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破軍自知失言，忙又說道，“玉幫主，你的生意都做到了海上，這是何等宏大場面，為何還要和內陸的江湖朋友爭飯吃？”

姬傲劍翻著眼想，你這也算內陸？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兩淮地區變成了內陸省份。

姬玉雪道，“我家姐妹兄弟，主要分居南北二京，多年來相隔於兩地，彼此之間望眼欲穿。為了往來方便，以盡天倫之情，這條通波之路還是由自家看護最好。”

這話一說，在場一流高手以上的人物，俱都心中劇震。

“通波”是指京杭大運河。唐人有詩言道：盡道隋亡為此河，至今千裏賴通波。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較多。

唐宋以來，中國的經濟重心完成南移。明清時代，政治重心是北方京師。因此這大運河就一直是貫通經濟重心和政治重心的國之動脈，誰若是有本事完全控制這條通道，便是朝廷也得乖乖低頭。

漕幫在歷史上便是因為控制了水運，京師也不敢輕易得罪他們。

姬傲劍心想，我家父親當年在南京建立天字號世家，又在北京武林盟爭了個盟主，這就是在南北要地都打下了勢力基礎。難道他就是打算讓我家在兩京之地分頭發展，將來有一天可以南北呼應，聯成一氣？

如今姬家北直隸有姬瑤光，南直隸有姬聖典，都是大宗師領頭。一旦貫通了大運河的水道，這政治重心和經濟重心等如同時握在手上。

金亭林嘆著氣道，“玉幫主，你控制了海道，我們漕幫掌著河道，你我兩家聯手，豈不是美事。你要獨掌海道河道，廟堂之上，豈能容你。”

他和高破軍前來，本是想兩家聯手，和姬玉雪談個條件：我們今天不動你家兄弟開莊，來日你也不動我們的生意。

姬玉雪當日在揚州，他們之所以不願談判，那是因為當時龍魂幫的炮船咄咄逼人，鹽幫漕幫手上沒有對等籌碼，談不出好價錢，只怕一談就被逼成城下之盟。

現下姬家一要開莊，二要扶持金陵大龍頭，正在關節眼上，此時過來拿捏一把，就比在炮船之下，被迫談判的空間大了許多。

兩位江北宗師，帶著金陵的重要人物，排出浩大場面，那是為了在氣勢上占個上風，為談判爭得主動。

誰知今日突然又冒出來個楚淩風，站到姬家一邊去了，這下連氣勢的主動也沒有了。

姬玉雪淡淡道，“兩位的算盤我明白。不過我家兄弟年紀尚幼，再過十年開莊也是江湖上的少年俊傑，你們能擋他多少年？”

海上玉龍的意思說得明顯，姬傲劍什麽時候開莊，對姬家來說根本不是要緊之事。在金陵扶持大龍頭，你們是江北宗師，也不可能長久坐鎮在這裏，就算今天橫攔一把，還能天天來橫攔不成？

金陵不是你們的勢力範圍，把“不搗亂”當成人情來和我談判，這想法真是可笑。

金亭林心下嘆息，這位玉雪小姐果然是掌管江湖大幫會的首腦人物，見事極是分明，一點也沒法糊弄。

他想了想，說道，“玉幫主，漕幫建幫百餘年，其實並非一家的生意。你要想入場，光鎮住金某那是不夠的。”

姬玉雪道，“我知道，你們漕幫於雍正年間開幫，三位祖師既在少林門下學藝，也有天地會淵源，還有羅祖教的香火。”

姬傲劍想，我了個去，這漕幫的背景好覆雜，有這麽多教門大派在背後支持，果然幫會的後臺必是門派。

漕幫祖師出自少林，羅祖教雖結合佛道各教，在一開始也自稱為禪宗一支。因此漕幫同時也供奉禪門達摩祖師至六祖惠能，傳禪立幫。

高破軍此時也開口道，“玉幫主，高某藝出武當，是玄天上帝座下的北鬥神刀。”

武當道觀敬奉的是真武大帝，也就是北極玄天上帝。星辰劍法，北鬥刀法，都有上乘的武學意境。

漕幫的主要後臺是少林，鹽幫的主要後臺是武當。這等金字級的大幫會，有無比巨大的利益，雖有宗師高人坐鎮，但依然只是幫會範疇，背後還是需要有頂級大派支撐，才能長久做下去。

