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手執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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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尋，你說我練什麽拳術好？”
自從家裏來了飛賊之後，姬傲劍沒有親手把她擒獲下來，深以為恥。
如今自己站樁的功力日漸恢覆，一天比一天神完氣足，還不練拳，更待何時？
小丫鬟回答，“少爺，我覺得你還是練弓箭比較好。”
練射箭？“為何？”
“少爺，十八般武藝，以弓馬為第一。”小尋回答，“只要力氣大，射箭準，就能去考武狀元了，所以這兩項是最重要的。你練樁能增長力氣，所以有空應該去練箭。”
姬傲劍想了一想，古時的武舉所考無非是馬步弓箭、舞刀舉石，確實只是考究射箭和力氣，當然馬上射箭對騎術也是有要求的。
“射箭最重要的在於準頭。這點少爺你是不必擔心的。你站樁下盤生根，頭頂青天不塌，身形穩定，射箭定然會準。”
小尋又道，“少爺，你若是練好了箭法，像那日來了飛賊，你不必使用輕功去追，也不必以拳腳和其相鬥，直接張弓一箭射死，最是方便。”
姬傲劍詫異了，“難道可以直接射死嗎？”
小尋道，“對於擅闖民宅的盜賊，主人家當然可以直接射死勿論。別說是武林世家了，就是平常百姓之家也是如此。”
姬傲劍楞了，這新大明的律令，簡直有點像大美利堅對於槍支的管理方法，看來如今天下定然是民風強悍哪。
見小尋極力推薦射箭，不禁心下好奇，“小尋，難道你也練過箭術？”
小尋嘻嘻一笑，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副彈弓，向著天空一彈打去。
只聽噗的一聲，羽毛紛飛，一只麻雀從樹上墜了下來。
“少爺，我們路家莊人人都是自小練箭的。”
姬傲劍此時才知道小尋姓路，“小尋，你也是出身武林世家的？”
小尋搖頭，“少爺，我們莊裏都是尋常農家，練的都是莊稼把式。只是這些年來天下不怎麽太平，各處的村子莊子大多都在練武自保，平常練些弓箭槍棒。”
出則為兵，入則為農，這農兵合一的模式，本是中國兩千年歷史上最常見的兵源體制。
百姓平日裏練武，到了戰亂之時，也能結成塢堡、寨社自保。即使是到了重文輕武的宋代，民間依然武風盛行。
這村寨與盜匪相抗，用的都是軍陣的戰法，講究的是長槍弓馬，因此平日所練的都是能在戰場上闖進闖出的功夫。力弱之人，即使不能到陣前迎敵，在後排射射冷箭也是有用。所以不論男女老少，平時都射弓走箭，練個不停。小尋自小跟隨著父兄練箭，氣力雖然不大，箭法卻很是嫻熟。
神箭手的威懾力極為強大。北宋末年，小李廣花榮一弓在手，即使武藝天下第一的盧俊義盧員外，只要不能近身，也難逃被射殺的下場。而小養由基龐萬春，更是如同狙擊手一般，不知定點清除了梁山多少好漢。
姬傲劍想到這裏，不覺點了點頭，自己如能練好箭術，遠程戰鬥力直接就上了幾個檔次，出門在江湖中與人爭鬥也多了一門制勝的手段。
當下兩人就來到演武場，支起箭靶練箭。這天青山莊家大業大，十八般兵器自是樣樣不缺。
姬傲劍以前看過不少射箭比賽，又有小尋這個行家指點一些訣竅，沒過多久，姿勢就擺得像模像樣。
他練了半個月的頂碗站樁，對於“穩”字頗有心得，此刻右手握住弓背，兩腳前後分開，身形紋絲不動。射了幾箭後，漸漸又摸到瞄準的技巧，命中靶心的次數越來越多。
小尋見他拉弓在三十步外，十箭之中，漸漸有七八箭能中靶心，忽然好勝心起，道，“少爺，我們來比箭吧？”
於是很快……
