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水鏡見他奇怪，說道，“二姐羽化的仙鶴神意，被大姐一句話就破了，此後二姐就心境大變。”

姬傲劍想，大姐把二姐的道心都破了，她兩個難怪要成為死對頭了。

好奇問道，“大姐說了什麽？”

姬水鏡正色道，“翩然一只雲中鶴，飛來飛去宰相衙。”

仙鶴高雅飛逸，於白雲之間出沒，歷來出世的隱士賢人常常用來自比。

但世上也有許多人是借著隱士之名，自擡身家，待價而沽。唐時有人在長安附近的終南山隱居，打響名聲，最後終得入朝做官，這便是“終南捷徑”一詞的由來。

所以隱士之舉常常也被當成笑柄。“翩然一只雲中鶴，飛來飛去宰相衙”的古人詩句，諷刺的就是那些假意高潔，實則在達官貴人面前打轉的人物。

想來二姐白衣如雲、出劍如仙之時，妹妹們個個正在下傾慕仰望。大姐在旁一念這兩句詩，世外劍仙清雅高遠的氣質，立時全都被破得一幹二凈。

姬傲劍抖了一下，我了個去，大姐的毒舌功力真是無敵了。

姬水鏡咳了一聲，“二姐深受打擊之後，和大姐就不死不休了。她再也不用什麽仙鶴神意，行走江湖就是一劍揮出，砍了再說，專以斬破各家高手的武道意境為樂。如今二姐練出的是專門滅殺意境的意境，叫做仙凡通殺，焚雲煮鶴。”

姬傲劍默默地想，二姐你已經被大姐玩壞了。

姬水鏡道，“二姐說，劍客就是劍客，和其他任何事物都沒有關系，尤其是仙鶴。她現在特別喜歡殺鶴兒，去道門大派挑戰比劍之時，必定會順手把山門裏養的各種飛鶴也給斬絕了。最近這些年來，武林中的劍客起名號，再也不敢和‘鶴’字沾邊。”

姬傲劍摸著頭，無奈道，“二姐羽化不成，就黑化了。”

姬水鏡一本正經點頭道，“正是，正是。”

難怪她的舉動就是一劍劈碎黃鶴樓，兩腳踏平鸚鵡洲。

仙雲一出，天下無鶴。

姬水鏡又道，“四姐的羽化飛翔之心是迦樓羅。”

姬傲劍道，“那是大鵬金翅鳥嗎？”

姬水鏡搖頭，“迦樓羅是迦樓羅，大鵬是大鵬，雖然形類相近，譯名混同，但並非同一物種。”

她舉例說道，“如果獅子只出現在西域，猛虎只出現在華夏，兩地之人交往之後，定然會將獅子和老虎在名稱上混同起來。”

姬傲劍明白了，獅子是獅子，老虎是老虎，雖然都是大型貓科動物，但真不是一回事。西方神物與東方神物多有相類，但迦樓羅不是大鵬，不死火鳥也不是五德鳳凰。

姬水鏡道，“麒麟不是獨角獸，更不是長頸鹿。”

姬傲劍驚奇道，“八姐，你也知道獨角獸？”

姬水鏡道，“三姐寫下的書裏有。”

姬傲劍想，難怪你那天突然冒出個神奇詞匯，說六姐有冰凍光環，是不是還有冰雪領域啊？

姬水鏡繼續道，“傳說迦樓羅生性兇殘，每天要吞食一條龍王和五百條毒龍。毒氣聚滿之後，全身自動焚燒，最後剩下一顆純青琉璃心。”

她解釋道，“這裏的龍王和毒龍，不是真龍，其實就是蟒蛇之屬，亂翻譯常常害死人的。”

姬傲劍道，“四姐怎麽每日吞噬五百零一條龍蛇呢？”

姬水鏡道，“迦樓羅心境也不是一定非要毒龍，各種魔物皆可。魔門功法可以在夢中滅世，四姐原本的名號叫做‘天魔慟哭，夢中噩影’。不過幻夢難成正果，她如果不能神游太虛到一處地獄世界，練不出無上琉璃心，也就無法覆返先天。”

姬傲劍點了點頭。三姐說過，四姐已經去了無間地獄。

姬水鏡接著道，“‘大漠烈日，萬裏孤煙’，這是五姐的宗師意境，她羽化之心是金烏。”

姬傲劍哦了一聲，這位三姐說的如火山一般的五姐，名號真是氣派，還有金烏之心。

大漠烈日，萬裏孤煙。

海上玉龍，寂寞如雪。

五姐孤獨，六姐寂寞，兩人的氣息都一樣是蕭瑟寂寥之意。

姬傲劍忽然問道，“六姐是無敵寂寞，難道五姐是要獨孤求敗？”

姬水鏡道，“小劍你一下子就明白了，求敗而不可得，自然孤獨了。”

這兩個姐姐果然都是一樣的驕傲啊。

姬傲劍道，“這世上還有大宗師，她們兩個為什麽要追求無敵求敗的心境呢。”

姬水鏡道，“大宗師已被看成是神仙中人，五姐六姐只要做到人間無敵就夠了。”

