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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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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確定了雷靈珠的線索,但因為人不容易找,大家還是決定先暫時放一放,看是否有線索更為明確的東西。

“血凝巖應該在魔界才有。我們找了裏蜀山妖界和鬼界,算上神界,都沒有發現火靈珠,會不會也在魔界呢?”夏侯懌分析,“畢竟我們上一回走馬觀花,魔界那麽大,有許多地方還沒去過呢。”

“有道理,我們再往魔界去一趟吧。”絡緗頷首同意,“宇文大哥,你覺得呢?”

“不妨一試。”宇文翀沒有意見。

一旁的龍洹沒有說話,只是抱著手臂陷入了沈思。

“哥,你在擔心嗎?”羽步見他眉頭微皺,心情也凝重了幾分,“是不是其餘六族的魔都對人類不太友好?”

“無妨。”龍洹垂下手,搖搖頭,“再去一遍也沒什麽,我們小心些就行。”

“總覺得龍公子一提起這個就顯得怪怪的。”夏侯懌在心中直打鼓,“難道是魔界有什麽不能讓我們知道的秘密?”

只是夏侯懌卻又覺得是自己多心,畢竟龍洹身為九泉守護,再怎麽居心叵測,總歸要以守護九泉為首要責任。“再怎麽說我們也是凡人,魔族的事情確實不應該過多地插手,龍公子大概也是為了我們的安危著想吧。反正……目前看來,他對我們並無不利,或許是我錯怪他了。”

“南宮,你就跟我們一同前往九泉泉脈吧。”煜燊叫上他。

南宮恒看了他片刻,方才頷首。

九泉泉脈一如既往地不安分,腳下的震動時不時傳來,令人心存擔憂。

來到泉眼炎波前,龍洹擡起手,正打算打開泉眼入口,一陣劇烈的晃動突然襲來。眾人腳下不穩,瞬間便倒了下去。

“怎麽……”煜燊迅速反應過來,下意識伸出手抓緊身邊的人,緊接著柳兮月甩出三尺白綾,將每一個人都牢牢纏住。

“大家小心!”柳兮月緊緊抓住白綾,絲毫不敢大意。

那邊,有什麽……

手上的鑰環散發出異樣的光芒,令它的主人心中大驚。

不對,有人在那邊!而且……

“快後退!”龍洹話音剛落,就有什麽在泉眼的那一頭沖了出來,赤色的光芒刺痛雙眼,龍洹下意識地閉上眼,卻伸出右手,用盡畢生之力往前一擋!

轟隆!!!

“吼——”

腳下的土地翻滾起來,有什麽正在升起,巨大的怒吼震徹耳畔。

“罡龍……”龍洹勉強緩過勁,睜開眼,卻是一片血紅,什麽都看不見。強烈的暈眩,頭痛欲裂,龍洹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上,捂住腦袋的手青筋暴起。

“是炎波衛戍,大家小心!”

不知是誰,也不知道聲音從何傳來,在下一個瞬間,炎波泉脈這一個巨大的空間頓時化作一片血海,天上,腳下,身上,眼中,都是刺眼的紅色。

果然……那些人是……

“哥!”身後傳來急切的呼喚,腳步聲卻被制止了。“不能過去!太危險了!”

“不行……哥!!”

頭好痛……這種感覺……

意識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是……那個時候……

二叔出事那天……也是這樣……

“龍洹!”

不顧跳躍的火焰,不顧腳下的晃動,煜燊楞是沖入那一片紅色之中,伸出手,將龍洹的手牢牢抓住。

“吼——!!!”

炎波衛戍——罡龍已經完全從沈睡中醒了過來。它咆哮著,沖著誰撲了過去。

“糟糕……”眼看腳下已沒有立足之地,南宮恒拔出身後的佩劍一甩,縱身一躍,立在橫放懸空的劍身上。“柳姑娘,白綾給我!”

