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玉石落子聲，一下又一下回響在室中。

“七姐，你怎麽不下棋了，一直盯著人家看？”

居於上首的黑衣少年笑道，“八妹，你出落得越來越美麗動人了，為兄真是百看不厭。”

“是嗎？”對面的碧衫少女頓時變得臉頰暈紅，含羞帶怯地低下頭去，“七姐你也越來越是玉樹臨風，瀟灑倜儻了。”

黑衣少年神色十分得意，刷地展開一把扇子，搖了幾下，“八妹，如今我和你走在街頭，就是武林當中最珠聯璧合的一對神眷仙侶，不管是誰都不敢在我們面前秀恩愛了。”

碧衫少女掩著口笑，“是啊，見了那些人自慚形穢的樣子，實在有趣得緊。”

黑衣少年一邊點頭，一邊說道，“八妹，我有個主意，今年七夕佳節，我在鬧市花燈之前，向你求婚，你看如何？”

碧衫少女詫道，“七姐，你為什麽忽然想起求婚來了？”

“八妹，你有所不知，這金陵城中，一大半的年輕姑娘，都對我暗中鐘情，而一大半的少年郎君，也對你刻骨傾心。”黑衣少年搖頭晃腦說道，“所以，若是我當眾向你示愛，你又點頭答應，定下正式名分，我們就可以聽到滿城心碎的天籟之音，這副景象不要太美，足可夠我們回味到年底了。”

“這聽起來確實很有意思。”碧衫少女輕點螓首，嬌羞無力地說道，“一切都憑七姐做主。”

黑衣少年心情大暢，哈哈笑道，“說起來，我們如今能有這麽大的殺傷力，還要多謝四姐當年教授我們的神功。”

“七姐，那本傾國傾城的寶典，原來你也還在練著？”

“這自然是要一直參研了，越學下去越是覺得奧妙無窮哪。”

“可是以我現下的感覺，那本寶典似乎不全。”碧衫少女微微嘆息，“上面只有教人怎麽賞心悅目的自我修養，卻沒有提及任何顛倒眾生的具體手段。”

黑衣少女點了點頭，“這確實是個問題，我也感覺到了。想來四姐當年找到的也只是殘本，不過她早晚會補完這門神功，等我們以後再遇到四姐，請她教我們後續課程就是。”

碧衫少女有些擔憂，“四姐已經渺無音訊幾年了，我們想與四姐重逢，只怕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這也不用在意。”黑衣少女滿不在乎地說，“古往今來，所有創下的神功還不都是前人經驗的總結歸納？雖然我們缺少操作相關理論的指導，但是只要勇於實踐，也能獲得許多真知。”

“聽七姐你這麽講的話，是不是你已經有過不少實踐？”

“那是當然。”黑衣少女一臉自得，“我覺得自己簡直可以稱得上是情聖了，就連最難俘心的那些秦淮河上的姑娘，我也是手到擒來。”

碧衫少女好奇道，“為什麽秦淮河上的姑娘，是最難征服的？”

“八妹，你要知道，風月場合人來人往，最是熱鬧，特別是那些頭牌花魁，不知道見過多少形形色色的男人，眼界心智和那些大家閨秀相比，簡直就是天地之隔。”黑衣少年侃侃說道，“如果連這些鶯鶯燕燕都能被我折服，這可不就是說明本公子的魅力已經超凡入聖了？”

“嗯，七姐你究竟是怎麽折服她們的呢？”

“其實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出手闊綽。”

“這不就是用錢去砸嗎？”碧衫少女驚訝地說，“聽起來非常的簡單粗暴，真的會有效嗎？”

“怎麽會沒效呢？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其實那都不是問題。”黑衣少年一本正經地說，“風月場的姑娘們見識太多，所以就非常現實，基本上不會還剩浪漫夢想。所以十個當中至少有九個，會被一擲千金打動。”

“我明白了，原來七姐你就是用金錢折服了她們的心。”

“不不，我的最大問題，就是沒有錢。”黑衣少年嘆著氣道，“對於那些要用金銀才能討得歡心的姑娘，現階段我就無能為力了。”

“你既然沒錢，那還號稱什麽情聖？”

“談錢多傷感情，還顯得俗氣。”黑衣少年咳了一聲，“這世上總有一些不那麽現實的姑娘，或者是暫時還沒有變得現實的姑娘，她們內心追求的是浪漫情懷，這就有了情聖的用武之地。”

“嗯，確實還有一些，那七姐你是怎麽運用情懷打動她們的呢？”

