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很溫和，很涼爽。

夜已經很深了。

有一個人還沒有入睡，明亮的燈光下，不知道他在忙什麽，只見他枯瘦的手在紙上運筆如飛。

一疊紙，每一張上都已被他密密麻麻的字所占滿。

他已七十多歲，鶴發蒼蒼，但他的雙目依然炯炯有神，隨時都在閃爍著狡黠的光芒。

古之成就大事業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韌不拔之志。

他的事業總有一天會成功，只需他繼續耐心等待。成功的計劃，全在他的筆下，全在這堆白紙之中。

他輕輕地撫摸著手中的小瓶子，嘴角揚起了一絲笑容。

夜已經很深了。

司馬旦還坐在樓頂上，喝酒。

他四十年來，從不喝酒，但他今天卻非喝不可。

因為不喝，他就沒有勇氣去做一件事。

因為不喝，他就會急躁，就會沒有耐心。

他已不再年輕，眼角上已布滿了皺紋，他的一生，除了報仇，就是為守護龍鳳山莊而活著。因為，這裏是他唯一的家，他要在這裏活著，也要在這裏死去。沒有龍鳳山莊，他就會像一只隨風飄搖的孤魂野鬼，夜夜哀鳴，生又何歡。

燈光還亮著。

已過了三更天了。

酒已喝完，他再也等不下去，於是蒙上黑布，一縱身，他黑色的身影立馬消失在樓頂上。

龍大爺右手盡情揮舞著鵝毛筆，一串串字就像他自筆尖不斷灑出的黑豆。當他見到黑衣蒙面人闖進來的時候，居然並沒有吃驚。只是擡起頭來淡淡問了一句：“你是誰？”

“司馬旦。”黑衣人道。

“你……來做什麽？”龍大爺問。

司馬旦道：“我來給洵兒拿解藥。”

“解藥？”龍大爺這時才稍稍吃驚，皺了皺眉，“你怎會知解藥在老夫這裏？”

司馬旦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龍大爺只能點點頭：“那麽，你為何要蒙面？”

司馬旦道：“因為，我怕被除了你之外的人認出來。”

龍大爺忍不住笑了笑：“你這樣做，我同樣可以用嘴巴讓別人認出你來。”

“你不會！”司馬旦很有信心地道。

“哦？”龍大爺笑道，“你似乎對老夫很了解。”

司馬旦道：“因為你所做的事本來就是見不得人的，你也很重面子。”

是的，如果不重面子，他就不會野心勃勃，不會做出這種傻事。

龍大爺慢慢放下筆，握起桌上的劍，用輕蔑的口吻道：“見不見得人，這也是老夫的家事，容不得你一條外狗來插手。”他接著冷笑道：“三弟在時，老夫還給你一點面子，如今三弟去世，你最好滾出我龍鳳山莊去，這裏不是你家。”

司馬旦被說得悲憤交加，他從來沒有被人如此沈重地打擊過。在酒力的催化下，他的淚水不禁奪眶而出。一個四十歲的男人，一個鐵石心腸的男人，居然被人打擊了一句而流出了淚。

“這裏是我的家，”司馬旦幽幽道，“而且，我一定會用我的生命去保護它，絕不會讓他落入小人之手。”

龍大爺聽著他感人肺腑的話，又見他朦朧的眼眶，搖著頭嘲笑道：“你知道你的一生應該用哪兩個字來形容嗎？”

司馬旦不說話。

“可憐！”龍大爺似乎很同情地道，“老夫覺得你是這人世間最可憐的人，十歲母親被仇人奸殺，自己被丟去餵狼。三十年來，甘願做我龍鳳山莊的看家狗，如今四十歲，卻連個家都沒有，還誤以我龍鳳山莊為自己的家。”說著，龍大爺搖著頭長嘆了一聲。也不知他是在處心挖苦，還是在真情流露。

司馬旦義憤填膺地道：“龍鳳山莊，生子為龍，孕女為鳳，團結和睦，自強不息。閣下意圖謀殺洵兒，良心天誅地滅，我為閣下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恥。”

龍大爺臉色驟變，怒發沖冠道：“俗話說得沒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三弟可憐……你可憐……洵兒可憐……都是你們這群可憐之人，騙去傻子的同情，奪去天下，占盡權力。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老夫已忍了一次，這一次絕不會再忍。”

司馬旦道：“你殺洵兒，是為了什麽？”

龍大爺的臉色難看已極，全身的狀態還沈浸在憤怒中，他緊緊地箍著拳頭，緊握的拳頭因為激動、繃緊而顫抖：“洵兒也是個可憐的人，老夫一生最恨可憐的人，老夫這次一定要殺，絕不能再手軟，一定要將大權攬入掌中。”

司馬旦看到龍大爺仿佛發瘋的樣子，才從悲痛中走出，道：“其實，閣下自己也很可憐，閣下野心勃勃，卻沒有能力，只能空嫉妒、以下三濫的手段謀害他人，這豈非也很可憐？”

“我可憐？”龍大爺縱聲狂笑起來，“老夫只不過在讓你們，忍你們，你們居然說老夫可憐？呵……呵呵！”

司馬旦淡淡道：“一個人，永遠不要去可憐別人，永遠不要認為自己高人一等，多多可憐自己，否則，你一定會後悔。因為，你雖然不可憐，但你沒有能力。你以為洵兒可憐，以為他好欺負，你要殺他，你要奪權……你錯了……你根本不了解洵兒，他雖有些心軟，卻堅強，他為了光耀門楣，付出了多少，你知道麽。是的，洵兒是可憐，但他為了家族有多少次幾乎喪命於敵人手中。龍鳳山莊今天在武林中的地位難道是憑空飛來的麽？”

“龍鳳山莊的莊主，非老夫莫屬！”龍大爺狠狠握著拳頭道，“不坐上莊主的寶座，老夫死不瞑目！”

“這我不管，”司馬旦緩緩地拔出了劍，“誰若敢打洵兒的主意，就要先問問我手中的劍，若我的劍不同意，你就只有死路一條。無論你是誰。”

“敢殺老夫，龍鳳山莊的人絕不會放過你。”龍大爺這時也拔出劍，躍身空中，橫劍劃出，一道弧形劍氣似鐮刀般朝司馬旦飛來。

劍氣快到眼前，司馬旦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忽然，他的身形一閃，已站到龍大爺身後。劍剛入鞘，龍大爺的屍身也自空中跌了下來，他的心已被一劍穿過，藥瓶也自他的懷中滾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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