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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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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冬夜,沒有月色的晚上,星輝格外耀眼。

白雪無痕,枝頭的落葉已經掉光,院子裏的生機全被掩埋了起來,透著蕭瑟。

他坐在屋檐上,她站在院子裏。

“為何今晚突然出現?你從不在凡間現身的。”她似乎不願相信,他的身影就在自己面前。

輕輕呼出一口白氣,縱身躍起,無聲落地,來到她面前。

“泉眼照膽可觀世間一切,我們的一舉一動自然也在你的掌握之中。”十分平靜,近乎冰冷,“你也不需要踏足人界。”

“因為有些事情,並不在我的預料之中。”微微垂首,神色黯然了不少。

“封神陵嗎?”苦澀的笑,很輕很輕,“也對,誰能料到九泉一事會有今天……”

星輝暗了不少。

“如果我說我們要去,你要阻止嗎?”柳兮月逼問。

“……”

“你不敢,還是不願?”

冷風如刀,刮在臉上,紮在心上。

“你們神族壽命太長久,是不是都沒有感情,早已麻木了?”她似問又像自嘲,“活得太久,看遍世間紅塵,無所謂生與死……”

“既然無所謂,你又何必……”

有什麽,湮滅在夜色中。

“兮月。”他終於開口,“你長大了。”

她一怔,有些不知所措。

“在泉眼重遇的時候,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笑容頭一回顯得不再冰冷,“好像昨天還是那個抓著我衣袖不肯放開的小女孩,才一眨眼,就已經是大人了。”

“時間過得真快。”澹臺悾慨嘆,“人壽……太短暫了。”

星輝一點一點,銀河綿延,看不到盡頭。

“如果我當初沒有救你,也許你活不到今天……可如果當日我沒有下凡,也就不會遇見你。”這一句話,有苦澀,有不甘。

如果我……永遠都不知道,是不是就不會像如今這般?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兮月。”他淺笑,“你雖然長大了,可心還是沒變。”

人生若只如初見,又歲月變遷,風華正當年。

“封神陵不是凡人該踏足的地方。”澹臺悾忽然正色斂容,“就此止步吧。”

柳兮月微微垂首,不語。

“至少我,不希望看到那個結局……”澹臺悾有些失落。

“其實你早就知道一切,也料到了結局,不是嗎?”柳兮月微微揚起嘴角,“既然你明白,卻不阻止,又是為何?”

“有些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澹臺悾搖頭輕嘆,“尊師應該告訴過你,要承受的後果,要作出的犧牲,沒有那麽簡單。”

“或許等你有朝一日明白了一切,就會怨恨這樣的命運,後悔當初的選擇。”澹臺悾握緊拳頭,“我不希望看到那一天。”

“那你後悔嗎?”柳兮月反問。

“你後悔踏足凡塵,後悔救我一命,後悔送我離開嗎?”

那一刻,竟有想哭的沖動。

“為什麽……離開我?”

“大哥哥,等兮月長大了,做你的新娘好不好?”

“兮月,你還小呢,就想這個了……”

“兮月很快就會長大了。大哥哥,你等兮月長大好不好?”

“等你長大啊……哥哥說不定就變成老頭子了。”

“不會的不會的,大哥哥那麽漂亮,才不會變成老頭子。兮月會快快長大,大哥哥你要等兮月哦……”

……

……

“澹臺,你瘋了嗎?在人間滯留這麽久!”

“放心吧飛蓬,天上七日,人間千年,他們是找不到我的。”

“九泉的異動才剛過去,你這樣擅離職守,天帝要是怪罪下來,說不定會將你削去神格,打入輪回!”

“打入輪回又有什麽不好?反正我也厭倦了這樣千萬年地守下去……”

“澹臺,就算你不在乎,你哥也不會希望看到這樣的結局。若你被罰入地牢永世不見天日,他會怎麽想?”

