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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皇陵(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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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青桐跪坐著,用力咬住下唇。

石室內彌漫著橙色的光芒,正前方是太/祖的雕像,而那正是一切赤橙光霧的源頭,姬青桐周圍王氣充裕到近乎於液態,她覺得自己快爆炸開了,但是強大的氣息依舊不停地在她的四肢百骸游走,她仿佛是個軟趴趴的面人,被抻到極限,又被揉捏在一起。

她知道這是錘心養氣,可是現如今石室出口被封閉,不會有人來提醒她什麽時候結束,再這樣下去,恐怕等不來王氣晉升,她就得爆體而死。

她握緊拳頭,強打起一絲精神,跪爬到角落喘口氣,這裏的壓迫感稍小,她勉強能歇息一會兒,想了想,又從懷裏掏出明辨鏡來。

鳳岐書院的學子們不知怎麽地探討到了鉆木取火的可行性,話題早就歪得再也掰不回來了。姬青桐一聲嘆息,剛要再說些什麽,突然有人制止了他們。

“封閉空間內取火,若是真的沒有通風口,氧氣被耗盡等憋死不成?”——“從良的龍傲天”。

“氧氣是什麽?為什麽會被憋死?”

“季二你姐姐呢?”

“她去了趟巴州,正在趕回來。那個誰,你別急,先伸手試試,周圍果真沒有空氣流動?”

“沒有,但有水聲。”——“膚白貌美大長腿”。

“那你到靠近有水聲的地方,拿東西挖,有水你起碼能多活七天。還有,尿都要留著,萬一挖不通還能靠那個活命。”——“從良的龍傲天”。

“……”——“膚白貌美大長腿”。

姬青桐一點也不想靠尿活命,她把明辨鏡貼身放好,張開雙手,指引著室內王氣呈漩渦狀湧動起來,很快漩渦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除了太/祖像外,其餘的一切擺設都被卷入其中,姬青桐咬著牙,艱難操縱著那一團王氣,用力地向隱約有流水聲的那道墻壁砸了過去。

轟隆一聲,烏青色的磚石轟然向外倒塌,近一丈厚的墻體生生地被砸出了一個窟窿。

陳舊腐朽的氣味撲面而來,姬青桐歇了一會兒,往腳下墊了幾塊石頭,勉強爬了過去,結果一雙小短腿還沒落地,脖頸突然被觸碰上一絲冰冷,一道悶悶的嗓音同時響起:“何人亂闖埋骨之地?”

“並非亂闖,錘心殿出口被封,迫不得已才進來一探。並不知道此地是埋骨之地!”姬青桐連忙解釋道。

“錘心殿?當代的天子?”

姬青桐沒有直接應下來。

粗糙的手觸碰上她的額頭,而後一聲嗤笑從她身後響起:“姬家果真一代不如一代,不僅出了個沒有王氣覺醒那麽晚的廢物,還將六歲的孩子推上玉座,當真是王命將盡。”

姬青桐心中有怒氣,她剛要出聲,喉嚨上的薄刃離她更近,她後腦勺一疼,直接暈了過去。

·

她是在一個溫暖安心的環境裏清醒過來的,覺仿佛回到了小時候母親抱著她入睡的日子,有熟悉的衣香味在她鼻尖繚繞。

姬青桐小心翼翼地睜開了眼睛,卻見周圍一片黑暗,她托起一團赤色光芒照亮,這才發現自己趴在舅舅腿上。

她驚喜地掛在他的脖子上:”您沒事實在是太好了!“

姬珩揉了揉她的頭發。

姬青桐又蹭了他一會兒,發現他肩膀上黏黏膩膩地,伸手一碰才發現他有傷在身:“誰敢傷您?!孤要滅他十族!”

“陛下。”姬珩聲音冷淡下來,“君之道,當廣於勝法。”

“我知道……可你是我舅舅。”姬青桐委屈。

“即便我死在您面前,您也不該如此。”

“我不要你死……”姬青桐癟起嘴,心中更委屈了。

姬珩也意識到在這種危險的環境下,不該對她太嚴厲,他垂著長睫,抹掉她臉上濕漉漉的東西,“別怕。”

姬青桐趁機鉆進他懷裏,在衣服上蹭幹凈了臉上水跡:“那個擄我過來的,不人不鬼的怪物是什麽?”

“守陵人。”

“他就是守陵人?”

姬青桐本以為那只存在於傳說中,傳聞他們手持一把長鐮,任何闖入皇陵的人都會被他們的長鐮勾去性命。他們是皇陵的守護者,但是同時也是見不得光的厲鬼,終其一生都生活在黑暗之中。

“在這種地方,怎麽生兒育女?怎麽舍得讓兒女也整天待在這裏?”

姬珩輕笑一聲:“守陵人自始至終只有一個。”

“哎?活了幾千年?”