“這是……”夏侯懌瞪著那柄懸空的長劍,驚得張大了嘴,“這不是……傳說中的禦劍術嗎?!”

南宮恒沒理會他,接過白綾的手又是一甩,將即將掉落熔巖的眾人牢牢纏成一串,就像人體風箏。

“忍耐一下!”南宮恒二話不說,催動靈力飛速禦劍而去,帶著一串“人體風箏”逃離現場。

“嗚……南宮你……慢……嘔……”夏侯懌還沒反應過來,胃中未消化的殘羹就已經逆流而上了。

火焰,鮮血,在泉脈之中蔓延開來。南宮恒緊抓白綾,費力地躲避著頭上掉落的巖漿。

“南宮,腳下!”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急切的警告。南宮恒一低頭,就被噴發的炎火狠狠一擊!

“呃!”腳下一軟,視野被血色模糊。擡手,擦去臉上多餘的障礙,眼前卻突然一黑,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便撞上了罡龍那堅硬的軀幹。

“南宮!”……

耳畔最後響起的,是那一聲焦急的呼喚。

……

“泉眼……”

昏黃的燭光躍動,卻無法驅散周圍的陰霾。

“終於還是來了……”

“長老。”王蓬絮輕輕推開木門,“大家……都已經準備好了。”

“嗯。”勇氣長老微微頷首,“你先下去吧。”

王蓬絮微微垂首,轉身正準備走出房間,卻又被喊住了:“絮兒。”

“長老?”王蓬絮回過神來。

“大家都準備好了……”勇氣長老不易察覺地嘆了一聲,“那你呢?”

“長老,絮兒……”王蓬絮埋下頭,不敢看他的背影。

“你準備好了嗎?”長老又問。

“……”

“唉……”長嘆一聲,轉過身,溫暖的目光卻夾著悲傷,“若我此番身死,你要怎麽辦?”

“長老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王蓬絮有些急切,“長老……長老您不會有事的!”

“結果如何,想必你心中也清楚,何必再說自欺欺人的話。”搖搖頭,似有無奈,“二十多年前,因為他們,我修為大損,如今早已是風燭殘年,那一天也不遠了。”

“長老……”王蓬絮跪了下來,“您知道,絮兒,絮兒不能……”

“唉……”神色有些覆雜,似有難言之隱,卻沒有多言,“你先去吧。”

王蓬絮走後,勇氣獨自一人留在屋內,輕輕閉上眼,有什麽快要溢出眼眶。

殺聲震天。

一如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個夜晚。

?!

“怎麽……外面好吵……”

煜燊揉著太陽穴坐起身,只覺得渾身都快散架一樣,還帶著火辣辣的疼。

“你醒了啊……”

蹲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個看起來還不到十歲的孩子,澄澈的雙眸中似乎帶著點點畏懼。“那個……長老說,你的傷還沒好,要多休息一下的。”

“只有我一個嗎?”煜燊相當意外,“小羽……這位小兄弟,你有沒有看見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在別的房間,他們也受了傷。”小男孩認真地回答,“長老說,你們要在這裏好好休養一段時間。”

“我要去找他們!”煜燊正想站起來,只是剛一使勁就痛得坐了回去,“呃……這傷……”

“他們都沒事,你不用擔心。”小男孩安慰著他,“長老說,外面很危險,你不要出去。”

“外面……”煜燊這才回過神來,外面確實有很大的動靜,相當不尋常,“外面怎麽了?”

“長老說,有壞人來攻占我們的村子,所以我們要反抗。”小男孩睜著單純的眼睛,“長老帶著大家去趕跑壞人。”

“壞人?”煜燊似懂非懂,“這裏是五毒獸的村落,什麽人要來破壞這裏?又是為什麽要破壞這裏?”