姬傲劍心道，我以後應該打聽一下，那山西票行的後臺是什麽了。

以鹽幫漕幫的生意之盛，對於頂級大派來說也是核心利益，自然不會被輕動。金亭林和高破軍點出這一層的意思是，玉幫主，這事兒我們之間談了也沒用，應該由背後的大宗師說話。

姬傲劍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對秦淮幫的徐興業問道，“徐幫主，你後面是哪一家？”

這秦淮幫做著青樓楚館生意，日進萬金，長年不倒，光憑你一位十二重樓的高手顯然是支撐不住的。不說別的，大明衛使一把勁，就應該拿下了。

徐興業苦笑了一下，搖頭不語。

楚淩風卻笑嘻嘻地看著茅知遠，說道，“正一。”

正一教派是道教符箓派的合稱。

南方道教本以“三山符箓”聞名，是為龍虎山、茅山、閣皂山三家。到宋元之時，新舊各家符箓派互相參學交融，為組成一個大派準備好了理論條件。

龍虎山是天師道，也叫正一教。龍虎山本營的上清觀在宋代被朝廷升格為“上清正一宮”，天師也被授予總管符箓各派的大權，正一道就此取得了符箓派道教的統領地位。組合後的正一大教，包括龍虎宗、茅山宗、閣皂宗、太一道、凈明道，以及神霄、清微、東華、天心諸小派。

姬傲劍大跌眼鏡，原來青樓生意的背後大老板，是看上去最不食人間煙火的正一道大派。

不過想想也不奇怪，龍虎山的歷代天師，在史書上記載的驕奢淫逸之人多有，就是一派道家皇帝的模樣。

這南京秦淮河上的生意，在清朝以前正是錦衣衛的勢力範圍。滿清入關以後，秦淮河轉頭找了正一大教當靠山。雖然大明再次覆興，但大明衛已經沒辦法拿回這片場子。

姬傲劍弄明白了秦淮幫的背景，笑著對茅知遠說道，“原來道長是為了自家產業下山來了，真是辛苦。”

這茅山宗是正一道裏面的大宗，靠得最近，難怪不下山的老神仙也屁顛屁顛過來，說什麽勢力不必變動。

茅知遠臉上尷尬，說不出話。

只聽南京衙門裏的打板子名家張七手訝然說道，“難怪茅山道士去秦淮河上過夜，都可以打個對折，原來是有這麽一層關系。”

四下的江湖人物紛紛心動，叫嚷起來，“我們也想加入茅山宗，享受對折優惠，茅道長你們有什麽招徒條件？”

茅知遠怒了，喝道，“什麽對折，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過？明明只有八折！”

徐興業趕緊道，“這是敝幫一向對出家人優待，無論僧道喇嘛，都是八折，就是信上帝的西洋和尚，也一樣如此。”

姬傲劍感慨不已，忽然想到，這其實也沒什麽，後世幾乎任何一家佛廟道觀，主持基本都可以視為CEO。正一大教當秦淮幫的後臺，也不過是產業經營的多元化方向之一，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金亭林和高破軍對望一眼，心道，原來這茅山宗師比我們更心急，更不想金陵地區出現大龍頭。

只聽姬玉雪道，“金莊主，高幫主，你們兩位的意思是在生意上不能當家做主了？”

金亭林想，你終於明白了，這不是我們之間談判就有用的。笑道，“此事牽涉極大，我們自然不能擅自定奪。”

姬玉雪道，“那你們就去告訴能做主的人，我明年會封住長江，問他們有什麽主張。”

金亭林笑容又止住了，“這……”

他本來以為這位玉雪小姐要知難而退，誰知道她直接就向大宗師要挾了。

自己去傳話其實挺為難的，這一碰到難題就把麻煩攤給大宗師，也未免顯得過於無能。到時大宗師問起來，你們可曾做了什麽努力？那可答不上話呀。

他努力再次擠出笑容，“這是玉幫主你的意思，還是瑤光小姐或是聖典小姐的意思？”

你只要把大宗師的名義擡出來就好辦了，大宗師的事情，讓他們自己談去，我們傳話也方便。

姬玉雪淡淡道，“這是我的意思。”

金亭林有些犯愁，既然是你的意思，我就不能什麽也不做就去向大宗師傳話。可這炮鎖長江之局怎麽解呢，漕幫那些運糧的木船全部加到一起，也不夠那艘三層炮甲板的巨艦來轟。

高破軍道，“玉幫主，你既然這般給我們出難題，我們只好問問小公子的武道格局了。”

武學名家建莊，到場的武道高人都可提出疑問甚至親自伸量。

姬玉雪道，“你盡管伸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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