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急救室的門被推開，林青從椅子上站起時，兩條腿近乎麻木。

慕離扶了下，她搖搖頭，快步來到醫生面前。

醫生摘下口罩：“很順利，後面觀察幾天，沒什麽太大問題出現的話，就是度過危險期了。”

林青喉間輕哽，說不出話，慕離握住她的手，對醫生道謝。

醫生認得男人的身份，看到門外這驚天動地的排場，不由有些誠惶誠恐。

橙橙被送入病房，林青守在床前寸步不離。

慕離將事一件件親自安排下去，直到夜深人靜，才又回到病房。

他推開房門，看林青在床邊握著橙橙的手，她身子前傾，遲遲不肯睡下。

慕離摘下外套披在她肩上，林青無動於衷，把橙橙的手放在唇邊。

“他怎麽還不醒過來？”

“醫生說，4時之內都是正常。”

慕離拉開她的手，將橙橙胳膊放回被子裏蓋好，連接身體的儀器的提示音表明一切運轉正常，心跳也十分平穩。

林青手伸向橙橙寧靜的睡臉，被慕離搶先握住。

“去睡會兒。”

“我不困。”林青變得執拗，“我想陪著橙橙。”

慕離這一握，卻是掌心一熱，他摸了摸林青的臉，也有些發燙。

“身體哪裏不舒服了？”

慕離問出口，驀地想到什麽，他臉色稍沈，強行抱她去另一張床。

他喊來醫生，之前吃了來路不明的藥，也不知她體內有沒有殘留。

醫生檢查了下：“藥性已經去了，沒有大礙，軍長要是不放心的話，我就給夫人她吊瓶水，確保萬無一失。”

林青手背插著針頭，冰涼的液體被推入她體內，之前強忍的那股異樣，這才一點點化解後散開。

她另一手抱膝，坐在床頭怔仲了半晌。慕離手機突兀地響了，他原本不打算接，可看了眼是沈叢的，便改變了主意。

他站起身，正要去外面接聽，林青指尖動了下，纖細的手指纏上男人的腕部。

“我怕。”

慕離陰沈的面色，在聽到她這句話後終於有所緩和：“別怕，不管出了什麽事，都有我在。”

他不怕聽到她內心的恐懼流露，怕就怕，她一聲不吭，卻在不停地自虐。

林青唇瓣微顫，推入體內的藥水，仿佛全都變成了眼淚滾落下來：“是我的錯，我沒看住他，不然，他不會突然不見了。”

慕離捧起她的臉：“當時的情況，不是你能控制的。”

“我如果再小心一點，如果能想到，單榮會挑這個時間下手……”

她甚至在想，如果那時能再忍一忍，把橙橙找到，也不會有後面這麽多事了。

她的自責，慕離是聽不下去的，他無法寬慰，便索性封住她的唇，淺吻後，他稍退開身：“這不是你的錯。”

手機又有電話進來，慕離掐斷後把手機放在床頭，他走回兩步，拉住林青的胳膊，讓她單手環抱著自己的腰。

他手掌按動下，將她腦袋貼向自己。

林青埋首在他身前，不停重覆這句話：“慕離，我好怕。”

這事勢必瞞不過慕家，連部隊都出動了，甚至不用隔天，當夜就從密不透風的醫院傳入慕宅。

恰是管家接了電話，聽到這消息後他大驚失色，趕緊轉告給沈玉荷知曉。

沈玉荷正在插花，手一抖，將花莖剪斷。

她心裏咯噔下，在她看來，這是相當不吉利的。

管家各方面打點妥當，沈玉荷心事重重，換了衣服讓司機抓緊備車。

保姆隨她從樓上下來：“夫人，要不要拿些衣服和日常用品過去？”

“好。”

見保姆要上樓去取，沈玉荷走出兩步，想了想，擺擺手讓保姆別忙活：“等等，我自己去拿。”

慕宅雖備著些不少衣物，可比不上平時常用的，沈玉荷去了雙溪的房子，裝了些看著像樣的衣物和用品，就急匆匆讓司機把車開到醫院。

林青絲毫沒有睡意，護士來給她拔掉針頭時，說橙橙暫時沒有醒是正常的，不必焦急。

慕離在門外走廊佇立，正聚精會神聽沈叢匯報，沈叢將一樣裝好的東西交到慕離手中。

“這是把他們救上來時發現的。”

慕離取出後拿在掌心，是熟悉的沈甸感。

他淺瞇起眸，送給橙橙的生日禮物，這才多久，又回到他的手上。

沈叢看他臉色，也大概猜出這東西的來頭，他說出自己的疑惑：“軍長，這是您送給橙橙的禮物吧？可這把槍，是在另一個孩子身上發現的。”

慕離把槍拿在手裏顛了顛，打開後看下彈匣，裏面放著顆色澤極美的珍珠。

慕離心口一沈，把彈匣推入：“這事，還有別人知道嗎？”

“沒有，當時我乍一看以為是真槍，覺得驚訝，就先一步收好了，回頭再看，才發現是假的。”

