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紫舞閉上眼後，冷幽面色早已不悲，此時平淡來到周勝前。

周勝被搖光釘在墻上，胸口衣襟染紅了一大片，鮮血沿著墻流淌下，流到地上石縫之中，此時臉色蒼白嘴唇幹裂，費力張了張嘴，可卻已不必要再多說什麽。

“你魂飛魄散吧，以後別再出現了。”

冷幽平緩開口，沒有嘲諷，也不怒不恨，說完後拔出搖光平靜轉身離開，周勝跌到地上，背靠著墻，咳出鮮血，面色蒼涼緩緩平覆下來。

返回之後，天都山一眾圍上來。

正道天境寂滅天凈塵、凈山以及離恨天林杳然、梁丘明、趙不祝等人也來到三丈外，其中林杳然鄭重向冷幽拱手，之後匆匆轉身離開。

“冷施主之舉舉世無雙，灼燒邪穢罪惡，阻不世怨劫，受凈塵一禮。”凈塵合十沈重躬身作了一禮。

“不必如此。”冷幽開口。

凈塵擡起頭來，惋惜道：“師父們走了，幾位宮座們也走了，而紫舞施主本是古今未來獨一無二的超脫人兒，人皆疼愛，天地垂憐，可卻不能幸免於難，望冷施主節哀了。”

“說不上什麽節哀，法僧不必多說。”

冷幽沒什麽悲色，平淡自然回應，凈塵點點頭，帶著法門弟子離開。

離恨天梁丘明、林小昕等幾個殘存的天驕只是拱手，已不多說什麽，只有趙不祝認真道：“你要離開了？”

冷幽淡道：“嗯，這個地方已沒什麽好待的，你和胖子自重。”

“那師弟不去看看師妹一眼再走啊？”懷大憨厚道。

“不必了。”

如冷幽說，離恨天已沒什麽好留下，冷幽轉過身與重傷的血扇、離人、修羅寒等人點頭招呼示意，帶著天都山一眾往東來主峰山外方向走去。

古寶撕裂的裂口對面，有一道沾血白衣身影等待。

冷幽略微定睛，隨後擡手，在天塹上招出一條浮空靈橋，帶著天都山一眾走過去。

冷幽道：“差點就死了麽？”

“算是。”白衣在往生洞內九死一生，渾身血跡斑斑，只是苦笑說道：“以為冷幽你死了，不曾想還救了無數人。”

白衣面紗已落，冷幽後方天都山問姬、劉林一眾不是因其容貌而驚為天人，反而是大驚失色！

白衣到底是誰呢！

冷幽略微緩和一些。

白衣笑意漸漸消去，鄭重問道：“紫舞她如何了？”

冷幽搖了搖頭道：“周勝傳承了鬼巫的那口祭鼎，招引邪穢降，紫舞舍身拖延時間，已經不在了。”

“舍身？！那你……”白衣目光一怔，身子微微細顫，隨後略急促道：“去忘墟吧！”

冷幽點了下頭。

冷幽早已有所打算，白衣見狀，才緩緩平靜下來，隨後淡淡嘆道：“冷幽，沒想到你也會流淚，紫舞她消失前肯定是心滿意足了。”

冷幽已無甚波動，道：“她喜歡，流淚而已，又算得上是什麽事。”

往前走時，頭頂傳來一陣波動，眾人停在三千石階處。

頭頂虛空裏，青、金、血、黑四色光芒各占一方，隱約映出四方不同天地，青色好似一方仙土，金色裏正是大地山川虛幻景象，正向外界神州大地散出磅礴的靈氣，而血色裏充斥著狂躁，讓人熱血沸騰，最後陰暗的景象中陰土隱約，陰氣繚繞，仿佛這才是真正的九幽鬼域！

