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傲劍揉了揉眼睛，從桌子上擡起頭時，只見三姐在對面笑瞇瞇地說，“小劍，歡迎你破碎虛空回來。”

“剛才那怎麽就是破碎虛空了？”姬傲劍覺得，這破碎虛空好像就是飛升的意思吧。

“我們修行中人，首重修心。心若不寧，就會意亂入魔，墮入種種夢境、幻境、虛境之中，迷失自我，永難超脫。”姬聖典笑道，“若是某人自以為心境到了，已然飛升登仙，其實卻是進入了妄想之中，這就糟糕得很了。”

姬傲劍的臉一下子紅了，“四姐你是說我嗎？”

“不過你還是脫離了幻境，回返到了真實世界。”姬聖典笑道，“所謂破碎虛空，這個‘空’指的是假大空。只要看穿了一個世界假大空的本質，自然也就識破了這片虛幻的天地。”

“難道破碎虛空的意思，其實就是看破虛妄？”

姬聖典點了點頭。

“可是三姐，剛才你為什麽忽然要把我送到幻境中去？”

“哎，老四不是對你說了嗎，只要飛升以後，就可以永遠在一起。”姬聖典笑得非常無邪，“我見你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就好心給你解釋一下。你看，剛才你飛升見到她了，應該知道這個‘永遠在一起’，是怎麽做到的吧？”

“知道了……”

姬聖典拊掌，“你們一見面，就是相愛相殺的節奏，哎哎，實在是令人感動不已。”

姬傲劍苦著臉道。“難道我想和四姐在一起，就非得被她殺了再轉世？”

“也不一定啊。你想要不死，還有其他辦法嘛。”

姬傲劍忙問。“還有什麽辦法？”

“你可以把她殺了，再去尋找她的轉世嘛。”姬聖典笑意更濃，“根據概率論，差不多你殺她十次左右，她還沒有轉成女身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而且，要是你不在乎她變成男人的話，只要殺一次就夠了。”

姬傲劍差點噴出一口血，“三姐，這個辦法是萬萬不行的。”

“為什麽？”

“這還用問嗎。我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能傷害四姐一指頭的。”

“少年，你不用這麽執著的。”姬聖典勸道，“環境不同了，觀念就可以變一變。我看在仙界轉世方便得很，跟洗個手也沒什麽區別，你不需要有什麽心理負擔。”

姬傲劍咬牙道，“這和轉世容易不容易無關，不管怎樣。我都不會如此對待四姐。”

“你既不想被殺，又不肯殺她。”姬聖典目光灼灼地看著他，“那就是說，你不轉世。也想和她在一起了？”

“就是這樣！”

姬聖典搖了搖頭，向後一仰，不再說話。

姬傲劍覺得氣氛有些沈寂。小心問道，“三姐你是什麽看法？”

“你需要我有什麽看法？”姬聖典嘆了口氣。“我已經幫你推出了一個最為合情合理的解決方法，但你還是知錯不改。執迷不悟，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但是這種解決方法也太自虐自賤了。”姬傲劍一臉不忿，“我喜歡四姐，又沒有傷害到別人，我不覺得我有錯。”

“沒有傷害到別人？”姬聖典嗤了一聲，“你的罪惡想法已經違背了天理人倫，公序良俗，對世間的影響已經是貽毒無窮。看，剛才在那個幻境裏，連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要對你直接人道毀滅。”

“我們的事，又沒有別人知道。”姬傲劍依然不服，“再說，我要是飛升之後找到四姐，就已經在了另一個世界，不相幹的家夥幹嗎要追究我們的來歷？”

“你以為沒人知道，錯就不再是錯了嗎？”

“我本來就沒有錯！”

姬聖典按住額頭，聲音中露出一絲痛苦，“按說你有了這種禽獸不如的念頭，我一發現了就該把你打死。可我還是想給你一次機會，甚至指點了你怎麽進行技術規避。可是小劍，你怎麽就是不肯悔改呢，這是逼著我要清理家門嗎？”

姬傲劍呼出一口氣，慢慢說道，“三姐，你要想清理家門的話，就請動手吧。”

姬聖典擡起頭來，“你是甘願受罰嗎，那你是明白自己錯了？”

“沒有。”

姬聖典皺著眉，想了一想，又說道，“小劍，你說你是最信賴三姐的，三姐現在教給你道理，你為什麽不願意聽我的話呢？”

“對不起，三姐。”姬傲劍輕聲說道，“我非常想聽從你的教誨，可是有一些關於人生的觀念，是沒法妥協的。”

“你這般死不認錯，是憑的什麽？”姬聖典怒道，“以為我真的舍不得清理你嗎？”

“我不覺得自己有錯，可是三姐想要殺我，三姐一定是對的。”