“不知道。”小男孩搖搖頭,“我聽爹說,二十多年前也發生過這樣的事情,那時就是長老帶領大家將壞人趕跑的。”

“是這樣……”煜燊覺得腦子不夠用。他想去幫忙,奈何自己的身體卻被纏了不少紗布,連動一動都酸痛不已。

“該死,我竟然這麽大意……”煜燊感到十分自責,“要是能早一點提醒南宮就好了……”

“你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小男孩一副單純無邪的模樣,“這裏有些食物和水。”他費力地將桌上的盤子端到煜燊面前。

“謝謝你,小兄弟。”煜燊接過盤子,很快將食物和水一掃而光,“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洛煒。”小男孩的聲音有些甜。

“洛煒,哥哥有些事情想讓你幫忙。”煜燊摸摸他的頭,“跟哥哥一起來的那幾位朋友,你能不能幫我去看看他們怎麽樣了?傷得嚴不嚴重?”

“可是,長老說,外面很危險,不能出去的。”洛煒眨著眼。

“嗯……也是啊,你還這麽小,一個人出去太危險了。”煜燊苦惱起來,“可惜我動不了,不然就自己去了。”

“不過沒關系,我們村子裏有地道,將每個屋子都連起來了。”洛煒睜著大大的眼睛,“我可以走地道過去的。”

“是嗎?那就拜托你了。”煜燊舒展了眉頭,“可千萬要小心,如果遇到危險就立刻跑,知道不?”

“我知道了,大哥哥。”洛煒認真地點頭,然後走到房間的一個角落,挪開上面的雜物,掀起地毯,露出一個黑乎乎的小洞。他搖身化作五毒獸原型,朝洞口飛了進去。

另一邊,只受了輕傷的羽步則一直守在兄長的身邊。她已有一整天不曾合眼。其實自從他們一行人在泉脈中遇到危險,到如今已有三日光景。異動的泉脈將他們傳送到了泉眼毒瘴,這才得到五毒獸村莊的村民救治。

“哥……”羽步輕輕握住龍洹那纏滿紗布的手。剛發現他的時候,連勇氣長老也吃了一驚。當時的龍洹就像個血人。若不是還有一絲微弱的氣息尚存,長老肯定以為他已經死了。王蓬絮叫來幾位同伴為他檢查傷勢,發現他雖然傷得很重,身上的氣息卻十分平穩,而且傷口還在慢慢地自動愈合,只是無論怎樣都無法將他喚醒。眾人也唯有給他包紮傷口,讓他躺在床上靜養。

“羽姑娘,龍公子該換藥了。”一個聲音將羽步縹緲的思緒拉了回來。

“我來幫忙吧。”羽步接過對方手上的剪刀,將兄長身上的紗布一層一層拆下來。

?!

當龍洹右手上的紗布被完全卸下來後,他手背上的刻印暴露在了羽步面前,令她心中一楞。

這個紋路……?

上次在魔界,就隱隱見到他手背上似乎有些什麽,可惜當時天色已晚,沒有細看,還以為是錯覺……

直覺告訴她,這個紋路相當眼熟,卻並非魔紋的紋路。

哎?為什麽我那麽肯定,這不是魔紋……

“羽姑娘,你還有不舒服的地方嗎?”另一邊正在為龍洹換藥的女孩鈴菲察覺到她的異樣,“是不是我們這村子的毒霧太濃不適應?”

“啊,沒什麽。”羽步擺手,神思卻難以集中。

“讓我來吧,你也受了傷,好好休息才行。”鈴菲接過她手中的紗布,“長老說,你們都傷得不輕,恐怕需要花上好一段時日調養才能完全恢覆。”

說是輕傷,也只是比龍洹他們稍微好一些而已。羽步亦是昏迷了整整兩日才蘇醒。

“哥……要什麽時候才能醒過來?”羽步囈語般呢喃。

“龍公子氣息平穩,應該並無大礙。倒是羽姑娘你,有傷在身更要好好休養。”鈴菲將她扶到另一邊的床上。

“呃……”

“哥?!”那一絲不易察覺的呻吟,還是被羽步抓住了。她掙脫了鈴菲的手,沖到龍洹身邊:“哥,你醒了?”