黑衣少年悠然說道，“只要在那花前月下，良辰美景之時，和美人暢談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大家的精神境界就會上升到一個超凡脫俗，不食人間煙火的高度。接著自然兩情相悅，海誓山盟，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碧衫少女臉色有些古怪，“這聽起來太清高了，似乎那些姑娘就是被你用甜言蜜語給征服了，難道世上真的有這麽傻的人嗎？”

“八妹，這一點你不用懷疑。”黑衣少年自信滿滿地說道，“你看，我平日裏誇你鐘靈毓秀，蘭心惠質，冰雪聰明，九天謫仙，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你不是也很受用嗎？既然連你都喜歡我的稱頌讚美之詞，那些風塵花柳的女子又怎麽會不吃這一套呢？”

“哦？”碧衫少女總覺得哪裏不對，勉強笑道，“可是漂亮話人人會說，為什麽你說了就能打動人心，別人就不行？”

“光說好聽的確實還不夠。”黑衣少年恍若未覺，繼續興致勃勃地說道，“但是本公子風度翩翩，豐神俊朗，說出來的浪漫情話自然教人抗拒不得。再說了，本公子又不是那種只會哄人的繡花枕頭，還有真實才華體現我的品位風雅。”

“真實才華？”

“大凡稍有名聲的紅牌姑娘，都有各自的拿手才藝，只要你在這一點上勝過了她，她就會把你當作專家權威來崇拜。”黑衣少年意氣風發地道，“比如有的姑娘精通琴簫，我就從音律上指正；有的姑娘擅長奕道，我就在棋盤上賜教；有的姑娘喜愛臨帖，我就寫幅詩詞相贈；還有的姑娘鐘情丹青，我就找你幫忙了……”

碧衫少女莫名其妙，“找我？”

“是啊，八妹，你的繪畫當中系統運用了西方的透視學原理，不論是雲霧山水，還是殿閣樓臺，都是層次分明，極為生動。”黑衣少年興奮地說，“所以不管誰看到你的畫，都是愛不釋手，好多姑娘都搶著要一幅來收藏呢。”

碧衫少女臉色蒼白，喃喃說道，“原來，原來你三天兩頭跟我要畫，就是送給這些人了？”

黑衣少年若無其事地笑道，“情懷也是需要成本的，這些功夫可省不得。”

“對了，你每次還讓我不要留下落款，是不是你填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在那些風塵女子面前賣弄？”

“不用在意嘛，我們是自家姐妹，借你的畫用用，不過是互通有無之舉。”黑衣少年說到這裏，把手中的扇子遞了過去，“八妹，正好幫我在背面再畫一幅山水，明兒我又要拜訪一個花魁娘子去了。”

撕拉——

碧衫少女接過扇子，一把就扯了個粉碎。

黑衣少年吃了一驚，“八妹，你這是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你還好意思問我怎麽回事！”碧衫少女拍案而起，眼中怒火騰騰燃燒，“本姑娘辛辛苦苦的心血之作，居然就被你這麽欺世盜名，真正氣死我了！”

……

塵煙彌漫，一片狼藉。

“你們兩個，從屋裏打到屋外，還推倒了幾堵墻，究竟在鬧什麽？”

白衣少女望著兩個扭成一團的人影，緩緩開口說道。

碧衫少女手忙腳亂地起身退開，哇地一聲哭了起來，“三姐，她把我欺負慘了，簡直喪盡天良！”

“喪盡天良？”黑衣少年聽了這個詞，不禁打了個寒戰，“八妹，你不要激動，哪有那麽嚴重？”

“閉嘴！”碧衫少女厲聲喝道，“不許再喊我八妹，我和你這個人渣沒有關系！”

“不要吵了。”白衣少女皺了皺眉，“八妹，你好好說，是怎麽一回事？”

“嗚嗚，三姐，這個喪盡天良的家夥，成天都在和那些青樓女子鬼混，還騙了我許多的畫兒去討好她們。”碧衫少女淚水如線，流個不住，“以前她每一次拜托我作畫，人家都是耗神費力、認真用心地繪制，哪知道她毫不珍惜地送人不說，居然還不知羞恥地署上己名，嚴重侵犯我的知識產權！”

“哦，原來是這樣。”

“還不止呢，還有更可惡的！”碧衫少女氣呼呼地說道，“她為了哄好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竟然平日在家裏對我各種甜言蜜語，把我作為練習對象，一點都不尊重我的心情！”

“你怎麽知道她是在你身上演練？”

“她說我是出淤泥而不染啊！”碧衫少女咬牙切齒，“三姐，我現在終於回過味了，這不分明是在糟蹋我嗎？人家什麽時候淤泥過了，有什麽染不染的？她分明就是拿著準備討好別人的臺詞，用我的反應先做試驗，還順帶侮辱於我，這簡直是世上最最無恥的事情了！”

黑衣少年驚了，“這就算最最無恥了？”

