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空氣裏沒有一絲風聲，靜謐得像是凝固的鐵塊。

在黑衣公子休憩的屋外，十妹端端正正站好，恭聲說道，“七姐，我能見你一面嗎？”

門“吱呀”一聲開了，姬墨璃長身玉立，朗聲笑道，“家主親來問候，在下不勝榮幸之至，快快請進。”

姬傲劍深深吸了一口氣，抑住心中的忐忑，小心翼翼踏進屋內。

“家主請坐。”

姬傲劍猶豫了一下，“我站著就好。”

姬墨璃也不勉強，自行坐下，笑道，“家主有何教誨，還請示下。”

“這個……”姬傲劍囁嚅著，心中尷尬羞愧，五味陳雜，遲遲道不出話來。

姬墨璃等了一陣，見他始終沒有開口，便笑著道，“方才和八妹聯手對付家主，勝之不武，還望家主不要見怪。”

“不敢，不敢。”姬傲劍忙道，“我輸得心服口服。”

“家主這是哪裏話？”姬墨璃正色說道，“二次重生，無上先天，家主年紀輕輕，就能登臨這等超凡入聖、返璞歸真的境界，只怕古往今來能做到這一點的也沒幾個。況且我和八妹竭盡全力，不擇手段，都不能奈何家主半分，已然體會到和家主的差距有如雲泥之別，天人之隔，唯有仰望膜拜，五體投地。”

姬傲劍從她話裏想起另一件事，問道，“七姐你既然能和八姐聯手，那你們之間？”

姬墨璃微笑道，“好教家主得知，許是如今家中姐妹零落，我和小鏡之間的芥蒂已然慢慢化開，書劄來往也漸次增多。我這次南下，年初便早已和她謀定，雖說她見了我還有些口硬，但也並非不願領情，故此才會邀我共同暗算家主。”

姬傲劍長長籲了一口氣，“七姐和八姐原來已然和解，這再好不過了。”

姬墨璃笑道，“其實我知道家主神功蓋世，天下無敵，小鏡再怎麽對你算計也是竹籃打水，枉費心機。方才一戰的結果完全不出在下所料，家主舉手投足之間早已超出了凡間武學的層次，處處都體現了天人合一的風範……”

“七姐，你就不要再謬讚我了。”

姬傲劍打斷了她的話，面上一陣陣發熱，停了一停，低聲說道，“七姐，這些年來你過得怎麽樣？”

“回家主，這正是再好也不過了。”姬墨璃滿面春風，“在下所用的每一道菜肴，都由專門的一位禦廚所制；所品的每一道名茶，都由一位專門的茶師所泡。日用起居，皆是如此。就連後花園裏每一種花草，都由專門的一名花匠負責料理。哎，這日子過得實在是太講究了，太奢靡了，我有時候連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姬傲劍臉上一陣陣青白交加，對於七姐的說法非但沒有覺得稍有安慰，反而心中愈發沈重，好像是一座又一座大山壓了上來。

姬墨璃見他神色有異，咳了一聲，“家主若有批評指正之意，還請道來。”

“沒沒，我一點意見都沒有。”

對方態度越是開朗，姬傲劍就越是覺得不自在，沈默了一會兒，實在想不出其他的話題客套下去，鼓足勇氣開口，“七姐，當年的事，對不起。”

姬墨璃詫異道，“家主何出此言？”

“當年我不告而別，害得七姐為我擔心牽掛多年。”姬傲劍低下了頭，不敢看她，“我自私混賬到了極點，到了今天才來向七姐請罪，不管七姐怎麽處罰我，我也沒有怨言。”

“哈哈哈——”姬墨璃陡然爆出一陣笑聲，“家主真是說笑了，我們修行中人但凡感悟到一絲成道機緣，就要不惜一切代價緊緊抓住，否則機緣稍縱即逝，終生後悔莫及。當年家主察覺自己的突破契機著落在海外，自當立刻追隨自己的感覺而去，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如今家主果然大功告成，沒有辜負那時的靈感突現，著實可喜可賀，在下心中也是十分歡欣。”