四方景象交界的正中心，正是劍胎所在，劍胎牽連世間千萬萬一切氣機，古怪、陌生而又晦澀，令人忌憚和惶恐，有攝人魂魄之能。

白衣開口道：“‘怨築輪回，怨入輪回’，這就是道怨，可一步成仙，也能墮落惡劣地，這就是天地的變化，也是那宗詭物真正的隱秘了。”

“只可惜……不能挽救紫舞。”

白衣惋惜，身旁的冷幽只是看向下方三千石階，對劍胎無甚多話。

冷幽正想著紫舞。

想著紫舞賴在懷裏的生動活潑，想著她惹人萬分疼愛的模樣和咯咯嬌笑。

種魂引——種人之魂、不分彼此，若冷幽不死，紫舞又怎麽會死呢？記得紫舞曾經嬌聲說過一直跟著冷幽，陪冷幽一直到天荒地老、永不分離。

冷幽回過神來，道：“走吧。”

隨著冷幽開口，天都山一眾跟隨後面離開東來主峰。

……

浮空靈橋依然存在。

有修羅殿弟子從天塹下上來，沈著道：“稟報護法，已找不到大殿主的屍體，小主的屍體和遺物也沒有半點存在！”

絕情，早已粉身碎骨。

“多派人手沿著仙淵尋找遺物吧，至於小主……唉，不用找了。”

血扇等人嘆息一聲，帶著無情、魍鬼人等人的屍體離開。

“小主……”

年輕女侍落在人群最後，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紫舞最後躺的地方，才轉身黯然跟上同門。

巫族滯留下不少人，在巫師帶領下跟著踏上浮空靈橋，和魔道一路沈默，離開已破碎得面目全非的離恨天，以前一口怨氣堵著的胸口通暢舒坦了些，可終究提不起喜悅意，已身心俱疲，渾身都是傷痕。

此戰，魔道和巫族勝利了。

望著破損的離恨天，正道沈默打掃戰場。

一點黑暗，能汙染天空，而一把光芒的火，也能照亮整片天地，未來有路，道阻且長，只是正道終存，尚不畏縮。

太虛殿廢墟前。

周勝鼻口流血，在林杳然幫助下，仍只剩下最後一縷殘念。

“我與弟，平……自幼苦難，相依為命……其死後，我陷入了魔障，鑄成大錯……”周勝蒼涼搖頭，“師兄穩重，可鎮山門傳承不斷……以後……一切都交給師兄了。”

林杳然嘆氣。

趙不祝帶著懷大過來，站在周勝眼前，神色覆雜，未動手。

周勝費力擡起頭，口中接連湧出鮮血，喃喃開口，“趙師弟……清兒……真的……走了？”

趙不祝驟然咬牙，身旁的懷大身軀一顫，眼睛倏然通紅。

趙不祝握住拳頭冷冷道：“都是你害的。”

周勝面色蒼涼，嘴裏全是鮮血，已再說不出話，最後緩緩安靜下來，雙眼中的生機漸漸淡去，只剩下一對空洞的瞳孔。

周勝，已死。

殘破廣場上，趙不祝帶著懷大木然走著，離開周勝，有些失魂落魄。

身後的懷大忽然停下，哽咽道：“趙不祝，我有些想清兒師妹了。”

趙不祝身子一僵，眼角頓時滿是淚水，死死握住仙劍，極力保持鎮定道：“我也想，我們都想，只是……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別讓師父丟臉……別讓師妹丟臉……”

趙不祝聲音極度顫抖，滿臉淚水，死死咬著牙關，不敢轉過身。

曲水宮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只要他忍不住了，胖子一定會崩潰。

懷大好像失了魂，木然往前走，喃喃道：“哦……是的、不給師父丟臉，不給師妹她……丟臉……”