姬傲劍道，“六姐的羽化之心是玉龍嗎？”

後世有大詩人曾言道，飛起玉龍三百萬，攪得周天寒徹。

姬水鏡道，“武道拳意與羽化心境乃是一體，玉龍即是冰鳳。小劍，你為什麽願意送鴻鵠刀給六姐？”

姬傲劍道，“六姐以當世最強海軍為敵，我覺得鴻鵠最配六姐的飛天心志。”

鴻鵠善高飛，常比喻志向遠大的人，因此有人發出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這一千古名言。

姬水鏡又問，“鴻鵠是什麽？”

鴻鵠是五鳳之一。傳說鳳凰有五類，白色之鳳即是鴻鵠。

姬傲劍恍然道，“六姐是海上白鳳，確實是冰鳳。”

姬水鏡笑了笑，“當初小靈出生之前，父親暗算天機，發現此子將有先天之體，命格貴不可言，前途十分無量，歡喜之下，便給她起名為姬狂刀。只不過他算來算去，卻漏算了小靈是女孩。”

姬傲劍咳了一聲，原來九姐是男孩的話，那就是姬狂刀了，正好和自己一對。

他眼前好像忽然出現了一個面目清秀的小男孩，一本正經地對自己說道，“小劍，我是你哥哥哦。”

只是九哥，哦不，九姐雖說是先天道體，但有沒有鴻鵠之志，還得再過二十年後才能看出來。

不過，她現在已經創立門戶，成為一派掌門，這志向其實也不小了呀。

姬水鏡道，“大宗師也不能算盡天機，否則一切變化可知，就是一切早已註定，我們還去追求什麽大道。”

姬傲劍道，“父親根本不必去推算誰符合鴻鵠刀，你們又有哪個沒有鴻鵠之心呀。”

眼前這位八姐，可不也是一副攀科技樹，建立近代產業體系的架勢。

姬水鏡嘆道，“我遠遠不如六姐的。”說到這裏，眼中不由又紅了。

姬傲劍見她傷心，忙轉過話頭，“八姐，你從大姐說到六姐，怎麽跳過了三姐？”

姬水鏡道，“三姐是蝴蝶。”

姬傲劍一楞，其他五位姐姐都是神鳥珍禽，怎麽三姐突然變成蝴蝶了？

八姐道，“羽化之心是神意升華，任何飛物都是可以的。脫蛹化蝶，翩翩飛舞，這等意境對於向往自由飛翔之人來說，最是貼切。”

姬傲劍忽然想起三姐曾用蝴蝶曉夢的典故來點化自己，看來三姐真的是非常喜歡蝴蝶。

姬水鏡道，“三姐自小愛看書，幾乎不出房門。練成小三元心境之後，也只是去拜訪名山大川的僧道高人，翻閱他們的藏書，回家之後又是繼續看書。我們都以為她的進境肯定會慢於四姐，誰知道她成就大宗師之齡，竟然比大姐還早，是我們家裏第一人了。”

悶頭蹲在家裏的宅女，卻在暗地裏結出神蛹。忽然之間，發出無比璀璨的光華，化蝶登仙，驚破所有人的目光。

姬傲劍道，“三姐才不是家裏蹲，不通世情呢，她神游救世去了。”

姬水鏡點頭，“是啊，那年她神游之後，一夢醒來，就進入了宗師之境，把我驚得眼珠子都差點掉下來了。我心裏不服啊，怎麽你做個夢也能成為宗師，就去請教她，三姐就對我說了一句話。”

姬傲劍問，“三姐說什麽了？”

姬水鏡道，“蝴蝶夢中家萬裏。”

姬傲劍念了幾遍，低聲道，“三姐在神游時，心中一直是戀家的。”

姬水鏡道，“這一句詩景優美，但與之有關的故事卻並不優美。”

北宋崇寧三年，宋徽宗辦畫院招錄畫師，用唐人詩句命題考試。其中有一題“蝴蝶夢中家萬裏”，奪魁者畫的是蘇武雪地牧羊時假寐。漢朝使節深陷匈奴異鄉，對華夏故土的眷戀之心躍然畫上，生動顯示“夢中家萬裏”之意，清冷淒涼的愁慘氣氛令人觸目傷懷。而畫中的意境又正好影射了宋朝的國運，更預言了徽宗本人日後被囚於異國老死的命運。

姬傲劍道，“三姐不止是說她自己的心境，似乎還預示當今時局有如北宋末年？”

姬水鏡點頭道，“三姐最戀家了，小家是家，大家也是家。你看她毫不猶豫地就去歐洲，便知道她是抱定入世之心去救這一劫了。”

姬傲劍怔了一下。三姐口上講的是雲輕風淡，又是什麽幫六姐拿船，又是要收集阿瓦隆武典，又是要躲避二姐殺妹證道。但她對當今寰宇局勢透徹於心，過去了豈是簡簡單單辦幾件事情，定會把整個歐洲的底細都摸得清清楚楚不可。

她以大宗師之尊，不去做世外神仙，而是從容入世，要解開這古往今來第一變局，這正是天地為家的胸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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