姬傲劍愕然擡頭，萬萬沒有想到自己聽見的是這樣一番話，“七姐——”

“何況家主遠赴歐美，並非只是求道究武，還為本家事業殫精竭慮，還為民族利益辛勞運營。不論是貪婪的大莊園主，險詐的地頭黑幫，還是邪惡的金融資本，腐朽的貴族階層，都被家主一一掃蕩。”姬墨璃興致勃勃地繼續說道，“如今我家勢力遍布大洲，擴及全球，成為國際級的權財巨擘，這不都是家主鼎定之功？”

“……”姬傲劍如坐針氈，臉上火辣辣的發燙。

“不瞞家主說，我這次帶來支持小鏡的黃金，大半都是出自北美和澳洲的金礦，這都是家主當年遺留下來的福蔭。”姬墨璃笑道，“然而在下更沒想到的是家主還能把當年的十二船黃金重新尋回，這簡直是等同於點石成金的造化神功，瞬間就改變了全球黃金儲備的基本格局，吾家吾國從此完全立於不敗之地。”

“七姐！”姬傲劍只覺得自己越來越是無地自容，“這些事情並不都是我做出來的，還有三姐、四姐、九姐、小蘇她們的功勞在裏，而且她們的貢獻比我要大得多。”

姬墨璃神色一正，“首先，你是家主，只要充分發揮了領導作用，主要功績就是你的。其次，你也不必自謙，你確實做下了不知道多少轟轟烈烈的大業，樁樁都值得在歷史上大書特書。更別說你在同時還能於武道上勇猛精進，一步登天。這十年來，在下雖然不能見到家主當面，但每每想及家主的雄烈豐姿，都不由得感佩萬分。”

姬傲劍聽到“十年”這個詞，又是一陣陣慚愧不安，內疚地說道，“七姐，我不該離開這麽久的，我是想早點回來，可是出現了無法控制的意外。”

“我知道，小鏡已經和我說了。”姬墨璃點頭道，“家主為了指點提攜我等愚鈍之輩，不顧時空風險，從九百年前強行返回這個時代。這飛升了之後竟然還特地回來的大宗師，古往今來簡直就沒有過第二個，足見家主有情有義，勇於擔當，實在是天底下絕無僅有的奇男子，高大偉岸得遠遠勝過喜馬拉雅山……”

“不要說了，七姐！”姬傲劍越聽越不是滋味，簡直有想一頭撞死的沖動，“我是向你請罪來的，求你就不要說這些口不應心的話了！”

姬墨璃不解道，“在下語出至誠，銘感五內，家主為何說我口不應心？”

姬傲劍咬了咬牙，“以七姐你的聰明智慧，難道就真的不知道我當年出海的真實意圖嗎？”

“真實意圖？”

“我出海，我出海……”姬傲劍屏住呼吸，艱難地說道，“我出海是為了去找四姐的！”

姬墨璃眼皮也沒動一下，若無其事地說，“找四姐去，這很好啊，有什麽錯？”

姬傲劍目瞪口呆，“七姐你說這很好？”

“是啊，當年我就說過，四姐心中最喜歡的人是你。”姬墨璃風輕雲淡地說道，“你去找四姐，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是天造地設的好事，對我請什麽罪？”

“不對！不對！”姬傲劍小臉漲得通紅，“我去找四姐，對七姐你來說，就是負心，就是背叛啊！”

“負心？背叛？”姬墨璃一臉迷茫，“這是從何說起？”

“我當年向七姐你告白了，七姐你也答應接受我了。”姬傲劍的聲音越說越低，“然後我們還是搭檔，一起修行探武，七姐你全心全意地對我好，可我，可我是個人渣……”

他忽然再也說不下去了，臉上的淚水已然流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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