“可是,兮月還小……就這樣扔下她,我……”

“我認識一位徐長卿大哥,由凡身修煉成仙,少說也有上百年的修為,應該能照顧她。你大可放心。”

……

……

情,究竟是什麽……

神族壽命漫長,可人壽卻轉瞬即逝……

“不要哭。”聲音很輕,很暖。

“又把眼睛哭腫,多不好看……”

芳草無心,微風不語。

“答應我,不要去封神陵。”

“為什麽?”柳兮月不明白。

“……只要答應我就好。”澹臺悾有些無力。

“……我不答應。”柳兮月忽然強硬起來,“除非你告訴我為什麽。”

澹臺悾長嘆一聲。“你不會想知道的。”

“你既然知道,為什麽無動於衷?”柳兮月質問他,“九泉異動,六界安危受到威脅。你明明身為上神,能力遠在凡人之上,卻從不理會這一切。如今連真相也不願意告訴我。”

“九泉封印乃神農所設,即便我身為神,也難及三皇之力的千分之一。就算身為九泉守護,又能如何?”澹臺悾近乎絕望,“這世間,不是只要努力,所有的事情都能如你所願的。”

“所以你……離開我?”柳兮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為你……不相信?”

不相信人定勝天,不相信人能改變命運。

“這就是……你心中的天道嗎?”柳兮月轉過身,“天道不仁,視萬物為芻狗……”

孤獨無助的背影,就像當年那個哭著父親的女孩。

可是,卻連一個擁抱,都不敢。

我不能。

對不起,兮月。

雪,漫山遍野,一望無垠。

“兮月姐,怎麽突然要去拜訪你師父?”羽步不解,“不是說澹臺公子可能知道關於封神陵的事情嗎?”

“他不會告訴我們的。”柳兮月臉色一沈,“倒是家師……家師由凡身修煉成仙,有上百年修為。封神陵……或許他曾聽說。”

雲來石上再度陷入沈默,心緒各異的六人都沒有互相搭理。

絡緗好勸歹勸,總算讓煜燊放下不快,重新回到隊伍中。只是他似乎少了那份開朗,這幾日一直沒怎麽說話。

雲來石飛入深山中。

雪,一片一片,落在肩頭,冷在心上。

從來都沒有這麽白過。

羽步想起了那個無聲的夜晚。

那一夜,龍洹一個人坐在樹下,頭上,肩上,身上,落滿了無瑕的飛絮。

那一夜,他深邃的目光中,帶著寂寞,帶著悲苦。

那一夜,他長嘆,感慨,說自己睡不著。

其實他早就知道今日的結局了。

這,是否就是人們常說的命運?

那一方院落,依舊是老樣子,只是飛舞的桃花換成了雪絮。

徐長卿似乎早就料到了他們的到來,不僅沒有絲毫意外,屋內還擺上了剛沏好的熱茶和點心。

“師父,我們……”

剛坐下,柳兮月還沒來得及道明來意,徐長卿便開口了:“兮月,我有東西要給你。”

說罷,他從袖間拿出一封泛黃的書信,擺在她面前。

“這是你父親留下的。”徐長卿緩緩道來,“當年,那人將你送到此地時,也一並將此信交給了我。他說,當日在九龍坡發現你的時候,你衣服上夾著這封信。信封上囑咐你成年之後再打開。因此他托我保管此信。我想,現在是時候了。”

柳兮月倒是意外。之前從未有人跟她提起過,父親還留了信給自己。

伸出手,接過泛黃的信封,打開。出乎意料的是,裏面竟還有另一封信。

“不想守護九泉,就不要打開另一封信……”

“兮月姐,你還好吧?”羽步見她的臉色漸漸變了,不由得擔憂起來。

“沒事。”柳兮月搖搖頭,“爹說,他曾經是春滋泉眼的守護者……”

“令尊是泉眼守護?”夏侯懌吃了一驚,“他還說了什麽嗎?”

“這封信上,就只有些關心的話。”柳兮月微微垂首,“爹……”

我一直以為,你是不要我,才將我丟在山林中……

“另一封信……”絡緗拿起信封看了看,“兮月,你要打開嗎?”