“少爺，你力氣比我大，應該拉硬一些的弓，站到四十步外去射。”
“還應該拉更硬一點的弓，站到五十步外射去。”
“你快站到六十步外去！”
小尋有些羞怒，自己在三十步外的射箭，居然還不如姬傲劍在六十步外的命中率，這實在是太打擊她的自尊心了。
姬傲劍得意道，“只要頭上沒有青天，本少爺做什麽事都有手到擒來的感覺。”
果然沒有那一大碗水礙事的感覺就是好啊。
他見小尋一臉失落的樣子，不禁起了同情心，“小尋，你也可以練練頭頂青天啊。”
小尋搖頭，“少爺，你用的藥膳那麽名貴，我用不起的。而且我真的沒法堅持不了兩個時辰。”
姬傲劍吸了口氣，高手養成果然是需要成本的，難怪我家不收外姓徒弟，光是把自家兒女一個個教成高手，就得用金山銀山來填了。
他初次練箭，就勝過了小尋，心下不僅頗為得意。
卻聽到一個清冷的聲音忽然傳來，“哥哥射到這個地步，莫非就覺得滿足了？”
姬傲劍猛地一怔，他站樁練神已有了一段時日，對於身邊事物的感應比以前靈敏了很多，有人遠遠走過都能有所察覺。可不管是昨夜還是今天，姬小蘇出現說話的時候，自己都沒有提前發現。
看來，這個妹妹的心神修為，一定在自己之上。
聽出了綠發少女說話的意思，姬傲劍誠懇地問，“射箭需要練到什麽地步才行？”
姬小蘇淡淡說道，“千斤在身，萬人幹擾，也要做到百發百中。”
姬傲劍又問，“這要如何才能做到？”
“哥哥，你先頭頂青天，再來射箭。”
小尋拍手讚道，“蘇小姐說的有道理，少爺你頭頂青天來練箭，進步一定更快。”
姬傲劍問，“莫非我不管練什麽，都要頂著那碗水……青天麽？”
姬小蘇道，“兄長，你剛才不是說了，只要不頂碗，做什麽事都感覺可以手到擒來？”
姬傲劍點頭，“是啊，拿走了那碗水，我就覺得做什麽事情都特別方便，連說話都方便。”
“那麽，如果你頭頂青天都能射中箭靶，正常情況下射箭，還有什麽可以幹擾到你？”
姬傲劍恍然，在射箭的時候頂起水碗，這是增加難度，需要耗費更多的心神。也只有以超越極限的難度來練習技藝，才能練到常人難以想象的至深境界。
當下，就按照妹妹所說，頭頂青天練習起了射箭。然後，他就發現自己幾乎不能發力。
站樁之時，只要保持身形穩定，就可以不讓青天塌下。
可姬傲劍現下是在射箭，拉弓放弦必然要發力，一發力身形就有變化，一搖晃青天就會塌下。
他試敗了幾次，無奈道，“這根本沒法把箭射出去啊！”
姬小蘇默不作聲地把青天放在自己的頭上，拉起了弓箭。
十餘支箭矢如同連珠箭般飛了出去，箭箭命中靶心。
姬傲劍目瞪口呆，小尋更驚訝得合不上小口，“小姐，原來你才是神箭手中的神箭手！”
綠發少女回頭望向兄長，“哥哥，做得到麽？”
姬傲劍鄭重說道，“我一定做得到！”
姬小蘇點了點頭，“兄長，你不必直接就在六十步外射。先靠近一些再射箭，發力不需過重，青天就不倒了。”
這法子聽起來很有道理，於是姬傲劍便一步步朝箭靶走了過去。
小尋見他一直沒有停步，問道，“少爺，你要到多少步的距離射箭？”
姬傲劍正色道，“五步之外射箭，我就有把握了。”
小尋頓時無語。
姬小蘇道，“練功正應循序漸進，今日五步，來日就是五百步。”
姬傲劍心中一驚，險些把青天塌下來，失聲道，“五百步？”
這射程簡直趕得上步槍了。
姬小蘇淡淡道，“不必驚訝，姐姐們強弓在手，就能射出五百步。”
姬傲劍也是一陣無語，在武道之上可以練出這樣強勁的膂力來嗎？
過了良久，他嘆氣道，“我為什麽和姐姐們的差距這麽大呢？”
姬小蘇道，“不用這麽想，你現下剛成年，正迎來好時光。男子到了十五六歲之時，身體長成，就是外功氣血提升的爆發期了。你小時的練功基礎也沒落下，站了八年樁，如今正該是收獲之時。只要苦練一年多，就能成為高手，苦練三年，就是一流高手。我們姬家之人，肯下功夫，二十歲前練成一流高手是十拿九穩的。”
姬傲劍楞住了，原來我站樁已經站了八年了，這底子看起來打得真不錯呀。