“……淩……波……”從龍洹的嘴角中隱隱露出一絲氣息。

“哥?”羽步皺起眉頭,“你在說什麽?”

“……對……不……”

“哥……”羽步輕輕握住了他冰涼的手。

“……我……負你……”

“……”

“龍公子只是在說夢話罷了。”鈴菲安慰她,“別擔心,他不會有事的。”

“真抱歉,你們的村子發生這樣的事,我們卻還在給你們添亂……”羽步微微垂首。

“羽姑娘,你千萬別這麽說!”鈴菲急忙打斷她,“無論發生什麽事,我們五毒獸一族絕不會見死不救的。”

羽步沒有說話。她微微垂首,握著龍洹的手卻有些顫抖。

“鈴菲姐姐。”有個稚氣的聲音突然在角落響起。

“洛煒?”鈴菲轉過身,顯然對於他的到來相當訝異,“長老不是吩咐過你不能隨便亂跑的嗎?萬一有危險怎麽辦?”

“我是從地道飛過來的,沒有跑到外面去。”洛煒有些委屈,“煜燊哥哥醒了,他說他擔心他的朋友,我就替他過來看看。”

“煜燊他沒事?”羽步三天來頭一回聽到外界的消息,激動得差點跳起來,“他怎麽樣了?還好嗎?傷勢如何?”

“他剛剛才醒過來的。”洛煒端起認真的小臉,“他動不了,但是又很擔心他的朋友,所以讓我過來看看。”

“動不了?”羽步心頭一緊,“是不是很嚴重?”

“他很精神,還吃了好多東西。”洛煒睜著真誠的大眼睛,“姐姐你是不是很擔心他?我回去給他捎個信吧。”

“啊?”羽步下意識地連連擺手,話也說得不通順了,“不……不用,不必了。”

“哦,那我走了,我再去看看其他人。”洛煒單純地點點頭,走到地道的入口旁,突然又轉過身來說,“煜燊哥哥睡著的時候喊過幾聲‘小魚’,不知道是誰,不過我猜應該是他最擔心的人。姐姐你認識叫‘小魚’的人嗎?”

“啊?小魚?”羽步頓時有些懵,“小魚,小羽……”

“羽姑娘?”鈴菲見她整個人都呆了,便伸手拍拍她的肩膀。

“我……我不知道啊,我們之中沒有人叫這個名字。”羽步又是一陣擺手,臉色卻有些不自然。

“哦,我知道了。”洛煒認真地頷首,一轉身化作五毒獸原型,飛入地道中。

在地道中七拐八彎之後,洛煒來到了又一個房間的出口,正打算鉆出去,外面的聲音卻讓他不由自主地縮回了腦袋。

“……還沒好……”

“……三……放心……計劃……”

他從來都沒有聽到過這兩個聲音,但卻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這兩個聲音令他心中升起恐懼,本打算飛出去的念頭頓時消失了。

……

在房間裏焦急等待的煜燊終於盼到洛煒回來。一見到他就迫不及待地追問:“怎麽樣,大家都還好嗎?”

“龍洹哥哥和南宮哥哥還沒有醒過來。”洛煒擡起小臉,“其他人都沒有大礙,只需要養傷就行了。”

“是嗎……”煜燊松了口氣,“南宮……對了,小羽……你見到那一位叫羽步的姐姐了嗎?她怎麽樣了?”

