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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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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叫李守良的朝鮮炮手躲在石洞和屍堆中間,看清了所有一切,後來他的話被記錄了下來。

“賊自東邊山谷間迎戰,又一陣從後掩襲,首尾並擊。漢軍收兵結陣,賊大噪薄之,漢兵亦哈喊齊放,賊中丸中馬者甚多。方謂酣戰,賊一大陣,自山後下壓,漢軍大敗……賊從山上亂下矢石,我軍百餘人及漢兵數千皆死,賊四面合圍,廝殺無餘。”

大陣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擊潰了。

楊義和周大牛等人都失散了。

雖然兄弟們說好要彼此照應,但在剛剛混亂的局面下,人人自危,無暇自保,楊義也根本無法顧及別人。

在最危急的關頭,他叫周大牛等人沿著密林往北邊方向逃,有石洞就鉆洞,不然就鉆林子,他看到周大牛等人依言往北邊殺過去,楊義剛想一並跟過去時,一隊女真人殺到,順刀和虎槍一並向他殺過來,憑著嫻熟的武藝和幾個大同兵的救援,楊義勉強殺退了這一股敵人,但再看周大牛等人時,他們已經走的不知去向。

戰場上到處是女真人,明軍越來越少,奮勇抵抗的勇者也死的差不多了。

楊義親眼看到杜松死在陣中。

這個大帥仍然是敞著衣袍,頭發都似乎花白了不少,這一次的戰爭抵消了杜松以前幾十年間辛苦經營出來的赫赫威名,將軍一旦馬上死,一生功業就此消,杜松兩眼赤紅,似乎冒著火光,他的家丁身披鐵甲,一群將領聚集在杜松身邊,各人隨杜松左突右殺,然而女真人也知道這夥明軍將領的身份,不停調集厚兵,阻其出路,連續沖殺了十幾陣後,杜松身邊的家丁幾乎死光,隨扈將領亦紛紛戰死,無有生者,這一幕看的楊義全身的血都在沸騰,他和一夥大同兵聚集在一起,也是一並沖殺著,希圖救援出這個叫他們身陷死敵的糊塗大帥。然而一切均是白費功夫,杜松身邊的人越集越多,他的大刀也越用越吃力,矢盡力竭,最終一支重箭射中了杜松的胸口要害,沒有披甲的總兵官應聲落馬,倒在黑暗之中,一群八旗兵歡呼著沖上去,猶如分食雄獅屍體的野狗,在楊義等人的眼中,杜松的首級被斬了下來,高高拋在半空,然後被人以手拎著,很快就消失在了陣後。

杜松死後,楊義隨一群秦兵在幾個千總的組織下進行了最後的突圍。

秦軍皆勁卒老兵,前排者左手持盾,右手橫握腰刀,蕩開女真人的長槍大刀,後排長槍戳刺,猛不可當,在他們的攻擊下,“胡兵幾不能當”,然而敵人太多,陣勢太厚,而地勢亦太不熟習,到處是山谷和怪石,到處都是密林,可以突圍的河畔似乎很近,然而在犀利的攻擊下卻總是看不到突到河邊的希望。

女真人也知道明軍最想的便是突到渾河岸邊,然後可以渡河逃離,在從崖下到河邊的地方擺下了最厚的陣勢,楊義這時隱隱後悔,該當堅持向北方突圍,或是分散潛藏在石洞之中,然而眼前這些西北漢子卻是十分的固執,他們盡可能的聚攏在一起,不放棄一個袍澤,也不願轉身如狗般逃離,他們堅持向前,直到手中刀折,身上甲裂,血流於地而死。

人越來越少,敵人卻是越來越多,空氣中只有血腥味與喝罵聲,楊義看到那天扛長槍的宣府兵死在自己眼前,死前猶自痛罵,無一聲哀告或呻吟,他感覺自己身上的一個地方被點燃了,恨不得撕開胸前衣襟才得爽快,他怒吼起來,痛罵著敵人,手中的長刀拼命揮舞,他也不知道自己斬殺了多少敵人,只知道敵人越來越多,殺的真是痛快之至。

“遼鎮的,你好樣的。”

宣府的百總最終倒在了楊義眼前,身中十餘箭,被創很深,這個武官最終還是和自己的兄弟們死在一處,臨死之前,他卻是向著楊義大笑起來。

“死便死,我遼東人也是大明的好男兒。”

楊義的嗓子都喊啞了,他想向那個垂死的百總笑過去,但臉上的肌肉卻抽搐在一起,看起來無比猙獰,連後金兵也被這個明軍士兵感染了,看著楊義用刀撐著自己,勉力向前。

一個白甲兵走過來,站在楊義當面。

這時楊義才發覺四周的同伴已經死光了,戰場上的女真人已經紛紛打起火把,代替了此前被射死的明軍將士,從山谷到河畔到處都是堆積如山的屍體,女真人已經開始在遠處打掃著戰場,剝下衣甲和兵器堆積在一起,楊義心中掠過一組組陌生的詞語,什麽屍橫遍野,血流成渠,甲仗山積……不知怎地,他又是想笑。

“就是他娘的輸的……冤枉!”

