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姬傲劍練完身法回屋，卻見一道綠衣身影站在門前，靜靜地等著他。

他奇怪地問，“小蘇，你怎麽不進屋等我？”

你之前不都是直接就進我的臥室麽？

神醫妹妹道，“兄長，之前那是你受傷之時，我要為你施救，才不告而入。現在你早已康覆，我未得你允許，不能擅入。”

姬傲劍呆了一下，忽然感覺果然這才是古代社會，禮法的威力真的不小。

“那有什麽事，現在進來說吧。”

“不必了。”姬小蘇停了一下，輕聲問道，“哥哥，你這些天見到艾姐了？”

姬傲劍點頭道，“不錯。”心中卻有點驚疑，難道那個失明的妹妹反而能看出我的破綻，告訴小蘇了？

姬小蘇沈默了一陣，慢慢說道，“哥哥，你這次受傷，我不想讓艾姐知道。本打算是等你武功恢覆到之前的地步，再讓她和你見面，以免她覺得你有些反常。”

“你的想法很有道理。”姬傲劍點頭，“我也覺得這樣最好。”

“兄長不見怪就好。”姬小蘇遞過來一張紙箋，“還有一件事，路家莊邀本莊派人明天去會談。”

姬傲劍一聽到路家莊這三個字，就覺得不舒服，“他們要會談什麽？”

姬小蘇道，“兄長，我們天青山莊前後左右，是路家莊、沈家莊、全家莊、秦家莊四個鄉族，每年他們都要為了田地分判之事，聚起來商議交流。這個會談，其實就是相互比箭、比力、比拳，鬥上三場。”

姬傲劍奇道，“他們幾個莊子搶地爭田，不關我們的事吧？”

他心裏想，以前只聽說過貧瘠之地，為水源為田地會發生鄉族械鬥之事，怎麽這江浙地區也有這等事情發生？

“本來是不關我們的事。”姬小蘇猶豫了一下，說道，“只是我們天青山莊拆了武林世家牌坊之後，他們似乎覺得我們和他們一樣，也是普通農莊了，就給我們送邀信來了。”

這……

姬傲劍心中郁悶，父親大人創了天字號世家，在武林中應該是江南爭霸甚至是天下爭霸的格局，我如今卻要去參與這什麽農莊爭霸。

兄妹兩個對視一眼，均覺得現下本家威風掃地，面上無光。

姬傲劍皺眉，“難道他們沒想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嗎？”

姬小蘇道，“請問兄長有何打算，如何處置此事？”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姬傲劍正色道，“他們既然喊本莊去陪他們爭田，我就去多搶幾塊田回來好了。”

姬小蘇道，“這樣也好，以那些莊稼把式，是打不過兄長的。”

這話聽起來怎麽就覺得好奇怪呢，我如今在你眼裏就是只能打打莊稼人麽？

姬傲劍忽然想起，小蘇剛才說的四個莊子中，有秦家莊之名，那個覬覦小尋的表兄又姓秦，只怕他就是秦家莊的人，如果他到時代表秦家莊出場，自己能否抵擋呢？

“小蘇，像雁蕩這樣的門派，年輕弟子的身手和我相比如何？”

“雁蕩那樣的二流門派，不成器的弟子只要把劍法練得有模有樣就能出師。”綠衣妹妹語帶不屑，“他們怎麽能和兄長你相比呢？你以前怎麽說也把五行拳練到有板有眼的境地了。”

可是我的拳法已經忘了一次，正在從頭練起。

姬傲劍再問，“那雁蕩派的傑出弟子和我相比如何？”

“就算是精英弟子，他們再怎麽苦練，十年之功最多抵得上你五年。”小蘇說道，“雁蕩這一代弟子，除了有個將近三十歲的大師兄，其他人的練功底子肯定比你差。”

姬傲劍喜道，“莫非這武林之中，和我年齡相當的，都不如我？”

看起來自己是同年齡段無敵的存在啊。

“二流門派以下，和你歲數相近的弟子，功底肯定不如你。”

小蘇又說道，“但是少林、武當、峨眉這些頂級大派，說不定有人比兄長你還強些，誰讓你過去不肯好好練功。”

姬傲劍默然，“都是我的錯。”

神醫妹妹安慰道，“沒關系，你今年受了重傷，也耽誤了一些進境。我家之人在二十歲之前能練成氣血九轉，到那時就是大派弟子之中，幾乎也沒人可以比得上你了。”