“嗯。”洛煒點點頭,“她沒事,鈴菲姐姐說她要休息。”

“唉,偏我動不了。”煜燊嘗試將手稍稍擡高一些,立刻就疼得咧嘴,“外面……”

他並不知道,此時此刻,屋外的世界猶如慘烈的沙場。

他更不知道,夏侯懌和宇文翀此刻正在屋外與對手廝殺。

這兩人運氣相當不錯,在泉脈之中基本上沒受什麽傷。當別人還在昏迷不醒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知道了五毒獸村莊所面臨的危機,並向長老提出要並肩作戰。

宇文翀身為魔族,實力自然屬於上乘,對付仙妖即便不是綽綽有餘,但也不會陷入苦戰。但夏侯懌本身並無多少武功,只學了點法術,只能盡力而為。他之所以在泉脈中沒有受傷,是因為在危急關頭,絡緗用自己的身軀為他擋住了撲面而來的火焰。

“長老,雖然我沒什麽本事,法術也只是一般,但我不想做一個整天都要受人保護的人……”

“我……我真的恨自己……恨自己沒用,沒有……”

“所以,請長老讓我一起去吧!”

這是夏侯懌主動請纓時對勇氣長老說的話。

而絡緗直到後來戰鬥結束才知道這件事。

此刻,在村莊外的森林裏,硝煙彌漫,烈火沖霄,所到之處一片荒蕪,只有燒成灰土的殘木。

戰鬥持續了整整兩日。在泉眼毒瘴的那一頭,大量黑衣人通過泉脈,沖破泉眼,來到迷霧森林,殺入五毒獸的村落。勇氣長老親自帶領一批精英進入毒瘴的泉脈,阻止黑衣人的陰謀,其餘的,則留在外面保護村莊。

“聽長老說,他們這裏一向平靜,並沒有與外人結下梁子,甚至他們的村落都極少被外人所知,那又是為什麽招來這等災禍?真讓人想不通……”

夏侯懌一邊盡力殺敵,一邊思索著這一切的始末。對手的實力極為強大,夏侯懌感到力不從心,好幾回都差點丟了性命,只多虧一旁的同伴救了他。

“可惡……我真是……沒用……”

“夏侯!”

這一個聲音突然穿破耳膜。他猛地回頭,宇文翀已經閃到自己身邊,伸出手,將他狠狠一推!

“呃……”鉆心的疼痛感,讓他情不自禁地跪倒下去。

“宇文公子!”夏侯懌心中一驚,立刻伸出手。剛一碰到他淩亂的衣衫,雙手就已經沾滿了鮮紅。宇文翀勉強忍住痛楚,支撐著身軀沒有倒下。

“快走……你不是對手,不可能有勝算的。”宇文翀一心想掙脫開他的手,努力讓氣息平靜下來,“我不要緊,這點傷,習慣了……”

“雖然你是魔族,但也不能如此不顧性命!”夏侯懌不願松手,“我扶你回去!”

“不行!”宇文翀突然站了起來,甩開他的手,“宇文家的人,絕不會臨陣逃脫,貪生怕死!我宇文翀既然答應了要幫助大家,就一定會奮戰到底!”

“你……”還沒等夏侯懌反應過來,宇文翀的身影早已遠去,朝泉眼毒瘴奔去。

“宇文公子!”夏侯懌拉不住他,唯有一並朝泉眼沖去。

原本一直閉合的泉眼入口如今被撕開一個大口子,時不時會有入侵的黑衣人從中沖出。如果說五毒獸的村落裏頭還算平靜,在村莊外圍早已殺聲震天,而泉眼之中就已經是一片血海。分不清敵我,分不清方向,每一個人都在拼命地戰鬥,殺戮,紅了雙眼,忘了神志。

“那些黑衣人這麽多,肯定是有備而來。而且能夠通過泉脈……想必目的也是與泉眼有關……會是泉眼守護嗎?是哪一個泉眼呢……”

只是眼前的狀況卻不允許他作更多的思考。才剛剛躲過面前的攻擊,腦後卻傳來一陣鉆心的疼痛,令他一下子便失去了知覺。

……

……

……宇文公子……

……

……宇文……

……

長老……長老……長……

……

……夏侯……夏侯……

夏侯公子……

……夏侯懌……夏侯……

“夏侯懌!!!”

