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臉紅了紅，擡眼時，目光同路曉接觸，路曉的視線從她臉上掃過，最終落向說話的男人，男人像是有感應般也朝那個方向看去，未來得及對視，路曉收回視線。

餐桌下，路曉放在膝上的雙手攥得更緊，她渾身輕顫，像是在極力忍耐著什麽。

隨之而來的，淩安南看似隨意搭在路曉肩頭的手臂，不動聲色收緊，那雙桃花眼此時布滿陰鷙，如鋒利刀刃要將人淩遲。

林青眼裏隱現詫異，再遲鈍也看得出他們對那個男人強烈的憎惡。而從剛才起，擺在他們面前的筷子幾乎沒有沾過任何東西。

滿桌豐盛佳肴，顯然不是因為不合他們的胃口。

林青不免再看一眼那個男人，她也是剛才走神，沒有留意男人身份，對方正同慕離說著什麽，仿佛那一幕，只是她一時眼花。

說到一半，男人忽然挪開視線對上林青的目光，林青反倒像是被當場逮到，她只當自己無心，垂眼繼續對付碗裏的食物。

可支起的耳朵，還留在兩人的對話上。

男人收回視線，又道：“今天其他都是次要，最主要，還是上回我向軍長你提的那件事。”

慕離從一開始就明白他的意思，到了這一步，只要他點頭，一切都好商量，他直視前方，像是在思索權衡，半晌又開口：“那件事，按理說並不難辦。”

男人傾瀉笑意，手指已探向杯沿，就等最後一錘定音，然而慕離忽然話鋒一轉：“但我確實幫不上忙。”

男人嘴角的笑意一僵，很快壓下眼裏驚詫：“慕軍長說笑了，在A市哪裏有你辦不到的。”

“抱歉，辦不到。”慕離薄唇似勾非勾，逸出的仍是這個出乎意料的回答。

“慕軍長，為了這件事，我可是把自己都已經押進去了。”

“莫少，以你的能力，想必沒有我的幫助，也能順利把這事解決。”

慕離打斷他的話，單從他平靜的潭底，看不出一絲真實情緒。就連林青聽了這番話，也難以揣摩男人的心思。

莫少？

這個莫字點醒了林青，她朝那張出類拔萃的臉看去，細細分辨，不難從腦海裏找出這個男人的影子，那次在KTV，就是這個男人威脅路曉離開淩安南。

怪不得，路曉會顯露那麽深刻的戒備，可仇恨從何而來？

“慕軍長，若是你親自出馬，這事必然順利，但我自己就……”莫少壓低聲音，身子傾上前，同慕離謎一般的眼神交匯，“況且，這事一成，對慕軍長有益無害。”

“哦？”

莫少先前一直有所隱瞞，藏著掖著倒也無妨，可慕離突然一改主意，眼前大勢要去，搭不上這趟順風車，以後再想順利也難上加難。

莫少湊到慕離耳邊，接下來這番話只有二人能聽見：“市面上新進了一種藥，容易成癮，殺傷力極大，我前一陣打聽到消息，有人想把這東西混入部隊，這要是一旦變成真的，到時候軍長你豈不是就要惹上麻煩。”

慕離指尖在杯沿輕點，璀璨耀眼的燈光下，他神色諱莫如深：“這話，你從哪兒聽的？”

莫少會心一笑：“自然有我的法子。”

要說沒把這番話聽進去是假，今天會來，也是這個原由，但他的話也不全是推脫，莫少口中這個忙，他沒法放太多權力。

看出慕離正權衡思量，莫少又丟出個誘餌：“不瞞你說，我這回要拿到的，就是能治療的藥，到手之後，軍長這邊，自然少不了。”

“治療？”慕離拿著酒杯的手一頓，但他這點隱藏極深的細微變化，並不能讓旁人察覺。

“說是治療，其實，就是能讓那個藥失去作用，上癮的不出意外也能戒掉。”莫少在話尾一收，遞去支煙，“你看。”

空氣中點起的火焰將香煙點燃，莫少退開身，吐出煙霧。

“我確實幫不了你。”慕離半張臉被煙霧遮擋，他朝旁邊指了指，“但有個人可以。”

“你指的是？”莫少順著慕離的手勢，朝慕離右邊方向看去。

游移的目光，沒有落在淩安南身上，反而率先看向了臉色煞白的路曉。

到這個時候他已經開始好奇，按照淩安南的性子，怎麽還能在這種情況下坐得住。

“阿南，”慕離拍向淩安南肩膀，“今天這麽安靜，我還真不習慣。”

淩安南意識到莫少正看著路曉，他在半空攔截莫少的視線，一聲冷笑，眼裏譏誚盡顯。

“慕軍長的意思是，淩少能幫我這個忙？”莫少滅掉香煙，他早有耳聞慕離和淩安南交情匪淺，但也不知關系好到哪種程度。

“抱歉，我和你沒那個交情，”淩安南口吻生冷，“到現在也沒明白，今天怎麽會賞我這個臉，請我過來。”