柳兮月猶疑片刻,方才接過,將其小心翼翼地拆開,紙張鋪展。

兮月:

如果你打開這封信,說明你已經明白爹的決意,亦決心守護九泉,守護蒼生。這樣,爹就是時候該將這些你應該知道的事情告訴你了。

很多年前,爹還年輕的時候,曾經不知天高地厚孤身一人進入一片荒無人煙的深山中,尋找傳說中的寶藏,卻因此近乎喪命。若不是幸得高人出手相救,爹早已魂歸故裏。那位高人,其實是一只有著上百年修為的貓妖。自古以來,人與妖一直難得和平共處,但他卻願意救我。爹心存感激,也深受觸動,便拜他為師。他亦願意收我為弟子。在日後的相處中爹才了解到,師父名為思堂,在裏蜀山妖界頗受敬仰。同時,他亦是九泉之一的泉眼春滋的守護者。從師父口中得知,每隔一定時間,九泉便會產生規律性異動,實為常態。正常情況下,異動不會對六界產生任何不良的影響,甚至對九泉而言也是沒有危害的。然而每過三萬五千年,九泉會發生一次較為劇烈的異動,有可能對六界造成不可小覷的破壞。這時,泉眼的守護者便要出手做適當的幹預,以降低泉眼異動對六界產生的影響。

二十多年前,你還沒出生,九泉便發生了這樣一場大異動。本來,我與師父守在泉眼處,做好了應對的準備,卻不料發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泉眼生變,大地不安。師父覺得異常,便進入泉脈查探,發現了一些來路不明的黑衣人,意圖破壞泉眼封印。師父自然出手阻止,卻不想對方並非凡人。雙方糾纏多時,最終兩敗俱傷,泉眼封印被毀,師父亦重傷而亡。臨走之前,師父將春滋鑰環交與我,囑咐我一定要尋找修覆封印的辦法,讓九泉重歸平靜,重歸天道。

後來,爹便一直在世間各處尋找方法。終於得知,九泉的封印由身為三皇之一的神農所設,只有憑借三皇之力才能將泉眼重新封印。除了神農,便只有同為三皇的伏羲與女媧有這樣的能力。伏羲帝神隱已久,連他的子民亦無法得知其蹤跡,何況區區凡人。因此,修覆封印唯一的辦法,就是借助女媧的三皇之力。

爹調查得知,在苗疆一帶,有一支種族名為女媧族,世代單傳,皆為女子。因其血脈為女媧所留,也被稱為女媧後人,是世間唯一擁有女媧之力的種族,也是唯一能夠擁有三皇之力的人。爹花了很長時間去尋找女媧後人,卻沒有任何線索,換來的只有家破人亡。因我四處打聽女媧後人的下落,竟引來破壞封印的黑衣人追殺,你娘為了保護你犧牲了自己。爹帶著你四處躲避,時常受傷。爹明白,我只有一個人,根本不可能是他們的對手,何況春滋泉眼還需要重新封印,就這樣死在他們手上,不過是白白犧牲。爹考慮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以己身魂魄,暫時穩住泉眼春滋的異動,使其恢覆平靜,可以支撐更長的時間,直到機會再度降臨。

爹知道,當時你還很小,也需要照顧。就這樣扔下你,確實是對你不住。只是,與其帶著你逃避追殺,說不定有一天就逃不過了。你留在爹的身邊,是不會快樂的。所以爹選擇離開,即便你一個人孤苦伶仃,無依無靠,總好過亡命天涯。兮月,你要記住,天道不可違。你既然決心守護,若存違逆之舉,必遭天譴。你也不用害怕,無論發生什麽,不要放棄,只要還活著,就有希望,爹和娘都會永遠支持你。

父親柳忘塵

“柳忘塵?”煜燊無意間瞥見右下角的落款,“這個名字……”

“柳忘塵是家父。”雖然聲音很小,但柳兮月還是聽到了,“當年我只有五歲,如今早已記不清他的音容相貌。關於他的一切,只剩下這個名字而已。”

“這個名字,我曾聽過。”煜燊一語炸開了鍋。

“你……聽過?”眾人驚得合不攏嘴。

“你在哪裏聽過?”柳兮月有些迫不及待。

“在……”煜燊正想開口,卻猛地醒悟過來,剎那間便戛然而止,“……我忘了。”

“忘了?”羽步一眼就看出他突然間的轉變,正想開口追問,轉念一想,卻又作罷了。

而夏侯懌的心思卻不在這裏。征得柳兮月的同意後,他仔細地將信看了一遍。

只有三皇之力可以修覆泉眼封印……果然!!!