“不算是活著。每當皇陵沒有動靜的時候,他們就會陷入假死狀態,脈搏一個時辰才會跳一次,當皇陵開啟之時,才會蘇醒,守護埋骨之地。”

“就像是千年王八萬年龜,因為總不動彈,所以壽命比較長?”

“比喻雖不恰當,道理卻相似。”他止住這個話題,又詢問道,“您錘心養氣的結果如何?”

“養氣進行得還好,錘心的時候,我失敗了。”

姬珩疑惑地皺起眉頭。錘心過程很簡單,只需要具有庇護天下的決心,而養氣則痛苦得多,他萬萬沒想到姬青桐居然敗在了錘心:“為何?”

姬青桐勉強扯了扯嘴角,明顯有心事,她低頭玩弄半響衣角,擡頭問道:“我若是有一天突然沒有了王氣,那當如何?”

姬珩低笑出聲:“小小年紀,心裏竟然也有了過不去的檻。”

“舅舅……”

姬珩揉了揉她的頭發:“我先給你講個故事。”

“哎?好啊!”

“那是你母親即位第六年的事情,我離開帝都前往封地晉州,因冢宰阻撓,連你母親一面都沒見上。踏入晉州的那一刻,唯一的感覺就是麻木。”

·

長和六年,晉州。

姬珩站在官道旁的驛館餵馬,幹皺無味的馬草讓長途跋涉的飛馬異常不滿,前蹄刨著土,不停地打著響鼻,姬珩撫摸著它的頭,無奈地安撫著它的性子。

他年少游歷的時候,曾經來過晉州一趟,知道晉州貧瘠,萬萬沒想到如今情況更甚,連年無災本以為可以休養生息,可如今來看,房屋破敗,舉目四望沒有人煙,怪不得冢宰聯合重臣將這塊地分封給他,果然是誠心看他笑話。

天色漸漸地晚了,他返回驛館之中,大堂內擠擠攘攘,聽聲音應該是一支的商隊。

“晉州怎麽窮成這熊樣,咱們這一趟還能賺到錢麽?”

“壯年勞力都南逃了,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殘,怎麽能不窮。”

“逃什麽,出事的是幽州,又不是晉州,難道還怕妖魔從頭頂飛過來不成?”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陛下身體不好,總是病怏怏的,說不定什麽時候……那啥了,晉州還挨著妖魔古地,首當其沖地完蛋啊。”

“咳咳。”

“不談這個,大小姐人呢,怎麽不下來吃飯?”

“你新來的不知道,大小姐挑食得很,咱們吃咱們的,不用管她。”

姬珩在嘈雜聲中吃完了自己的那份食物,雖然比帝都的粗糙很多,倒是不至於難以下咽。想來那家商隊的大小姐應該是太過於嬌生慣養,不肯吃苦。

緊閉的房門突然被啪地一聲踹開,一對年輕的夫婦裹著風沙進門,在眾人煩躁的聲音中連忙關門賠罪,大堂很快重新積蓄起令人胸口發悶的暖意,大家又吵吵嚷嚷地談論起有趣的見聞。

漸漸地,那對年輕夫婦的爭吵壓過了其他所有人的聲音,眾人側耳聽了一會兒,紛紛極有默契地止住自己的話題,探聽起別人的私密來,姬珩無奈地打算起身回避。

“你還怪我?你自己嫁給我多少年,連個蛋都不肯下,我買個村裏丫頭給我生孩子又怎麽了?你有什麽資格怪我!”

“你沒有良心!你娶我的時候,跟我爹娘說好了,以後只有我一個,如今我爹娘死了,幫扶不到你,你就要反悔了?”

“盡不到責任的母雞,不如殺了吃肉。”那男人冷哼一聲。

“那你殺了我好了,殺了我再去買你的丫頭!”

“你簡直不可理喻!”

“好個盡不到責任的母雞,不如殺了吃肉。”二樓遙遙地響起一道女聲,“那按照你的意思,沒王氣的皇室,是不是也可以直接殺了幹脆?”

周圍立刻寂靜下來,所有人都看著那個口出妄言的小姑娘,偏偏這姑娘自己還沒有絲毫的自覺,懶洋洋地看著那個面色蒼白的男人,挑釁地挑了挑眉毛。

姬珩本以為自己已經習慣,可是聽到這話還是腳下頓住,袖中雙手緊握成拳頭。

“我並非此意!”那男人模樣文氣,看樣子像是讀過兩本書,他瞪著季沁,“皇室的存在,並非只為了王氣庇護九州,怎能舉這種例子跟我這夫人相比?”

“沒王氣那皇室還有什麽用?”

“抵禦妖魔,處理國政,賑災救災,興國富民……”男人下意識回答道,旋即意識到不對,皺了皺眉頭,“姑娘此問又與我夫人何幹?”