姬小蘇又道，“我們天青山莊武學精奧，又能練出強大的心神，同等功力之下，戰力也遠勝他門他派。二姐在氣血五轉的時候，就提劍殺過一流高手。嗯，那年她十五歲。”
姬傲劍又是一抖，二姐太變態了，看來咱這一家以弱勝強是常態啊。
他問道，“那原劍空也不過是七轉氣血，要是他上門的時候，我已經練到了五轉氣血，能打得過他嗎？”
姬小蘇道，“還是打不過。你的拳法境界不足，而且心神練得也不夠，這些方面不足以彌補和他的功力差距。”
姬傲劍心道，原來就算是同等功力，這戰力也有質量差距，看來我練到五轉和二姐沒有可比性呀。
“小蘇，還有沒有對於修煉心神更深入的法子？”
“頭頂青天練射箭，你把這個練好，對於心神就是極為難得的磨練。”
姬傲劍咳嗽一聲，“我想練點更難的。”
“更難的練法，你現下也練不起來。”
“就是見識一下也是好的。”
姬小蘇沈默片刻，“既然如此，哥哥，明天站樁的時候，你來試試手執乾坤。”
手執乾坤？我家的練神法子，是不是都會起個氣勢十足的名字？
※※※
第二日，姬傲劍頂起青天，立好樁位。
“小蘇，手執乾坤是怎麽練的？”
綠發妹妹望了他一眼，“兄長，頭頂青天和手執乾坤同時練習，難度太大，你今天可以不用頂著青天。”
“沒關系。”姬傲劍若無其事地說道，“難度越大，練功效果越好。”
“那麽，哥哥，你伸出一只手來。”
姬傲劍便伸出了右手，眼巴巴地看著妹妹，等待“手執乾坤”。
然後，一個洗得很幹凈的雞蛋，出現在了他的手上。
少年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眼，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手裏放個雞蛋，這就叫手執乾坤？”
中國古人有“渾天說”的宇宙學說，講的就是渾天如雞子。
天體圓如彈丸，地如雞子中黃，孤居於天內，天大而地小。
雖然把雞蛋稱作乾坤好像說得通，但是妹妹大人，你讓我拿個雞蛋站樁，這根本沒有難度好吧，更不符合“手執乾坤”這麽強大的名字啊。
正想到這裏，第二個雞蛋放了上來，疊在第一個雞蛋的上面。
姬小蘇淡淡道，“拿穩了，不要摔掉。”
姬傲劍的瞳孔猛地收縮起來，登時覺得手上的兩個雞蛋岌岌可危。
他還沒轉過念頭，疊在上面的一只雞蛋已經滑落下來，砰地摔在地上，濺出了一片蛋黃蛋白。
“兄長，乾坤碎了。”妹妹大人立刻開口說道。
“少爺，乾坤碎了。”小尋也立即附和。
姬傲劍再次翻起了白眼，果然你們又要把這件事情說得驚天動地。
原來我家每天練功都是在打塌青天，粉碎乾坤，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都是爆星級強者呢。
他咬牙說道，“再來！”
姬小蘇又把一個雞蛋疊了上來。
這一次，姬傲劍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立刻凝神穩住手上堆疊的雞蛋。
他練了頭頂青天多日，對於保持力道的穩定均衡有了強烈感受，已經形成了一定的平衡之感。
一旦心神集中，小心翼翼地去維護兩個雞蛋的穩定，果然上面的雞蛋雖然總在搖搖晃晃，卻沒有掉下來。
突然之間，頭上一輕，緊接著就是面上一涼，又被清水澆了個透。
“兄長，青天塌了。”
“少爺，青天塌了。”
不用問，緊接著肯定會出現這兩句話。
姬傲劍終於體會到什麽叫做顧此失彼，常言道一心不能二用，自己的心神要同時兼顧“頭頂青天”和“手執乾坤”，這難度真不是一般的大。
難怪妹妹剛剛一開始就對自己說，今天可以先不用頂青天，自己還不以為然。
半個時辰內，他接連打塌了三座“青天”，粉碎了九次“乾坤”，成為了諸天萬界之中一名無敵強者。
