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傲劍怔怔道，“八姐這是頓悟嗎？”

姬水鏡笑嘻嘻道，“是啊，是啊，多虧了小劍指點。”

姬聖典搖頭，“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麽頓悟。”

姬水鏡道，“三姐，我是覺得頓悟了呢。”

姬聖典道，“這是你自行積累磨練之功，小劍是你最後的一塊燒餅。”

吃到第六個燒餅，覺得飽了，但並不是最後一個燒餅就能讓人吃飽。

任何所謂的頓悟，實則都是在心關中已經結繭潛伏多時，只不過破蛹而出的前後對比十分強烈，看上去就仿佛是一剎那間有了光彩生命。

姬傲劍心下明白過來，八姐為了沖擊宗師心境，平素裏早已有了無數努力，也歷經過許多艱辛磨難。與千裏長蛇相鬥時，她兩次以為落入絕境，被破了心境，依然是垂死掙紮，不肯放棄，就等如不破不立了兩次。

她在商海激蕩搏殺，在江南主持局面，還有打造大托拉斯之心，雖然沒有走出情海無量劫，但其他方面的閱歷積累已是非同小可，本就只要最後一根稻草，羽化宗師的難關就會像不堪重負的駱駝倒下。

姬傲劍讓她把無量劫的優先目標從六姐換成了海外仙山，這一下點明，就如捅破了最後的窗戶紙，心思立刻清明，青鳥便振翅飛出。

姬水鏡眼中含淚，“三姐，你說我心境不足，還需要磨練，我終於懂你的意思了。”

修行途中，最要踏踏實實，容不得半點取巧僥幸。靠別人幫忙度過的劫難，其實自己還是沒有度過。姬水鏡落海那次，海上玉龍把她救出來，卻讓她的心境落入了更苦更難的無量劫。

姬傲劍道，“八姐，你成為的宗師心境，怎麽又像是無量劫？”

姬聖典道，“宗師之路本就是無量劫，只有體會自己身在無量劫，才有望度過無量劫。”

羽化心境的宗師距離大宗師雖只是一步之遙，但這一步之遙卻有如天塹，覆返先天的希望極其渺茫，自然也是無量劫。

宗師高人心中有天地，但有了天地，卻難找去路，也就等如被天地所困。

五姐孤獨如煙，六姐寂寞如雪。雖然可以說是因為無敵而孤獨寂寞，但又何嘗不是因為天地茫茫，難覓先天大道，才覺得孤獨寂寞。

姬水鏡把三人送到門外，鄭重說道，“三姐，九妹，你們明年去極西之地，多多珍重。”

姬聖典點頭，“小鏡，這個時代，一定要學貫中西，對於武道進境也是必不可少的。”

姬水鏡道，“我記住了，一定會多多看書。明年我就辦個書局，專門去譯外國之書。”

她望了望姬傲劍，忽然抱住了他，在他耳邊輕輕說道，“小劍，多謝你了，我一定會幸福的。”

青色羅裙在眼前一轉，立時隱沒不見，小青鳥飛回了山莊。

少女宗師剛剛羽化的武道成就，今日就此湮沒結束。

大宗師用了一輛大貨車裝滿書籍物件，前面是兩只騾子拖運。她指了指車架道，“坐上去吧。”

這輛車子毫無減震結構，更沒有橡膠輪胎，坐在上面咯噔咯噔，顛簸得極是劇烈，最適宜暈車嘔吐屁股疼。

姬傲劍道，“三姐，九姐，你們去了歐洲後坐四輪大馬車，可比這個舒服多了。”

姬靈星好奇道，“我們現在坐的不也是四輪車嗎？”

姬傲劍道，“這車沒有轉向結構，也沒有減震器。”

姬靈星道，“有什麽要緊，我覺得坐得很舒服啊。”

姬傲劍無奈道，“好吧，你武功高強，坐這種車子如履平地，所以你就不能享受技術進步的樂趣，真是悲劇。”

姬靈星道，“小劍，你坐得不舒服嗎？”

姬傲劍咳了一聲，“我也沒什麽難受的，所以我也沒法享受技術進步的樂趣。”

姬聖典道，“練武之人，適應能力遠勝常人，還會時時把險惡狀況當作練功考驗，思想方式與普通人相比自然有所不同。小劍，你坐這四輪車，從練功方面去想，會有什麽念頭？”

