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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照見靈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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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自古乃文華勝地,名寺古剎眾多。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這十四個字的名詩佳句,讓寒山寺在中華家喻戶曉。

蘇地寺院中出名的不止是寒山寺。當年南宋遷都以後,在南方大興禪寺,東南大叢林中號稱“五山十剎”者,虎丘亦居其一。

紹興初,有高僧紹隆到虎丘講經,一時眾僧雲集,聲名大振,遂形成禪宗臨濟宗的一個派別“虎丘派”。

少林是禪宗祖庭,也是中華武學第一勝地,外家拳法的流派多不勝數,分枝散葉的外家門戶據說有過五百之多。如今有稽可靠、傳承不息的門戶也絕不少於一百零八家。

而少林的內家武學支流,大多不在俗世之中,而在神州大地上禪宗各家的深院之內。

“五山十剎”的禪宗流派,皆有內家高僧主持,傳承禪宗高深心法。

如今虎丘寺內,正有一場說法盛會。

東南各處禪宗名寺,精通佛理的高僧在此雲集,同時也是內家高手雲集。

虎丘寺寬大的方丈室中,來自福建南少林的監寺大和尚玄德正安然打坐。他是一代宗師高僧,佛學深湛,武學精深,正是這次講經說法的主持人。

但他坐姿雖是安然,臉上的神情卻不安然。

面前是一個年紀不過十三四歲的小女孩,肌膚白皙,眉目如畫,正盤膝與他對坐,一本正經地論著佛理。

她這一坐下,滿頭的長長金發便從身後垂到了地面,有如瀑布懸掛。

送過茶水的小和尚在外面問自家的掌門,“方丈師伯,玄德大師為何在裏面與小女孩參禪,卻不出來主持說經大會?”

虎丘寺方丈嘆息道,“這是宗師論道,看來比較重要。”

小和尚大吃一驚,滿臉不敢相信的表情,“那麽小的女施主,如何會是宗師高人?”

方丈亦是一臉無奈,“這位女施主以前聽說還沒有這麽小,莫非她已經照見靈臺?”

佛家所說的照見靈臺,即是道家所謂的覆返先天。

室內檀香裊裊,室外鐘罄陣陣。

玄德的眼光不住望著門外,有一句沒一句地和小女孩搭話,忽然苦笑道,“聖典小姐,老衲還要出去主持講經,待今晚與你再參禪機可好?”

金發的小女孩淡然一笑,“大和尚,這次講經其實就是你們禪宗各家高僧聚會吃飯,彼此見面熟悉一番,又不對外人開放。你主持不主持,都沒什麽關系。”

她的音色很是奇特,非男非女,非老非少,完全不似人聲,卻有如木石敲擊的擬音。

玄德咳嗽了一下,“你我孤男寡女長時同在一室,甚是不便,只恐傳來閑言碎語。”

小女孩道,“禪宗首重空意,大和尚,你說這話,就顯得不空了。要是覺得人少,你再喊幾位大和尚一起進來,大家喝茶談經就是。”

玄德悻悻道,“不用了。”

他眼見出去無望,又恢覆了和氣之態,“聖典小姐,武林中已一年沒有你的音訊,老衲今日得睹尊顏,才知你已是明心見性,照出靈臺。卻不知你是在何方寶地勘悟出來?”

小女孩露出一個微笑的表情,“我一直在家,哪裏也沒去。”

玄德點頭道,“在家修行的居士能參破妙諦,真是難能可貴。”

小女孩道,“在家千日好,出門萬事難。我天性懶散,只愛看書,便在家居於白雲蒼松之間,自悟菩提了。”

玄德嘆道,“聖典小姐,你靈臺生光,自是可喜可賀之事。不過你今日前來,一定要讓老衲陪你說法一天,究竟何意?”

小女孩道,“佛門是清凈地,不用卷入俗務。”

玄德道,“我們在這裏只是說經論法,自然不參與俗務。”

小女孩點頭說道,“這便最好了。今天這虎丘寺與外隔絕,任何人都不得放入。”

玄德大奇,“你這是何意?”

小女孩望著他道,“這是一場對局,與大和尚你也有些關系。”

玄德納悶道,“聖典小姐,老衲實在不知道有什麽對局,與我又有什麽關系。”

小女孩話頭一轉,“大和尚,你的法名讓人一見,就想起劉皇叔。”

玄德道,“不錯,老衲年幼之時,常有人打趣提起這事,不過近年來已經沒有人說起。”

其實他年幼之時何止是有人提起,在同門的小師兄弟之間,“劉皇叔”直接就是他的外號。

小女孩道,“明人有本小說家寫的三國,書中說到劉皇叔逃離曹操之時,有一首詩:束兵秣馬去匆匆,心念天言衣帶中。撞破鐵籠逃虎豹,頓開金鎖走蛟龍。”

玄德奇道,“這首詩有何用意?”

小女孩道,“我家幼弟來蘇州之前,我曾算了一卦,便得到這兩句話:撞破鐵籠逃虎豹,頓開金鎖走蛟龍。”

玄德知道對面這位“聖典小姐”精於易理算蔔,想了一想,忽然悟道,“這兩句似是偈語?”

