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再一次的見面, 蘇萌才知道面前這位舉止極其紳士有禮，和他的衣著完全不符合的老先生叫古斯塔夫。再一次在異地和蘇萌見面對兩人來說都覺得是一種緣分。

即便是為了這一巧遇和奇妙重逢, 也理應喝上一杯才是。

看古斯塔夫先生現在的衣著和神色，即便他已經努力的將自己盡量打理得幹凈整潔，但依舊不能讓人忽視他渾身的落魄和眉宇中的憔悴。

距離上次見面也隔了一年的時間，看樣子在這段時間裏古斯塔夫先生過得並不是很好。

在蘇萌表示要請他吃飯的時候，老先生先是一楞, 又反覆問了蘇萌兩次, 確定她真的要請他吃飯時，臉上露出了類似受寵若驚的神色來。等蘇萌準備帶他去一家看上去很不錯的餐廳時，古斯塔夫才停下來再次叫住蘇萌。

“蘇。”古斯塔夫在蘇萌停下來並扭頭看向自己的時候, 先是看了看她, 又看了看距離兩人不遠的餐廳後開口，“我覺得我們可以在哪裏去吃點東西。”

蘇萌朝著古斯塔夫手指的方向望去, 發現是一家快餐店，賣的食物也大多是漢堡、炸魚和土豆條之類。價格相比她原本想帶古斯塔夫先生去的那家餐廳自然是便宜很多。

這個時候她才想起來自己的做法可能有些欠妥，也想起來曾經J給她提醒過的一些小事。

J會在之前那種情況下把分分托付給古斯塔夫老先生, 除了在當時的情況下沒有其他人可以托付，但至少也間接的證明了J是信任老先生人品的吧？

不然，也不會和他在一起了。

所以在他指著旁邊的快餐廳後，蘇萌什麽也沒說的點了點頭，表示完全沒有問題。

最後蘇萌給老先生買了一份巨無霸漢堡、炸魚、土豆和一杯飲品。而她只給自己點了一小份蔬菜沙拉，將東西拿出來放街邊小圓桌上後，面對老先生在發現她只給自己點了一小份蔬菜沙拉投以疑惑的時候微微聳肩, “剛才吃了一小份冰淇淩。”

每次吃了冷飲後，蘇萌就不太想攝入其他食物。估摸著是腸胃對冷飲之類的比較小氣。總要過了很久後才會重新吃其他的，這家店的蔬菜沙拉看上去非常的新鮮可口，難得讓她在馬上吃了冰淇淩後想吃點其他的，加上價格又很便宜，所以就給自己點了一份。

聽了蘇萌的話後古斯塔夫老先生只是微微一笑，並沒說什麽。

估計是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吃過什麽像樣的食物了，所以即便古斯塔夫老先生依舊有盡量克制自己註意用餐的禮儀，但每一口食物都吃得很大口，並在咀嚼的同時忍不住朝蘇萌連連點頭，臉上不斷露出更多的笑意。

蘇萌在點的時候就給古斯塔夫老先生點的是大份的，中間夾了一塊分量十足的牛排、兩片西紅柿、芝士還有剛出爐的煎蛋和蔬菜。分量十足的同時又保證了食物的健康。

古斯塔夫老先生直接將這個蘇萌只吃半個估計就飽了的漢堡全部認真、仔細的吃完，並喝了好幾口飲品後才像是終於緩過了勁來。他用餐巾紙擦了擦嘴後才朝蘇萌微微一笑，帶著一點點自嘲的口吻解釋，“抱歉，實在是很久沒有這樣好好的吃過一頓像樣的食物了。”

原本老先生只是單純的解釋自己的失禮，並不認為蘇萌能理解他的感受。畢竟在他的認知裏和對蘇萌的印象，無一不證明了面前的女孩出生良好、家庭優渥。

也許他們知道‘餓’，但一定不會明白‘饑餓’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

但沒想到的是蘇萌居然帶著笑意的點了點頭，並開口，“可以理解。”

