熟悉之感。

九姐說，姐姐們都很照顧愛護妹妹，特別是大姐就和父母一樣，倒是沒覺得有什麽親情缺失。

……

確實，這“父親”的存在意義根本就不重要，因為“他”本來就只是一個化身，大姐的化身。

已經不知道多少世了，照顧大家、教導大家的人都是大姐。

姬傲劍出自內心的五體投地，語聲中還帶著一絲酸楚，“現在才知道，大姐才是真正了不起的人，和她比起來，我們不管是誰都遠遠不及。”

“你說的一點不錯。”姬水鏡的聲音也輕忽起來，“那就珍惜這場緣分吧，要對得起大姐無數次輪回的付出。”

姬傲劍想起那年入京，初見那個平平凡凡的青衫女子，安安靜靜蹲在那裏摘菜，正在準備一份晚餐。

但是為什麽就感覺這件事她已經做了好久好久，好久好久，仿佛生生世世都是那樣，從無不同，從無改變。

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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