看來這手執乾坤的難度，確實高於頭頂青天。如果頭上水碗不穩，姬傲劍往往還來得及調整補救，但是手上的雞蛋一旦滑歪，那就再也無計可施。
第九次粉碎乾坤後，姬傲劍仍然道，“再來。”
姬小蘇卻搖搖頭，“哥哥，乾坤已經沒有了。”
姬傲劍奇道，“雞蛋又不是很貴，怎麽會沒有了呢？”
“修行機緣，最是難得。”綠發妹妹說道，“你今天粉碎了九遍乾坤，再練下去，會傷了自身福緣。”
姬傲劍納悶了，“你是不是說，我一天只有摔壞九次雞蛋的機會？”
“九為數之極，不應逾越。不管是打塌青天，還是粉碎乾坤，每日之中，一共也只允許出現九次。”姬小蘇道，“我今天把兩者分開來算，已經是對哥哥你的優待了。”
“我想多練練心神，難道不可以嗎？”
“練神之道，首先在於把握機緣。”姬小蘇道，“正是因為每日的機會有限，哥哥你才會更加珍惜，在頭頂青天和手執乾坤的時候，才能更加投入地把握機會。”
姬傲劍皺起眉頭，思索了許久，忽然想明白了。
練神對大多數人來說是件枯燥的事情，這頭頂青天和手執乾坤，需得一直專心致志地維護力道平衡。如果不能將心神全副投入進行練習，只是敷衍從事，那不管有多少青碗和雞蛋，都不夠你摔壞的。
真正想要練神之人，就會在有限的煉神機會裏極力把握，提高效果，最大限度地挖掘自身的潛力。
姬小蘇見哥哥的臉色漸漸露出明白之色，輕輕點了點頭。
“武道武道，有個‘道’字，我們練武之人對於大道，必須有著敬畏之心。不能尊重練武機會的，也就不會熱愛練武。”
姬傲劍默然，過了片刻問道，“小蘇，如果尊重練武之道，堅持修行下去，能把手執乾坤練到什麽地步？”
綠發妹妹聽了，便伸出了自己的手。
一個雞蛋，兩個雞蛋，三個雞蛋……
姬傲劍的呼吸幾乎停住，眼前的這只白白嫩嫩的小手上，一個又一個“乾坤”疊了起來，直到九個成為一體。一天之中的九次機緣，盡在眼前。
“小蘇！”望著高高疊成一摞的九個雞蛋，少年的聲音不覺嘶啞了，“你這究竟是到了什麽境界？”
“手執乾坤，練習的是心神對於力道的精細掌控和衡量校準。”姬清蘇淡然說道，“我們醫家為病患觀脈查癥，施針配藥，差之毫厘，就會謬以千裏，自然需得把這門功夫練深了不可。”
姬傲劍不覺點了點頭。
醫道一途，最需要關註細節。如以針灸而言，面對人體無數穴道，自然需要極為精深細微的控制之能，下針的位置和力道才能做到毫發無爽。
自家這個妹妹的神醫之稱，果然不是浪得虛名，而是有著真材實料。
“練成了手執乾坤，你的心神之中，就會有一種自然而然的度量感，對於尺寸分量和所用力道，把握得極為精準。到了那時，下針也好，射箭也好，都如同探囊取物、信手拈來一般。”
姬傲劍長長出了一口氣，“練神一道，確實永無止境。”
他心中極不甘心，實在是想今天繼續練習手執乾坤，“小蘇，我今天真的不能再用雞蛋了麽？”
姬小蘇道，“如果哥哥真的想要練習，還是有法子練的。”
姬傲劍大喜，“什麽法子？”
“你本就該想到的。”姬小蘇輕輕說道，“入定。”
姬傲劍立時怔住了。
是啊，我入定的時候可以想象頭頂青天，當然也可以想象手執乾坤。
雖然入定之中的手執乾坤，不如實際練習的印象深刻，但畢竟是用心神模擬了相應場面，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揣摩體悟力道的精微控制。
手執乾坤的功底練得越來越深之後，心神模擬起來也會越來越接近真實感受。
兩個時辰站樁結束後，綠發妹妹便先離開了。
姬傲劍淡淡道，“小尋，你先回屋去，我想一個人轉轉。”
小丫鬟自是不會違背他的吩咐。
姬傲劍走著走著，來到後院的池旁，蹲了下去，在水中慢慢摸索。
沒有多久，他掏選出了幾顆光滑圓潤的鵝卵之石，形狀大小都近於雞蛋。