表面上，淩安南那婚約還在，不知情的都只當他和莫少站在同一條船上，前一陣淩氏突然中斷合作已引起非議，今天他帶路曉出席，更是引起不少暗中議論，此話一出，空氣中霎時凝結了一層冷霜。

“淩少只差一點就成了我妹夫，只怪我那個妹妹沒看住男人的本事。”莫少笑了聲，給淩安南敬酒，看不出眼裏是虛情假意還是真心，“撇開這些不談，我希望，淩莫兩家以後還能繼續合作。”

“合作？”淩安南按住杯口，並沒有接下橄欖枝的打算，相反，他能忍到現在已算奇跡，他薄唇一勾，“那我就先教你個詞，異想天開。”

他聲音是平常音量，但已有人看向這裏。

“話不能說絕。”莫少擺手，“何況，今天我特地請你過來，就是專程為了對你們道歉。”

他臉上，卻沒有一絲愧疚之色。

林青聞言，心底某個猜想在漸漸生根，她不由望了路曉一眼。

路曉聽到道歉二字，幾乎要將唇咬破。淩安南看在眼裏，心口像被很倒刺狠狠紮進去，拔不掉，一碰就疼，卻頭一遭這麽無能為力。

“不必。”淩安南拉起路曉的手，準備離開。

倘若不是莫少用那些照片作為威脅，他今晚壓根不會出現，就算出現，也必然要砸場。

莫少以為他有了之前那番挑撥行為，這兩人勢必無法長久，就等著分崩離析的那天，然而今天淩安南公然帶著路曉出現，他也暗暗吃驚。

淩安南還未起身，就被後面的話攔住下一步動作。

“沒記錯的話，淩少身邊這位女伴，應該姓路吧。”莫少仿佛隨口一提。

慕離看著淩安南陡然轉變的臉色，出聲打斷：“你們認識？”

“何止認識。”莫少看向路曉的眼神毫無遮擋，他眼角挑起，話裏意味深長，“我們……有那麽點淵源。”

所有註意都被集中在最後兩個字上面，誰都聽得出這話裏別有用意的暧昧，又是從莫少口中說出，更添油加醋般令人遐想。那些看向路曉的眼神裏，不由閃過其他帶有顏色的想法。

路曉聽來，只覺整個肺腑都在作嘔，她胃裏空空如也，此時，被這樣逼仄的氣氛壓得快喘不過氣。

慕離眼神一冷：“莫少可能還不清楚，她也算我半個弟妹。”

“原來是這樣。”莫少萬萬沒想到這層關系，驚覺失言，“我說的淵源，自然是指同路小姐有過一面之緣。”他目光匆匆一瞥，只有意讓路曉產生恐慌，可不想在這關鍵時刻弄巧成拙。

見慕離驟然冷卻視線，莫少逐一倒酒後舉杯：“今天多謝給位賞光，我先幹為敬。”

淩安南面前的杯子始終沒動，路曉別開臉，她滿掌心都是冷汗。

慕離面色稍冷，喝完便放下酒杯。

“趁這個機會，我想讓慕軍長做個見證。”莫少剛放下杯子，忽地又道，“之前我妹妹給淩少添過不少麻煩，她是個不省心的，我也很頭疼，她不懂事，期間發生不少意外，現在我替她說聲抱歉。”

這其中有些事，林青也知情，聽著這席話不免蹙眉，一個不懂事就能抹掉莫筱夕的所作所為，現在，即便道歉有何意義？

淩安南只冷哼一聲。

莫少接著將目光掃過，鄭重其事道：“既然婚已經退了，從前的事，是否能一筆勾銷？今後，我希望還能有機會和淩氏重新合作。”

他說著，目光一瞬不瞬落在路曉那張漸趨蒼白的臉上。

淩安南冷笑一聲：“銷不了。”

“說到底，除去淩氏突然中斷項目，我們雙方都沒有損失，淩少何必執意放棄大好的機會？”

“沒有損失？”淩安南冷嘲，“你今天既然要把話說開，我就告訴你一句話，我和你勢不兩立，合作？休想！”

“淩安南。”路曉輕聲喚了句，握住他的手掌。

淩安南回握住她。

“淩少所謂的損失，究竟是什麽？”

莫少這番咄咄逼人，勢必是想把那句話給逼出來，淩安南再怒火中燒，畢竟也是個聰明人，他薄唇抿成條冷弧，在唇角勾起後凝結成冰，這頓飯，註定是個鴻門宴。

“既然沒有損失，我們何不摒棄前嫌，握手言和？”

淩安南冷眼睇去，並不開口。

莫少轉向慕離尋求支援：“慕軍長，我話裏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以前若是有錯，都算在我頭上，至於以後……”

慕離打斷他的話：“既然以前有錯，阿南會拒絕合作也是情理之中。”

莫少聞言，不怒反笑，把矛頭又對準路曉：“路小姐，你認為呢？”

路曉掌心內全都是汗水，她避開那些目光，就連淩安南都沒有去看，筷子抓在掌心卻一口飯都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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