姬傲劍道，“我覺得這車如此顛簸，在坐車的時候練習頭頂青天，效果一定不錯。”

姬聖典問，“普通人坐車又會怎麽想？”

姬傲劍想了想，“大概會覺得很不舒服，希望能改進乘坐方式。”

姬聖典再問，“所以什麽樣的社會更容易技術進步？”

姬傲劍恍然道，“那當然是普通人的世界。”

姬聖典點頭，“後世是常人世界，一切社會活動的根本目的是為了常人的需求。人口猛烈增長之下，就有了海量的需求，就有了廣闊了市場，就有巨大的經濟空間，對常人有用的技術體系就能一直飛速進步。”

姬傲劍想了想，工業革命之後，全球人口開始了爆發增長，現下全世界不過十億人左右，而自己神游結束之時已經過了七十億人。這如同巨海汪洋一般的人口數量，衣食住行，各項用度，都耗費著無以倫比的資源。這樣的社會能夠有效運轉，在管理上遠比工業前時代覆雜萬分，勢必要把整個世界的政治經濟、科技文化體系聯為一體。

姬靈星道，“這樣的後世聽起來沒什麽不好呀，是一個為了普通人的需求而發展的世界。”

姬傲劍嘆道，“那時的世界依然有貧富差距，有國度懸殊，有饑荒疾疫，有戰亂兇殺。最貧窮落後的許多國度，普通人並不比現在的情形好上多少。”

姬靈星奇怪道，“怎麽會這樣呢，那時不都是為了普通人的需求在發展嗎？”

姬傲劍道，“以人為本和為了人的需求，這是兩個概念。人的需求只是一種經濟價值，滿足人的需求並不一定就是對人有好處，黃賭毒產業也是為了滿足人的需求。”

姬聖典道，“物欲橫流，人心浮躁。後世就是無比壯觀的紅塵世界，當紅塵籠罩天地之時，修行之人就無路可走。”

姬傲劍奇道，“無路可走？”

姬聖典微笑道，“你神游的後世可見過武道上的大宗師？”

姬傲劍道，“沒有，別說宗師大宗師，相當於十二重樓的高手我好像都沒見過。”

姬聖典道，“那就是了，現世不容鬼神，後世連大宗師也不容了。”

姬傲劍楞了一下，確實如此，後世從來沒出現過能活二百歲，有如不老神仙的大宗師。

姬聖典道，“歐洲的武學聖地阿瓦隆，已經多年找不到傳人，你可知為什麽？”

姬傲劍思緒亂轉發散，忽然靈機一動，“難道是因為工業汙染？”

當時在是獅心王號上，霍金斯神父說了這麽一句，“自從煤煙和蒸汽噴上了蔚藍的天空，別說是英國，就是整個歐洲也很少能再找到阿瓦隆的傳人了。”

姬聖典道，“鬧市無高手，深山出高人。後世是常人的世界，數量急劇上升，在無限激增之下要滿足海量人口的需求，天地之間無一處不會被紅塵侵染，極難再有真正的修行人在。修行一途，其實是小眾之事，如果沒有後來人再走這條路，武道自然斷絕。”

姬傲劍怔怔道，“紅塵世界不容大宗師存在，那我們如果不能盡快覆返先天，以後豈不是永遠沒有指望了？”

姬聖典嘆道，“是啊，時日不多了。練神第一，神游太虛，這都是我們為了在現世趕得及覆返先天，拼命想出來的法子。”

姬傲劍問道，“還有多少時間？”

姬聖典道，“我多次推算，大約還有十餘年時間。”

她眼中光彩流動，“十年之後，這世間有一盛事，從此天地入紅塵，天下再無大宗師。”

姬傲劍喃喃道，“十餘年後？”

忽然想起一事，驚道，“一八五一年，英國萬國工業博覽會，全世界第一屆世界博覽會！”

世博會集中展示人類當代文化、科技和產業上影響生活的各類成果。英國是世界上第一個進入科技革命的國家，這十年之後舉辦的第一屆世博會，展示了蒸汽時代萬國工業成果，宣告了第一次工業革命的完成，地球從此真正進入了工業化時代。