少年自言自語，“就算每天的正課是九次機會好了，可沒規定我不能給自己開小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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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家裏來了飛賊之後，姬傲劍沒有親手把她擒獲下來，深以為恥。
如今自己站樁的功力日漸恢覆，一天比一天神完氣足，還不練拳，更待何時？
小丫鬟回答，“少爺，我覺得你還是練弓箭比較好。”
練射箭？“為何？”
“少爺，十八般武藝，以弓馬為第一。”小尋回答，“只要力氣大，射箭準，就能去考武狀元了，所以這兩項是最重要的。你練樁能增長力氣，所以有空應該去練箭。”
姬傲劍想了一想，古時的武舉所考無非是馬步弓箭、舞刀舉石，確實只是考究射箭和力氣，當然馬上射箭對騎術也是有要求的。
“射箭最重要的在於準頭。這點少爺你是不必擔心的。你站樁下盤生根，頭頂青天不塌，身形穩定，射箭定然會準。”
小尋又道，“少爺，你若是練好了箭法，像那日來了飛賊，你不必使用輕功去追，也不必以拳腳和其相鬥，直接張弓一箭射死，最是方便。”
姬傲劍詫異了，“難道可以直接射死嗎？”
小尋道，“對於擅闖民宅的盜賊，主人家當然可以直接射死勿論。別說是武林世家了，就是平常百姓之家也是如此。”
姬傲劍楞了，這新大明的律令，簡直有點像大美利堅對於槍支的管理方法，看來如今天下定然是民風強悍哪。
見小尋極力推薦射箭，不禁心下好奇，“小尋，難道你也練過箭術？”
小尋嘻嘻一笑，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副彈弓，向著天空一彈打去。
只聽噗的一聲，羽毛紛飛，一只麻雀從樹上墜了下來。
“少爺，我們路家莊人人都是自小練箭的。”
姬傲劍此時才知道小尋姓路，“小尋，你也是出身武林世家的？”
小尋搖頭，“少爺，我們莊裏都是尋常農家，練的都是莊稼把式。只是這些年來天下不怎麽太平，各處的村子莊子大多都在練武自保，平常練些弓箭槍棒。”
出則為兵，入則為農，這農兵合一的模式，本是中國兩千年歷史上最常見的兵源體制。
百姓平日裏練武，到了戰亂之時，也能結成塢堡、寨社自保。即使是到了重文輕武的宋代，民間依然武風盛行。
這村寨與盜匪相抗，用的都是軍陣的戰法，講究的是長槍弓馬，因此平日所練的都是能在戰場上闖進闖出的功夫。力弱之人，即使不能到陣前迎敵，在後排射射冷箭也是有用。所以不論男女老少，平時都射弓走箭，練個不停。小尋自小跟隨著父兄練箭，氣力雖然不大，箭法卻很是嫻熟。
神箭手的威懾力極為強大。北宋末年，小李廣花榮一弓在手，即使武藝天下第一的盧俊義盧員外，只要不能近身，也難逃被射殺的下場。而小養由基龐萬春，更是如同狙擊手一般，不知定點清除了梁山多少好漢。
姬傲劍想到這裏，不覺點了點頭，自己如能練好箭術，遠程戰鬥力直接就上了幾個檔次，出門在江湖中與人爭鬥也多了一門制勝的手段。
當下兩人就來到演武場，支起箭靶練箭。這天青山莊家大業大，十八般兵器自是樣樣不缺。
姬傲劍以前看過不少射箭比賽，又有小尋這個行家指點一些訣竅，沒過多久，姿勢就擺得像模像樣。
他練了半個月的頂碗站樁，對於“穩”字頗有心得，此刻右手握住弓背，兩腳前後分開，身形紋絲不動。射了幾箭後，漸漸又摸到瞄準的技巧，命中靶心的次數越來越多。
小尋見他拉弓在三十步外，十箭之中，漸漸有七八箭能中靶心，忽然好勝心起，道，“少爺，我們來比箭吧？”
於是很快……
“少爺，你力氣比我大，應該拉硬一些的弓，站到四十步外去射。”
“還應該拉更硬一點的弓，站到五十步外射去。”
“你快站到六十步外去！”
小尋有些羞怒，自己在三十步外的射箭，居然還不如姬傲劍在六十步外的命中率，這實在是太打擊她的自尊心了。