姬傲劍點點頭，忽然想起來，說道，“小蘇，我已經練回氣血四轉了。”

姬小蘇道，“恭喜兄長。對了，我和艾姐最近都練到了五轉。”

姬傲劍眼前一黑，果然我這一家個個都是天才變態，咱的進步沒什麽可自豪的。

之後，小尋聽說姬傲劍明天要去和幾個莊子爭地，也擔心道，“少爺你要小心啊。”

姬傲劍想，除了你那雁蕩派的表哥可能會有點棘手，其他那些莊稼漢有什麽好擔心的。

而且我姬家的武道修煉之法，是天下第一流的。雖然我只是氣血四轉，但是以我現下的心神修為和拳法境界，對付雁蕩那種小蘇所說的“二流門派”，就是五轉氣血的弟子我也敢打。

小尋見他不以為然，說道，“少爺，他們爭田比的雖然只是射箭和力氣，可也有些人在這上面是很強的。”

姬傲劍問，“那天追你的幾個人，在路家莊是什麽水平？”

“那幾個家夥都不算什麽，是沒資格代表莊子去爭田的。”

小尋說道，“少爺，路家莊力氣最大的人能舉得動五百斤石鎖，全家莊也有人射箭能在五十步外百發百中，你可不要掉以輕心哪。”

姬傲劍有些吃驚，果然不能小看天下人，就算鄉野之間也是處處藏龍臥虎。

他嗯了一聲，“這些莊子爭地究竟圖的是什麽，你不是說有好多人都進城做工去了，難道莊上的田地還不夠他們種？”

小尋道，“這幾年，農田都改成桑園了，比種地來錢多了。那幾個莊子現在的搶地，其實就是搶桑園。”

姬傲劍想起那次走到莊外，在自家麥田之外，看到了許許多多桑園。

“難怪他們這次把本莊也叫了去，肯定是為了擴大桑園，看中我們的田地了。”

如今已是兩個多月過去，麥子熟了，這一季的蠶桑也結束了。大家都空閑下來，就有功夫搶地了。

小尋說，“是啊，現在金陵一帶，除了我們天青山莊，附近基本沒有地方還在種糧了。”

姬傲劍想起羊吃人的典故，搖頭嘆息，“蠶要吃人哪。”

小尋不解，“少爺，蠶怎麽會吃人？”

姬傲劍說，“從前有個國家，羊毛制衣非常有銷路，賺頭很大。鄉下的老爺們就把農民的地都給搶過來，圈地養羊。許多農民就被逼得離開耕地，在外面流浪，好多人就此餓死了。”

小尋奇怪地說，“那他們可以進城做工呀，這不和我們這邊一樣嗎？”

姬傲劍道，“正是這樣，資本主義萌芽就是從此開始了。”

商品經濟發達了，城裏的手工場就需要更多的勞力。

商品經濟發達了，農民守著幾畝田種糧，就掙不到幾個錢。

商品經濟發達了，鄉村之中要規模化種植經濟作物，才有效益。

於是農民大量進城，城市化進程就大大加快了。

在中國歷史上，每當一個王朝穩定發展到中後期，經濟繁榮起來，就會走到這一步。

但往前能不能再跨出去一步，進入工業化社會，就有天壤之別。

姬傲劍最後又想：既然蠶桑織絲這麽賺錢，附近農莊都改桑園了，我們天青山莊為什麽還在種糧？

難道是本莊深刻認識到糧食儲備的戰略意義，不願意在這方面受制於人？

※※※

第二天，姬傲劍一早獨自出了門，走過家中的麥田，往路家莊奔去。

他的身法已經頗有造詣，幾十裏的路程，走了不到一個時辰就到了莊上。

路家莊是這次會談的東道地，莊裏的空地上擺了十來張桌子，放了一些茶水，以作接風之用。

姬傲劍走到這裏，坐下來拿起茶碗就喝。

負責招呼的莊客見他一個半大不大的孩子過來，一時沒明白是怎麽回事，“小哥，你是來幹什麽的？”

姬傲劍道，“我是被你們喊過來搶田的。”

今天確實是幾個莊子聚會商議分田的日子，問話的人納悶了，“我怎麽沒見過你呀，你是哪個莊子來的？”