女孩的話讓古斯塔夫老先生下意識的有些不以為然，但在對上她那雙剔透幹凈，酷似貓眼的眼睛後卻又忍不住微微一楞。

原本他以為自己會看見獨屬於他們這個年紀應該有的單純和不谙世事，但卻意外的發現和蘇萌對視的時候，有一種‘平等’和‘理解’。

——她真的明白。

這是古斯塔夫老先生唯一的想法。因為這種‘感同身受’反而讓他把‘自己’和‘別人’劃開的界限一下子就在蘇萌面前消失了。

一種和別人不同的親切感。

他當然不知道蘇萌的奇遇，當初剛到武俠世界的時候，蘇萌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吃過正常的食物。沒有錢，又要各種躲避教主的追殺，還得完成系統頒布的任務。

那個時候‘吃’對於蘇萌來說，和美味、想不想吃沒有一點關系。而是最基本的只要能填飽肚子。

好在系統剛開始對她完成任務的獎勵都是以食物為主，所以才能讓她在學會武功之前沒有因為沒錢買吃的餓死。

所以古斯塔夫老先生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她很能感同身受。同樣也在和對方的眼神交流中，感受到了之前橫在兩人中間，由古斯塔夫老先生建立起的疏離感已經無聲的消失了。

也因為這樣，蘇萌才在和古斯塔夫老先生的交談中知道了他的一些事。

古斯塔夫老先生年輕時居然是一名非常優秀的工程師，擁有幸福的家庭和一雙兒女，娶的是和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沒有大幸運，卻有著自己的小幸福。

而且古斯塔夫老先生也真的相信自己會這樣一直小幸福的活到老，卻沒想到之後發生的事情讓他演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現在讓我回想當時的事情，我都覺得不像是真的。”古斯塔夫老先生回憶著說，臉上沒有過多的哀痛，反而更多的是一種茫然，似乎有些不明白為什麽會痛一樣，但這幅樣子卻是更令旁人體會得到在事情發生時他的痛苦。

此刻倆人依舊坐在小圓桌前，隔著三四步的距離是依舊來來往往的游人，或獨自一人旅行，或三三兩兩，但無論哪一種都帶著一種心情的愉悅和愜意。

而蘇萌坐在這裏，聽對面的老人說著他的過去。

所有的改變全部衍於一場車禍，而古斯塔夫老先生就是當時開車的人。原本是一家人開心的準備出去旅行，卻因為他在前一天出去和公司同事痛飲了一番，宿醉未醒就開車，導致了後面的慘狀發生。

車在公路上打滑，追尾前左側的大貨車，在公路上失去控制的時候被後面因為這個變故，完全來不及剎車的車輛追尾，最後導致車翻。

在這場慘烈的車禍中，他的妻子和兒子當場身亡，而小女兒被同樣坐在後座的兒子在最後一刻護在了懷裏，就這樣活了下來。

因為自己的錯，他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和兒子，唯一的小女兒也在那一次的車禍後留下了非常嚴重的創傷後遺癥——她親眼看見了哥哥死在自己的面前，整個脖子被削斷，只有一點皮肉還勉強連接著。

原本美好的家庭毀了，古斯塔夫老先生也因為這件事喪失了生存意志，甚至根本沒辦法面對自己的女兒。兩人見面的情景，永遠都是古斯塔夫老先生情緒崩潰的痛哭，並不斷的對她說對不起。

而小女兒也和因為看見古斯塔夫老先生不斷的回憶起車禍時的場景，兩人都沒辦法得到任何的改善，也幫助不了對方。

在這種情況下，古斯塔夫老先生失去了他小女兒的撫養權，並會被送去寄宿家庭。說到這裏時，古斯塔夫老先生頓了頓，他看著自己面前的飲品。好一會兒才有些艱難的擡頭看向蘇萌，勉強一笑，“當時在聽見這個結果的時候，我甚至覺得松了口氣。……因為這樣，我和我的女兒，就不會彼此折磨了。”

蘇萌一直沒有插話，她只是安靜的在聽。

有的時候述說過往的對方，並不是需要你的勸慰，他只是將你當做了一個樹洞，把那些憋在心裏的曾經用這種方式釋放出來罷了。

認真聽就行了。

而古斯塔夫老先生的話還在繼續。

“他們並沒有阻止我去看她，但……我不敢去。也沒臉去。所以傷好得差不多了我就把所有的東西都留給了我的女兒，……像個懦夫一樣的逃跑了。”