夏侯懌肯定了自己的懷疑。

說什麽可以靠五靈輪龍骨玉修覆封印……原來都是假的。想必當日,龍公子根本沒有前往神界。難道是料想我們不會懷疑澹臺公子,或是沒辦法向他求證,所以才故意這麽做?只是……他又是出於什麽目的,為什麽要捏造這個事實,會不會還隱瞞了什麽我們不知道的事情……不過人都不在了,再想這些也沒意義……不對,難道他也跟宇文翀一樣……可是,明明親眼看著遺體化去,應該不會吧……

“你怎麽了?”見他似乎在發呆,絡緗拍了拍他的肩膀。

“啊……沒事。”夏侯懌搖搖頭,決定還是先將猜測瞞下來。畢竟,這或許會對羽步打擊很大。

眼看煜燊無法提供更多的線索,柳兮月唯有將心思重新放回當下,向師父詢問關於封神陵的事。

“封神陵?”徐長卿罕有地陷入沈思,“這個地方,我好像聽誰提起過……”

“師父,您也不知道嗎?”柳兮月有些失落。

“這個地方相當神秘,一般人是不知道的。”徐長卿眉頭微皺,“即便是知道的人,也只是知道而已,究竟是個什麽地方,誰也說不清。據說封神陵是某位神祇的陵寢,也有說那裏是神族的藏寶閣,還有一種說法,說封神陵其實是為鎮壓某個封印而建。總之眾說紛紜。”

一旁的南宮恒聽過此言,神色微微起了變化,不語。

“如果是神族的陵寢,應該戒備森嚴。上次菱紗也說過,在冰山一角的地方就已經遇到句芒了……”夏侯懌回憶著,“要是深入,肯定有更加厲害的神將把守。”

“你們要去封神陵?”徐長卿十分意外,“那不是凡人該去的地方!你們去幹什麽?”

柳兮月只好將最近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因為目前的種種線索都指向封神陵,所以我們想去看看……”

“封神陵與九泉應該沒有關系。若你們是為了修覆泉眼封印,沒必要去封神陵冒險。”徐長卿不同意。

“修覆……封印……”煜燊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那個結局……真的會發生嗎?命運……真的無可更改?

這天晚上,眾人在此地留宿。

雪夜寂靜,心緒難平。

站在枝頭無葉的樹幹前,煜燊頭一回覺得無助。

這麽多年,雖然沒有父母,沒有依靠,可他從不畏懼,從沒退縮。

他曾以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能讓他害怕。

他曾以為,世間所有的事情都能靠努力解決。

他曾以為……

“……多少人對她們頂禮膜拜,或許只是為了她們能在關鍵時刻,舍棄自己的性命,換來全天下的平安而已。與其說她們是神的後裔,還不如說是女媧留給人類的擋箭牌……”

“她們就像祭品一樣,妖魔也罷,神仙也罷,只要是人類無法對抗的,就交給女媧族,讓她們用自己的女媧之血去解決吧……”

女媧後人擁有無上的神力,卻也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為蒼生,為安寧,讓自己陷入無間地獄。

為什麽呢?

為什麽,要付出代價?

上天賜予你不同於凡人的力量,卻剝奪你凡人本該擁有的幸福與快樂。

這就是……命運嗎?

若我執意逆天而行,又會怎樣?

我命在於我,不在於天。每個人的命,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吧?