姬傲劍得意道，“只要頭上沒有青天，本少爺做什麽事都有手到擒來的感覺。”
果然沒有那一大碗水礙事的感覺就是好啊。
他見小尋一臉失落的樣子，不禁起了同情心，“小尋，你也可以練練頭頂青天啊。”
小尋搖頭，“少爺，你用的藥膳那麽名貴，我用不起的。而且我真的沒法堅持不了兩個時辰。”
姬傲劍吸了口氣，高手養成果然是需要成本的，難怪我家不收外姓徒弟，光是把自家兒女一個個教成高手，就得用金山銀山來填了。
他初次練箭，就勝過了小尋，心下不僅頗為得意。
卻聽到一個清冷的聲音忽然傳來，“哥哥射到這個地步，莫非就覺得滿足了？”
姬傲劍猛地一怔，他站樁練神已有了一段時日，對於身邊事物的感應比以前靈敏了很多，有人遠遠走過都能有所察覺。可不管是昨夜還是今天，姬小蘇出現說話的時候，自己都沒有提前發現。
看來，這個妹妹的心神修為，一定在自己之上。
聽出了綠發少女說話的意思，姬傲劍誠懇地問，“射箭需要練到什麽地步才行？”
姬小蘇淡淡說道，“千斤在身，萬人幹擾，也要做到百發百中。”
姬傲劍又問，“這要如何才能做到？”
“哥哥，你先頭頂青天，再來射箭。”
小尋拍手讚道，“蘇小姐說的有道理，少爺你頭頂青天來練箭，進步一定更快。”
姬傲劍問，“莫非我不管練什麽，都要頂著那碗水……青天麽？”
姬小蘇道，“兄長，你剛才不是說了，只要不頂碗，做什麽事都感覺可以手到擒來？”
姬傲劍點頭，“是啊，拿走了那碗水，我就覺得做什麽事情都特別方便，連說話都方便。”
“那麽，如果你頭頂青天都能射中箭靶，正常情況下射箭，還有什麽可以幹擾到你？”
姬傲劍恍然，在射箭的時候頂起水碗，這是增加難度，需要耗費更多的心神。也只有以超越極限的難度來練習技藝，才能練到常人難以想象的至深境界。
當下，就按照妹妹所說，頭頂青天練習起了射箭。然後，他就發現自己幾乎不能發力。
站樁之時，只要保持身形穩定，就可以不讓青天塌下。
可姬傲劍現下是在射箭，拉弓放弦必然要發力，一發力身形就有變化，一搖晃青天就會塌下。
他試敗了幾次，無奈道，“這根本沒法把箭射出去啊！”
姬小蘇默不作聲地把青天放在自己的頭上，拉起了弓箭。
十餘支箭矢如同連珠箭般飛了出去，箭箭命中靶心。
姬傲劍目瞪口呆，小尋更驚訝得合不上小口，“小姐，原來你才是神箭手中的神箭手！”
綠發少女回頭望向兄長，“哥哥，做得到麽？”
姬傲劍鄭重說道，“我一定做得到！”
姬小蘇點了點頭，“兄長，你不必直接就在六十步外射。先靠近一些再射箭，發力不需過重，青天就不倒了。”
這法子聽起來很有道理，於是姬傲劍便一步步朝箭靶走了過去。
小尋見他一直沒有停步，問道，“少爺，你要到多少步的距離射箭？”
姬傲劍正色道，“五步之外射箭，我就有把握了。”
小尋頓時無語。
姬小蘇道，“練功正應循序漸進，今日五步，來日就是五百步。”
姬傲劍心中一驚，險些把青天塌下來，失聲道，“五百步？”
這射程簡直趕得上步槍了。
姬小蘇淡淡道，“不必驚訝，姐姐們強弓在手，就能射出五百步。”
姬傲劍也是一陣無語，在武道之上可以練出這樣強勁的膂力來嗎？
過了良久，他嘆氣道，“我為什麽和姐姐們的差距這麽大呢？”
姬小蘇道，“不用這麽想，你現下剛成年，正迎來好時光。男子到了十五六歲之時，身體長成，就是外功氣血提升的爆發期了。你小時的練功基礎也沒落下，站了八年樁，如今正該是收獲之時。只要苦練一年多，就能成為高手，苦練三年，就是一流高手。我們姬家之人，肯下功夫，二十歲前練成一流高手是十拿九穩的。”
姬傲劍楞住了，原來我站樁已經站了八年了，這底子看起來打得真不錯呀。
姬小蘇又道，“我們天青山莊武學精奧，又能練出強大的心神，同等功力之下，戰力也遠勝他門他派。二姐在氣血五轉的時候，就提劍殺過一流高手。嗯，那年她十五歲。”