“你既然知道那麽多,那你夫人的存在就僅是為了給你生孩子的?主持中饋、孝敬父母這些全都被你吃了不成?”

男人皺了皺眉頭,他意識到這小姑娘說的有道理,但是還是不肯放棄自己的私欲,索性揮手道:“我處理自家家務事,旁人少置喙!”

年輕姑娘很不禮貌的翻了個白眼,關門剛要返回房間,那一直默不作聲的夫人突然道:“算了,你想買就買吧,給我寫和離書。”

“你又胡鬧什麽?”

夫人冷笑一聲:”怎麽,還想享齊人之福嗎?“

“我只是讓她給我生個孩子,又沒說休了你。”

“是我要休你!這日子我受夠了,不僅得忍著你娘的冷嘲熱諷,還是防著你出去拈花惹草!我不想再過下去了,我告訴你,你這個王八蛋!我沒病,我身體好得很,有病的是你,大夫說了你腎精虛虧,根本不可能有孩子!你買十個八個丫頭也一樣!”

周圍小聲的討論聲都瞬間停了下來,隱約能聽見各種悶笑,年輕姑娘更是不遮掩,撲哧一聲就哈哈笑得蹲在地上:“夫人你可真是委屈了啊!”

那男人臉色頓時鐵青一片,手幾乎要折斷桌角:“這不可能!”

“可能不可能你自己回去看大夫,掌櫃的,借你們的筆墨紙硯一用!”夫人朗聲道。

掌櫃的應了一聲,連忙使喚小二送了過去,自己則趴在櫃臺上繼續看熱鬧。

商隊的人也起哄起來:“還不快寫,你不能生孩子,人家還想以後有個自己的孩子呢,別耽誤人家啊!”

男人沈悶著,一句話也不說,半響憋出來兩個字:“休想。”

“我的嫁妝只取回一半,另外一半留給你,換這一份和離書!”

“哈哈哈我說怎麽不願意寫呢,原來是貪圖人家的嫁妝啊。王朝律令規定,若是夫婦和離,則婦人的嫁妝需要原封不動的退還。”周圍有人低聲地向鄰桌解釋。

那男人怒視周圍的人一眼,而後回過身來,眼神中帶著一絲狡詐得意:“我勸你還是再想想,若是跟我和離,你得重回你爹娘的戶籍裏,可你爹娘死了,你也沒兄弟,和離之後你就是女戶,各處都要受官府管制,出了這道門,隨時會遇上個盜匪死於非命,官府哪有時間管絕戶?”

王朝確實是對女戶雖然免除徭役,但是卻也有諸多限制,此條律法在秋官府內也頗受爭議,但是一直沒能修改。

“你——”夫人咬牙切齒,萬萬沒想到夫妻之間溫情撕裂,枕邊人竟然是這副面孔。

“這算多大點事情,入我戶籍不就得了。”樓上的那個小姑娘又插嘴道。

男人快要恨死這小姑娘了,他呼地一聲站起身來,要過去和她理論,結果下一個瞬間,周圍數十個大漢同時起身,還有兩只遮著耳朵的犬妖私兵,露出獠牙瞪著他。

男人只能重新坐下來講道理:“我勸姑娘還是少管別人家務事,寧拆十座廟,莫毀一樁婚。”

而那夫人則仿佛看到了一線希望,立刻轉身跪下來:“姑娘救我!您聽他話裏的意思,我若是堅持和離,怕是出了這道門就得被他雇匪打死啊!”

“你若真要堅持和離,又擔憂以後處境,那便入我家戶籍,跟我的商隊一起走,想動你得先問問我家私兵。”

“謝姑娘!”

男人眼睜睜地看著那家商隊的賬房起草好了和離書,自己又被強行地在上面摁了手印,氣得渾身發抖:“你這是……強搶民女!”

年輕姑娘頓時眼睛一亮:“本紈絝鬧市遛馬,賞花賭博,無一不通,可就是沒強搶過民女,你這一提,今天還正好補上這遺憾了。”

·

姬珩從回憶中抽身而出,有些無奈地向姬青桐解釋:“那強搶民女的流氓正是你妗妗,那是我們第一次相見。”

“妗妗還真是任性啊。”

“彼時我對她全無好感,只覺得是個嬌氣紈絝的大小姐。但是她關於王氣的言論,卻仿佛當頭一棒,打醒了我的麻木。”

姬珩看著姬青桐,擡手打散了她手中橙色光霧:“陛下,您劍之所指之處,永遠會所向披靡。因為您身後不光是王氣,還有我,還有萬千蕓蕓眾生,所以請不要再擔心這個問題。”

他握著她的手,重新用點亮面前的一方天地,兩道赤色相互匯聚,盤旋著上升,照亮了周圍的景象。

“舅舅!”姬青桐詫異地問道。“您王氣覺醒了?”

姬珩點點頭,卻沒有太多驚喜,只是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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