掌心赤紅的火靈珠,耀眼不已。

火靈珠……

事實上,他已經不再關心雷靈珠的事,也不想關心了。

這一路走來,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有時候恍然回首,發現自己已不再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年。很多個夜晚,他會失眠,會思考,甚至會想到手段。

以前的自己,從來都不會這樣的。

變了。

“呵……”

苦笑,無奈地搖頭。

不知道……還有沒有回到簡單快樂的那一天?

“你怎麽不睡?”背後的聲音打斷了思緒。

“我……睡不著。”

雪地上的腳印有深有淺,她跨過這一重障礙,來到了他身邊。

“你會睡不著,還真是少見。”絡緗似笑非笑。

“你不是也沒睡嗎?”煜燊反問。

“好像自從來了人界,你就變了。”絡緗遙望遠方的星辰,“以前你從不騙人,也不猶豫,心直口快,身隨心動。”

“所以,你一撒謊,我就看出來了。”絡緗轉向他,“你在隱瞞什麽?”

“……沒有。”煜燊微微別過頭,不看她。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騙不了我。”絡緗搖搖頭,輕輕笑了,“龍洹是不是曾經告訴過你什麽?”

“……沒有。”煜燊的表情毫無變化。

“即便你否認,也改變不了事實。”絡緗轉過身,不再看他,“煜燊,你的演技太差了。”

“我不會告訴你的。”煜燊索性閉上眼,“明天還要趕路,早點回去休息吧。”

“你承認了?”絡緗笑了,“其實你不說,我也能猜到七八分,多半是跟小羽有關吧?”

煜燊心中一楞,不語。

“龍洹……確實是個好哥哥。”絡緗很感慨,“只是……上天太不公平。”

煜燊還是沒有回應,緊握的拳頭卻忽然松開。

上天……公平嗎?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天道無常,眾生平等。

又何嘗不是一樣。

“煜燊?”絡緗難以置信。她還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煜燊,那種哀傷,難過,淺淺地浮現在臉上,卻比流淚還要痛。

“……我沒事。”煜燊沒有動。

“你……難受嗎?”絡緗此刻也有些不知所措。煜燊從不需要安慰,好像一直都會是那副陽光樂觀的樣子。曾幾何時,絡緗一度懷疑他是否真的明白何謂痛苦,又是否理解世間的疾苦。然而如今,這樣的領悟,於他而言確實是太沈重。

其實,你的不明白,又何嘗不好。

“你也……早點睡吧。”絡緗轉過身,往回挪動腳步,“難過的話……哭也沒關系的。”

冷風撲面,雙眸微合,輕輕呼出一口氣。

夜色清朗,星光無垠。

不遠處的桃樹後,無助的身影,微微顫抖。

我……聽到了什麽?

她抑制不住內心的驚異,緊緊抓住自己。

難道……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

因為……我……

“南宮,你去哪裏?”

大清早的寧靜,被院裏的嘈雜打破。

立於劍上的少年,一身劍氣如罡風利刃。

“我們就此分道揚鑣吧。”南宮恒抱起手臂,沒有回頭,“修覆泉眼封印不需要五靈輪,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說什麽啊?”煜燊無法接受,“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要說這種話?我們是朋友,有什麽困難不能一起解決?”

“正因為我們是朋友……”南宮恒輕輕舒了一口氣,“……所以,我不會再留下。”

“站住!”煜燊狠狠喝住,“你……龍洹是不是告訴過你我們不知道的事?”

南宮恒不說話。

“為什麽……你也像他一樣,什麽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難道一個人就可以解決所有的問題嗎?”煜燊咬牙,“單槍匹馬,只會造成無謂的犧牲。只有大家在一起,才有希望!”

“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只要眾志成城都能解決。”南宮恒聲音冰冷,“一個人的犧牲,可以換取大部分人的性命,又有何不可?”

“你……”

一陣狂風,熟悉的身影就此消失在天際,再無蹤影。

“發生什麽事了?”徐長卿聽到動靜,走了出來。

“抱歉,打擾前輩歇息。”煜燊略帶歉意,“南宮他……他走了。”

“那個叫南宮恒的少年?”徐長卿似有訝異,“他剛剛……使用了禦劍術?”