碧衫少女狠狠瞪著她，“當然是啊，你怎麽還不去自殺！”

“欺世盜名，汙蔑清譽，確實都是不良行徑。”白衣少女話頭一轉，“所以我想問問，你們兩個平時在外的時候，用的是什麽名字？”

黑衣少年支支吾吾，“我還能用什麽名字？就是自己的名字呀。”

“是這樣嗎，為什麽你出入秦淮河上，都是自稱傲劍公子？”

“三姐，原來你都知道了？”黑衣少年神色劇震，隨即連連咳嗽，“我自己的名字過於纖秀，容易被猜測是女扮男裝。而少莊主的名字那叫一個威風霸氣、熱血豪邁、叱咤風雲、殺伐果斷、快意恩仇、笑傲江湖……所以不用白不用嘛！”

“阿彌陀佛，原來只有更無恥，沒有最無恥。”碧衫少女痛心疾首地說道，“我家小劍今年才十歲啊，居然就被傳播成了風月場中的常客，這讓他以後還怎麽做人啊？”

“還有你，八妹。”白衣少女淡淡說道，“你穿成男裝去金陵城裏各家武館踢場子的時候，報的又是誰的名字？”

“八妹居然經常去踢場子？”黑衣少年驚訝地說，“平常我見她是個乖乖女，怎麽會有這種暴力愛好？”

白衣少女看了她一眼，“練那什麽傾國傾城只是她的業餘愛好，骨子裏她還是喜歡用拳頭解決問題。”

碧衫少女跺了跺腳，氣恨恨地說，“人家報的是十妹的名字，有什麽要緊？”

黑衣少年忍不住又問，“怎麽你也用了小劍的名字？”

“我要是用了真名，別人一聽就知道是女孩子，就不願和我動手。”碧衫少女哼哼哈哈地說，“而十妹的名字就非常的霸道囂張，非常的吸引仇恨，報了這名字之後誰都願意和我打架，然後我就可以分分鐘就把對手踩在腳下，揍得連他娘親都不認識他。”

白衣少女臉色無喜無怒，“托你二位的福，十妹今年才十歲，在外人眼裏就已經是一個放蕩荒唐、蠻橫粗暴的惡少形象，你們心裏就沒一點慚愧嗎？”

“這也沒什麽啊。”碧衫少女口硬著說道，“他小小年紀就能夠揚名立萬，在江南紈絝界裏奠定了不可動搖的地位，將來長大之後，說不定還會感謝我們給他留下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

“說的太有道理了！”黑衣少年拍著額頭，“這理由簡直絕了，我喜歡。”

“夠了！”白衣少女斥道，“你們兩個也老大不小了，成日裏瘋瘋傻傻的沒個正形，對於手足兄弟都沒有一點關愛之心，長此以往如何得了？”

黑衣少年嘀咕道，“我們每天都要辛苦練功，要是不找點樂子，生活不是太沈悶了嗎？”

“原來是嫌日子沈悶？”白衣少女點了點頭，“那好啊，你們是該出去找點正事做做了。”

黑衣少年登時驚喜起來，“三姐，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可以出去行走江湖了？”

碧衫少女也十分高興，“太好了，我以後可以到處去踢館了！”

“別激動，我沒說讓你們隨便亂跑，就你們這點微末本領，還沒到任行無忌的地步。”

白衣少女哼了一聲，“或者去找你們五姐，或者去找你們六姐，自己挑一個吧，去了以後老老實實給她們幹活。”

“我去找五姐好了。”黑衣少年接口道，“去北方的路程十分漫長，八妹這麽嬌滴滴的一個小姑娘，我心裏真是舍不得她受累，還是讓她就近跟隨六姐吧。”

“兩京之間都是官道，有什麽難走的？”碧衫少女嘲諷道，“我看你是閱遍了南國佳麗，忍不住就想去見識北地胭脂。”

“哈哈，還是八妹懂我。”黑衣少年笑嘻嘻說道，“小鏡，我去了以後每個月都會給你寫情書的，我保證不管認識多少當紅姑娘，心裏都永遠只有你一個。”

“滾！你去了以後就永遠不要回來了，我和你從此就是陌路人，永遠也不想再見到你！”

“八妹，不要說這麽絕情的話嘛，想當初我們一起看月亮的時候，你還喊我好哥哥來著。”

“呸呸！那是我這輩子說過最惡心的話，想起來就要吐！”

“……”

白衣少女聽著聽著，忽然開口，“怎麽，你們兩個嘴上拌得厲害，腳下倒是挺一致的，這就想退開了？”

兩人齊齊站住，幹笑著道，“三姐——”

“速去搬磚，把你們打壞的墻給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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