!?

這一睜眼,刺眼的光又使他瞇起了眼睛。

“你醒了……你醒了!”

這個緊緊的懷抱,讓他感覺有些不真切。

“笨蛋……明知道自己那麽弱,還跑去那麽危險的地方……”

“逞什麽強啊……”

“我……怎麽回來了?”夏侯懌這才回過神,“宇文……宇文公子呢?”

“宇文大哥……”提起這個,絡緗心中的喜悅就被沈重的打擊壓了下去。

“他們說……宇文大哥被……被……”絡緗攥緊了拳頭,眼角泛出餘光,“已經……已經……”

持續了整整五日的戰鬥似乎是結束了。黑衣人基本上被逼退,盡管村子受到不少損毀,但總算沒有被踏平。

然而死傷卻十分慘重。

“哥,你覺得怎麽樣了?”羽步緊緊地握住兄長的手,“我讓大夫再給你看看吧。”

“不必了。”龍洹擺擺手,“救治重傷的村民要緊,就不需要為我耗費精力了。”

“哥,你才剛醒……”

“我已經好多了。”龍洹有些無奈地笑笑,“你在這裏守了這麽多天,都成熊貓眼了,還不快去休息。”

“哥,我擔心你,你還取笑我……”羽步有些委屈。

“好好好,不說了。”龍洹收斂了笑容,繼而又問身邊的煜燊,“聽說夏侯公子和宇文公子都受了傷,他們怎麽樣了?”

“大夫給夏侯瞧過了,他的傷不算嚴重,休息幾天就好了。”煜燊咬了咬下唇,“至於宇文,宇文他……他……。”

“他怎麽了?”羽步見他罕見地說不出話,“他傷得很重嗎?”

“他……不在了……”煜燊垂下頭,聲音也有些啞。

!!!

“是……是那些……那些……黑衣人……”煜燊將宇文翀一直佩在腰間的玉墜顫抖著拿出來,然而它已經碎了,上面還沾著血跡。

“宇文……”

煜燊仿佛失去重心,跪倒在地上,整個人都戰栗著,有悲痛,有不甘,更多的是憤怒,還有恨。

“怎麽會……怎麽會……”羽步忍不住哽咽,“宇文公子……怎麽會……”

“小羽。”龍洹上前一步抱住她,輕撫她的頭,在耳邊輕聲低語,“想哭的話就哭出來吧,沒關系的。”

“哥……”羽步將頭埋在他懷中,任由淚水決堤。

上一秒還在身邊相談甚歡的朋友,下一秒便陰陽相隔。

並肩作戰近一年,他們頭一回失去重要的夥伴。

縱使相交不深,這份情誼又豈能說忘就忘。

怎麽能……說斷就斷。

正沈浸在哀傷中,門外忽然有人敲門,說是長老有請,讓他們到長老的屋子去。三人不知就裏,但也不能推脫,就跟著來人到了長老的住處。才進門,就發現夏侯懌等人也都在裏面。柳兮月和絡緗看起來都已經沒有大礙,只是絡緗的眼睛則紅了一片。夏侯懌坐在一旁的坐墊上,頭上還纏著白布。在他身邊的南宮恒幾乎全身都綁著結實的繃帶,卻站得筆直,好似那些繃帶都只是裝飾物。見三人進來,誰都沒有開口,臉上的哀傷早已說明了一切。

“長老,他們都來了。”

帳子外立著幾位大夫。侍從進去通報之後,帳內便傳來長老輕柔的聲音:“都退下吧。”

房間裏只剩龍洹等人。

“宇文公子一事,我十分抱歉。”勇氣長老的聲音顯得分外蒼老,“如果不是因為救我,他也不會……咳咳咳……”

“長老您別這麽說。”絡緗連忙打斷他,“宇文大哥……只是做了他該做的事情。”

“不錯,換了誰都會這麽做的。”煜燊頷首,“長老不必自責。”