姬傲劍緩緩跪下，“三姐，你知道嗎，如果四姐突然想要殺我，我會還手，因為我覺得無端被殺太蠢了。如果上天想要滅我，我會反抗，因為我不覺得什麽天道意志有資格評定我的對錯。但是三姐你想要殺我的話，不論你以什麽理由，甚至沒有理由，我都沒有話說。”

姬聖典沈默片刻，伸手輕輕覆上他的頭頂，一如之前的撫摸。

“小劍，頭頂正中的百會穴是人體最脆弱的部位之一。”大宗師柔聲道，“我只要微微一送勁力，就結束了，你不會有任何感覺。”

“嗯。”

過了很久很久，姬傲劍的呼吸沒有半分起伏，心跳也沒有半分變化。

他覺得有些不耐，問道，“三姐？”

“啊？”

“你什麽時候動手，能不能快點？”

“噢，這個，這個……”姬聖典咳了幾聲。“我忽然想起來，這次我好像是不能殺你的。否則就違背了我的職業道德。”

姬傲劍奇道，“什麽職業道德？”

“先前。是我要你把自己的經歷都告訴我的，你也老老實實地對我說了那麽多的心裏話。”姬聖典嘆了口氣，重新靠著椅背後仰起來，兩眼望天，“突然要把你給殺了，這就不對了。”

“有什麽不對呢？”

“我們現下這情形，就好比一個信徒去找神父做懺悔。不管他道出自己有什麽罪惡，神父都不會說：‘孩子，你罪孽深重。我代表上帝滅了你！’神父一定得這麽說：‘孩子，雖然你罪孽深重，上帝還是會原諒你。’”姬聖典拍了拍手，“你看，是不是這個道理呢？”

姬傲劍整個人都楞住了。

“所以啊，我如果殺了你，不就成了你找知心姐姐說心裏話，結果知心姐姐直接把你給殺了嗎？”姬聖典笑道，“這當然大大不符合知心姐姐的職業道德啊。”

姬傲劍也跟著笑了。眼中卻不由發酸，伸手緊緊抱住了三姐的雙腿，淚水落了下來。

“三姐，你一開始就沒想真的清理我吧？”

“胡說。你簡直罪大惡極，我只是因為沒有了清理你的立場，所以只好放過了你。”姬聖典哼了一聲。“而且，你把自己的人生難題告訴我了我。我還得為你開解心結。”

姬傲劍大吃一驚，“三姐。你不追究我，就已經是恩重如山了，不用再為我開解了。”

姬聖典重重嘆了口氣，“沒辦法啊，出於職業道德，我必須為你開解。”

“可是，這種無解的人生難題，三姐你也能開解得了？”

“有什麽難的？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也沒有解不開的題。”

姬聖典正色道，“小劍，你坐好了，聽我給你化解心事。”

姬傲劍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退後坐下。

只聽知心姐姐說道，“其實這種事呢，本來就是合情合理的，就和私有制一樣，在人類歷史上存在的時間，遠遠比不存在的時間要多得多。”

姬傲劍楞了一下，被震得完全說不出話來。

“小劍，你學問也不算少，是不是這麽回事？”

“太對了，太對了！”姬傲劍用力點頭，“就是這樣的。”

知心姐姐繼續說道，“在人類幾乎所有族群的古老神話當中，創世之神或者人類始祖，都是以這種關系繁衍後代的，所以這本是一件非常神聖和具有偉大意義的事情。”

“太對了，太對了！”

“在文明史上最早出現的那些王朝當中，王室傳承也是以這種方式來維系世代統治的。”

“太對了，太對了！”

“而且還有很多可以解決的技術方案。在仙界可以轉世，在未來社會裏通過技術進步讓人類進化完善，也都不會再存在問題。”

“太對了，太對了！”

“所以這種事情成為禁忌，只是無窮的時空當中，在特定的歷史階段，特定的技術落後世界，所出現的暫時現象。”知心姐姐揮了揮手，“就算在這個階段，只要不讓別人發現，也是不會影響和傷害到他人的。”

“太對了，我就是這麽想的！”

姬傲劍實在心服口服，三姐的智慧真是浩瀚無垠，就這麽隨口說了幾句，就已經感覺完全不算個事。

自己以前為什麽要活得那麽沈重啊？

“宇宙那麽大，等你找到老四的時候，最大的可能是你不知道轉了多少世了，她也不知道轉了多少世了。”姬聖典最後說道，“就好像是一個硬幣被扔了成百上千次，就算你還想和她保留那層關系，從概率論上來說，等於也已經不存在了。”

“這樣啊。”姬傲劍徹底松了口氣，“所以這本來就不是一個問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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