“我一直都知道她寄宿家庭是在哪裏，很久以前也遠遠的去看過幾次，只是從來沒被她發現過，但看她臉上總是帶著笑，就知道她現在應該過得很好，所以我……也就沒有必要去打擾她的生活。”古斯塔夫老先生微微苦笑，“但是我聽說……她似乎要結婚了。”

年老的英國紳士忍不住手指和拇指揉搓了一下，像是在緩解尷尬一樣。“雖然知道沒有資格……可我還是想遠遠的看上一眼，至少可以看見她穿著婚紗的樣子。”

“即便是想一想，也覺得一定很好看。可惜……等我憑著記憶的地址找過去的時候，才知道他們已經搬走了。”

古斯塔夫老先生笑嘆了口氣，看向蘇萌。“這……估計就是對我的懲罰吧？”

“那現在呢？”蘇萌聽到這裏，終於開口問。

“我找他們以前的鄰居打聽了一下，說是他們搬到了巴斯，所以我就過來看看。但似乎他們只是在這裏住了幾個月，就又搬走了。”

“那知道他們搬到哪裏去了嗎？”

“愛丁堡。”古斯塔夫老先生又笑嘆一聲。“所以我才說這是對我的懲罰。”他搖搖頭說，“距離太遠了。”

愛丁堡。恰好就是蘇萌要去的旅行地點之一，不過在去愛丁堡之前，她原本的計劃是先去威爾士、曼切斯特後再去愛丁堡。

不過……看樣子她的行動路線要有所變化和調整了。

蘇萌沖古斯塔夫老先生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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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你願意和我一起？”古斯塔夫老先生先是驚訝，隨即猶豫了好一會兒後才緩慢的搖了搖頭，“多謝你的好意，但……你不用為了我的事耽誤你的行程的，蘇。”

他和J一樣，骨子裏面有一種古老的堅持。有些固執，但也可貴。

在明明自己什麽都沒有的時候，依舊會克制自己，不允許自己無償的接受太多的來自陌生人的好意。甚至當對方大方的給予了很多時，還會在感謝後只收取只夠自己當天溫飽的一小部分。

就像剛才蘇萌一時忘形，準備請古斯塔夫老先生去稍微高檔的餐廳時，都被他及時勸阻了。

50英鎊的牛排和7磅的快餐食品，他選擇了後者。

而現在也一樣，甚至這件事讓古斯塔夫老先生很是猶豫，但他最後還是拒絕了。“謝謝你蘇，但我相信J應該也給你說過類似的話，我和J，還有很少的一部分人會堅持以我們的方式生活，但更多的其他人，會面對你們過多的友好時表現出貪婪。”

“……甚至會利用你們的這份善意。當然，他們本身也許並不是壞人，只是……”古斯塔夫老先生聳聳肩，在對蘇萌說這些的時候，他的神情很認真，這些話和之前J對蘇萌曾經說過的幾乎一樣。

這讓蘇萌忍不住笑，並沖古斯塔夫老先生微微搖頭，等他疑惑的住口後才開口說話。“古斯塔夫先生，你不是說你現在在這裏的停車場賺點消費嗎？”

在對方微微低頭後蘇萌繼續開口，“所以我只是借錢給你，等以後，你要還給我的。”

借字咬得比較重，讓古斯塔夫老先生又一楞後眼神閃爍，裏面隱有感動。他很清楚蘇萌這樣說是為什麽，而且他自己也確實很心動。

“我先借給你，到時候你分時間還我就行了。”蘇萌笑著。“反正我也要去那個地方旅行的，和你一路也一樣。反正……”她聳聳肩，“我現在也沒什麽特別需要忙的事。”

再推來推去就矯情了，古斯塔夫老先生點點頭，並鄭重的開口對蘇萌保證，“謝謝你蘇，這筆錢，我一定會還給你的。”

“行。”蘇萌同樣認真的點點頭，繼續開口，“那我們來說說接下來的旅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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