姬聖典嘆道，“正是應在世博會。此會一出，天地氣運從此大變。大宗師便在世間絕跡。”

姬傲劍疑惑道，“天下再無大宗師，這是什麽意思？”

姬聖典道，“大宗師將不再有先天之體，不再有天人感應，不再有兩百歲之壽。”

姬傲劍默然了，連覆返先天的大宗師都要全部落下先天，那還沒有成就大宗師的人就更不可能再入先天之境了。

其實我們是不可能活到將近兩百年後的，八姐你的想法是錯誤的。

過了一會兒，姬傲劍再次問道，“那大宗師的心境呢？”

姬聖典道，“本心可以不動，但大宗師失去了先天之體，從雲端被打落凡塵，想保持心境可也真不容易呢。”

姬傲劍問，“如果保持大宗師心境，還能空手接子彈嗎？”

姬聖典道，“不能了。”

姬傲劍想了想，“也就是說，在紅塵世界，雖然也是可以練出大宗師心境的，但是沒有了先天之體的效果，也不像以前那麽神通廣大了。”

姬聖典道，“確實如此，心境修行在任何世界都可以進行。只是在紅塵世界，提升心境又苦又累還沒有什麽用，就是修成了大宗師心境，也不過如此，還有什麽人願意去修行呢，追求大富大貴才是快意人生哪。”

姬傲劍咳了一聲，那麽辛苦修成大宗師的心境，也多活不了幾年，就算一身武功還遠遠勝於常人，又不能去搶銀行，我還不如去打網游大殺四方呢。

姬聖典又道，“正因為提升心境看不到實際用處，大紅塵的世界，又被稱為末法之世。”

姬傲劍點頭道，“紅塵萬丈，籠罩天地，無處修行，果然是末法世界。”

姬聖典忽然微微一笑，“末法世界，其實也是一種無量劫。如果在末法世界能修成無上心境，那就是有了造化潛力。”

姬傲劍道，“造化潛力是什麽？”

姬聖典道，“飛出仙界。”

她見姬傲劍不懂，又悠悠說道，“這世間已在的幾位大宗師，都想搶在天地大變之前，再次羽化飛天，登臨仙界。”

姬傲劍愕然，“難道還真可以去到仙界？”

姬聖典笑了一笑，在他眼前伸出一根手指。

這是一根潔白細嫩的小小手指，忽然之間，指尖上出現了一滴水珠，晶瑩發亮。

姬傲劍想起六姐的陰寒罡氣能將海水凍成冰塊，問道，“三姐，你這是用罡氣把空氣冷凝成水珠？”

姬聖典搖頭，“這不是罡氣，是法術。”

姬傲劍遲疑著問，“法術？”

姬聖典正色道，“零級戲法，造水術。”

姬傲劍心中驚駭，三姐你的神游之地果真是奇幻世界，劍與魔法之地。

雖然這是連一級法術都算不上的零級法術，只被稱為戲法，只能用作一些魔術用途，可這也實實在在的是法術效果。

造水術隨著施法者等級的提升，造出的水量越來越多，在大法師手上足以造出十幾木桶之水。遠洋航船上如果有一位高級法師在，足以供應全船的水源。

姬聖典道，“現實不容鬼神存在，我在現世的法力等級也和零級差不多。這還是因為我覆返先天，能天人感應，才能造出這麽一滴水來。”

當紅塵天地沒有大宗師的時候，這一滴水也沒有了。

姬傲劍心道，你神游去的地方是個高魔世界，回到的現世卻是個近乎為零的低魔世界，“三姐，你是被這方天地限制住了。”

仙神之流，確乎存在，只不過是不能在現世顯化。

姬聖典道，“被世界所限，若沒有飛升去路，即是無量劫。”

姬傲劍問道，“沒有去路怎麽辦？”

姬聖典道，“路在心中。”

若天地不給你路，那就自己造路。

大宗師淡淡說道，“現下離末法之世還有十年，還有飛升之路。但即使我們沒有離開，進入了末法之世，也不能存有無路之心。”

“無量劫只是無量劫，再困難的無量劫，也不能視為無解之劫。”

姬傲劍道，“三姐，若登臨仙界，以你的大宗師心境會怎麽樣呢？”

姬聖典道，“成就真仙，已是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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