“唉……只是我也不中用,辜負了宇文公子這番苦心了……咳咳咳……”隔著厚厚的帷帳,只能聽見那把氣若柔絲的聲音,“如今……咳咳咳……”

“快請大夫!”龍洹有些著急。

“不必了……咳咳……麻煩你們替我……咳咳……叫絮兒過來吧。”

恍如隔世。

好像夢一樣。

遠遠看去,竟如當年的重逢。

煌哥哥……

煌哥哥……絮兒,要一輩子對你好……

“煌哥哥……”低語,卻還是被他所察覺。

“王姑娘,你……認識南宮少俠?”夏侯懌見她呆滯著雙眼,一言不發,只是盯著南宮恒。

“南宮……?”囈語般,似乎陷入什麽無法自拔。

“在下與姑娘素昧平生,想必是認錯人了。”南宮恒抱拳。

“你……真像他。”垂首,似是喃喃自語,“連聲音都一樣……”

“……”

“對不起,我認錯人了。”王蓬絮歉意地回禮,轉身走到帷帳前,雙膝跪下。“長老。”

“絮兒……真是對不住,本以為還有不少時間……咳咳……”勇氣長老的聲音幾乎能被一陣風吹散,“唉……既然你不願意,那就只能……咳咳……龍公子,毒瘴鑰環……”

“長老?”龍洹心中一驚,“您……”

“我五毒獸一族歷經此戰,已是元氣大傷,族中再無人可擔當此大任。”虛弱的氣息顯得格外吃力,“我相信龍公子定能找到更為適合的人選,所以打算將此鑰環……”

“長老。”

聲音很輕,卻能聽出那莫大的決心。

“絮兒……願意成為毒瘴守護。”

“絮兒?”氣息很弱,卻帶著一分難以置信的驚喜。

“絮兒本為我族一員。守護泉眼毒瘴乃是我族世代相傳的職責,也是……宿命。”王蓬絮依舊微微垂首,“絮兒……義不容辭。”

“……絮兒,你當真決定了?”長老的聲音有些顫抖。

“絮兒……”閉上眼,有什麽不忍割舍的過往在眼前閃過,“……心意已決。”

“好。”

厚實的帷帳中忽然亮起一絲微弱的光芒,隨即消失不見。下一個瞬間,泉眼毒瘴的鑰環已經到了王蓬絮手中,成為她生命中永遠都無法割舍的一部分。

“絮兒,從現在起,你便是毒瘴守護,是我族之長。全族人的生死都掌握在你的手中,若你作出背棄族人的舉動,必遭天譴,你可明白?”

“絮兒……明白。”

雖然是夏日,夜卻有些涼。

南宮恒身上還纏著不少繃帶,但他顯然不是那種喜歡躺在床上養傷的人。盡管連走路都有些艱難,他還是一個人跑出房子,跑到開闊的地方,佇立樹下,感受著一絲絲撲面的微風。

“你認識先父。”沒有回頭,卻是肯定的語氣。

“令尊是南宮煌?”她的語氣卻有些猶疑。

“你心中早就有答案,何必再問。”南宮恒的話中沒有溫度。

其實不必問,她也明白。這麽多年,她一直努力修煉,卻最終沒有等到那個期盼的身影。

好像還沒有察覺到什麽,就已經流逝了這麽多的歲月。

仿佛昨日才初遇。

仿佛昨日還在一起嬉笑打鬧。

仿佛昨日才重逢。

游蜀山,闖地脈,走室韋……那些時光還歷歷在目。

她費盡全部修為,只為修煉五毒珠。

他耗盡十年光陰,只為君子一諾。

室韋人都知道,南宮國師最厲害的法器,是五靈輪。

室韋人都知道,南宮國師無論走到哪裏,都有一只“桃子”跟隨。

可室韋人不知道,那一份寵溺,那一份溫柔,只是為了那一句承諾。

“哥,你放心,我一定會找到絮兒,然後……照顧她。”

“我南宮煌……說到做到!”