姬傲劍道，“我是天青山莊的。”

對方嚇了一跳，“就你一個人來？”

姬傲劍喝著茶，不耐煩道，“多大事啊，還要幾個人來？你們快點開始，我搶了田還要回家吃午飯。”

這莊客仔細打量著他，還是有些不相信，“小哥，你真是代表天青山莊來的麽？”

“錯不了，他就是天青山莊的少莊主。”

姬傲劍聽到幾個咬牙切齒的聲音，轉身一望，只見十幾個壯漢走了過來，其中幾個正是前些日子追拿小尋被自己打倒的人。

送官沒多久你們就出來了，看來在門口的牌坊前鬧事，確實不算什麽重罪。

他好奇地問，“你們莊上不是好多人都進城務工去了嗎？怎麽還有這麽多人在？”

看來這個時代的商品經濟也不是想象的那麽發達，都沒有讓莊裏成為只有老弱婦孺的留守村，和我大天朝流動數億農民工的氣魄完全不能相比啊。

“小子，知道怕了吧？”一個被姬傲劍打過的壯漢擺出一副兇惡的樣子，“居然敢到我們莊上來，這次看看是誰有來無回？”

但他這恐嚇的話說出來，卻沒人響應他，倒是另外有人笑道，“怎麽，老七，你們四個人那天就是被這毛還沒長齊的小孩子揍了一頓？”

果然我這樣子沒有什麽震懾力。

姬傲劍嘆息著想，如果路家莊的人覺得自己是大敵，就會升起同仇敵愾之心。現下因為把眼前的人看成毫無威脅，所以才會沒有顧忌地相互取笑。

隨著日頭上移，沈家莊、全家莊的人先後都到了。那些人各自占了幾桌，看到姬傲劍驚訝了一會，卻也沒來和他招呼。

姬傲劍一人占著一個桌子，覺得寬敞，也懶得去找別人搭話。

正獨自坐著喝悶茶，忽然有個人走到他面前，冷冷地說，“你就是姬傲劍？”

姬傲劍擡頭一看，眼前站著一位好生俊朗的少俠。

只見他一身白色勁裝，背掛烏鞘長劍，腰系雲絲，足踏青靴。在這農莊鄉下，盡是莊稼人的環境之中，顯得格外玉樹淩風，卓爾不凡。

“不錯，我是姬傲劍，這位少俠有何指教？”

俊秀少俠冷笑道，“姬傲劍，你身為天字號世家傳人，丟盡了你父親的名聲，被人打上門來不說，還怕死怕得連牌坊都拆了，真乃武林之恥。在下秦九霄，今天便要替姬老莊主教訓教訓你。”

姬傲劍心下不快，我和你從沒有過半點關系，你要替我過世的父親教訓我，雁蕩弟子怎麽張狂到這個地步？

看來這人就是小尋的表哥，沒想到賣相如此之佳，更沒想到對自己的怨恨之心如此之盛。

他冷冷問道，“秦少俠，你是武林中人，我卻已經退出江湖，你是想違反雁蕩門規，對平民百姓下手麽？”

天下名門正派，門規中必定有一條，不可仗恃武藝，欺壓良善百姓。

秦少俠要是出手，今天在場這麽多人，宣揚出去的話，雁蕩派只怕非得將他趕出門墻不可。

秦九霄怒道，“今日我們幾家聚在這裏商分田地，秦某是秦家莊出身，一會兒代表秦家莊下場有何不可？姬少爺，你先前一過來就說是要搶田，難道現下又突然打起退堂鼓了？”

姬傲劍哦了一聲，“那你是以秦家莊的名義出場，而非以雁蕩弟子的身份下場了？”

秦九霄道，“自然如此……”

姬傲劍截口說道，“既然你說自己是秦家莊的人，為秦家莊的事出場，那你穿著雁蕩派的服飾幹什麽，還不快快去換了莊稼人的衣服！”

他站起來，提高聲音說道，“各位，我們鄉下人搶田，和武林門派毫無關系。這位少俠如此打扮，哪裏是代表秦家莊，分明是代表雁蕩派來吞並我們的莊子。”

“你胡說！”秦九霄怒喝，“我這次來，和雁蕩派毫無關系。”

姬傲劍一擺手，“既然說了沒關系，那就趕緊去換衣服。我們又不和雁蕩派搶田，如果你這副打扮，我看今天這裏沒人會願意和你交手。”