“嗯。”煜燊沒有否認,“前輩您看到了?”

徐長卿似乎更加訝異,還帶著震驚:“他……可知他的父母是誰?哪裏人氏?”

“南宮嗎?”煜燊有些不解為何面前的長輩忽然對這個感興趣,但也沒有深想,“龍洹好像提過,他父親……似乎是叫什麽南宮煌,是個國師之類的,我也不太記得。”

“南宮煌?”徐長卿似乎恍然大悟,“難怪……”

“前輩?”煜燊更加疑惑,“南宮他怎麽了?”

“沒什麽。”徐長卿搖搖頭,似有感慨,卻不願再細說下去。

剩下煜燊一人,佇立於院中,枝頭的銀霜映出冬日的耀眼,卻化不開心中的堅冰。

你到底……要去哪裏……

“南宮走了?”聽到這個消息的眾人都有些意外,“煜燊,你怎麽不攔住他?”

“我……”煜燊剛一張嘴,就發現自己無言以對。確實,換作以前,即便攔不住,肯定也會追上去。

好像……自從龍洹不在了,總覺得心裏面少了什麽,怎麽都填補不了。

即便魔元重聚,也不知要耗上多少年。滄海桑田,真的能夠再見嗎?

何況……九泉……

“煜燊!”

“啊?”猛然擡頭,只見眾目睽睽,都落在自己身上。

“叫你怎麽沒反應?”絡緗不解。

“叫我……幹嘛?”煜燊沒反應過來。

“接下來要去哪裏?”夏侯懌開口了,“你是最後見過南宮少俠的人,知道他去哪裏了嗎?”

“不……不知道……”煜燊機械般回應。

“煜燊,你怎麽了?”羽步也少了平日的神采,眼神中有些疲憊。

“我沒事。”煜燊連忙擺手,“昨晚……沒睡好。”

果然是……藏不住嗎……

“哦……”羽步似乎是相信了他的話,微微垂首,掩蓋了什麽,“只是現在……要如何打算?”

“五靈珠沒找齊,女媧後人也沒有消息,還有封神陵的線索,南宮少俠也不知哪裏去了。”這麽多事情一下子擺在面前,柳兮月倍感壓抑,“依我看,目前只有封神陵一事的線索最為明確,不如我們就去那兒一探究竟。我也想知道,宇文公子究竟在搞什麽名堂。”

“可是,徐前輩說了,這個地方很危險,跟九泉關系也不大。”羽步猶豫了。

“說起來,南宮少俠似乎對封神陵很感興趣。”夏侯懌陷入思索,“他獨自離開,會不會也是想去封神陵?”

“我也覺得,我們應該先去封神陵。”煜燊頷首同意,“宇文的事,我不能坐視不理。”

這樣一來,可以暫時拖延尋找五靈珠一事,也能搞清楚宇文的目的,說不定還能找到南宮,可謂一舉多得。

然而封神陵,沒人說得清這是個什麽地方。也許兇險萬分,也許藏有上古時期流傳下來能夠修覆泉脈的方法,讓事情出現轉機。

畢竟前途未蔔,還是小心為上。大家於是都去準備行裝,打算明日再出發。

煜燊回到自己住的房間,將武器取下,放在桌上。這是一雙用鐵打造的蔔字拐,分量不輕,拿在手上會有幾分沈,只是他早已長年習慣,倒沒覺得多少不適。算起來,這是他生命中的第一件武器,已經陪伴自己數十年,拐上的花紋早已被磨得幹幹凈凈,光滑無比。原本比手臂還粗的拐身如今也不及當年,不知是因為自己長大了,還是因為它被磨小了。

煜燊本就不在意這些。武器能用就行,無所謂新舊。這麽多年來他一直拐不離身,就差洗澡睡覺也帶著。魔族尚武,用拳頭說話。他靠著這雙拐走到現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成為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拐在人在,拐斷人亡。