慕離點下頭，沒再接話，他盯著這把槍看了看，忽地，手臂一提，拿槍口對準了沈叢的腦袋。

沈叢神色微變，卻挺直了脊背站著未動。

慕離將槍收回，嘴角勾了下：“你的反應太不正常了。”

沈叢不解：“您的意思是？”

“我出槍，你們不敢輕舉妄動，可這槍是在橙橙手裏，他年紀尚小，倘若拿出手想嚇唬嚇唬誰，你說，被他嚇唬的人，即便是個年紀只稍大一點的，會做什麽反應？”

“要是不知情的，肯定不敢輕舉妄動，可知道是假的話，十有***，就會奪過去。”

慕離眼角拉開陰冽：“我猜，不管那人知不知情，都會奪走。”

沈叢詫異：“會有小孩這麽大的膽子嗎？”

“不會，可有人指使卻不一樣。那麽，奪走槍後，下一步該怎麽做？”慕離看他眼，話鋒一轉，“如果有人拿你最要緊的秘密威脅，無論我做出怎樣的動作，都要毫不猶豫地反擊，那你剛才，會不會奪了它，反過來指向我的腦袋？”

沈叢面不改色，聲音陡然堅定地揚高：“報告軍長，不會！”

“別緊張，我只是打個比方。”

沈叢太陽穴突突直跳，話不能亂說，他還是乖乖閉嘴得好。

林青推門而出時，慕離剛將這把槍收起。

“軍長夫人。”沈叢恭敬問候。

林青提步上前：“今天是你救了橙橙，謝謝。”

“您客氣了，這是我應該的。”

慕離不置一詞，見沒了下文，這才給沈叢遞個眼色，沈叢會意後便退身離開。

林青走到慕離身側，雙手落在欄桿，她比之前冷靜了些許，目光探出半掩的窗外，落向遠處。

黑夜像無底洞將人狠狠吸附。

“查到什麽了嗎？”

慕離雙手插在兜內：“我們去海邊不久，楊家夫婦帶著孩子也出現在監控裏，你說，這會是巧合嗎？”

林青搖下頭：“他們是被單榮收買的。”

甚至連疑問的口吻都不用，她聲音篤定。

“沒錯，可他藏得太深，這中間經過了不少雙手，想查到他頭上，沒那麽簡單。”

林青冷笑聲。

風吹進窗內，不似海邊那樣溫柔，卻如同一把鋒利的刀刃劃破皮膚，林青轉頭：“你肯定有辦法是不是？”

“那對夫婦，現在正急著托關系給他們兒子轉院。”

慕離側目看她，話意未明地只說到一半。

林青意興闌珊地收回視線，她真的，有那麽一瞬間是心存惡念的。

最關鍵的時刻如果放走那對夫婦，即便是單榮不再出面，他們畢竟會想盡辦法依托這座靠山，畢竟，沒有了單榮的庇護，他們就是將自己完全地、徹底地暴露在曠野之間，等著慕離來收拾。

可她到最後，也沒有開口。

慕離不想她為難，剛才，也不過是隨口一提。

他話鋒一轉，陪林青在走廊邊上的長椅坐下：“等橙橙情況穩定下來，就送他轉去軍區醫院。”

林青嗯了聲，疲倦地靠在他肩頭，眼簾輕闔，過了會，部下送來杯熱飲。

慕離把熱飲讓林青拿在手裏，盡管有暖意傳遍周身，心口的位置卻無法填補。

半晌，林青忽然說了句話：“慕離，如果橙橙醒不過來怎麽辦？”

“胡說什麽。”慕離神色一緊，制止她繼續胡言亂語，“橙橙一定會準時醒來，而且，會是個生龍活虎的樣子。”

“醫生的話你都聽見了，危險期之內如果醒來，就平安無事，可如果醒不過來，有可能，他就再也……”林青自顧說著，漸漸啞了聲音，喉間如被堵了團棉花般難以呼吸，她沈默下，把話繼續說完，“如果他醒不過來，我們也要一輩子陪著他，不能放棄，你答應我，好嗎？”

男人將目光艱難地別開，把林青按進自己懷裏。

他不可能答應這種事，因為，他兒子不會無法醒來。

林青卻固執地偏要他一個承諾。

“好。”慕離妥協於她的執著，“我答應你，但你要知道，凡事沒有絕對，我們的兒子比旁人堅強百倍，不會醒不過來，你要對他有信心，知道嗎？”

林青心情有些許沈重，沒有作出回應。

沈玉荷走近時，正聽到這番話，她神色一凜，橙橙才剛出了急救室，林青卻想著醒不過來的事了？

倘若真有個不測，是打算將這孩子放棄了不成？

慕離感覺到眼前有人，他擡起眼簾，正見沈玉荷面色凝重地站在面前。她身側的一名軍人，顯然是慕離的部下，將她帶來的一包東西接過，按照指示送入病房。

林青靠在他肩頭睡著了，她好不容易睡一會，慕離不想把她吵醒。

他沒有動，單手護下林青的腦袋，壓低聲道了句：“媽，您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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