說到做到嗎……

可為什麽又要說那些話……

“絮兒……我……”

“我想了很久了……”

“我決定離開這裏,這個國師,我已經厭倦了……”

你厭倦了嗎……

是厭倦了當國師,還是厭倦了……

“這十年,我好像過得很風光,但其實……”

其實你,不快樂,是吧。

“絮兒,我明天就走了……對不起,我不能帶你走……”

十年了,終於還是要說這句話嗎?

十年了,我還是無法修成人型,無法親口再叫你一聲煌哥哥……

“從今以後,天涯海角,若是有緣……不,我們一定會再見的。”

有緣……再見……

再見……再也不見……

你就這樣離開我了。

你沒有回頭,是不敢,還是不願?

那一場大火,我多想跳入火海中。

我多想,回到我們第一次初遇的那一刻。

煌哥哥,你將絮兒從籠子裏放出來的那一刻,絮兒永生不忘。

“你一直不願成為泉眼守護,是因為放不下。”南宮恒語氣微微起了變化,“毒瘴守護,永遠與族人同在,同生共死。”

他轉身,迎上她的目光。

“等待一個永遠都不會出現的人出現,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南宮恒嘴角微揚。

王蓬絮不語。

南宮恒輕輕揚起眉毛,突然上前一步,伸出手。

展開的手心正中,靜靜躺著一顆綠色的珠子,卻毫無光澤。

“娘說,這顆沒用的五毒珠,他一直帶著。”

夜微涼,風無聲。

“本來,娘打算將它作為先父的陪葬品。不過當時的我總喜歡拿這珠子當玩具,所以娘就將它留了下來。”

“他心裏到底想著誰,喜歡誰,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南宮恒收起珠子,握住手臂上的五靈輪,“情之一字,可念不可說……”

“……”

“有些東西,大可不必看破。”南宮恒轉身,一步一步走回房間,“如果放不下,就一直握著好了。”

“不過現在,我想,我已經放下了。”王蓬絮輕輕一笑,“雖然,好像沒什麽意義……”

夏夜的微瀾,撥動了心間的什麽東西。

月色有些慘白。

“長老。”輕盈的身影飛入帷帳,跪在床榻前。

“絮兒……”微弱的聲音,不仔細聽根本聽不見。

“長老,我的選擇……是正確的嗎?”微微垂首,掩蓋住神色。

“你後悔嗎……”勇氣長老的聲音很輕很輕。

“……我……不知道……”

閉眼,有什麽冰涼的東西在臉上劃過。

“長老,我……”

我一直希望自己足夠強。

如果我的修為再高一些,星璇就不會……

我一直努力修煉,很努力地修煉。

修煉五毒珠,對現在的我來說,就好像吃飯睡覺一樣簡單。

可為什麽,當我走到這一步的時候,你們都已經不在了……

只有我一個,只剩我一個……

我……又該期許什麽而活……

“絮兒……”

“長老?”

“生活就是這樣……不可能完美……”

“長老,我明白……”

“那些遺憾,因為沒有被我們抓住,所以成了遺憾……”長老的聲音很虛弱,“如果我們抓住了,那它們又會是什麽?一定會是完美嗎……”

“……”

“所以,絮兒,完美是不存在的……”

“……”

“我們唯一能祈求的,就是無悔……”

“長老……”

低首,趴在床沿上。

“時辰到了……”

“長老……”

有什麽東西,模糊了雙眼。

床上的呼吸聲逐漸消散,溫熱的軀體慢慢冰冷。

一絲涼風透過窗戶的縫隙湧入,月色若隱若現灑在屋內,格外慘白。

“長老……”

聲音忽然哽咽。

“我……好想……”

“煌哥哥,絮兒……要一輩子對你好……”

給我一個機會,實現這個承諾,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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