他再一次認真註視這雙拐,是在得到它之後很多年的今天。輕輕撫摸,微微顫抖。

我靠著你,才有今天……

輕嘆,搖頭。

“也只有你,能幫我,讓之後的一切,走上我想要它走的方向。”

窗外,屋檐上的積雪被吹落,紛紛揚揚。

“家鄉……四季如春,並無雪景。”

站在沒有葉子的樹下,她忽然想起哥哥的話。

“哥……”

風過,枝頭搖曳,發出蒼老的哢嚓聲。

伸出手,將系於脖子上的紫玉握在掌心。

雪絮落於發梢,落在肩頭。原本冰涼的玉石,在手心的溫度下,變得溫潤。

那個名字……

她知道,嵐,本義指山林中的霧氣,延伸可指風或雲。

輕輕撫摸玉石上的刻痕,生硬的感覺有點硌手。

龍……嵐……

為什麽,偏偏是這個嵐字……

想不懂。

雪,因著風又大了些,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怎麽不進屋?”絡緗見她竟然獨自一人站在風雪中,任由長發隨風。

“只是出來透透氣。”羽步垂下手,“對了,煜燊還好吧?這幾天他好像一直都不開心的樣子。”

“你放心,他可不是那種會幹什麽傻事的人。”絡緗安慰她,“過一陣就沒事了。”

“哦……”羽步微微頷首,“宇文公子的事……他一定很傷心,抱歉。”

“沒什麽。”絡緗搖搖頭,“我想,宇文大哥這麽做,有他自己的原因吧。他不願意告訴我們,可能是有苦衷,又或者是不想連累其他人。總之,我相信他不是壞人。”

聽得此言,羽步卻沈默了。轉身望著遠方重重山巒,不語。

“其實……我也不願意相信他是壞人。”風刮痛她的臉,“有時候,我真希望,可以像以前一樣,我們幾個聚在一起,看花燈,逛夜市,不用到處奔波,也不用煩惱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情,每天都能開開心心。”

“可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們……終會有分開的一天吧……”

“小羽。”絡緗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別難過。”

“至少現在,我們還在一起。以後會怎樣,那是以後的事情。如果因為以後的事情,而讓現在不快活,豈不是一輩子都要活在難過之中,那多沒意思。”

“也對。”羽步點點頭,莞爾,“哥哥一定也希望我能夠開開心心地活下去。”

風停了,天很幹凈,無瑕的藍色,浩瀚無垠。

“你們……真是廢物!”袖子一揮,滿目怒火。

宇文翀很少會這樣。無論人前人後,他總是那個謙謙君子,溫文平和,深得人心。

“三少爺息怒。是屬下失策,低估了新任炎波守護的實力,請少爺賜罪!”一眾黑衣人跪在地上,領頭的男子自覺向他請罪。

“新任守護……是玄泓!”咬牙,似有不甘,“他……可惡……”

片刻,緊握的拳頭才再度松開,長舒一口氣。“罷了,過往之事不再追究。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一定要趕在儀式之前將她帶回來!”

“是!”領頭的男子擲地有聲。

空蕩蕩的房間,淒冷的燭火黯淡不已。胸口的陣痛愈發嚴重,偶爾還能舔到翻湧上喉嚨的血腥。

“呃……”咬牙,細汗不斷,強忍痛楚。

時間……不多了嗎……

“可惡……”

龍洹……你這個……叛徒!

自從被沖擊力擊中……雖然威力已經小了很多,但炎波的力量還是傷到了魔元……實在是失算……

炎波靈力侵蝕身體,若能知道古籍中記載的方法……可惜我已經沒有辦法再通過泉脈,只能勉強憑借己身修為抑制……

嘴角溢出血痕,他連忙擡手擦去。

至少現在……拜托了,一定要撐住,在使命完成之前,絕不可以倒下……我們宇文家千萬年來的使命,一定可以完成……

酒,一口又一口。

苦澀的味道,原來是這樣的……

臉微醺,心微醉,意難平。

仰頭,高舉酒壇,將酒淋在臉上。

雪,白茫茫一片,又清又冷。

“你怎麽也借起酒澆起愁來了?”見他一個人坐在院子裏,夏侯懌有些意外,“可不像你。”