在場的鄉民果然紛紛議論，“代表莊子來搶田，穿成一副大俠的樣子幹什麽？”“招搖也要有個限度，今天這場合，還要在我們鄉下人面前顯擺。”“這小子不也是從秦家莊裏出去的，打扮得人模狗樣，就當真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了？”

幾家農莊的主事人看這動靜，也坐不住了，勸道，“秦少俠，你還是換了衣服吧，這副打扮確實不合時宜。”

秦九霄漲紫了臉，咬著牙退了下去。好在四莊相互聯姻不少，他是路小尋的表哥，自然在路家莊有親戚，很快就換了一身粗布衣服回來。

“噗！”隨著他重新出現，見到一位原本玉樹淩風的少俠換成了一副莊稼漢的模樣，這個喜感的對比效果頓時讓全場爆棚了。

姬傲劍笑道，“秦少俠，你這身衣服才對嘛，充滿著淳樸的鄉土氣息，一看就是個幹農活的好把式。”

秦九霄怒目圓瞪，恨不得把姬傲劍一口吞下去。

他這次從師門回來，在同鄉面前優越感十足，這身雁蕩派的少俠衣裝有著大大功勞，他也沒起過一點脫下來的念頭。誰知道今天被姬傲劍抓住了空子，在眾目睽睽之下逼得換了農人打扮，反而出了個大醜。

而姬傲劍雖是天青山莊的少莊主，卻是穿越而來，自從拆了牌坊，就低調地不理會武林中人的裝束。加上他最近勤於練功，一直穿的都是便裝。也正因如此，上次路家莊的人才會把他看成家丁。

眼見秦九霄怒氣沖天，姬傲劍故作不知，“對了，秦少俠，你剛才說自己的名字叫做秦九霄。真是想不到，我們鄉下人也能起出來這麽高雅的名字。”

“什麽呀，他原來叫做秦鐵蛋，去了一趟雁蕩山後，回來就說自己改名了叫做秦九霄。”在全家莊的一桌上，忽然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

聞聽此言，全場發出一陣更猛烈的爆笑，好多人已經是前仰後合。

姬傲劍心中點頭，我就覺得九霄這名字像是師門賜名，果然他還有個本名。

他笑吟吟地看著秦九霄，“秦少俠，鐵蛋這名字挺好的，念起來親切自然，頓時讓人覺得一見如故。我感覺我就和鐵蛋你很投緣嘛。”

“投緣你妹啊！”秦九霄實在是氣炸了，伸手去背後摸劍，摸了個空，才想起剛才換衣服的時候，這柄劍也是“雁蕩服飾”之一，沒有帶出來。

他怒喝一聲，猛地沖到姬傲劍身前，一掌打去。

姬傲劍多日苦練，對自己的身法已經很有信心，見他掌法也不怎麽快速，退開一步就待閃過。

卻聽啪的一聲，秦九霄雖被閃過了第一掌，另外一掌已經打到了姬傲劍身上。

他心中一喜，這姬少爺果然如江湖傳說中一樣廢材，對自己這套虛實相間的掌法就辨別不出來。

姬傲劍也是一楞，這秦少俠的掌法虛虛實實，急切間難以看清，但這掌力，未免也太輕了吧？

天下拳掌功夫，如果是硬橋硬馬的招式，自然勁道十足，威力極大，但招式也少了變化，敵人容易閃避。

如果是虛實結合的路數，自然讓人眼花繚亂，防不勝防，但聚力不便，威力便不如前者。

姬傲劍八年站樁，練開了筋骨，周身柔韌，受到外力自然而然就會卸力，那日他被四個壯漢合力揍了半天，也沒受什麽重傷。秦少俠的功底不如他，加之雁蕩的掌法又是以飄逸見長，力道偏弱，所以姬傲劍雖然被打中，卻是只疼不傷。

秦少俠想，姬傲劍拳腳功夫太弱，就是個沙包木樁，雖然身體似乎比較結實，但就算他渾身是鐵，又能有幾根釘。自己一直打下去，遲早能把他揍趴。

姬傲劍想，秦九霄純屬花拳繡腿，只要自己護住要害，被他打中多少次也不在乎，而只要自己找機會給他來一下重手，就能把他打倒。

兩人各懷心思，都覺得對方弱爆了，暗自互相鄙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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