楊義橫過自己的腰刀,冰冷的刀鋒靠的脖子上,他全身一陣戰栗。

這刀已經砍出十幾個缺口出來,刀是完全廢了,那柄圓盾也早就不知道去向,戰場上如他一般活著的明軍恐怕不足百人,也是陸續被殺掉,女真人不要俘虜,就算是跪下求饒的也沒有被饒過性命,戰爭不曾打完,他們不敢冒任何的風險。

一個身披銀甲的擺牙喇走了過來,這個白甲滿臉猙獰,身形橫壯,站在楊義面前猶如一塊散發著獸性的石塊,他手中的單手大刀也砍缺了不少缺口,看著楊義,這個白甲用女真話嘀咕了幾句,楊義聽不懂,但看到對方的眼神,他隱隱明白,這是對方在肯定自己的武勇。

“老子再勇,能比杜總兵還勇?不會打仗,全是白搭……”

楊義嘀咕了一句,右手開始發力,有了缺口仍然鋒銳無比的腰刀開始在脖間發力,一縷血珠從脖頸間的皮膚迸出來。

四周的女真人都打量著他,眼中不乏敬意。

就算是深恨明國人或鄙夷明國漢人的女真人再野蠻兇殘,在這個時候,面對全身浴血的楊義仍然表達出了足夠多的敬意。

這是對一個勇者的敬意,無關其它。

沒有人會選擇留下楊義的性命,越武勇的敵人越該消滅,女真人不懂什麽大道理,他們的腦海中只有這種最為樸實的念頭。

非我族人,必當滅之。

漢人在千百年的文明發展過程中,其實在開初也是和女真人一樣,若不然也沒有這般廣闊富饒的國土被漢人掌握著,東亞農耕民族可以擴張的極限就是中國的基本核心國土,在奴隸制或封建時期,漢人達到了擴張的極限,然後文明繼續發展,很多糟粕的東西漸漸烙在民族的骨子裏頭,而如女真人這樣的社會結構和樸素的念頭反而最為通達,也最容易擴張起來。

“楊義,等一下。”

就在最後關頭,一個溫和的聲音在楊義耳邊響起。

楊義下意識的一扭頭,一張熟悉的面孔映入他的眼簾。

“張東主?”楊義下意識的先叫了一聲,接下來便是一臉厭惡,皺眉道:“又是你,你們又和東虜勾搭上了?”

“不要冤枉人好麽!”張瀚身邊的常威在楊義眼裏還是毛沒長齊的半樁大小子,常威在馬上叫道:“我們就是商人,做生意!”

“和豬和狗做生意都行,你們和東虜做生意,就不是他娘的好貨。”

楊義自忖必死,上次在北虜那裏是張瀚等人救了他,沒道理再被這夥人救一次。眼前這麽多死掉的袍澤兄弟,他有什麽臉面叫這夥和韃子們勾勾搭搭的商人再救一次?

在楊義手腕用力的時候,張瀚向朵兒使了個眼色。

“嗒!”

朵兒扔出一個半圓形的物體,這是蒙古人都擅長的“布魯”類似鐮刀式的物體,用榆木制成,尖端纏著金屬絲來加大重量和增加投擲的準確度,這東西用來打小型的獵物很好用,兔子,野雞,用重力的弓箭不如投布魯,投的準的,百米內能叫這些小獵物無處可逃。

楊義和朵兒的距離不是很遠,但要投中握刀的手,勁道還得拿捏的好,免得救人不成,先把人家的手掌給打碎了,力道和準頭缺一不可,朵兒投完之後,一群女真人就面露敬佩之色,有不少人通曉蒙語,當下叫道:“圖阿嘎布魯!”

朵兒自己也很得意,聽到人讚賞,更是面露得色。

張瀚輕輕挾動馬腹,走到一臉愕然的楊義面前。

“幹嗎又非得救老子不可?”楊義十分粗魯和憤怒的道:“當著這麽多死難的兄弟,我和你們勾搭降虜,丟祖宗八輩的臉,將來死了怎麽見祖宗?”

“我又不是叫你投降。”張瀚從容道:“這裏的人聽不懂漢話,不過馬上就會有聽的懂的人過來,我不和你多說,只告訴你,我只是看你是條好漢,這是一,二則,我不是和東虜北虜裹著一起對付大明,我就是一個做買賣的,邊境地方,連李成梁當年也和北虜做過買賣,你是廣寧人你不知道?最後,我敬你是個漢子,有心救你性命,但我不是要拉攏你和用你,過一陣我們就會回大同,到科爾沁地方把你放了,你可以從那裏回廣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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