“是嗎。”煜燊淡然一笑,“最近……發生了好多事情,不知不覺間,就想起喝酒了。”

夏侯懌在他身邊坐下,拿出手帕遞給他。“我知道,宇文公子的事……你一定不好受。”

“其實仔細想想,柳姑娘的話,是很在理的。”煜燊苦笑一聲,“是我自己……太過一廂情願。”

“現在都只是猜測而已,還沒下定論。”夏侯懌搖搖頭,“這就打算放棄了?可一點都不像你。”

“……”

煜燊不再說話,酒壇也扔到了一邊,靠在樹幹上,閉上眼,像是因為酒醉而陷入沈眠。

“世事難料。”夏侯懌忽然長嘆一聲,“當日我走出家門,也不曾料到如今會來到這裏。我原以為,不過是游歷江湖,增長見識,結交朋友,萍水相逢,聚散隨緣……”

“若你能料到今日,便沒有當初。”煜燊沒有睜開眼,卻毫不含糊。

冷風颼颼,夏侯懌站起身,任由長袍被吹亂。

“要是我……不必連累……”

“真無聊。”煜燊忽然打斷了他的話,跳起來,拍拍身上的雪,“我想醒醒酒,要出去走走嗎?”

兩人漫步著走出院子,走入山野。

“你們人,壽命只有數十年吧。”煜燊忽然停下腳步。

“嗯。”夏侯懌點點頭,不知道他為何忽然問起這個。

“百年之後,再入輪回,又是一生。”煜燊微微握住拳頭,“確實短暫。比不得魔族,哪怕是數百年上千年,都只是一眨眼的事。”

“不過,人死了,可以輪回。魔族死了,若魔元不滅,則千萬年後再度重聚。若魔元被毀,則灰飛煙滅,再無蹤影。”煜燊緩緩道來。

“只是……一生漫長,沒有盡頭,難免蹉跎歲月,不思進取。”煜燊像是自嘲,“反而是你們人類,因為壽命有限,懂得及時行樂,反思過錯,自然少了碰壁的機會。”

“煜燊……”夏侯懌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很聰明,難怪連絡緗都要稱讚你。有時候,我真希望,至少能有你的一半,或許就不會有今日之景。”煜燊握緊了拳頭。

“我不明白宇文為什麽要這麽做,也猜不到南宮會去哪裏,就連龍洹死了,我還是無法參透他所做的一切,究竟出於什麽樣的心情……”

“我真是……一點用都沒有。”

“不,不是這樣的。”夏侯懌搖搖頭,不同意他的話。

“至少,你有足夠的能力,可以保護想要保護的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自己……想做的事……

“我不夠強,連想要保護的人……都保護不了……”

風又起,愈發猛烈。夜色很深,連五指都不清晰了。

“嗯?”

一股異樣的味道,迫使煜燊猛然回頭。“這是……不好!”

“怎麽……”見他如旋風般往屋子的方向沖去,夏侯懌頓時吃了一驚,連忙跟了上去。

“唔!”然而還來不及踏入院門,煜燊卻忽然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上,“糟了!中計……”

“煜燊!”夏侯懌趕了上來,“你怎麽了?”

“快退後!快走!”煜燊大吼一聲。

“想走?”

話音剛落,一群黑衣人突然從天而降,將他們團團圍住。

“是你們……”煜燊拼命支撐著想要站起來,奈何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頭還愈發昏沈。

“不過是一點血腥味,就讓你慌成這個樣子,難怪這麽容易就上鉤。”帶頭的黑衣人聲音沙啞。

“怎麽……”夏侯懌亦漸漸開始感覺乏力,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了,“無色無味……難道是……”

“放心,只是讓你們小睡片刻,我可沒時間跟你們糾纏。”黑衣人似乎在冷笑。

眼皮越來越沈,最終失去知覺,雙眼一黑,兩人同時倒在地上。

……

……

“首領,這小子身上有火靈珠……”

“哦?那正好,拿走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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