姬傲劍又是一抖，二姐太變態了，看來咱這一家以弱勝強是常態啊。
他問道，“那原劍空也不過是七轉氣血，要是他上門的時候，我已經練到了五轉氣血，能打得過他嗎？”
姬小蘇道，“還是打不過。你的拳法境界不足，而且心神練得也不夠，這些方面不足以彌補和他的功力差距。”
姬傲劍心道，原來就算是同等功力，這戰力也有質量差距，看來我練到五轉和二姐沒有可比性呀。
“小蘇，還有沒有對於修煉心神更深入的法子？”
“頭頂青天練射箭，你把這個練好，對於心神就是極為難得的磨練。”
姬傲劍咳嗽一聲，“我想練點更難的。”
“更難的練法，你現下也練不起來。”
“就是見識一下也是好的。”
姬小蘇沈默片刻，“既然如此，哥哥，明天站樁的時候，你來試試手執乾坤。”
手執乾坤？我家的練神法子，是不是都會起個氣勢十足的名字？
※※※
第二日，姬傲劍頂起青天，立好樁位。
“小蘇，手執乾坤是怎麽練的？”
綠發妹妹望了他一眼，“兄長，頭頂青天和手執乾坤同時練習，難度太大，你今天可以不用頂著青天。”
“沒關系。”姬傲劍若無其事地說道，“難度越大，練功效果越好。”
“那麽，哥哥，你伸出一只手來。”
姬傲劍便伸出了右手，眼巴巴地看著妹妹，等待“手執乾坤”。
然後，一個洗得很幹凈的雞蛋，出現在了他的手上。
少年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眼，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手裏放個雞蛋，這就叫手執乾坤？”
中國古人有“渾天說”的宇宙學說，講的就是渾天如雞子。
天體圓如彈丸，地如雞子中黃，孤居於天內，天大而地小。
雖然把雞蛋稱作乾坤好像說得通，但是妹妹大人，你讓我拿個雞蛋站樁，這根本沒有難度好吧，更不符合“手執乾坤”這麽強大的名字啊。
正想到這裏，第二個雞蛋放了上來，疊在第一個雞蛋的上面。
姬小蘇淡淡道，“拿穩了，不要摔掉。”
姬傲劍的瞳孔猛地收縮起來，登時覺得手上的兩個雞蛋岌岌可危。
他還沒轉過念頭，疊在上面的一只雞蛋已經滑落下來，砰地摔在地上，濺出了一片蛋黃蛋白。
“兄長，乾坤碎了。”妹妹大人立刻開口說道。
“少爺，乾坤碎了。”小尋也立即附和。
姬傲劍再次翻起了白眼，果然你們又要把這件事情說得驚天動地。
原來我家每天練功都是在打塌青天，粉碎乾坤，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都是爆星級強者呢。
他咬牙說道，“再來！”
姬小蘇又把一個雞蛋疊了上來。
這一次，姬傲劍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立刻凝神穩住手上堆疊的雞蛋。
他練了頭頂青天多日，對於保持力道的穩定均衡有了強烈感受，已經形成了一定的平衡之感。
一旦心神集中，小心翼翼地去維護兩個雞蛋的穩定，果然上面的雞蛋雖然總在搖搖晃晃，卻沒有掉下來。
突然之間，頭上一輕，緊接著就是面上一涼，又被清水澆了個透。
“兄長，青天塌了。”
“少爺，青天塌了。”
不用問，緊接著肯定會出現這兩句話。
姬傲劍終於體會到什麽叫做顧此失彼，常言道一心不能二用，自己的心神要同時兼顧“頭頂青天”和“手執乾坤”，這難度真不是一般的大。
難怪妹妹剛剛一開始就對自己說，今天可以先不用頂青天，自己還不以為然。
半個時辰內，他接連打塌了三座“青天”，粉碎了九次“乾坤”，成為了諸天萬界之中一名無敵強者。
看來這手執乾坤的難度，確實高於頭頂青天。如果頭上水碗不穩，姬傲劍往往還來得及調整補救，但是手上的雞蛋一旦滑歪，那就再也無計可施。
第九次粉碎乾坤後，姬傲劍仍然道，“再來。”
姬小蘇卻搖搖頭，“哥哥，乾坤已經沒有了。”