懷大只是回曲水峰了，偌大廣袤的離恨天十二峰，只剩下東來主峰、玉屏峰和曲水峰。

……

另一邊，冷幽與白衣回歸天都山，一路沿途有無數宗門聚來停在兩邊，夾道目送，途徑仿徨城時，更是有大量百姓遠遠觀望，圍得水洩不通。

冷幽之名，註定傳遍神州大地每個偏僻角落。

仿徨城，冷幽等人暫留休息時，白衣仔細梳洗，當走出房間時，新換的衣衫雪白纖塵不染，一面紗重新遮住了半張傾城的仙顏，脫俗自然，又恢覆了往日那等絕代風采。

冷幽淡然道：“只怕黃昏又要遺憾了。”

白衣道：“是麽？”

冷幽點頭，隨後與白衣一同走出庭院。

天都山上，留在宗門的手下肅穆迎接，黃昏站在主廣場之上，數天過去了，沒挪動一步，就這麽慘烈在這打坐，直到此時才站起來。

“冷幽你可是驚為天人了，以詭物為引，業火可是灼燒半邊天！白衣往生洞內走一遭，必然有所得，越發超凡脫俗！咦，還有那……”

黃昏本來是笑吟吟迎接冷幽和白衣，可突然間笑意瞬間消了下去。

提及紫舞，免不了提及作為三大心殺之術最詭秘最致命的種魂引。

黃昏唯有興嘆，說紫舞壞話不是，說冷幽太沒用也不是，最後胸口一股悶氣無處發洩，只得拍拍冷幽肩膀。

只是令黃昏臉色大變的是，右手拍在冷幽肩上卻拍了個空，透落到冷幽胸口！

“怎麽回事？！”黃昏古夕震動。

冷幽淡道：“算是早已死在離恨天了，也算是活著。”

黃昏大震：“魂魄散盡，只有一縷心念不滅，你果真早已死了！”

活祭古寶之時冷幽魂魄崩潰破滅，就早已經死了。

世間有什麽，又能是不生不滅。

冷幽回歸天都山，自然是與黃昏聚首，黃昏與白衣，冷幽慶幸兩人最終未出事，而兩人一個闖往生洞、一個閉生死關，也未負眾望，不然若是就此身隕，冷幽如今未免孤獨了些。

冷幽要離開了。

黃昏古夕換了身衣裳，與白衣送行五百裏，抵達忘墟古荒外，三人自不必惺惺不舍，冷幽不多語，沿著情河，走向遠方。

黃昏和白衣停在身後，目送離開，黃昏忽然開口道：“當年仿徨城那個大雨夜裏，若白衣你跨出那一步，留在他身邊的就不是那嬌美人了。”

白衣微楞，“你當時也在？！”

黃昏似笑非笑。

“當初下了那麽大的雷雨，我是擔心冷幽傷勢惡化，沒有其他想法，再說，若只是因偶然觸動而產生的情愫，那能永恒長存麽？”白衣搖了搖頭，自然訴說，“倒是你，又在想些沒用事，我看冷幽可絲毫不將你這些花哨放在心底。”

黃昏感嘆道：“就是不想讓他這麽好過。”

“放棄吧。”

白衣自然回應，轉身從容走向荒外，黃昏有些垂頭喪氣，也無奈跟在後面。

“以前我就說過，正魔究極大戰之後，就是我黃昏門重建之時，如今時機已至，白衣你呢？”

“金丹九轉，脫胎換骨。”

兩人沈默。

過了一會兒後，黃昏仰望了望天，漸漸停下步伐。

天地已變了，黑暗被隔斷，什麽是超脫，什麽又是不滅？白衣也漸漸停下，側過身來靜靜目送冷幽離開。

黃昏古夕目光帶著沈重，一言不發。

白衣靜靜看著，隨後輕緩開口：“我有些明白了，冷幽本不是獨自的存在，只是代表了世間那麽一類人，代表一種意志……”

紫舞已經煙消雲散，冷幽又怎能尋找到呢？黃昏明白，白衣也只是道出那麽一絲不可能的可能。

夕陽拂照下，情河波光粼粼，在兩人目送中，河畔冷幽黑色的背影已經越行越遠，最後消失在黃昏的天色裏，再未回頭。

——

（全書完）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