小女孩道,“不錯,這上半句偈語已在此地驗了,今日我是來等下半句是否應驗。”

玄德不解,“上半句如何應驗?”

小女孩的眼中流出一道奇妙的光彩,“兩個月前,這虎丘之地,有人被鎖在籠中……”

※※※

方十景胸口被扶搖劍所制,望向姬水鏡,搖頭嘆道,“長江後浪推前浪。”

姬水鏡嘻嘻一笑,收劍回來,襝衽一禮,“小女子一時僥幸,多謝老前輩容讓。”

方十景擺了擺手,悵然說道,“姬大家,你聰明智慧,武功非凡,行事何苦總是劍走偏鋒?與人留有餘地,自己才有餘地。”

姬水鏡道,“老前輩,小女子一路行來如履薄冰,後退一步非但不是海闊天空,而是萬丈深淵,只有勇猛前行,才有一線生機。”

方十景喟然道,“罷了罷了,如今的年輕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時代要變了。老朽承你手下留情,雲錦山莊再不與你相爭。”

姬水鏡望著這最後一班人馬離去,眼中卻滿是憂色。

她回屋收起兩只來覆槍,將木盒重新藏到地磚之下。

狄心棠咳嗽一聲,“小鏡,分我一條槍嘛。”

姬水鏡搖頭道,“你拿去一用,我的底牌就暴露了。”

狄心棠道,“我也可以藏起來當底牌呀。”

姬水鏡道,“你心境不行,手上有了這麽厲害的火槍,會妨礙你成為六合宗師的。”

狄心棠怒道,“你才心境不行呢,為什麽你可以有大殺器我就不能有?”

姬水鏡道,“小棠,你那‘螳螂捕蟬,反殺黃雀’是有進無退的意境,身外之物太強,你就有了依賴之心,原本勇往直前的心氣就要受到影響。我是平淡空明的心境,不守外物影響,別說身邊放兩條火槍,放兩門大炮都沒事。”

狄心棠不屑道,“別扯了,就你那兇殘如狼的心境,跟我是一回事,哪來的平淡空明?”

姬水鏡道,“我的主要意境已經換過來了呀。”

狄心棠吃驚道,“難道你那小狼兒的心境還真的不要了,現下你的意境是啥名堂?”

姬水鏡柔柔一笑,“上善若水,心如明鏡。”

姬傲劍身子猛地一抖,狄心棠更是被雷呆了,“你有哪門子的上善若水?我覺得你這不是意境,純屬發燒。”

姬水鏡道,“剛才我用那套扶搖劍法的時候,你覺得我還有兇殘之氣嗎?”

狄心棠不服道,“你開始是用了偷襲手段,氣質還是沒變。”

姬水鏡道,“偷襲是一種戰術,不是武功哪。”

姬傲劍忍不住道,“八姐,難道一個人的武學意境還可以變動的嗎?”

姬水鏡看了他一眼,“瞧你說的,一個人活到老學到老,閱歷感悟是不斷變化的。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順,七十從心所欲不逾矩,這都是人生境界的變化。”

狄心棠道,“小劍,如果是摹仿前人境界得來的死意境,也就固定死了。但走出了自己武學之路的高手,隨著武道造詣不斷成長,意境自然也會不斷提升變化。”

姬水鏡道,“即使是自己的境界,有形有象的意境也屬於等而下之,前途暗淡。你看小棠只知道螳螂捕蟬,捕來捕去,這輩子說不定就到此為止了。需得景中生情,闡出哲理,才有宗師之望。”

狄心棠怒道,“等而下之你妹啊,這叫生動形象,怎麽會沒有哲理?古時先賢講述事理,都善於打比喻說明,刻舟求劍、守株待兔、拔苗助長、亡羊補牢,哪個故事裏沒有深刻寓意?”

姬傲劍問道,“景中生情,反而不妙吧。以七情六欲提升氣血,不是反而有後患嗎?”

姬水鏡道,“被暴烈情緒控制的人,那是頭腦發昏,當然會有後患。在意境中由景生情,這叫情境深遠,情趣高雅,與心神自然交融,從中可以感悟更廣闊的武道。”

她轉頭對狄心棠道,“小棠,就算你有把握靠螳螂捕蟬沖上宗師,難道那螳螂捕蟬的意境還有望成為大宗師嗎?大宗師的天人感應,只有參悟出無形無相的境界才有機會達到。”

狄心棠悶悶道,“大宗師都不一定能世出,我從沒想過能踏入先天。”

姬水鏡搖頭道,“你的心太淺了,心有多高,才有望飛得多高。”

狄心棠訝道,“小鏡,難道你要沖擊大宗師嗎?”

姬水鏡得意洋洋,“你說‘上善若水,心如明鏡’有沒有點大宗師的境界氣象呢?要是我始終都是‘兇殘如狼,垂死掙紮’這八個字,哪有可能在武道之路上繼續走下去。”

狄心棠嘆道,“沒錯,兇殘如狼,垂死掙紮,這兩句一聽起來就像是土匪。”

姬水鏡臉頓時黑了,“小棠,你才是土匪,你全家都是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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