姬傲劍奇道，“雞蛋又不是很貴，怎麽會沒有了呢？”
“修行機緣，最是難得。”綠發妹妹說道，“你今天粉碎了九遍乾坤，再練下去，會傷了自身福緣。”
姬傲劍納悶了，“你是不是說，我一天只有摔壞九次雞蛋的機會？”
“九為數之極，不應逾越。不管是打塌青天，還是粉碎乾坤，每日之中，一共也只允許出現九次。”姬小蘇道，“我今天把兩者分開來算，已經是對哥哥你的優待了。”
“我想多練練心神，難道不可以嗎？”
“練神之道，首先在於把握機緣。”姬小蘇道，“正是因為每日的機會有限，哥哥你才會更加珍惜，在頭頂青天和手執乾坤的時候，才能更加投入地把握機會。”
姬傲劍皺起眉頭，思索了許久，忽然想明白了。
練神對大多數人來說是件枯燥的事情，這頭頂青天和手執乾坤，需得一直專心致志地維護力道平衡。如果不能將心神全副投入進行練習，只是敷衍從事，那不管有多少青碗和雞蛋，都不夠你摔壞的。
真正想要練神之人，就會在有限的煉神機會裏極力把握，提高效果，最大限度地挖掘自身的潛力。
姬小蘇見哥哥的臉色漸漸露出明白之色，輕輕點了點頭。
“武道武道，有個‘道’字，我們練武之人對於大道，必須有著敬畏之心。不能尊重練武機會的，也就不會熱愛練武。”
姬傲劍默然，過了片刻問道，“小蘇，如果尊重練武之道，堅持修行下去，能把手執乾坤練到什麽地步？”
綠發妹妹聽了，便伸出了自己的手。
一個雞蛋，兩個雞蛋，三個雞蛋……
姬傲劍的呼吸幾乎停住，眼前的這只白白嫩嫩的小手上，一個又一個“乾坤”疊了起來，直到九個成為一體。一天之中的九次機緣，盡在眼前。
“小蘇！”望著高高疊成一摞的九個雞蛋，少年的聲音不覺嘶啞了，“你這究竟是到了什麽境界？”
“手執乾坤，練習的是心神對於力道的精細掌控和衡量校準。”姬清蘇淡然說道，“我們醫家為病患觀脈查癥，施針配藥，差之毫厘，就會謬以千裏，自然需得把這門功夫練深了不可。”
姬傲劍不覺點了點頭。
醫道一途，最需要關註細節。如以針灸而言，面對人體無數穴道，自然需要極為精深細微的控制之能，下針的位置和力道才能做到毫發無爽。
自家這個妹妹的神醫之稱，果然不是浪得虛名，而是有著真材實料。
“練成了手執乾坤，你的心神之中，就會有一種自然而然的度量感，對於尺寸分量和所用力道，把握得極為精準。到了那時，下針也好，射箭也好，都如同探囊取物、信手拈來一般。”
姬傲劍長長出了一口氣，“練神一道，確實永無止境。”
他心中極不甘心，實在是想今天繼續練習手執乾坤，“小蘇，我今天真的不能再用雞蛋了麽？”
姬小蘇道，“如果哥哥真的想要練習，還是有法子練的。”
姬傲劍大喜，“什麽法子？”
“你本就該想到的。”姬小蘇輕輕說道，“入定。”
姬傲劍立時怔住了。
是啊，我入定的時候可以想象頭頂青天，當然也可以想象手執乾坤。
雖然入定之中的手執乾坤，不如實際練習的印象深刻，但畢竟是用心神模擬了相應場面，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揣摩體悟力道的精微控制。
手執乾坤的功底練得越來越深之後，心神模擬起來也會越來越接近真實感受。
兩個時辰站樁結束後，綠發妹妹便先離開了。
姬傲劍淡淡道，“小尋，你先回屋去，我想一個人轉轉。”
小丫鬟自是不會違背他的吩咐。
姬傲劍走著走著，來到後院的池旁，蹲了下去，在水中慢慢摸索。
沒有多久，他掏選出了幾顆光滑圓潤的鵝卵之石，形狀大小都近於雞蛋。
少年自言自語，“就算每天的正課是九次機會好了，可沒規定我不能給自己開小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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